霧靄中的西臺文明
2024-10-06 05:17:38
作者: 岳南
隨著埃及、美索不達米亞地區的考古發現,歐洲人對《聖經》或古希臘和羅馬年鑑里提到過的古代城市興趣倍增,在這個世界上,似乎沒有比找到這些廢墟和文物的埋藏地更讓他們感到興奮的事了。在這種思想的支配下,無數探險家、學者、商人、文物販子等各色人物,按照《聖經》或年鑑中記載的古代文明的蛛絲馬跡,開始了規模更大、區域更廣的搜尋探查。
1834年,法國建築師、藝術家兼文物古董商查理·特克思爾來到了安納托利亞地區,這個地方位於愛琴海東邊,古羅馬人稱之為小亞細亞(今屬土耳其)。安納托利亞是世界最大的交通要道之一,按現在的區域劃分,它位於亞洲西部,西邊是愛琴海,東邊是伊朗高原,北邊是黑海,南邊是地中海。多少個世紀以來,各種武裝力量在安納托利亞平原上南征北戰,商旅的隊列在這裡來往穿梭,世界人類在這裡會合,不同的文化在這裡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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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克思爾來到安納托利亞之後,希望能找到一個由古羅馬人建立的在文獻中被稱為汰紋的居民點。當他不辭辛勞,走過了無數個村莊和城市之後,終於在安納托利亞的北部中心地區一個叫博阿茲柯伊的小村落找到了線索。在村民的帶領下,他來到了村後山邊的一座廢墟前。這座躺臥在野樹和荒草中的廢墟遺址,其規模的宏偉遠遠超過了特克思爾的預期,整個城牆大約圈地三百英畝,部分古城牆雖經千年風雨的剝蝕、戰火的摧殘,依然不屈地挺立在高山之下。而兩條被荒草泥沙遮掩但仍能辨別輪廓和痕跡的極其寬大的馬路,一條有一對石獅守衛,另一條的路旁則守候著一個高大的石刻獅身人面像……面對眼前的壯麗景觀,特克思爾欣喜若狂,激動得淚流滿面。
讓特克思爾更加驚喜的是,村民們告訴他在這座廢墟的附近還有另外一座遺址,並願意帶他同去觀看。特克思爾當然不會放過這上天賜予的絕妙機遇,立即隨村民沿著一條山道朝東北方向走去。約一個小時後,特克思爾便望見前方隱約出現了高大的石灰岩山頭,接下來又發現了石灰岩山頭上出現的深深的天然裂縫,沿著這條裂縫進去,裡面竟出現了巨大的房屋,房屋的石牆上刻畫著幾十個男女的圖像,從裝束和飾物推斷,這些圖像似是國王或王后,以及仙子仙女等。殷勤的村民們告訴特克思爾,他們把這個地方稱為亞塞尼卡亞,意為「有雕刻的岩石的地方」。
在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裡接連發現了兩個龐大而奇特的古老遺址,這讓特克思爾在極度的震驚之後又陷於一片茫然。難道這就是自己苦苦尋找的汰紋?不可能,這絕不是古文獻記載的那個汰紋,特克思爾在冷靜思考之後,做出了否定的結論。因為無論是博阿茲柯伊還是亞塞尼卡亞遺址的雕刻風格,以及兩處廢墟規模的宏大粗獷,都使知識淵博的特克思爾確信眼前的遺址和藝術品絕不會是羅馬人留下的。但面對著這宏偉獨特的廢墟遺址,他絞盡腦汁也找不出一個適合它的歷史年代和名稱。不僅特克思爾如此,其他後來的學者在觀察現場後,也同樣感到茫然,在相當長的一個時期,特克思爾發現的這兩處遺址成為一個巨大的謎團,久久縈繞在學者們的心中。這個謎直到1872年才出現了破解的曙光。
這一年的春天,有一位叫威廉·萊特的愛爾蘭傳教士,從敘利亞城哈馬得到了五塊帶有雕刻的石頭,儘管他本人並不懂這些符號,但萊特憑著自己對文獻的熟知以及豐富的想像力,認為這些符號可能是由古代一個被稱為西臺的神秘民族雕刻上去的,因為《聖經·舊約全書》中有好幾處提到過西臺人。萊特把石上的雕刻以及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大英博物館,希望得到專家們的幫助。但鑑於這些雕刻難成系統,加之西臺人在歷史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許多學者本來就懷疑這個神秘民族並未真正地存在過,所以沒有多少學者對萊特提出的觀點感興趣,破譯工作沒有絲毫的進展。
最終,打開西臺人神秘之門的鑰匙不是在土耳其找到的,而是在千里之外的埃及被發現的。1887年,在埃及一個叫阿瑪爾那[1]的村子裡發現了許多記有楔形文字的泥版,這一意外的發現不僅有助於對埃及歷史的理解,而且打通了破譯西臺文明的門戶。
經學者們研究得知,阿瑪爾那村發現的泥版,是公元前14世紀統治埃及的法老埃赫那吞[2]宮廷的記錄,就在這些記錄中,有多處提到過哈梯人,即西臺人。有些奇怪的是,這些泥版的碑文幾乎都用「阿卡德語」(一種19世紀西方學者所了解的楔形文字語言)寫成,而唯獨有兩塊泥版卻用一種尚不為世人所知的文字寫成,對泥版上的文字,研究者當時尚無法破譯。
1893年,一位名叫歐內斯特·強塔的法國人類學家在博阿茲柯伊進行了一系列考古挖掘工作。他發現了兩塊泥版,上面刻的楔形文字跟阿瑪爾那發現的那兩塊泥版上無法破譯的楔形文字相同。他的這一非凡的發現,以無言的事實將古埃及文明與在博阿茲柯伊修建城堡的那個文明聯繫起來了。於是科學工作者們開始提出有關西臺人的理論,特別是當發現新破譯出的公元前15世紀至公元前12世紀埃及的文獻中提到了這個神秘的民族之後,有關西臺人的理論研究如雨後春筍般地在西方學界發展起來了。
到了1905年,在博阿茲柯伊發現的泥版中的一塊被送到一個名叫雨果·溫克勒[3]的學者那裡,這是一位在德國柏林大學專門從事巴比倫和亞述楔形文字研究的專家。溫克勒決心要解開這無人知曉的文字的秘密,他猜想這可能就是西臺人的文字。他得到了塞爾多爾·馬克利蒂——一位供職於君士坦丁堡奧斯曼博物館的土耳其官員的幫助,於1906年開始了在博阿茲柯伊的考古挖掘工作。
1906年8月20日這一天,溫克勒終於找到了答案,一位挖掘者交給他一塊刻有巴比倫楔形文字的泥版。溫克勒在事後記錄道:「一眼望去,我就知道與其相比,我以前的任何工作或經歷都變得毫無價值了。」那位挖掘工人交給溫克勒的泥版是後來所有考古工作者都熟悉的一篇重要文獻的一個副本,即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和西臺國王哈圖西里三世於公元前1270年簽署的一項和平條約。該條約的另一個副本用埃及象形文字刻畫在埃及卡納克的一個神廟的牆上。按當時的制度,這等重要的文件一般保存在國家官方的檔案館裡,這就意味著博阿茲柯伊肯定就是人們長期尋找的西臺人的首都。溫克勒,以及在他之前的舍斯的假設理論被證實了,西臺人那撲朔迷離的神秘的歷史最終被確定下來——他們創造的文明,就在土耳其這塊土地上。
直到1912年逝世之前,溫克勒和另一位學者馬克利蒂一直在博阿茲柯伊廢墟遺址上挖掘泥版。他一共發現了10,000多塊泥版或它們的碎片,然而他卻沒能如願地破譯西臺人的文字。破譯西臺人文字這一榮耀最終歸屬於一位叫貝德里奇·赫里茲尼的捷克學者,他於1915年宣稱在這方面取得了突破。赫里茲尼認識到西臺語不是中東語言的一個分支,而是與起源於歐洲和印度的印歐語系相關聯的。在他的研究基礎上,到了20世紀40年代中期,學者們對西臺人文字的所有形式都有了相當的了解和把握。
經過幾個世紀的探索與研究,考古學家們了解到土耳其豐富而複雜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波斯人、希臘人和羅馬人之前的幾千年。安納托利亞高原上的廢墟遺址是世界上已知的最古老的文明之一,它可以追溯到公元前7000年甚至更早。在這一漫長的歲月里,文明不斷地興起,又不斷地頹敗。公元前1950年左右,博阿茲柯伊廢墟遺址上就已經矗立起城堡,出現定居點了。
與最初的哈梯人不同,西臺人喜愛征戰,他們很快將自己的王國擴展到了安納托利亞中部的大部分地區,現代考古學家在那裡發現了他們留下的大量廢墟遺址。西臺人的軍事擴張冒險遠不止於這一地區,公元前16世紀初期,一個西臺國王先征服了安納托利亞以南的敘利亞,後又帶領軍隊南下500英里,征服了巴比倫在美索不達米亞的首府。
在以後的幾個世紀中,西臺人與埃及人之間不斷地打打和和,他們之間不時有戰爭發生,但王室也有通婚。公元前1246年,國王哈圖西里三世把自己的一個女兒嫁給埃及的拉美西斯法老。後來發現於埃及卡納克廟宇牆上的一幅雕刻作品就描繪了當時埃及法老與西臺公主的結合。
西臺帝國時代的疆域
西臺文明繁榮了五個多世紀,但到了公元前1200年,災難降臨了。科學家們已找到了證據,證明大約在不長的幾年時間內,哈圖沙和其他許多西臺城市被夷為平地。儘管初看上去西臺王朝的覆滅來得迅猛而突然,但致使它遭此滅亡的各種條件因素卻已孕育了好幾十年。諸如長達一個世紀、影響了整個中東地區的乾旱,大多數的莊稼歉收,嚴重地削弱了西臺王國的實力。學者們推斷,由於長時期的旱災給整個地區帶來了不安和騷動,人民開始遷徙,尋找好一些的生活環境。於是,臣民的不穩定,再加上北部遷徙而來的擄掠性遊牧部落和西部入侵民族的合力,把西臺王國推向了覆滅的深淵。
到了公元前1150年,西臺王國已經不復存在。那些在城市毀滅時倖存的西臺人四散奔逃,許多年後最終為別的民族所同化。然而西臺文化在歷史上卻留下了自己光輝的一頁,在西臺王國覆滅兩百年以後,在安納托利亞東部和敘利亞北部又崛起一系列小的王國。考古學家們相信這些王國的居民不會是西臺人的後裔,但是他們卻選擇了西臺人的語言,承襲了西臺人的一些宗教和風俗習慣。學者們把他們稱為新西臺人。
一扇通往哈圖沙山頂城堡的門,西臺王宮位於該城堡中
在敘利亞,新西臺人建立起了城邦,並持續到公元前8世紀左右。正是這些敘利亞新西臺人雕刻了後來威廉·萊特在哈馬城找到的石頭;而《聖經》里提到的也正是這些新西臺人。哈馬石頭和《聖經》上得到的零散信息僅是第一手線索中的一部分,也正是這些線索幫助現代學者逐步解開了西臺文明之謎。
注釋:
[1]阿瑪爾那(Tell-Amarna):上埃及古城遺址埃赫塔吞(Akhetaton)所在地,位於現今明亞省艾斯尤特以北71公里處。
[2]埃赫那吞(Akhenaton):阿蒙霍特普四世(Amenhotep IV)。
[3]雨果·溫克勒(Hugo Winckler,1863—1916):德國考古學家和歷史學家,曾在土耳其博阿茲柯伊進行考古發掘,發現西臺帝國都城哈圖沙,出土數千塊楔形文字泥版;根據這些資料,西臺歷史大部分得以重新勾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