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山頂上冷風襲

2024-10-06 05:14:33 作者: 商成勇、岳南

  在臨潼縣博物館,我們獲得了關於慶山寺的史實線索,但我們卻按捺不住想親臨現場的強烈欲望,執意去慶山寺原址。

  然而,慶山寺已成了一片荒原。

  凜冽的西北風怒吼著,我們先找到了新豐鎮和鴻門坂。新豐鎮是劉邦建漢後為了不忘家祖,將老家豐鎮的江南景物格局原樣搬來北方,以撫慰自己的憶舊鄉情。而鴻門坂則是著名的鴻門宴所在地。

  在鴻門坂,有一文管所,王國璧所長得知我們的來意,熱情地從所中找來一位小伙子王建軍。王建軍的家就在附近胡王村,他對這一帶十分熟悉。

  誰知,剛出文管所大門,王建軍即以手指正東方向說:「其實慶山寺距此並不遠,你們看——」我們順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在鴻門坂東側的那片開闊的項羽跑馬場盡頭,山勢舒緩,丘陵起伏,丘陵下似乎有一道溝壑。

  「鴻門坂與慶山寺中間也就隔了這麼一道溝,這溝叫杜甫溝。慶山寺與這兒的直線距離約莫六七百米。」

  我們不知道慶山寺與鴻門坂有沒有什麼內在聯繫。我們一出鴻門坂,往東取捷徑大約一百米開外,先到了一個叫鴻門糧庫的地方,然後步入山間丘陵。沿著丘陵的邊緣,踩著凹凸不平的僅巴掌寬窄的路徑,走了大約四百米,便到了一個名叫姜原村的村莊西邊。姜原村!我們一下子想起了慶山寺文物出土後,不就是被這個村的村民爭搶著搬到自家去的嗎?立時,我們意識到,慶山寺遺址已不遠了。寒風中,抬眼望一望遠處的驪山,感到了這個普通農莊的彈丸之小。

  在姜原村村西停下腳步。我們想,最好能進村去了解一下當時慶山寺地宮文物出土時的情況,也算掌握了第一手材料。但是王建軍說,這個村子的人對此事特別忌諱,怕是不會了解到什麼的。我們發現,他的語氣里含著一層催促,不知是想急切地讓我們看到慶山寺遺址,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

  青綠的麥苗埋不過腳踝,間隙地還有黃土裸露,人過處,冷風一揚,一縷煙塵。迎面走來一位挖野菜的母親,領著兩個小女孩。這位母親告訴我們,她也姓姜,家在姜原村。迎著我們說話的時候,陰冷乾裂的北風掀起她纏在頭上的手織粗布花頭巾。她的臉紅通通的,眼睛裡充滿了疑惑。

  我們說隨便問問慶山寺的情況,沒有別的意思,請不要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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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提慶山寺,她先是低了一下頭,大約幾秒鐘後,她抬起頭,神色呆呆地說:「慶山寺就是慶山寺,一片土塬子,什麼也沒有。」稍頓,她又像在發泄著自己的不滿:「慶山寺這姑姑庵叫人呢(即叫人魂,害人的意思)!」

  我們說:「你不是說慶山寺什麼都沒有了,怎麼會害人呢?」她說:「唉,說來話就多了。那年,推土機將墓子(即遺址地宮)底下的那些罈罈罐罐推了出來,我們村子的人撿回家裡。後來,你們說這咋就恁麼怪,上面縣上來人,大伙兒都將撿回家的東西交了。本來,事情也就了結了。沒想到,我村的那個死鬼姜貢獻,他的魂被姑姑庵的鬼拉去了,再也沒有回來。」

  莫非姜貢獻有什麼特殊之處,那麼多人都參加了撿拾文物,怎麼單單鬼就只抓他一人呢?

  姓姜的大嫂繼續說:「姜家老小人機靈,長得好看,秀氣,還不是姑姑庵的千年死魂昭儀(武則天)給招了去,撿好看的招了去。」

  這樣的說法雖是民間的傳言,也算離奇。那年推土機推出寶物,姜原村的人紛紛拿回家,是姜貢獻主動步行幾十里路趕到縣上,將情況報告給縣博物館,慶山寺文物才得以保留下來。我們突然意識到,從迷信的角度講,難道是姜貢獻保護了慶山寺姑姑庵的物品,姑姑庵的死鬼們纏上他了?!而武則天的軀殼埋在了乾陵,姑姑庵著實已蕩然無存,歷史已進入新世紀新的年代,那些淫蕩死灰,是不可能復原的。

  然而,事實的確擺在眼前,姜貢獻確實是死了。人們牽強附會,又多了層口實,多了層神秘。

  我們對此當然是不會相信,但我們還是沒有立刻反駁姓姜的大嫂繼續發表「演說」。

  她的言辭擲地有聲:「姜家老小才三十出頭,已過去幾年了。去年年底(即1991年年底)就過了三周年了。」她眼中閃著淚花,又道:「為此,這方圓幾十里以姜原村為先,每年九月九日,或者有個大節氣什麼的,四路十一鄉的老太太都要來這兒燒香念經,求得平穩安福。」

  這時,我們像被火燒烤了一回一樣,臉上熱辣辣的。儘管冷風仍一個勁地往臉上撲、往脖頸里灌,卻沒有一點涼意。我們想,姜原村還是不去了,否則無疑會給心靈受了創傷的村民們帶來不安,但我們有責任將這位姜大嫂的話一五一十地記錄在此。

  我們發現,那兩個小女孩早已停下了剜野菜的鏟,在一旁嬉笑打鬧著。對她母親與我們的談話,一點也不理會。瞬間,我們覺得這兩個小孩,即是姜原村乃至這片慶山寺土地上的希望。但這眼下將要目睹的慶山寺,仍然在一片撲朔迷離中。

  告別了憨直樸素的姜大嫂和她的兩個孩子,我們又踏過了好幾條溝溝坎坎,終於沿黃土塬到了慶山寺遺址跟前。眼前只是一片土坑,沒膝的、乾澀的蒿草的枝稈,在風中瑟瑟奏出哀哀的音調,像在為這塊土地和古老的歷史唱著輓歌。

  風不解人意,在一個勁地吹著。

  我們與王建軍跳下了土塬,來到慶山寺遺址旁,站住。久久地,久久地……難以找見歷史遺落的半塊碎片。

  「山下,就是新豐磚廠。」王建軍見我們默不作聲,率先打破了沉默,手指山下。

  我們說:「那我們就去一回磚廠,也不虛此行。」

  我們就在沒有路的土塬畔,艱難地下了山。

  新豐磚廠,全稱臨潼縣新豐磚瓦廠。門朝西開,位於慶山寺遺址的正下方;往北,是西安到渭南、洛陽方向的公路,往右(東)即杜甫溝;與杜甫溝西邊緊連著的是趙家村。

  昔日輝煌的慶山寺,如今已湮沒于田園荒草之中

  新豐磚廠院子裡儘是泡桐樹,乾枯的泡桐葉落了一地,一片破敗景象。進入這曾經因燒磚創財路、因燒磚推出個慶山寺遺址的磚廠,我們的心一下子都沉到了底。王建軍告訴我們說,這兒現在已沒幾個人了,因為全縣四處興起的磚瓦廠熱潮,將這裡原本僅有的一點繁榮也給捲走了。

  慶山寺地宮壁畫

  眼前這十畝山坡,原是一片荒地,1983年時,效益還不錯的磚廠從姜原村劃出來,但萬萬沒想到,這片地就是唐朝有名的慶山寺遺址。由於年代久遠,人們只僅僅口頭傳說有姑姑庵,有皇家事佛的地宮,但沒有人能說出它的準確位置。

  1985年5月,磚廠推土機日夜作業,供應效益很好的磚窯。土是生長萬物的,也是磚的原料。當時開推土機的司機叫韓玉華,是一名副業工(即臨時工)。施工一開始,就推出了一些零星磚頭,他並沒有在意。等他一個班快干下來的時候,推土機推的土層,距下面的地宮僅剩10厘米了。姜原村的村民這時正在塬上的地里勞動,歇晌時,紛紛圍在土塬上面觀看推土機推土,當發現磚塊時,便紛紛跳下土坡,在推土機周圍撿拾磚塊,最後竟毫不費力地刨開了地宮。文物就這樣被哄搶一空。磚廠見此情景,忙向縣文化館打電話,報告情況,但偏偏電話打不通……後來,幸虧有了姜貢獻的報告,才使這批珍貴的出土文物及時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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