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旅長雨夜奇遇

2024-10-06 05:10:59 作者: 岳南

  當譚溫江離開東陵飛馬來到薊縣軍部時,已近晚上十點。孫殿英正和幾個旅長圍在一張桌旁聚賭,屋裡傳出「嘩嘩啦啦」的推牌聲。見譚溫江進來,孫殿英熱情地說了聲:「松艇老弟,來得正好,這幾個燒得不行,你過來克他幾把,看他們還有啥子可說?」說完,又將目光盯住牌桌不再動彈。譚溫江本來心急如焚,急欲將自己查訪的關於清東陵極其複雜和緊張的情況做一匯報。但看到眼前的軍長嗜賭成性、如醉如痴的樣子,也就不便去打斷,只好坐在桌旁,讓侍衛端來一杯茶水,邊喝邊看,邊耐著性子等著。

  幾個回合過去,旅長們自然不是對手,一個個輸了個精光,表示徹底臣服,自稱是敗兵之將。孫殿英哈哈一笑,將贏來的錢往桌上一推,隨著「咣咣啷啷」的響聲,提高了嗓門說道:「只要你們服了,就沒什麼虧好吃了,各人將賭頭拿去,回屋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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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於薊縣十二軍軍部旁孫殿英住處(作者攝)

  眾旅長長噓了一口氣,臉上散發著激動、感謝的喜色,紛紛將光洋裝進口袋,四散而去。

  這時屋裡只剩孫殿英和譚溫江兩人。孫殿英站起身略表歉意地招呼道:「哎,剛才只顧賭玩,差點將大事忘了,來,快裡屋坐。」

  兩人進到裡屋,孫殿英親自給譚溫江沏了一杯香茶,問道:「東陵的情況咋樣?」

  「原打算明天再向鈞座匯報,想到軍情緊急,就連夜趕來了。」譚溫江顯然是將查訪東陵的事當作軍情並作為緊急軍情來對待了。

  孫殿英見部下如此一本正經,煞有介事,也就板起面孔說:「快給俺說說。」

  譚溫江將在東陵查訪到的被破壞、劫掠情形一一向孫殿英做了匯報。

  孫殿英聽完,紫黑色的臉上露出怒色,恨恨地罵道:「看來那寶貝都便宜了李景林等龜孫了。俺老孫以前沒想到要在死人身上發財,這會兒算碰著了,他們能做這裡的買賣,俺為啥不能做。松艇弟,據你所知,那東陵里還有什麼物件可撈一把?」

  「地上的幾乎全部搶光了,即是剩下的一點,也沒啥撈頭,要做,就只能是地下了。」譚溫江回答。

  「你是說掘墓?」孫殿英欠起身子問道。

  「是!」譚溫江乾脆利索地回答,眼裡放著刺人的光。

  「俺長這麼大,這刨墳掘墓的事還沒幹過。小的時候,聽老家的大人們說,打瞎子、罵啞巴、踢寡婦門、挖絕戶墳,是傷天害理的事。如今這皇帝的墳,興不興挖得?」孫殿英試探性地問著。

  「如今天下紛爭,兵荒馬亂,這東陵早已成為無家無主的一塊肥肉,此時還不動手,難道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搶去不成?」譚溫江不失時機地鼓動起來。

  今天的孫殿英出道已幾十年,再也比不得當年那毛頭小土匪了,歷史的風雨已使他開始辦事謹慎起來,於是他懷著一顆矛盾的心說道:「英雄所見略同,俺也早有此意。松艇弟,你先別急,這盜墓一事畢竟關係重大,待俺和兩位老夫子商量一下再做最後決定吧。」

  「好吧。」譚溫江見不便再多說下去,起身準備告辭。

  就在這時,侍衛官從外面進來報告:「任增祺任旅長求見!」

  孫殿英和譚溫江都不禁一愣,片刻之後,孫殿英大聲問:「哪個任增祺?」

  「就是在河南衛輝縣被馮玉祥部隊俘虜的那個任增祺旅長,他說今夜一定要面見鈞座。」

  孫殿英鼻子重重地哼了一聲,紫黑的臉痛苦地扭曲著,怒氣沖沖地說道:「這個該殺、該槍斃的任增祺,一個旅的人馬都被他折騰光了,他怎麼沒死,還有什麼臉來見我?讓他給我滾!」

  任增祺原在魯西南一帶為匪,後被張宗昌的直魯聯軍收編任團長。北伐軍飲馬長江後,任增祺又被任命為旅長,並被張宗昌編入孫殿英的部隊,受孫指揮。想不到時間不長,就在豫北的衛輝縣城被馮玉祥部俘獲。這樣一個敗軍之將,且與孫殿英並無深厚感情,孫殿英故意對他表現得很冷淡。

  「鈞座,我看任旅長也有他的難處,當時奉軍張學良部都頂不住馮玉祥大軍的進攻,何況增祺老弟一個小小的旅。咱們不是也……」譚溫江和任增祺素有交往,早在任增祺在魯西南為匪時,譚溫江就跟他熟悉,後任增祺投了張宗昌的直魯聯軍,譚投了孫殿英,在較長的一段時間裡還互通信息。當任被編入孫殿英部時,兩人的關係更加密切。所以,今天譚溫江有意要在孫殿英面前拉他一把。

  孫殿英沉默了一會兒,對侍衛官說道:「那好吧,就先讓他進來,俺正要找他好好算一算帳呢!」

  過了不長時間,突然「嘩啦」一聲,門開了。一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滿身血污的人出現在孫殿英面前,後面跟著兩個護送的勤務兵。

  「鈞座!」那乞丐般的人淒楚地喊了一聲,撲通跪倒在地。這個突如其來的場面使屋裡的兩人都嚇了一跳。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孫殿英和譚溫江才從愣怔中回過神來。

  「增祺!是你?!」譚溫江搶步向前,將任增祺拉起,問道,「是他們放你出來的?」

  「是我自己逃出來的。」任增祺說著已泣不成聲。

  「張宗昌交給我一個旅讓你帶,今兒個你怎麼自己跑回來了,手下的弟兄呢?」孫殿英見任增祺狼狽不堪的樣子,想起往事,禁不住連諷帶刺地挖苦起來。

  「鈞座,那一個旅被馮玉祥部下的鹿鍾麟給吃了。我作戰不利,丟了您的臉,您要槍斃,都是應該的。我今天專門來請罪,任鈞座處罰!」任增祺不愧是多年的兵匪出身,面對孫殿英的諷刺與挖苦,他擦乾了眼淚,挺直了腰杆,做出一副大丈夫可殺不可辱的末路英雄氣概,兩眼布滿血絲,直直地盯著孫殿英。

  孫殿英被任增祺不凡的氣勢震了一下,心中暗暗佩服這位綠林出身的漢子。試想,這南北大戰,連赫赫有名的吳佩孚、張作霖、張宗昌、孫傳芳都大敗而逃,何況一個小小的旅長。即使他渾身是鐵,能打幾個釘,連自己今天都脫離奉軍和直魯聯軍,成為國民革命軍的一分子了,還要難為一個戰敗而歸的旅長做啥?尤其現在大局未定,戰火未熄,說不定還要依靠這些人為自己拼命呢!想到這裡,孫殿英由怒轉悲,眼含熱淚,親自沏了一杯茶端過來,示意任增祺坐下講話,並道歉似的說道:「增祺老弟,剛才我是由於心中煩悶,說了不好聽的話,你看這一萬多人退到此處,糧餉均未有著落,弟兄們眼看就要喝西北風了,我心中怎能不慌、不煩呢?還請增祺老弟海涵呀。只要你還活著就好。來,快喝口水解解乏吧。」

  孫殿英的一席話,像一股熱流滾過任增祺的全身,他再次抽泣起來。譚溫江上前勸說了一番,任增祺止住了哭泣,像突然想起了什麼,遂從腰間掏出一個濺滿泥水血污的口袋。「鈞座,這回我撿了點見面禮來孝敬您。」說著,「嘩啦」一聲,將裡面的東西倒在面前的茶桌上。

  孫殿英和譚溫江眼睛同時一亮,只見幾十件大小不等的珠寶,在不太明亮的燈下閃著耀目的光芒。恰巧這時孫殿英在山東濟寧娶的那位二姨太走了進來,見到這琳琅滿目的珠寶,大叫一聲:「哎喲,這是從哪裡弄來的這麼好的寶貝,喜殺人啦!」

  孫殿英和譚溫江都不禁驚異地問道:「增祺老弟,這是從哪裡弄來的?」

  任增祺看到孫殿英滿臉的驚喜,知道他不會再對自己存有芥蒂了,端起茶喝了一口,又點上一支煙抽著,這才慢慢講出了事情的經過。

  任增祺在豫北衛輝縣戰役被俘之後,他和其副官、侍衛三人,被鹿鍾麟部先是關押在縣城監獄,後鹿鍾麟部奉命繼續北伐,任增祺三人也隨之被一同帶走。當來到山東境內時,任增祺等被關押在泰山附近的一座破廟裡。由於連日征戰,士兵自然疲憊不堪,負責看押的士兵也漸漸鬆懈。任增祺瞅准機會,在一個夜晚,夥同另外兩名部下,砸死看押士兵,奪槍逃竄。這個時候直魯聯軍正大舉潰退,張宗昌已棄濟南而逃。任增祺帶領二人隨著直魯聯軍殘部越過黃河,向直隸省潰退而來。他們來到天津附近時,見漫山遍野都是潰敗的奉軍。奉軍官兵有的改行變成了土匪,就地劫掠搶燒,有的做回百姓,正三三兩兩地結夥趕奔家鄉。任增祺經過一番苦苦的打探,終於從孫殿英的師長柴雲升部下幾個開小差的士兵口中,得知孫殿英部已退至薊縣和馬伸橋一帶。於是,任增祺帶領副官和侍衛又匆匆向薊縣趕來。當離薊縣還有三十多里地時,因天黑下雨,他們走錯了路,跌跌撞撞竟到了清東陵外的黃花山附近。

  清東陵主陵園,遠處山頭即為黃花山

  這時,雨下得更大,四周一片漆黑,遠處不時滾過陣陣雷聲。筋疲力盡的任增祺等三人,想儘快找個村落避雨歇息,但在山中轉來轉去,總是沒有見到半盞燈火。正焦急之間,突然一道閃電劈空而下,照亮了四周的山巒樹木,荒野田疇。也就在這剎那間,三人借著雷電之光同時看到了前方不遠處的殿宇紅牆。

  「前方好像有座廟,咱先進去避避雨吧。」副官說著,徑直走向前去,意在察看究竟。慌不擇路的任增祺一聲不吭地和侍衛跟了上來。

  三條黑影沿著殘破不堪的紅牆轉了半圈,終於找到了一座同樣殘破不堪的殿房摸了進去。又是一道電光閃過,只見一頭齜牙咧嘴的怪獸蹲臥在眼前,三人同時打了個激靈,瞬即又感到是一場虛驚。面前的怪獸只是由一塊巨石雕刻而成,背上還馱著一塊矗立的石碑。石碑好像遭過雷火轟擊,已變得犬牙交錯,參差崢嶸。三人望著這尊物件,才知道自己進的不是廟中的殿房,而是一座皇陵的碑亭,因為只有皇陵的碑亭才會是這般模樣。只是這碑亭的蓋頂早已殘破,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來,很難在此立足,幸虧門洞還完好無損,可以暫時容身避雨。

  清東陵風水牆外太子陵宮門舊影

  幾個人全身已經濕透,寒風吹來感到又飢又冷。副官從隨身攜帶的一個布袋裡摸出三個玉米餅子,每人一份,默不作聲地啃嚼起來。

  過了一會兒,任增祺問道:「咱這是到了啥地方?」副官沉思片刻道:「剛才我也在想,咱們是不是進了清東陵,聽說清東陵離薊縣不遠呢。像這個碑亭,只有皇陵中才有。」「怎麼到了這個鬼地方。」任增祺自言自語地說著,副官也輕輕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雷聲仍在遠處轟鳴不止,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只見侍衛猛地從坐著的石階上站起,握緊了手中的大槍。

  「怎麼回事?!」副官也猛地站起,不解地問道。

  「你聽,那邊好像有人!」侍衛答。

  三個人同時豎起了耳朵,在雨幕中仔細地分辨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由於雨聲的干擾,無法準確地聽清。

  「是不是錯覺,這黑燈瞎火的,也真叫嚇人。」副官輕聲說。

  「不要疑神疑鬼了,這風雨之夜哪有什麼人,快好好地待一會兒吧。」任增祺補充著。

  一陣沉默。侍衛也漸漸放鬆下來。

  突然,侍衛又輕聲喊道:「有人,肯定有人,我聽清了,就在後邊。」

  這一聲呼叫,令任增祺和副官都頓感毛骨悚然,頭皮「嗡」地炸開來,心「咚咚」跳個不停。

  「你們在這裡待著,我到後邊去瞅瞅。」侍衛說完,提著大槍悄悄地向後溜去。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侍衛又悄悄地溜了回來,輕聲說道:「沒錯,是有人,一夥盜墓賊,他們正在挖著呢。」

  「哦?!」任增祺猛地站起身問道:「他們有多少人?」

  「有三四個,好像快挖通了。」侍衛答。

  「奶奶的,活該讓咱發筆死人之財。走,去看看。」任增祺說著,帶領二人借著雨幕和夜色向後摸去。快要接近目標時,三人悄悄地潛伏起來。

  在一個墳堆樣的土丘旁,幾個黑影正來回晃動,雖然看不清人的面目表情,但這是一夥正在盜墓的賊寇已是確定無疑。為了弄清虛實,三人再度匍匐前進。隨著一塊石頭被無意間撞動了一下,對方已嗅到了異常,只聽夜幕中一聲「誰?!」的急促問話,隨之傳來「咚」的一聲土炮的響動,掃帚狀的鐵砂粒朝三人頭頂飛來。

  「還擊!」任增祺一聲令下,侍衛手中的大槍立即開火,「啪!」一聲清脆的槍響,由於夜黑樹雜,沒有擊中,對方大叫著四散奔逃,瞬間消失在雨夜中。

  三人追了過來。不多時,又是一道閃電劃破夜幕,三人看清了,這是一個碩大的土丘,在土丘的斜坡中間,有一個黑乎乎的窟窿,窟窿的四周散落著鎬、杴、钁、釺等盜掘工具。不用說,這個窟窿就直通陵墓的地宮,不知這夥人是盜掘成功,還是未成。副官找了兩塊石頭,扔進窟窿,只聽裡邊發出「咚咚」的聲響,顯然是掉進了地宮中。隨後,便不再有動靜。三個人不聲不響地在四周搜尋著。突然,只聽從那黑乎乎的窟窿里傳出微弱的叫喊聲:「完了,完了,快拉我出去……」這種時隱時現的聲音,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風雨之夜,聽起來分外恐怖,不禁令人聯想起陵墓中那死人的骷髏,以及骷髏突然復活時那齜牙咧嘴、張牙舞爪的恐怖形象。三人只覺四周鬼氣陰森,脊背發涼,淅淅瀝瀝的雨聲變成了無數鬼怪襲來的腳步聲和喘息聲。這時,陵墓內又發出了微弱的聲音,侍衛將槍口對準窟窿口,大聲喊道:「誰?是人還是鬼?」

  「甭開玩笑了,老三,快把繩子扔下來,拉我出去,貨全在我腰中了。」聲音再度從裡邊傳出,只是這次比先前要大些,外面的三人都聽得較清楚。

  「我明白了,這是一個盜墓賊,和剛才那幫人是一夥的,肯定拿到什麼寶貝了,看有沒有繩子,將他拖上來。」副官說著,就在四周亂摸,終於從不遠處的一堆亂草中找到了一根繩子,顯然,這是那幫逃走的盜墓賊留下的。

  繩子從洞中扔了下去,裡頭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接著一道手電光射了出來。外邊三人不知這是裡邊的人事先約好的信號,因此沒有任何表示。墓中的人卻著急起來:「老三,老三,快拉我出去,一大堆東西都在我腰裡呢!」裡面這個膽大包天的盜墓賊,依然把任增祺等當作他的同夥而大聲叫喊著。

  任增祺等頓時明白過來,用力連拖帶拽,總算把盜墓賊從窟窿里弄出來。這盜賊剛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身子還沒有站起來,就被任增祺等人用手中的繩子就地五花大綁了起來。

  「你們是什麼人?」盜墓賊感覺情況不對,掙扎著問道。

  「我們是馮玉祥派來的護陵軍隊,不許叫喊,喊一聲就槍斃你。」任增祺壓低了聲音惡狠狠地說著,將槍管戳在他的前額上。

  盜墓賊一聽,頓時沒了聲響。因是雨夜,看不清他是被嚇昏了,還是嚇蒙了。他應該知道活人比死人厲害,他可以摸著黑下到陵墓的地宮裡,鑽進棺槨之中,趴在死人身上搶劫財寶而毫無懼色,但面對這冷冰冰的槍口,卻不能不膽戰心寒。盜墓賊被架著來到了剛才避雨的碑亭里。這時,天色已經微亮了。

  盜墓賊從驚恐中醒了過來,看到面前的三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求饒道:「爺爺饒命……」

  「我問你,這是什麼地方?」任增祺開始發話。

  「這是黃花山。」盜墓賊答。

  「黃花山?!」副官一皺眉頭,沉思片刻道,「這黃花山與清東陵有沒有關係?」

  「東陵內葬著皇帝、皇后、妃嬪。這黃花山是東陵的外道,專門埋葬王爺、王子、公主和低級妃嬪的地方。」盜墓賊答。

  「這地方算不算皇陵禁地?」

  「那是自然……要算的。」盜墓賊囁嚅著說。

  「既然是皇陵禁地,你們咋敢胡作非為,肆意盜掘陵墓?」副官繼續問著。

  「不瞞爺爺說,這段日子由於南北打仗,兵荒馬亂,東陵已沒人管了。這黃花山上的十幾座陵墓都被人挖過,連東陵裡邊也開始盜了。俺也是聽說這情形後才來的,想不到第一次來就被爺爺捉住了。請爺爺饒俺這一回吧。」盜墓賊又趴在地上磕起頭來。

  「把你挖的東西拿出來看看。」任增祺在一邊冷冷地發話。

  盜墓賊將腰間捆著的一個粗線布袋摘下來,將裡邊的東西「嘩啦」一聲倒在面前的石階上。

  這時天色大亮,雨也已經停歇,晨曦的曙光照在眼前,只見一堆珍珠玉翠、銀鐲金飾,散發出燦燦耀眼光芒。任增祺等三人精神猛地一振,瞪大了雙眼盯著這堆珍寶呆愣著一動不動。

  過了好長時間,任增祺才回過神來,望著盜墓賊問道:「那裡邊還有沒有?」

  這一聲問,盜墓賊覺得眼前的處境顯然是朝著一個好的方向發展,遂振作了精神答道:「這個墓前幾天被人盜過,東西不算多了,要是把屍骨從棺里拖出來,這死人的身子底下肯定還有一些。」

  「那好吧,你現在再進去一次,就把那屍骨拖出來,將值錢的東西全部拿出。俺仨在上邊給你望風,等你出來後,所有的東西二一添作五,對半分成咋樣?」任增祺用溫和的面孔望著盜墓賊,以商量的口氣說。

  「這……」盜墓賊臉上露出不情願的神色,但轉眼望了一下副官和侍衛那冰冷的面容和充滿殺氣的眼光,只好答應再試一次。

  幾個人一起來到土堆旁,盜墓賊望著那黑乎乎的洞口,慢慢將繩子捆在腰間,可憐巴巴地望了三人一眼,極膽怯又無可奈何地由侍衛拽著繩子,鑽了進去。

  儘管天已大亮,但滿目的殘垣斷壁,滿目的荒冢野嶺,加上山谷滾動的濤聲,陰森森的樹影蒿蓬,還有不時在四周林中響起的貓頭鷹的怪叫,仍令人感到異常恐怖,周身緊張得發冷。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陵墓中傳出細微的聲音,三個人用力將盜墓賊拉了上來。

  這時,只見盜墓賊已累得臉色蠟黃,滿頭泥水和熱汗,身子剛鑽出洞口,就癱坐在地上,嘴裡喘著粗氣,動彈不得。

  副官將他身上沉甸甸的布袋解下來,打開口看了一眼,又遞給任增祺,只見一堆金光燦爛的東西,比剛才見到的還要多,還要刺眼。任增祺看罷,將布袋交予侍衛,臉上露出得意的喜色。

  「幹得不錯!這墓中的主人是男還是女?」任增祺在讚揚的同時又顯得漫不經心地問。

  「是個女的,可能是位公主,身子還沒壞呢!」盜墓賊已不再大口喘息,臉上也有了點血色,見任增祺如此一問,順口說了出來。

  「你娶婆娘了沒有?」任增祺仍和顏悅色地問。

  「還沒……沒娶呢!」盜墓賊不好意思地說著,沖三人咧了下嘴,尷尬地露出了笑臉。

  「我看你跟裡邊的這位公主成一對倒是蠻適合的,你看呢?」任增祺臉上喜色全無,殺氣頓生。

  「你……我……」盜墓賊深感不妙,嚇得說不出話來。

  「就這樣定了,你就進去陪著那位漂亮的公主好好地睡一覺吧。」話未說完,只見任增祺彎腰伸出雙臂,將盜墓賊小雞一樣抓起,向洞中塞去。盜墓賊尚未來得及叫喊,只聽「撲通」一聲輕微的響動,整個身子已掉入陵墓的地宮中。

  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將副官和侍衛嚇得目瞪口呆。任增祺此時滿臉嚴肅,沖二人說道:「把那塊大石板抬過來壓住洞口。」

  「這……」侍衛剛想說什麼,任增祺命令道:「少囉唆,快動手!」於是三人一起將身邊的一塊大石板移過來,壓在洞口上。

  「快撤!」任增祺喊著,首先提著盛寶物的袋子向陵外的深山快步走去,副官和侍衛心中忐忑不安地跟在後面。

  當三人來到一塊叢林密布的山谷處,任增祺停住腳步,對二人說:「先在這裡休息一會兒吧。」逕自找了塊青石板坐下來。

  「剛才那事,是不是有點……」喘息未定的副官看來對那個盜墓賊的悲慘遭遇有些不忍,想說點什麼。

  「來,快坐下,我正要跟你們說呢!」任增祺示意二人坐到青石板上說道,「事情明擺著,這兩包東西是不能給他的。如果將他放掉,這傢伙一定回去召集人手趕來對付咱們。剛才那幫人是做賊心虛,在黑夜裡弄不清咱們的來路,故被驚散而逃。現在他們說不定已回過神來,裝成無事的百姓以各種名義向這黃花山陵園趕奔而來呢。一旦和剛才那個傢伙接上頭,他們必在四周圍堵我們,若果真如此,咱們因拿著這兩袋東西,反而成了盜墓者,他們則成為護陵的英雄了。如果消息被當地官府得知,後果將不堪設想。現在那個傢伙進入陵墓和公主睡覺去了,其他的賊又不認得咱,這樣自好走脫。退一步說,即使被他們發現,或報告官府,咱也還有狡辯迴旋的餘地。你倆看呢?」任增祺說完,望著副官和侍衛。

  副官和侍衛這時方如夢初醒,連忙點頭稱旅長的見識比自己高出一截,並問道:「那咱們現在該咋辦?」

  「先找個能藏身的地方躲一躲,下午開始趕奔薊縣見鈞座。」任增祺果斷地回答。

  於是,三人找了個不大的山洞鑽進去,又用石頭將洞口堵住,躲藏起來。由於一路的疲憊和昨夜一番折騰,三個人剛一坐下便覺頭重身沉,身子一歪,呼呼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侍衛被洞口石塊的響動驚醒。他一骨碌爬起來,以高度的警覺持槍側身悄悄向洞口移過來。通過石縫的間隙和傳來的聲音,侍衛才知道,原來是幾隻野狗在作怪。看來這幾隻餓得肚皮乾癟、眼睛發藍的無家可歸的野狗,聞到了他們的氣味,誤以為是可飽餐一頓的獵物了。侍衛「咚咚」跳動的心漸漸緩下來,用盡力氣「嘩」的一聲將壘起的石牆推倒,然後摸起兩塊石頭又「叭叭」地向野狗擲去。那野狗被突如其來的響動和重石的打擊驚嚇得四散奔逃。侍衛走出洞口,這才發現太陽已經偏西了。

  侍衛趕緊叫起旅長和副官,三人匆匆向山外趕來。當他們一路打聽來到薊縣城門外時,天早已黑了下來。就在跨步進入城門的剎那間,任增祺的腦海中驀地閃出一個念頭,他讓副官留在身邊,讓侍衛到城內老百姓家中借了一把鐵钁,然後在城門外不遠處的一棵樹下挖了個深坑,將劫來的珍寶中認為最珍貴的十幾件埋入地下,其他的又包起來作為面見孫殿英的見面禮。

  當任增祺來到城內的軍部見到孫殿英後,敘述了劫持珍寶的經過,只是故意隱匿了在城門外埋寶的那段秘密。

  孫殿英聽了任增祺極富傳奇色彩的故事,興之所至讓二姨太親自挑了桌上的幾件珍寶,又轉身對譚溫江說:「松艇老弟,你也來兩件,拿回去哄太太。」

  「謝謝鈞座,這是任旅長孝敬您的,我就不拿了,等有機會再請鈞座賞賜吧。」譚溫江客氣地說。

  「在這裡還擺什麼臭文人的客氣架子。」孫殿英挑了兩件珍品硬塞到譚溫江的口袋裡,又對兩名衛兵說:「天不早了,先領任旅長還有外邊一起來的兩名弟兄找副官安排個地方睡覺,明天再敘談吧。」

  任增祺剛轉身欲走,孫殿英將桌上的那包珍品迅速包起遞了過來,說道:「任旅長的心意我領了,最好的東西也收了,這幾件你就拿回去和你一起來的兩名弟兄分一分吧……哈……哈……」孫殿英說著十分溫和可親地拍著任增祺的肩膀,邊送往門外,邊笑了起來。

  等任增祺走後,孫殿英轉回身將門插上,神色嚴峻地對譚溫江說:「松艇,你說得有道理,看來這東陵一事,咱不下手,遲早也會成為他人的囊中之物。事關重大,形勢緊急,今天晚上你立即回馬伸橋駐地,明天一早派軍隊嚴守東陵所有機關要道,並密切注視東陵的一切異常動靜。在我最後做出決定之前,東陵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不能落入他人之手,聽懂了嗎?」

  「卑職明白,一定按鈞座的命令去辦,現在我就告辭了。」譚溫江滿臉興奮,激動地回答著。

  「路上多加小心。」孫殿英說著又喚來副官說,「調撥一個警衛班護送譚師長回駐地。」

  「是!」副官答應著走出去。譚溫江出門,大步走進蒼茫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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