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來客
2024-10-06 05:11:09
作者: 岳南
譚溫江接到孫殿英的回函後,顧不得多想,他把軍事防務一事全盤委託給參謀長金一山辦理,自己則騎上那匹棗紅色戰馬向薊縣匆匆趕來,當他走進軍部孫殿英的辦公室時,只見梁朗先、馮養田兩位老夫子也在此處,且每人的臉上都布著幾分神秘和嚴肅,見譚溫江進來,只是略微地點了點頭,並未像往常一樣起身微笑著迎上來打招呼。譚溫江看到這神秘而緊張的氣氛,對即將發生的事情,心中已猜出了幾分。
待勤務兵給譚溫江泡了杯茶退出後,孫殿英盯著譚溫江的臉,開門見山地說道:「松艇弟,眼下的緊張局勢已明擺著非讓俺做出選擇不可了,剛才俺已同兩位老先生商量過,現在再問你一句話,這東陵地下的寶貝,咱們是要還是不要?」
譚溫江抬頭望了下同樣一臉嚴肅的孫殿英,不假思索地回答:「那還用說嗎,事情明擺著,到口的肥肉誰願意再吐出來。不只是要,以小弟之見,這幾天必須行動,再這樣拖延下去,恐怕就來不及了。到那時,任憑咱有一千個後悔也為時晚矣!」
「還中!」孫殿英抬手猛地拍了一把譚溫江的肩膀,接著說道,「老弟算說到俺心裡去了,只是你看咱咋個行動法?」
譚溫江沉思片刻,答道:「就照馬福田下挖的地方挖下去,只要進入地宮就什麼都好說了。」
孫殿英沒有吭聲,梁朗先從座位上站起來,手扶老花眼鏡插話說:「松艇此言差矣!我軍之行動,怎可蹈馬福田鼠輩之覆轍?!」
譚溫江愕然,望著眼前這位老夫子搖頭晃腦、煞有介事的樣子,不解地問道:「那,以梁老先生之見,該如何行事?」
梁朗先伸手從桌上摸起茶杯端在手中,並不喝,只是將杯蓋一掀一合,上下碰得「砰砰」響,穿藍布長衫的身架很有派頭地來回晃蕩著,他並不具體盯著哪個人,似乎又全盯著,遂開口道:「馬福田輩只知胡攪蠻幹,見一處挖一處,像豬拱地瓜一樣,把整個東陵翻騰得碑石狼藉、烏煙瘴氣,到頭來一個陵墓也未打開,實乃無頭腦的豬狗之輩所為也。」
梁朗先說到這裡,輕輕地呷了口茶,又圍著室內一個大桌子轉了半圈,繼續說道:「這東陵之行動,非同小可,更絕非兒戲之事。以老夫之愚見,對東陵地宮實施挖掘,如同對紫禁城用兵,甚或比對紫禁城用兵還有過之。既然談到用兵,自當按兵法所言行事。孫子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試問松艇弟,你這個經常帶兵打仗之將,是否在不知道城門在哪兒,城中有多少兵力駐守的情形下,就指揮弟兄強行攻城?」
「這……」譚溫江尚未來得及辯駁,梁朗先又像私塾先生給學生上課一樣演講起來:「孫子十三篇兵法中最為稱絕的一篇,乃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用之東陵,就該是不掘地宮,而讓其埋葬的寶物自動進入咱們的腰包——當然了,這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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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罷此言,孫殿英和譚溫江都忍不住啞然失笑起來,心想既然不可能,你還在這裡瞎白話什麼。
「梁老先生,時不我待,您就快說說怎樣辦吧。」譚溫江有些厭煩地說。
「好吧,那我就明說,以老夫之見,在挖掘地宮前,必須探明每座帝後陵中地宮的入口可能所在的地方,地宮中到底存放了何種寶器,而這些寶器物件,哪座陵最多、最貴重,哪座陵最少,最無足輕重。這樣,我們可選擇幾座最值得挖的陵墓下手,其他一律不許官兵私自動手。當我們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地宮入口,並進入地宮將寶物取出後,要按原樣封閉地宮,並迅速撤離東陵地區,不要留下點滴把柄。不但馬伸橋駐地要撤,就是這個薊縣軍部也要撤。在我們撤走後,必然有大量的兵匪和當地人趁機擁入東陵尋找便宜,東陵地區必然一片大失控、大混亂。萬一東窗事發,我們佯裝不知,默不作聲,罪過必然會轉嫁到這些擁入東陵的兵匪和當地人身上,這便是兵法上所說的『借屍還魂』,或曰『借刀殺人』之計也。」梁朗先得意地說著,來到座位上坐定,望著三人不再吭聲。
孫殿英、譚溫江、馮養田三人,顯然是被梁朗先剛才的一番奇談所打動,心中暗自佩服。孫殿英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問道:「梁老先生奇計是好,只是這探訪一事實在難辦,再說這撤防一事亦不簡單,沒有上邊的命令,咋好私自決定?」
梁朗先聽罷,胸有成竹地說:「以老夫之見,此事不難。這東陵一帶散落著許多前清守陵遺老和當年修築陵墓的工匠、夫役,他們一定知道這地宮的入口在何處。只要略施小計,通過現在還守在東陵之內的那幾個前清遺老,不難訪到知曉之人。至於撤防一事,我意派人前往北京去拜見總指揮徐源泉老頭子,備些禮物呈上,謊稱薊縣一帶籌備糧餉實在困難,商家、百姓之財產俱被兵匪搶光,強籌糧餉恐激起大的民憤,若無糧餉又怕激起兵士譁變,如此一來,徐源泉必同意換防。為萬全之計,我要親自隨同赴京,除見老頭子外,還可察看京城政界和軍界的動靜,根據形勢看是否適合咱們下手。如果京城秩序井然,我們尚要考慮,如果京城處於混亂無序狀態,合該天意如此,我們當立即動手行事。這事做完之後,還要暗中查訪東陵地宮的葬寶圖。以我當年在清廷謀事時所聞,凡帝後入葬的寶器,都有史典記載,內務府有些官員、太監還詳盡地私自記下入葬寶器的名稱、數量以及貴重程度。當年我曾和幾位內宮太監交情不錯,聽說他們尚在京城散居,只要能找到,大事成矣!」
孫殿英和譚溫江被梁朗先的一番精彩演說,激動得熱血沸騰,馮養田也顯露出了自愧不如的神態。譚溫江驚喜不已地問:「那我們該做何具體行動安排?」
「老夫不敢越俎代庖,這個要看鈞座的想法。」梁朗先知趣地答。
孫殿英壓抑著激昂的情緒思索了一會兒,沉著黑黑的麻臉說道:「看這樣中不,松艇弟今天就回東陵做探訪地宮事,不管情形如何,後天帶梁老先生赴京拜謁總指揮徐老頭子。待你們從京返回後,再做行動。」
「這樣也好,只是有一事今天必須做出安排,那就是假如挖掘東陵一切順利,當咱慌忙撤走時,東陵地宮挖出的物件,用什麼車具運走?我看還是速從遵化縣調車為宜。至於要車的名義,就說我們已奉上級的命令,準備設立兵站,調來大車做押運給養物品之用。」一直未發話的馮養田及時提醒說。
「參謀長所言極是,我這就讓副官擬函發遵化縣籌備車具之事。」孫殿英說著剛要喊副官,馮養田再次提醒道:「我看不必以軍部名義,那樣動靜太大,將來也不好掩飾和周旋,還是以松艇師的名義發函為宜。」
「也好,松艇你看中不?」孫殿英問。
「中!俺這就回馬伸橋準備,明天晚上再回來向鈞座呈報一切情況。」譚溫江說完,又喝了幾口水,告別孫殿英等人,騎上棗紅馬,借著夕陽的餘暉,向馬伸橋飛馳而去。
當天傍晚,一紙由譚溫江發出的冠冕堂皇的公函急如星火地送往遵化。內容是:
徵調大車函件
第五師函遵化縣
逕啟者,敝部命令駐防此間,日需給養,為數甚巨。查石門、新城、馬蘭峪等處迭經馬匪蹂躪,地方空虛,人民疾苦,對於敝部給養不忍令其籌措。現在軍兵站業已設立通州、薊縣等處,俟後擬即前往領取,以輕地方負擔。惟敝部大車甚形缺乏,即希貴代雇大車三十輛,務於本月五日送至馬伸橋,以便前往裝運,免致重累鄉民,尚希籌集,星夜送到為荷。此致
遵化縣知事
函件送走後,譚溫江沒有休息,而是在躍動的燈光下來回踱步,思索著如何查訪東陵地宮的實情。時近半夜,譚溫江親率十幾名親兵,全部便衣打扮,騎馬出馬伸橋,向東陵匆匆趕來。
他們進入東陵一座單檐歇山式黃琉璃瓦頂的隆恩門,拐到紅灰剝落的院牆與東朝房的空當後,紛紛下馬。接著,十幾把手電筒發出刺眼的光柱,向灰瓦卷棚的破敗的班房交織照射而來。這座班房原是八旗官兵護陵值班之處,各路兵丁在此換防交接後,沿紅牆外的石砌更道晝夜巡邏,以保衛帝後靈魂的安然。
而現在,東陵的紅牆黃瓦尚在,唯那些兵丁卻無處尋覓,殘缺斑駁的班房中,只有兩位年逾古稀、孤苦無依的護陵老人在此了度殘生。在這兵荒馬亂、東陵震盪、遍地流血伏屍的年月,差不多所有的守陵人丁都四散奔逃,唯他們還在此堅守。他們不是不想離開這是非之地,而是實在找不到去處可供容身,殘酷的現實註定要讓他們二人與清東陵地宮中的列祖列宗共存亡——這就是他們的命運。
譚溫江等十餘人,藉助手電的光亮,呼呼啦啦地向班房趕來。此時,這荒野空園,萬籟俱寂,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守陵人豢養的一條滿身污穢、骨瘦如柴的老黃狗吼叫著,踉踉蹌蹌地撲了過來。這意外的插曲,使走在最前邊的人驟然緊張,握槍的手不覺觸動了扳機,隨著「叭」的一聲脆響,一粒子彈飛出烏黑的槍膛,擊射在面前一塊大石板上,碰撞出一串耀眼的火花。那條老態龍鐘的黃狗,一看這陣勢,遂不敢繼續逞能,夾著尾巴逃奔而去。
譚溫江等人迅速用腳踹開門扉,闖進屋裡,兩個守陵的老人剛從床上驚起,尚未摸到自己的褲子,冰冷的槍口就在刺目的手電光柱中對準了他們的腦門。
「不許喊叫,我們是馬福田馬團長派來的,今夜找二位有點事要談,請你們老實交代,否則,我們客氣,怕是這手中的鐵傢伙不答應。」人群中有一個小頭目模樣的人冷冷地說。
「好漢爺爺饒命,您問啥事,凡俺倆知道的一定如實回告。」兩個老漢已嚇得面無人色,赤裸著身子在床上叩起頭來。
譚溫江示意守陵老漢將油燈點上,又揮了下手,親兵們都退出班房在四周警衛,屋裡只剩他和副官面對眼前兩個正顫抖著穿衣提褲的老漢。
譚溫江坐到床沿上,壓低了聲音道:「奉馬福田團長指令,特前來探訪能知曉這帝後陵墓地宮入口之人,想來二位定會知道其中奧秘所在吧。」
兩個守陵老人驚愣了一下,神情黯然地先後說道:「好漢爺,我倆乃普通的守陵之人,在此前未曾受過皇家恩寵,這地宮入口一事實不知曉。再說那地宮中隨葬的器物,只聽說順治爺的地宮是座空券,沒啥子東西。康熙爺是打天下的,地宮葬物不少,乾隆爺是坐天下的,地宮的東西自然就多,慈禧老佛爺是送天下的,地宮的隨葬品最多,也最貴重……」
譚溫江見兩個老漢邊說邊抖成一團,知道難以問出具體的口供,又想這地宮入口和隨葬器物也絕非普通守陵人能知曉,遂從腰中摸出幾塊大洋放在床上,聲色比較溫和地說道:「我相信二位老前輩說的都是實話,這是一點小意思,請二老收下。不過,我還有個要求,請二老在東陵附近給介紹一位通曉地宮入口和隨葬器物之人。這樣,我們也好回去交差。」
「這,這……」兩個老漢望著燈下發著燦爛光亮的「袁大頭」,既恐懼又激動地沉思了一會兒道,「要說知道這事的人,恐怕只有定大村的蘇必脫林一人了。他曾經在定陵任過郎中,後來因禍得福,和李蓮英親近起來。慈禧老佛爺入葬時,他曾在定東陵料理過喪事,應該知道地宮的入口在何處。」
「能詳細說一說此人的來歷嗎?」譚溫江一聽,立刻精神倍增,對發話的白髮老漢說。
「這個說起來話就長了,要不是巴結李蓮英,這蘇必脫林腦袋早搬家了。」白髮老漢見面前的漢子真誠地問自己,恐懼漸已消失,開始有些自得地講述起來。
按照祖制,這東陵每年的清明、中元、冬至、歲暮、忌辰都要舉行十分隆重的祭祀活動,每月朔(初一)、望(十五)日還要舉行小祭。祭祀時,朝廷的禮部、工部、兵部等都要派員參加,還要供奉名目繁多的祭品。
蘇必脫林舊居(作者攝)
就在定大村居住的滿人蘇必脫林任咸豐帝的定陵郎中時,正趕上慈禧老佛爺最後一次來祭陵。就在這次規模極其龐大隆重的清明祭陵中,蘇必脫林屬下的一個執壺女官出了點差錯,使這位郎中險些腦袋搬家。
那天,慈禧老佛爺在妃、嬪、宮女及眾臣僚的簇擁下,眾星捧月般地在三座陵寢門左門石階前降下御輿,按「左君右臣」的等級規定,秩序井然地向陵寢門內走去。當來到門內的石雕五供台前,慈禧跟眾人停住,開始祭祀。只見供台上作為象徵性的石雕一爐、二燭、二瓶早被人擦拭一新,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著粼粼青光,那泛著青光的漢白玉石雕之上,擺著各色鮮果和分別用黃、白色生絲絹帛疊就的一沓一沓的「金銀箔」。慈禧在守陵女官的引導下,來到石五供北面進行祭祀,其他人等分別立在南邊行六肅、三跪、三拜等禮。
隨著司禮官一聲「執事官各司其事」的高喊,執事女官把跪拜用的蒲團放在拜位之前正中。慈禧在几案前,面北朝著明樓寶頂跪下,其他人等面朝西跪下,緊接著由女官進爵,太后三祭酒,每祭一次,行一次拜禮,然後起身進站在東邊,面朝西方舉哀,妃嬪、臣僚們也一併舉哀。
就在祭祀進行到祭酒一禮時,蘇必脫林大禍臨頭了。原來負責祭酒時遞盅擺碟的女官都是守陵郎中、員外郎的妻女,其中這次在右邊執壺斟酒的女官就是郎中蘇必脫林的女兒。當天,她在慌亂中疏忽了一個關鍵的細節,那就是在祭祀前沒有檢查自己手執的壺中是否有酒,大禍就來源於此處。
只見慈禧躬身屈膝磕頭作揖之後,又目不斜視地伸出右手接過酒杯,右側執壺女官,也就是蘇必脫林的女兒趕緊斟酒,萬沒想到,手中的壺竟是空的,壺嘴一滴酒也沒流出來。剎那間,蘇必脫林的女兒蒙了,干張著嘴,瞪著眼,木偶似的立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在一旁伺候著的守陵郎中蘇必脫林,一直注意著女兒的每一個細微動作,這意外的插曲,驚得他冷汗唰地從額頭上淌下來。蘇必脫林深知,在如此嚴肅隆重的清明大祭中,出現如此不測之事,按大清律例,他和女兒的頭都得搬家無疑。就在這千鈞一髮的嚴峻時刻,只見左側那位執壺女官手疾眼快,驀地伸過自己手中的壺嘴,給慈禧杯里斟滿了酒。一生都精明老練的慈禧,此刻也許因年歲已高,或因全神貫注於跪拜之禮中,竟沒有發現這以桃代李的短暫一幕,仍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做著下一步的祭祀之禮。
但是,這個一閃即過的差錯,未能逃脫在一旁站立的總管太監李蓮英鷹犬一樣的眼睛。當慈禧祭祀完畢,鳳輿在妃嬪和眾臣僚的簇擁下走出隆恩門,過了玉石拱橋之後,李蓮英故意放慢腳步,待蘇必脫林走向前來,他將袍袖猛勁一甩,狠狠地瞪了蘇必脫林一眼,然後壓低了聲音,神色嚴肅地說道:「你這該殺頭的東西,能瞞過老佛爺,還能瞞過我嗎?等著瞧吧!」說罷,扭頭大步走去。
李蓮英這句話,如同五雷轟頂,萬刃刺身,當即將蘇必脫林驚嚇得面如土色,差點暈倒在地。看來大禍不可避免了。
但蘇必脫林畢竟是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手,在短暫的驚悸之後,立刻冷靜、清醒起來,未等慈禧、李蓮英一行離開東陵,他派去賄賂李蓮英的人,早已攜帶重金等候在李總管下榻的行宮了。
李蓮英之所以偷偷地對蘇必脫林說那一番深含威脅的話,要的正是這樣的奇效。蘇必脫林算是猜准了他的心理,並及時地滿足了他的貪財欲望。如此一來,蘇必脫林跟他的女兒不但未受到任何懲罰,反而和李蓮英建立了一種親近關係,不久即榮升一職,可謂因禍得福。
清東陵慈禧陵隆恩殿中的祭拜雕像(清東陵管理處提供)
蘇必脫林因跟李蓮英有了這般關係,成為東陵守護大臣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因而,當慈禧歸天入葬時,他有機會參加了東陵葬禮的全過程,並深知地宮入口的具體位置。又因為慈禧陵的地宮入口和其他帝後陵的地宮入口在整個陵寢中的位置基本相同,那麼,蘇必脫林必能找到東陵幾乎所有帝後陵寢的地宮入口——這是一個毋庸置疑的關鍵性人物。
譚溫江聽了白髮老人的敘說後,心情越發激動,又從腰裡摸出五塊大洋「咣」的一聲扔在床上說:「太好了,那就請老前輩今夜跟我們一起去會一會這個蘇必脫林吧。」
「現在就去?」白髮老人問。
「就是現在。」譚溫江不容爭辯地兩眼盯著守陵老人說。
「他的家我只去過兩次,這黑燈瞎火的,怕是難找哩。」老人說。
「到了那裡慢慢找,無論如何今晚要見到這個寶貝人物。走吧!」譚溫江有些不耐煩地催促著。
兩個守陵的老人無奈,只好默不作聲地將「袁大頭」收起,然後下得床來,領著譚溫江等十餘人,在夜幕中向定大村摸去。
譚溫江等人騎在馬上,兩個老漢步行在前頭引路,約半個小時後,一行人悄悄鑽進定大村。又經過近半小時穿街走巷的轉悠,終於找到了蘇必脫林的院門。從外表看,這是一座豪華的深宅院落。
為避免驚動四鄰,譚溫江命兩名親兵翻牆而入,從裡邊打開大門,一群人直奔屋門而來。蘇必脫林的家人聽到拍打窗戶的聲音後,先是未敢吭聲,繼之以驚懼的聲音問道:「誰?」
「是馬福田馬團長派來的部下,我們要見蘇必脫林大人,有要事相商,快開門。」外邊的人答。
屋裡一陣沉默,接著是窸窸窣窣的聲響,不多時,屋裡亮起了燈光,門隨之「吱」一聲打開,譚溫江的幾名親兵沖了進去。
滿頭白髮、老態龍鍾又睡眼惺忪的蘇必脫林已端坐在大廳的椅子上,看樣子他深知抵抗無效,只好硬著頭皮出來以待事變了。
譚溫江令親兵們在院子裡看住兩個帶路的老人,自己和副官進得屋裡,將門閉緊,問道:「您就是蘇必脫林前輩?」
「正是,不知諸位深夜造訪有何見教?」蘇必脫林冷著臉站起來,示意兩人落座。
「我們受馬福田團長差派,前來拜見老前輩。這是一點小意思。」譚溫江說著,副官將幾十塊「袁大頭」從一個隨身攜帶的口袋裡掏出來,擺放在桌子上,屋裡頓覺亮堂了許多。
蘇必脫林明知眼前的境況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但不得不強裝客氣表示謝意,同時讓家人泡了三杯香茶端上來。
「聽說老前輩曾在定陵當過護陵郎中,後來又做過護陵大臣?」譚溫江問。
「是的,不過是幾十年前的事了,現在老朽正等著自己進陵墓呢。」蘇必脫林答。
「還聽說您親自參加和主持辦理過慈禧皇太后的入葬事宜?」譚溫江再問。
「只是侍候過老佛爺的聖體,主持入葬一事之人乃朝廷重臣,非我等位卑身賤之輩也。」再答。
「那慈禧老太后隨葬的器物您一定知曉吧?」譚溫江單刀直入。
蘇必脫林驚愣了一下,沉思片刻之後,冷冷地苦笑了兩聲:「那是朝廷重臣和親族要員們的安排,老佛爺的聖體和隨葬器物運來東陵時,都是早就密封好了的,這等大事卑職怎能知曉。」
譚溫江一時語塞,心想這老傢伙不愧是官場老手,看他這處事不驚和說話圓滑的樣子,定是一個頑固不化、難以對付之輩。但他還是懷著僥倖心理繼續問道:「那慈禧陵墓地宮的入口想必是知曉的吧?」
「這個……」蘇必脫林稍做停頓,端起茶杯呷了口茶回答,「老佛爺的聖體入葬時,我不在現場,只在外圍做些瑣碎差事,更是難以知曉了。」
譚溫江聽到這裡,火騰地躥向頭頂,心中恨恨地想:這老東西,看來他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不給他來點狠的,難以問出一點實情。
他正欲拍案而起,準備以武力相威脅時,轉念一想,也罷,今天夜裡先饒了他,亦免得打草驚蛇,待正式行動時,再收拾他不遲。想到這裡,譚溫江強按怒火,說了幾句不冷不熱的題外話,起身率領眾人告辭而去。
當他們來到蘇必脫林的院外時,譚溫江一邊上馬,一邊對副官吩咐道:「記住這個院子的位置,回去後派幾個弟兄前來輪流監視這個糟老頭子,不能讓他跟官面上的人接觸,更不能讓他跑了,過幾天會有大用處的。」
副官滿口應承。譚溫江接著說:「還有,告訴那兩個看陵的老頭子,今天夜裡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要是走漏半點風聲,立即要他們的命。」
「是!」副官回答著,來到兩個看陵老漢跟前,將譚溫江的話複述一遍,兩個老漢連連點頭稱是。快出村口時,副官對老漢說了聲:「後會有期。」然後翻身上馬,隨譚溫江等人迅即衝進朦朧的夜色中。
經過大半夜的折騰,譚溫江覺得又困又乏,回到駐地一頭栽到床上就睡了起來。當他一覺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下午了。
他剛洗漱完畢,副官就遞過來一份函件,只見上面寫道:
遵化縣復五師函
徑復者,本日九點鐘接奉鈞部四日公函,以貴軍兵站業已設立通州薊縣等處,嗣後擬即前往領取,以輕地方負擔,惟大車缺乏囑即代雇三十輛,務於本月五日送到馬伸橋,以便往運等因奉此。查四日晚間接奉鈞部由馬蘭峪發來電話,囑代雇大車三十輛,務於五日送到馬伸橋,因以車多時迫,籌集非易,往返電商,允於所雇之車統於六日上午送到石門。委員長等恐誤軍用,一面派定各鄉車數,飛飭速將承雇大車於五日夜間或六日午前齎送石門在案。茲准前因,相應函復,即乞查照為荷。
此復
第五師司令部
遵化縣臨時治安維持會啟
七月五日
譚溫江看罷,對副官說道:「就按他們所說的辦吧。」言畢,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將副官叫到跟前輕輕地耳語了幾句,副官心領神會,轉身走去。約一個小時後,三名騎馬的國民軍來到東陵兩個守陵老人的班房前,下馬進得屋來,聲色俱厲地向兩個老頭追問昨晚這裡為什麼有槍響。老人呆愣了半天,還是沒敢道出實情,只說昨晚的槍響在對面的山坡上,大概是土匪路過,怕國民軍截擊,打槍問路。三名國民軍聽罷哈哈大笑,其中一人掏出手槍,朝在一邊汪汪亂叫的那條瘦削不堪的老黃狗扣動了扳機,隨著「乒」的一聲清脆的響聲,那條黃狗腦漿迸裂,栽倒在地。兩個老人驚叫著撲向黃狗的屍體。三名國民軍又一陣狂笑後上馬飛馳而去。
這三名國民軍正是譚溫江的部下,專為探詢老人的守密情形而來。但有一點,他們只知道昨天晚上改扮成馬福田部來陵寢之事,至於來的真正用意,除譚溫江和他的貼身副官外,其他人都蒙在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