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清東陵
2024-10-06 05:10:56
作者: 岳南
在張宗昌的魯軍在江浙前線被北伐軍擊潰後,孫殿英隨前線總指揮徐源泉先是退到河南境內。這時,國民革命軍第二集團軍馮玉祥部,正對奉軍第三、四方面軍張學良、韓麟春部發動猛烈攻擊。徐源泉指揮孫殿英部奉張宗昌之命往豫北增援。為了加強其戰鬥力,張宗昌特意把自己從東北帶入魯地的一個白俄騎兵團,派給孫殿英部聯合作戰。孫殿英率部進入豫北後,其部下徐長齡旅奪回滑縣,任增祺旅攻克衛輝縣。因徐長齡與馮玉祥部北路軍總司令鹿鍾麟有同鄉之誼,鹿寫信勸降,徐長齡為之所動,滑縣復落入國民革命軍之手。任增祺死守衛輝縣城,遭鹿鍾麟大軍圍困,最後寡不敵眾,衛輝縣城被攻破,旅長任增祺被俘,其他官兵多半投降,孫殿英部退守山東。
本章節來源於𝕓𝕒𝕟𝕩𝕚𝕒𝕓𝕒.𝕔𝕠𝕞
在北伐軍的強大攻勢下,奉軍和直魯聯軍棄河南、丟山東,節節向北潰退。1928年4月30日,張宗昌放棄濟南,倉皇向東逃竄。徐源泉率孫殿英等部也先後棄山東退到天津南倉,繼又退到河北薊縣、馬蘭峪一帶,6月29日退至薊縣城。正在徐源泉、孫殿英走投無路時,蔣介石出於自身利益,派遣其親信要員、專門負責動員北方各軍響應北伐的何成濬,對徐源泉、孫殿英策反,徐、孫二人見奉、魯軍大勢已去,只好暫時答應倒戈,並接受了蔣介石的改編。徐源泉被任命為國民革命軍第六軍團總指揮,孫殿英為第六軍團第十二軍軍長,其部下設了四個師,一個獨立旅和一個工兵團,外加部分手槍隊等。至此,孫殿英搖身一變,又成為國民革命軍的一員將領。
孫殿英部來到薊縣後,把軍部設於城內的一座寺廟中。隨後,孫殿英即命人召來遵化、玉田、薊縣三縣的官僚、豪紳、商賈商量軍隊的糧餉事宜。這三縣的頭面人物來到軍部後,聽了孫殿英的敘說,個個臉上布滿愁容,支支吾吾表示自己的困難。孫殿英大為不悅,強硬地堅持三縣要均攤給養,並一定要在近幾日籌到。面對孫殿英的蠻橫、強硬態度,各縣官僚、豪紳們只得硬著頭皮敘說困難的理由。玉田、薊縣的官僚敘說時,孫殿英強忍著怒氣聽下去,但臉上卻露出極不耐煩的表情。在孫殿英近二十年的兵匪生涯中,幾乎每到一地,都要經歷這樣一次次和當地官僚、豪紳打交道的過程,並有一番討價還價不甚痛快的折磨。孫殿英深知,自清末以來,軍閥割據稱雄,戰火頻繁,土匪橫行,土地荒蕪,生意不振,老百姓的日子已勢如水火,家家都面臨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絕境,哪裡還有多餘的錢財來養活軍隊。況且這遵化、玉田、薊縣一帶又地瘠民貧,比不得江南魚米之鄉,籌集糧餉自是困難重重。但話又說回來,既然要保存這支軍隊,就要吃飯花錢,儘管孫殿英部已改編為國民革命軍,但這只是一個名分,蔣介石是不會將手中的錢財花在這支被招安的部隊身上的。
孫殿英十二軍在薊縣的軍部舊址,現為城關第一小學(作者攝)
正當孫殿英欲以一軍之長的雄威對面前的士紳採取高壓手段時,卻聽遵化縣的來人說道:「眼下奉軍潰退,許多軍隊由兵變匪,在這一帶打家劫舍,搶錢搶糧,當地老百姓僅有的一點救命錢財,幾乎都被搶劫一空。原馬蘭峪[1]有匪首馬福田,本是一名多年巨匪,盤踞馬蘭峪一帶無惡不作,於去年秋曾被奉軍岳兆麟軍長收編,馬福田成了團長。誰料想奉軍敗退,馬福田重又率部下四五百人歸山,仍回該鎮,倒行逆施,更甚往昔,燒殺淫掠,肆意橫行。在將當地老百姓的錢財劫搶一空後,又竄往清東陵,搗毀殿宇,刨墳掘墓,將大量金銀器具及墳中珍寶盜出,運往北京變賣,據說一筆就成交十二萬元之巨……」
「什麼?!」孫殿英聽到這裡,原來那迷迷瞪瞪的頭腦像被電擊一般,蹺起的二郎腿迅速收回,「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沖遵化縣的來人急切地問道:「這清東陵離本軍部有多遠?」
「幾十里地,翻過兩個山頭就到了。」來人答。
「清東陵不是有軍隊守護嗎?怎麼可以讓馬福田之匪類任意橫行?」
「別提了,清東陵的駐軍早沒了。現在只有幾個半死不活的老頭子在看護,像沒主沒家的孩子一樣,地面上的珍貴東西幾乎全被搶光了,樹木也被砍伐殆盡了。」
「噢?!」孫殿英聽到這裡,腦子裡瞬間閃過一個念頭,心中的熱血加速了流動,布滿麻孔的黑臉泛起一絲紅潤。他站起身,倒背著手異常激動地在地上來回走動著。過了好一會兒,他停住腳步,眼睛放出一種興奮和神秘的光說道:「保境安民是我軍之首責,現在我就和諸位達成個協議,從明日起,我軍即出動隊伍在防區內剿滅匪患,保證一方平安,你們也要盡心盡責地為我籌集糧餉,如何?」
眾人見孫軍長如此一說,也就不便再硬著頭皮頂下去,只好苦笑著答應,各自回去。
等這幫官僚、豪紳一走,孫殿英立即向副官詳細詢問了東陵地區地形,並把師長譚溫江召來說:「你速將隊伍拉到靠近東陵的馬伸橋駐防,並派得力人手查清東陵的一切情況向我呈報。我有一種預感,你我弟兄發一筆橫財的機會可能到來了。」
譚溫江望著孫殿英那興奮而得意的神色,沉默了片刻,似有所悟,不再追問,當即遵令,調集全師人馬向離東陵不遠的馬伸橋趕去。一到馬伸橋,譚溫江讓參謀長等安排駐防事宜,自己則帶上副官及部下團長趙宗卿等十餘人,打馬馳向清東陵。經過近一天的查訪,清東陵的一切情況全部查清。當天夜裡,譚溫江親自飛馬向薊縣軍部趕去。
清東陵自1663年葬入第一個皇帝順治之後,其時共有帝、後、妃陵寢十四座。這十四座陵寢又分為三百多座單體建築,均以昌瑞山下的孝陵為中心,分布在東、西兩側,依山就勢,高低有差,錯落有致,主次分明。陵區外圍的黃花山等地還有十多座園寢,那是清代王爺、皇子、公主、勛臣、保姆等人的葬地,其陵園規制與妃園寢相似,均以綠色琉璃瓦蓋頂。整個陵區沿燕山余脈昌瑞山而建,著意山川形勢的自然美與建築景觀人文美的和諧,達到了「陵制與山水相稱」的目的。昌瑞山為東西走向,正中主峰突起,兩側群峰層層低下,宛如一道天然屏障。明朝初期,出於戰略上的考慮,曾在山脊上建有蜿蜒起伏的長城,明代中後期的一代名將、定遠將軍戚繼光曾率部在此地鎮守。清朝建陵時,因長城有礙於「風水」的統一和完整,清政府便下令拆除了山頂十多公里的長城,打通了南北125公里,東西寬窄不等約有20公里的陵區。整個陵區始以昌瑞山為界,分為南、北兩個區域。昌瑞山以北為「後龍」。這「後龍」區域山連山,嶺套嶺,氣勢磅礴,綿亘不絕,順著霧靈山脈,直達興隆、承德地界,可謂群山千里,氣象非凡。在「後龍」區域內,分設內、中、外三條火道[2],並有重兵看守。昌瑞山以南為「前圈」,以層巒疊翠的昌瑞山為後靠,東依馬蘭峪起伏的鷹飛倒仰山,西傍薊縣高聳入雲的黃花山,南抵天然翠屏、猶如倒扣金鐘的金星山,陵區的最南端,則有天台、煙墩兩山對峙,形成一個險峻的陵口,名為興隆口,亦稱龍門口。清代建陵時,興隆口有一口深不見底的水潭,潭中之水墨綠幽深,即使大旱之年,潭水也永遠不會幹涸。相傳,興隆口的煙墩山有一泉眼與渤海相通,潭中有龍王的第八子率領魚鱉蝦蟹眾水族看守門戶,因此興隆口又叫龍門口。每當旱季,西大河水勢減弱,行人從此口經過,便能感受到這裡氣氛蕭瑟,冷氣森森,令人悸然心動。興隆口還是清朝帝后妃嬪入葬東陵時,運送梓宮和彩棺或帝後拜謁陵寢時的必經之路。通過時,在這裡架設木橋。鑾駕過後,即將木橋拆除,以防閒雜人等通過。由此,興隆口不僅是孝陵,亦是整個清東陵的一道天然門戶。
自清建陵以來,除原有的山林外,又不斷在前圈和後龍栽植大批陵樹,使整個陵區蒼翠蔽日,一望無際,名曰「海樹」。在陵區中心,各座陵寢附近所栽的陵樹,行列整齊,各有定數,名曰「儀樹」。這種儀樹樹枝斜伸,亭亭如蓋,具有龍飛鳳舞的姿態,由此取名叫作「盤龍松」。據咸豐年間一位護陵大臣上報朝廷的數字,昭西陵(孝莊皇太后陵寢)儀樹1023棵,孝陵的儀樹為43 680棵,景陵、景妃園寢、雙妃園寢三處的儀樹是33 500棵,裕陵的儀樹是11 007棵,裕妃園寢的儀樹是1360棵。
以上只是咸豐時的記載,自然沒有包括咸豐以後各座陵寢所植的儀樹。如果把以後的定陵、惠陵以及咸豐、同治的后妃陵寢所栽的儀樹棵數加在一起,則共有十六萬九千多棵。至於整個前圈和後龍所栽的全部樹木,據清末時的估計,大約在八百萬棵以上。1913年,文人陳詒重曾將所見到的清東陵陵園景色以詩記之,並做了如下詩註:
初至,從龍門口入,兩岸壁立,一泓冷然,絕水而馳,濺沫如雪。水側春草膴茂,夾轂送青。更前則群松蔽山,蒼翠彌望,殿寢黃瓦,乍隱乍現於碧陰之中。好風徐來,晴香滿袖,清肅之氣,祛人煩勞。
從陳詒重的詩注中可以看出,到清朝滅亡,民國成立後,清東陵還保持著原有的磅礴氣勢。由此也可以看出,為培植、保護這個陵區,清王朝的歷代帝王花費了多麼大的心血。
由於清朝歷代帝王都認為能夠在上吉之地建陵,便可以「開福祉於隆基,綿萬年之景運」,故陵寢在他們的心目中占據著十分重要的位置。為了保護陵區的安全,在陵區周圍開割了火道,豎立了紅、白、青三道界樁[3],界樁外是二十里官山,並在前圈東、南、西三面築起了四十里的風水圍牆。
陵區的圍牆又稱風水牆,有保護陵區風水之意。順治的孝陵完工後,陵區的風水牆也開始建設,並初具規模。以後歷朝不斷增建、維修,並逐步完善。整個牆高達九尺四寸,厚二尺八寸,大部分為城磚灰砌灌漿,有的山嶺地段用山石砌成。前圈東面的圍牆北起馬蘭關西城根,與長城相接,往南依次經過二洞[4]、九洞、水洞、福君山至馬蘭峪西城外,留有一門,稱東門口。此門專系八旗官兵及在東陵上當差的員役出入之門。康熙二年(1663年),在昌瑞山建造孝陵時,就在陵區東側、長城隘口的馬蘭關設副將鎮守,專司陵區的防護之責。雍正元年(1723年)改馬蘭關副將為總兵官。自乾隆元年(1736年)始,馬蘭關的總兵官由八旗漢軍人全部改為八旗滿洲人充任,其職別和身份越來越高。
由於陵區之內,特別是後龍地界,到處是茂密的樹林,叢生的雜草,堆積的枝葉,漫山遍野,無邊無際,極易發生火災。故每年都要將風水牆內的荒草割除一次,割除的時間一般定在農曆九月初一,如遇閏月,則從八月初一開割。每到這時,由馬蘭關總兵衙門先期在路口貼出布告,曉諭滿漢軍民人等屆期進入風水牆內割草,各口、門官兵則嚴格搜查,嚴禁夾帶火鐮、煙包及其他易燃物品,次年三月初一停止割除。
為防止陵區外的野火延燒到陵區內,早在康熙二年就由守陵官兵在後龍的東、西、北三面開割了一條寬30丈、長84里的防火之道,火道之內的一切樹木、雜草都被砍除乾淨。每年割除一次,由白露節開始,馬蘭關鎮標的左右兩營各派兵一百名,分別由千總、把總二員帶領,予以割除。自乾隆元年開始,又從陵區東側的靈窩溝起,分別向北、向西再轉向南開設了一條寬20丈,長320里的外火道。道光七年(1827年),又在昌瑞山後開割了一條長21.5里的里火道。至此,陵區的後龍已形成了里、內、外三條火道。而前圈在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和同治五年(1866年),也分別開設了兩條十餘里的火道。由於這些火道的開設,清東陵歷經二百多年而未發生過重大火災。與此同時,火道也逐漸成為陵區邊界的標誌之一。
當然,清東陵之所以未遭火災和人為的破壞,保存完好,這與清王朝派遣最為精銳的八旗兵丁直接守護各陵有重大關係。按清王朝規定,凡皇帝陵,設總管一員、翼長二員,驍騎校二員、章京十六員、甲兵八十名左右。這些官兵每月分成八班,每班有章京二員、甲兵十名,晝夜傳籌[5]巡邏。到光緒朝中期,駐紮在東陵的八旗兵總兵力達一千一百多名。
除此之外,設在馬蘭關的綠營是專門保護東陵陵區安全的軍隊。雍正元年下轄三個營,隨著陵寢的不斷增建,到嘉慶五年(1800年),馬蘭關已下轄八個營,人數由原來的六百名增加到一千餘名,到光緒九年(1883年),人數猛增至3157名。另外還配備了數量可觀的武器裝備,其中刀類就有六種,共2416把,鳥槍類六種,1529支,箭類三種,47 359支,炮類二十四種,758門,還有其他大量衣甲、旗號等。
為了加強對陵區的防護,馬蘭關歷任總兵官煞費苦心地制定了一系列巡邏方法。據清東陵研究專家徐廣源先生多年潛心研究,發現乾隆初年,當時的馬蘭關總兵布蘭泰發明了一種「簽牌挨撥傳遞法」,這種方法以抽籤發牌的方式,將兵丁一撥撥輪番派出,周而復始,晝夜不停地巡邏陵區。
馬蘭關綠營舊址大門(作者攝)
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新上任的總兵圖爾禪認為,「簽牌挨撥傳遞法」雖好,但不夠完備,特別是在夜間易出疏漏。於是他在此基礎上發展出一種「傳籌夜巡法」,這種方法是制籌六根,左右兩營各三根,每夜互相傳遞三次。每晚初更,左營派兵二名,執籌一根,從正關城(馬蘭關口)出發,沿風水牆外圍依次傳遞到二道洞、三道洞、府君山、東口門、吉祥口、堂子山、西便門、雁飛嶺等處,最後傳遞到右翼葦子峪,由汛弁(近似兵站長)查收,第三根天明送到。同樣,從初更起,右翼從葦子峪派兵二名,執籌一根,沿著上述相反方向,依次傳遞到左翼正關城。如此做法,可使整個夜間,前圈東、南、西三面總有巡邏之兵。與此同時,沿內火道和外火道也採取了類似的傳籌方法,只是白晝遞送巡邏,各營汛(兵站)立有號簿,如有阻滯遲誤或發生意外情況,隨時登記註明,以便稽查。
到了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新任總兵保寧認為傳籌夜巡法仍有不足之處,一年之間,不同的季節,晝夜長短不一,如果控制不嚴,緩速由兵自便,後半夜難免會出現懸空。因此,在原有的基礎上又增加四根籌,共計十根。每夜分五個更次,每個更次由左右兩營各發籌一根,在正關城和葦子峪各設更香,以記時辰。這樣,夜間每個更次都保證有巡邏之兵,不致出現懸空現象。
關於陵區的防護大致如此,而前圈和後龍的火道、界樁外圍的防護措施也不斷改進、變化,日臻完善。
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總兵旺保祿創建了分段防守之法,將內火道以南、前圈的天台山以北分為八段,限定界址,以鎮標兩營幹總、把總十五員,經制外委十五員按年輪流駐守,每段派千把總一員、經制外委一員,督率各汛弁兵,晝夜巡防。
道光十一年(1831年),馬蘭關總兵鍾昌制定了一套嚴密的後龍一帶巡邏法。鍾昌選定後龍居中之地興隆山,作為總巡會哨之地,每月左右兩營各派兵二起,每次兩翼同日並出,分東西兩路巡查,最後俱赴興隆山會哨。會哨返回時,第二起巡邏弁兵又從兩翼出發,約二十日輪流一次。
道光十五年(1835年),新任馬蘭關總兵容照,先後兩次到內外火道親自巡視,覺得以前所定的各種巡邏方法雖然嚴密周詳,但仍有美中不足之處。駐守兵丁和巡邏兵丁長期在外,其勤惰優劣很難了解掌握,常有玩忽職守之弊。因內外火道縱橫數百里,山深林密,路徑交錯,雖設有許多堆撥,但賊匪卻極易隱藏,很難查拿。於是,新任總兵容照把外火道以內、內火道以外廣大地面分為四段,並製作了多塊木牌,牌上編寫號碼記號,加蓋印信,把牌分發給各段巡邏兵丁,每次按汛遞送,限定日期,然後將牌逐日收回,以此作為每日有巡邏之兵的憑證。因各段遠近不一,故往返日期也有長短。第一段巡查東西,往返需十一日,制牌十一面,每日發牌一面,到第十一日發完,第十二日收回第一日發出的第一牌,到總兵衙門掛號呈繳,到第二十二日將十一面牌全部收回,以後再按此法循環辦理。其他各段巡邏方法與第一段相同,只是往返所需時日不同。如在巡邏往返途中遇大雪封山或山洪暴發,路阻難行,遲滯時日,要在號簿內登記,可免究辦。
乾隆裕陵末任翼長阿和軒(清東陵管理處提供)
為防止巡邏兵丁在巡邏途中偷懶作弊,容照還令人製作了六面合縫牌。合縫牌分上下兩半面,連接起來便是一整塊。在牌子上寫明發往地點,在合縫處加蓋印章,將六個下半面牌分別交給沿途的曹家路、牆子路、興隆山、窄道子、大窪、黃崖關等六關汛保存,另外六個上半面牌由馬蘭關總兵衙門收管。何時派兵丁到某處巡查,就把某處的上半面牌交給該兵丁,查至某處,就將存留在那裡的下半面牌換回,把上半面牌留在那裡。容照制定的這種方法受到了當朝道光皇帝的稱讚,後幾經交換改進,終於使巡邏之法完善起來。
由於馬蘭鎮綠營[6]是專門防護陵區安全的軍隊,具有其特殊性,因此不能像其他綠營軍隊那樣定期集中操練,只能利用空閒季節操演訓練。為了訓練八旗兵丁,道光十一年經東陵守護大臣有麟、溥喜和馬蘭關總兵鍾昌奏請,在東陵設立馬步騎射公所,由八旗中的章京、驍騎校中挑選技藝嫻熟者充當教官,每月輪流教習各陵八旗甲兵,要求嚴格,使他們具備上馬能戰,下馬能守的良好素質和戰鬥能力。
按清王朝規制,除皇宮大內,皇家陵區可稱得上第一禁區,許多保護皇陵的法令、規定,都明文載入《大清律》中。如法令中有「車馬過陵者及守陵官民入陵者,百步外下馬,違者以大不敬論,杖一百」,「如延燒殿宇牆垣,為首擬絞監候,為從杖一百,流三千里」,「樹株關係山陵蔭護,盜砍與取土、取石、開窯、放火者,山陵有傷,亦大不敬也。不論監守常人,為首者斬,為從者充軍」。
清廷制定的法規、法令不僅對普通百姓嚴加防範,而且對專司守護陵區安全的綠營官兵,一旦觸犯禁令,也絕不寬恕,嚴懲不貸。如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八月,綠營兵丁陶文啟、張宗信在夜間巡邏時,因烤火禦寒,不慎燃燒了一片荒草,但未燒毀樹株。這二人被查處後,還是被杖責一番,又雙雙發往伊犁給厄魯特為奴。他們的上司、把總李文瑞畏罪自殺,都司歐陛詔被革職查辦。
道光六年(1826年),外委崔思通囑手下兵丁招引外人偷入紅樁(外火道內側的木樁標誌,紅樁以內為風水禁地)以內打獵,從中分得獵物。此事被上司察覺,將崔思通發往新疆充當苦役。
不但綠營兵丁、普通官員如此,即是防區的最高長官及守護大臣,如違犯禁令,也絕不輕饒。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二月,時任馬蘭關總兵的滿斗將景陵後寶山上的一段石牆拆掉,以便行走。而後又將頭道溝、二道溝一帶的樹株砍伐八百四十多棵,被部下控告,滿斗立即被革職交刑部查辦,定為斬監候,待秋後處決。後來多虧家人四處活動,買動許多大員為其說情,乾隆終於開恩,由斬監候改為降職處分,滿斗總算保住了一條命。當時的東陵守護大臣允祁,也就是康熙帝的皇子、乾隆帝的叔父,因未能發現和參劾滿斗的違禁活動,坐失察罪,送交宗人府嚴加議處後,被降為鎮國公。
嘉慶十一年(1806年)正月,因陵區樹株被盜砍,當時的馬蘭關總兵豐紳濟倫被革職。新接任的總兵巴寧阿剛上任四個月,因木門溝樹株被盜,不僅遭到革職的處罰,還被發配到吉林邊疆充當苦役。
道光元年(1821年)六月,因有兵丁用刀砍傷了陵區內樹木,事發後,馬蘭關總兵慶惠被降為陵區內務府[7]主事。
從以上的記載中可以看出,由於清王朝的一系列禁令和法規,加上幾千名八旗兵丁的日夜守護防範,直到溥儀退位,大清滅亡之時,整個東陵界內儘管時有小範圍的失火、砍伐、偷盜等現象發生,但畢竟未在整體上對陵區形成危害。這個時候的清東陵應該說是生氣蓬勃,風水景色俱佳。
當溥儀退位,清朝滅亡後,根據民國政府對清室的八項優待條件之規定,清東陵的護陵人員、機構仍然承襲清制。屬於「皇族私產」的清東陵,按照「一體保護」的規定,還留有四百名八旗兵丁看護,同時宗人府、禮工部等機構也分別繼續承擔陵區的一切事務。按優待條件,民國政府每年要撥發白銀四百萬兩供清室支配,但由於民國政府的拖欠以及溥儀小朝廷的揮霍,用於東陵各機構人員的俸銀俸米被迫減半支付。這樣勉強維持到1914年,民國政府將東陵紅樁以內地界劃歸清室管轄,守陵人員以薪餉無著、急需解決旗民生活困難為由,推舉護陵大臣報請溥儀在紫禁城的小朝廷,准予開墾土地,以此用以維持生計。自此,東陵界內的土地及樹木開始了大規模的毀壞。
1915年,由清室呈民國大總統袁世凱批准,在東陵成立林墾局,一切由清室經營。清室派原東陵守護大臣載澤為東陵林墾督辦併兼管整個陵寢事宜。但身為八旗子弟,只會要錢花錢的載澤,根本無力無計經營管理,只好委託天津「天豐益」商號籌款代辦。如此一來,土地及林木的破壞又進一步升級了。
清皇室人員冒雪察看東陵樹木被伐情形(清東陵文物管理處提供)
1921年,北洋政府直隸省長曹銳見東陵林墾油水甚厚,便以查辦天豐益商鋪盜買陵樹為名,派手下愛將何謙吉率領一個團的官兵,查抄沒收了天豐益在東陵地區的一切財產,設立了由直隸省轄的東荒墾殖局,由何謙吉任局長。至此,東陵落入北洋軍閥之手,毀壞程度急劇上升。
1924年,第二次直奉戰爭爆發,馮玉祥發動北京政變,奉軍大舉入關。張宗昌部進入東陵大肆搶掠之後倉皇南下,奉軍將領李景林任直隸督軍,東陵林墾之事又落入李景林之手。1925年,馮玉祥的國民軍第一軍派兵來東陵駐紮,東陵林墾又落入馮玉祥之手。到了1926年,張作霖、吳佩孚、閻錫山聯手將馮玉祥趕出北京,奉軍再次大舉入關,並把持北洋政府,東陵事宜全部歸還清室。天豐益也隨之恢復舊業,仍由清室的載澤當掛名經理。但好景不長,奉軍三、四方面軍團探知東陵奇貨可居,又將其墾殖業務奪回自己的手中。1927年,南方的國民革命軍和奉軍在中原展開決戰,奉軍三、四方面軍調往前線,東陵的墾殖事務由清室的原馬蘭關總兵兼任。1928年6月,國民革命軍北伐入京,奉軍潰退關外,東陵陵寢及荒墾殖局由北伐軍戰地政務委員會接收,但未派人負責經營,更未派一兵一卒前來保護。
隨著政治時局的風雲變幻,人事的不斷更迭,東陵荒墾殖局已變成公開毀壞土地,盜伐陵樹的代理機構。在虎去狼來,你爭我奪的短短十餘年中,東陵陵樹遭到了空前洗劫,前圈、後龍的「儀樹」和「海樹」被盜伐一空。當年群松蔽日、蒼翠彌望的萬頃青山,到1928年已變成童山濯濯了。更為嚴重的是,東陵的地面建築,也被各路軍閥和當地土匪盜劫拆毀。先是各殿宇所有銅製裝潢,如銅釘、銅字等全部被盜,繼而各殿槅扇[8]、檻框、窗欞被拆盜一空。尤其在奉軍潰敗,北伐軍來到之時,東陵處於無人過問管理的真空狀態。身為護陵大臣的毓彭,見時局如此混亂,也不再盡心守護,開始串通監護人員,索性將各陵隆恩殿前月台上陳設的大型鼎爐、銅鶴、銅鹿等拆運偷售,中飽私囊。當地的好事之徒見護陵大臣都監守自盜,認為陵寢宮物可自由取奪,於是紛紛擁進陵區,群起拆毀殿庭,肆意盜賣。其間有一夥盜賊趁著混亂,竟掘開了惠妃陵寢[9],進入地宮,拋棺揚屍,盜走了大量珍寶。此風一開,許多土匪、強盜都盯上了陵內地宮中的珍寶。而這時奉魯兩軍大舉潰退,整個京津地區遍布著一股股、一撮撮亦兵亦匪、由兵變匪的隊伍,許多散兵游勇因不願隨奉軍退往關外而四處流竄,清東陵正成為他們最合適的蠶食和劫掠之地。
奉軍將領在孝陵前留影
注釋:
[1]馬蘭峪:營房集中區和重要衙署所在地稱為「鎮」,與城鎮的「鎮」定義不同。清東陵風水牆外東側,由北至南共建立馬蘭鎮(即馬蘭關)、馬蘭峪、南新城等三鎮。馬蘭峪於康熙二年(1663年)建立了孝陵營房(供該陵之八旗兵丁和禮部員役居住),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又在其東面設立了孝東陵營房。雍正二年(1724年)起派郡王一員、奉恩輔國公二員至東陵任守護大臣,在馬蘭峪城東面建立王府一座、公府二座、房一百七十間,東南面建立一座侍衛城。到清代後期,派來的守護大臣由王爵改為貝子爵,員額由三名減為兩名,撤銷了侍衛城,王公府也遷到鎮內,分別稱為東府、西府。鎮內設有「東陵承辦事務衙門」,由東西府陵寢守護大臣和馬蘭關總兵官共同主持;主要負責東陵與朝廷之間的往來文牘,代表皇家處理陵寢事務。
[2]火道:以人工開闢出來的防火隔離道。本為天然山溝,溝中的草木都被割淨砍光,以遏止溝外的山火蔓延到陵區里來。
[3]界樁:清東陵的外火道長320里,沿內側每里原立紅樁三根,共計940根,並在火道的關隘山口等四達之地立界石十塊。有鑑於界石距離遙遠,不足以相互照應、標示界線,乾隆七年(1742年),馬蘭關總兵布蘭泰帶領員役、工匠,在外火道外十丈處設立白樁,共計960根,位置與紅樁對等。這些白樁高八尺,埋深二尺,與十處界石相連,界石上書「風水外界」四字。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直隸總督楊廷璋上奏,說紅、白樁之間相距太近,白樁之外聽民自便,容易引起火災,對陵寢威脅甚大,因而建議在白樁以外十里處安豎青樁。朝廷奏准,故設立72根青樁,每根樁上掛一面牌子,上面寫著:「後龍風水重地,凡木樁以內,軍民人等不准越入設窯燒炭,各宜稟遵。如敢故違,嚴拿從重治罪。」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馬蘭關總兵保寧又上奏,說青樁之間相距數里,界線不明,百姓常誤入界內,兵弁也不便巡邏稽查,因而建議增設青樁。朝廷又奏准,故添補青樁228根。乾隆六十年(1795年),馬蘭關總兵愛興阿在樁牌中間隨火道曲折之處,相度形勢,又添補了858根青樁。以後歷經幾次增設,依紅、白樁每里三根之例,青樁總數達1500多根。
[4]清東陵在風水牆下有通水孔,並設置水關,派兵弁防守,依其數目而定地名為「道洞」。
[5]傳籌:清代禁衛制度之一。「籌」是一種類似令箭、竹籤的東西,護軍以之傳遞作為檢查值班的標誌,如某處無人侍值或睡熟,則此物不能下傳。
[6]馬蘭鎮綠營:清代兵制,總兵所統率的綠營兵稱鎮標,凡鎮均加地名。由於馬蘭關設有總兵署衙門,該鎮之綠營就稱為「馬蘭鎮綠營」。
[7]陵區內務府:全名「東陵總管內務府衙門」,也稱「內關防」,簡稱內務府,當地旗人稱之為內府。專門為管理皇家陵寢,並採辦和加工供品,為祭祀活動服務的機構。康熙二年(1663年)始設,最高長官是東陵總管內務府大臣,從雍正元年(1723年)起由朝廷降旨簡派,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起由馬蘭關總兵兼任,直至清亡。分設於帝後陵寢的內務府,置郎中、員外郎、主事各一員(昭西陵無郎中)。妃園寢也有內務府,一般以內管領主其事。
[8]槅扇:亦稱隔扇、格扇、槅扇門、格扇門,為柱與柱之間用以隔斷室內空間的活動門扇,具有豐富景觀的裝飾作用,並利於採光。每扇槅扇由直的邊框(亦稱為大邊)和橫的抹頭構成,可劃分為三段。上段為槅心,亦稱花心,由欞條組成各種菱花,多為雙面,中可夾紗、綾等或鑲玻璃、字畫。中段為絛環板(或稱腰華板),表面刻出各種條環;下段為裙板(或稱障水板),表面刻出捲曲的雲紋,或鑲嵌玉石、螺鈿(貝殼薄片)、琺瑯等。此種木作裝修創於宋代,常用於宮廷、府第、大宅等建築內。有六扇、八扇乃至十餘扇不等,必要時可全部拆卸下來,以擴展室內空間。
[9]惠妃陵寢:位於惠陵西側的西雙山峪。光緒元年(1875年)四月開工,光緒四年(1878年)九月完竣,按清代妃園寢的標準規制建造。內葬淑慎皇貴妃富察氏[原為慧妃,光緒三十年(1904年)薨]、恭秀皇貴妃阿魯特氏(孝哲毅皇后之姑,原為珣嬪,1921年薨)、獻哲皇貴妃赫舍里氏(原為瑜嬪,1931年薨)、榮惠皇貴妃西林覺羅氏(原為瑨貴人,卒年不詳,在1931—1935年。「榮惠」為生前所封的徽號,其諡號待考)。淑慎皇貴妃的寶頂居前排正中,另三位皇貴妃的寶頂居後排,由東向西依次排列。1935年3月15日,獻哲皇貴妃和榮惠皇貴妃的金棺同時奉安於惠陵妃園寢,是最後入葬清東陵的皇家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