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網逃兵供出真相
2024-10-06 05:11:50
作者: 岳南
孫殿英長吁了一口氣,在天津張園的皇室遺臣們卻禁不住憤怒起來,在他們看來,這東陵盜案剛剛找到一點線索,就匆匆將涉案人放掉,這衛戍司令部到底在搞什麼名堂?盛怒悲憤之下,醇親王載灃聯合清皇室成員立即向閻錫山發出了一封抗議性的函電:
閻總司令鑒:
據報東陵被盜,以裕陵、定東陵發掘情形最為慘重。當請北平貴總司令部派兵保護,並飭嚴緝案犯究辦。經警備張司令在北平城內破獲要犯譚溫江及代銷贓物之鋪掌黃姓,群謂指日訊明,盡法懲治,稍足以伸悲憤,而儆凶頑。詎譚溫江忽經保釋,全案轉送貴總司令部辦理。眾情不免惶惑,清室尤切懷疑。竊以兩陵慘毀,屍骨暴露,葬物劫掠一空。道路譁然,人人痛詫;矧居屬籍,哀疚何堪。素仰貴總司令手奠平津,安良除暴,似此窮凶極狠之巨犯,必不為麾下所寬容。敢率宗人,同聲呼籲。萬懇台端迅電北平總部,務即拘傳譚犯歸案,嚴訊黨羽,一緝逸犯,一律處以軍法,並取獲贓物,宣示大眾。庶國紀以立,民生以安,不獨清室迫切待命已也。臨電哀哽,立盼施行。
載灃率載振等及清室四十六族宗室全體人員同叩(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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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東陵被劈棺揚屍的報導
幾乎就在這封電報發出的同時,清遺臣陳寶琛聯合遺老七十多人,也向閻錫山發出了一封志在申冤泄憤的電文:
北平閻總司令鑒:
驚聞東陵近被匪軍發掘,以裕陵、定東陵情形最慘。中外駭痛,物論譁然,惟貴總司令執法如山,除惡務盡。如此巨案,必不稍寬。合詞切懇嚴飭已獲重犯迅即歸案訊究;逸犯務期悉數弋獲,盡法懲治,以申冤憤。一面加派得力軍隊駐陵專任保護,以慰群情。立盼施行,不勝悲悚迫切之至。
陳寶琛、朱益藩等七十五人同叩(漾)
閻錫山接到電文,從字裡行間完全看得出遜清皇室成員和遺老舊臣的哀婉之痛,以及對釋放譚溫江的憤慨之情。但以老奸巨猾著稱的閻錫山對譚溫江釋放一事避而不談,只是極其簡單並夾雜著冷淡意味地向載灃和陳寶琛分別回了電文。給載灃的電文是:
日界張園載先生並轉諸先生台鑒:
函[1]電均誦悉,東陵被盜,至深駭詫。已電請中央選派大員訊辦,並派兵保護矣。特復。
閻錫山(刪)印
致陳寶琛的電文如下:
陳搜庵先生轉朱、陳[2]諸先生鈞鑒:
漾代電誦悉,東陵被掘,至深駭詫。獲犯已電請中央派大員訊辦,並由敝軍遣派得力軍隊前往保護矣!
特復。閻錫山(寒)
載灃和陳寶琛等人接到電文後,對草草的幾句不冷不熱的回覆以及對譚溫江問題的有意迴避甚為不滿;無奈江山易主,大清勢力去矣,對這個悲慘事件的處理,只有依靠國民政府要員,因此也就只好暫且忍氣吞聲,從長計議了。
就在譚溫江經歷了短暫的驚險,旋即復歸平安,孫殿英等為此慶幸並暗暗為自己的深謀遠慮沾沾自喜時,又一件事情突然出現,使十二軍的將領再度驚恐起來。
8月4日,遠在青島的警察廳偵探隊,於大港碼頭意外緝獲了孫殿英的隨從兵張岐厚等三人和部分從東陵盜掠的珠寶。經審訊,十二軍的東陵盜寶案件被抖了出來,該警察廳以廳長王慶堂的名義將審訊經過以及張岐厚本人的口供,一併向膠澳商埠局提交了下列呈文:
溥儀派人調查掘墓真相
1928年8月8日《順天時報》報導
呈為查獲炸盜清陵人犯張岐厚等及攜帶彈藥犯黃凌川具報訊供情形仰祈鑒核示遵事,竊據職廳偵探隊長劉清霖報稱:本月四日據職隊偵查碼頭探警王誠齋報稱,據伊胞弟王儀臣由天津乘陳平丸來青,查得同船旅客二人不知姓名,攜帶鈔票多張,絕非善類,請派員檢查等情。職聞報後,急派探目王孝亭、張子珍,探警沙吉友及韓瑞生等馳往陳平丸,在船上將張岐厚、張殿元二名查獲。會同大港分駐所巡官趙仲岐檢查該張岐厚帶有珍珠大小三十六顆,鈔票一千零十元,復由一行李內檢出國民革命軍符號四個,黃凌川護照一紙,二毛銀洋四十七個,並子彈槍藥軍裝等物。當即雇用永泰和汽車將該犯一併帶隊,旋經巡官趙仲岐電話聲稱有廣東人黃凌川至該分駐所找伊行李,該巡官趙仲岐遂令黃凌川自行來隊。當由黃凌川身上及行李內檢出彈藥一鐵盒,子彈二十一粒及上海港鈔票二百零四元等情,連同珍珠鈔票等件一併送請核辦到廳。當即飭科審訊,據張岐厚供稱安徽人,曾在國民第十二軍軍部當隨從兵,今年五月間,隊伍開至東陵駐紮,由軍長孫殿英飭工兵營於夜間將西太后及乾隆帝兩墓用地雷炸開。惟營長以上始能入內拿取東西,我這珍珠是天明以後,跟副官往西太后墳里拾的,由津來此,擬回原籍等語。據張殿元供稱,河南人,在國民十二軍當伙夫與張岐厚同事,因無錢回家,故他使我同行,張岐厚的珍珠從何而來,實不知情。查發掘墳墓而損壞遺棺、盜取遺骨及殮物者,律有專條,張岐厚雖屬從犯,罪亦難逭;張殿元雖供不知情,既然與張岐厚同事結伴,究屬嫌疑重大。除將張岐厚等發所管押外,應如何辦理之處,理合抄錄供詞、函件,連同珍珠三十六顆一併備文呈報。伏祈鑒核,拮令祗遵。謹呈膠澳商埠局總辦趙。計呈送珍珠三十六顆、抄供三紙。
警察廳廳長王慶堂謹呈
張岐厚在青島被捕,《順天時報》報導
抄供,張岐厚供:我年二十三歲,安徽南宿州人,從先在第六軍第三混成旅一團團部當隨從兵,以後改編在十二軍軍部當隨從兵,軍長孫殿英。我們的隊伍開往薊州一帶,於今年五月間隊伍開赴馬蘭峪打土匪,駐在東陵,是由軍長孫殿英領著兩旅人去的(人數不足),旅長有韓大保及柴旅長,於五月節前二三天(按:應為五月十七日,這裡記錯),由軍長命令,教工兵營用地雷將西太后及乾隆皇帝二墳炸開。當時我未得去,由軍長的人把著門,都是團、旅、營長們下去拿東西,別人不得進去。他們拿完了,到天明以後我才去的。我這三十六顆珠子,就是從西太后的墳里拾的。以後我們的隊伍就往熱河開走。在楊哥莊,我因當兵不易發這些財,再跟著隊伍打仗去也無益,所以才由楊哥莊偷著跑了。到了天津,我還在天津賣了十顆珠子,賣了一千二百元錢。當時買了兩個金戒指,一隻手錶,由天津坐船來青,再赴上海,轉回原籍去。我這三十六顆珠子是在天津賣了那十顆珠子去了花費剩下的。這張殿元是我叫他跟我回家的,我管盤費,我得的珠子等他都不知道。我們在第六軍時就同事,這黃姓我不認識,我未同他當過兵,不是同我來的,所供是實。
孫殿英的隨從兵張岐厚在青島被捕以及供出的東陵盜案的真相,在被逐級呈報和報紙登載、轉載後,如同點點星火引燃了荒野中的枯草朽木,立即在社會上燃燒開來,躥跳的火焰伴著滾滾濃煙燒紅了中華大地,也燒痛了四萬萬同胞的心。各種團體的電文、聲明、通啟、言論像雪片一樣飛向國民政府、平津衛戍司令部及各衙門、報館,強烈指責孫殿英部的劫掠行為,要求國民政府對盜陵案的罪魁禍首務必嚴加追究。清室遺老、醇親王載灃也不失時機地向此時已離平返晉,辦理臨時軍務的閻錫山發出庚電:
太原閻總司令鑒:
刪電誦悉,東陵慘案,極感主持。經已電請中央嚴拿逸犯,報載青島破獲案犯三名,取有贓證,據供系孫殿英隨從兵,此案確係孫殿英為現行正犯。又據報譚溫江部團長馬福田實系同入地宮劫取葬物從犯各等語。孫殿英、馬福田皆高級軍官,竟敢為盜賊所不為。應請嚴密指拿,與譚溫江一同歸案究辦,以彰國紀,而慰先靈。無任哀懇。載灃率清室王公宗室全體同叩(庚)。
8月8日,北平文化臨時維持會向中央發出了強烈要求嚴辦東陵盜案的電文:
敝會於八月一日擬報告有直魯殘軍,在河北省薊縣盜掘清乾隆及慈禧兩墓。發掘時,附近戒嚴將及半月,事後由該軍軍官譚松艇來平,寓中國飯店,將一部分之珠玉寶物,賣與琉璃廠古玩鋪尊古齋館掌黃伯川,價值約十萬元左右等情,正在查辦之中。又據大學院古物保管委員會主席致北平分會儉電開:報載東陵被殘匪盜劫,業電閻總司令保護並嚴查盜賣寶物,望就近調查接洽並復為荷。當經敝會分函平津衛戍總司令部第四集團白總指揮、北平特別市政府、河北省政府等機關,並面請警備司令張蔭梧查辦在案。現於本月三日由警備司令部派員將譚松艇及尊古齋黃伯川捕獲到案。據黃伯川供稱銷售贓物不諱。翌日警備司令部即將本案並黃伯川一名解送衛戍司令部訊辦,其軍官譚松艇一名,系徐源泉所屬師長,當由何成浚、徐源泉索回看管,查清代陵寢系歷史制度,應在國民政府保護之列,豈能任人私自盜劫,今竟以改編之軍隊,公然為盜匪之所不為,自此案發生,中外人士,均極注目。若聽其逍遙法外,不但平津之古蹟各物,已無法維護,從此軍紀國法,蕩然無存,其關係尤為重大。為此,電呈經過情形,請通電平津衛戍司令及地方長官,嚴行究辦,勿少瞻徇,以為法戒,而警奸邪。
北平文化維持臨時維護會(陽)。
在同一天,中華全國商聯會發出了請各界主張根究盜陵案的通啟:
公啟者:近悉清陵被人挖掘,盜賣寶物,殊駭聽聞。深慨我華族所以優於各國者,以有禮教維持之也。追遠慎終,勵厚民德之舉,雖在革命期中,仍應力予保持,以維國本,查明陵保存數百年,清陵亦應一律保護。如乾隆、慈禧帝後陵寢,工程堅固,斷非少數人及最短期間所能掘破。似此明目張胆,滅絕人道之擴大舉動,必有主持之者。萬懇一致主張根究主使,妥復舊觀,以培民德,而維國本,不勝盼禱之至。
中華全國商會聯合會啟。
與此同時,中華東方學會王秉恩等會集六十名知識分子會員,向閻錫山、朱綬光、商震發出了快郵代電:
北平平津衛戍總司令部閻總司令、朱參謀長、天津河北省政府商主席鈞鑒:
自不法軍隊盜發東陵,全國驚駭,認為非常奇變,幸貴總司令已負責究辦,並電中央特設高等軍事裁判,人心稍慰。惟聞盜陵正犯第十二軍師長譚溫江就獲後,復經保釋。青島就獲盜犯張岐厚供出:十二軍軍長孫殿英及韓柴兩旅長,實為出令下手之人,已否下令通緝,尚不免懷疑,具瞻此案於人道、國法、軍紀,關係至重,想貴總司令必能執法不回,嚴緝首要歸案審訊,以警兇殘。至此案調查詳情,及陵工如何修復,日後如何保衛,想已統籌一切,所有辦理經過情形,事關中外視聽,務乞隨時公布送登各報,以副輿情,以洗國恥,臨穎無任翹企之至。
東方學會王秉恩、曹廣楨、吳道鎔、張其淦、黃誥、葉爾愷、梁慶柱、林灝深、陳懋鼎、商衍瀛、陳伯陶、章梫、王季烈、羅振玉、劉承干、許汝棻、蘇寶盉、嚴慶其、王式、桂坫、伍銓萃、王鴻翔、謝介石、區大典、張學華、佟濟煦、金鉞、何藻翔、汪兆鏞、李淵碩、高振霄、定安、張之照、金湛霖、區大原、何家本、鍾蘭芬、梁元任、蘇志綱、何成浩、鄧本逵、張燮垣、馬鑾光、沈繼賢、王光圻、賴際熙、鄧善麟、黃鳳藻、易奉鎏、何國灃、張鶴、岑光樾、周朝槐、岑文杰、盧寶鑑、何福謙、孫守正、塔思哈、金興祥、羅振常。
隨著這些電文、通啟、聲明的紛紛出現,四海風傳,各地報刊、通訊社除為這些函件大開綠燈,予以登載、轉播外,還派出大量記者,對東陵盜案的事件做一切可能的採訪報導。在各家派出的記者中,有的報導嚴肅,離事實較近,有的則離題甚遠,譁眾取寵,故弄玄虛,將本來就較為神秘的東陵盜案,攪得更加神秘莫測,難辨真偽。
注釋:
[1]此處所提及的「函」,是指清室眾宗族在發出電文的第二天,即陽曆8月8日,專事寫給閻錫山的一封信,充分表達出溥儀小朝廷對東陵盜案及有關當局的心情、態度。其文稍嫌冗長,茲不具錄,請參見《東陵盜案彙編·案一·函電·醇親王等致閻錫山第一函》。
[2]朱,即朱益藩,與陳寶琛同為溥儀的漢文師傅;陳,即陳夔龍,清室弼德院顧問大臣,陳寶琛等致閻錫山函電時,曾附上一份陳夔龍等致胡嗣瑗,轉呈陳寶琛的函電,電文中建議由陳寶琛領銜,南北遺臣合詞電請北平當局從嚴拿辦,以寒賊膽,力為保護,以慰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