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輝煌
2024-10-06 05:10:47
作者: 岳南
雖然軍閥張宗昌以強大的實力占據了山東地盤,但前山東督軍馬良的殘部,仍然在幾個角落征錢征糧,獨霸一方。其中萊蕪一帶的顧震、蒙陰一帶的蘇子烈,憑藉泰沂山區易守難攻的優勢,率領部分散兵游勇和土匪、流氓自成天地,不肯就範,並漸成張宗昌的心腹之患。孫殿英部的歸順,使張宗昌想到了這兩股悍匪,決定以毒攻毒,令孫部將其剿滅。一是試探一下孫殿英的誠意,二是就此檢驗一下這支部隊的戰鬥力,是否像韓虔古老夫子說的那樣勇猛和富有鬥志。
孫殿英接到命令,感到事關重大。常言道,好漢難踢頭三腳,這第一腳踢得如何,關係到孫殿英及這支部隊的前途命運,必須精心策劃做到萬無一失。於是,孫殿英急召各旅長及其幕僚制定破敵之策,秘書長梁朗先在分析了敵情後,獻出了「假途滅虢」之計:先安頓蒙陰的蘇子烈,強攻遠處的萊蕪顧震,待顧部被消滅以後,再回身消滅蒙陰的蘇子烈。各旅長及孫殿英都認為此計可行,即照計分頭去做準備。孫殿英先派團長楊明卿前往蒙陰,拉攏安撫蘇子烈,並以楊為人質與蘇在一起,表面上表示誠意,實則暗窺舉止,以備戰起,好裡應外合。待這一切都安排妥當後,孫殿英沒有忘記廟道會的作用,又將這次戰鬥神化,在大隊人馬出發前的夜晚,在軍營內的廣場上秘密鋪設道場,要求廟道真君祖師爺降旨,以便遵旨行事,以臻全功。按廟道會的規矩,凡是收徒、治病和問事,都要設道場,擺香堂,懸咒語,供祭品,焚香燃燭,行跪拜禮。而後師父坐在供桌旁,由另一人代神發話,道徒們稱此人為「差口」。這代理神的「差口」先飲涼水淨口,即佯裝神仙附體,手舞足蹈,裝神弄鬼,口念誰也聽不懂的咒語,而後發話。道徒們便把這些荒唐無稽的話看作神的旨意,無不心悅誠服,奉命唯謹。十幾年來,孫殿英就是利用這個「差口」作為糾集徒眾,發展實力的工具,從而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並藉以堅定部眾的信念。
此次孫殿英將道場、香案等布置妥當後,請來副官王尚文和文職參議謝鳴武登壇,眾信徒由孫殿英率領立於壇下。王尚文充當神的代理人,也就是「差口」,謝鳴武在壇上稱作師爺,專做導引事宜。
燭光映照中,只見王尚文在台上將一碗碗涼水喝進去,吐出來,又喝進去,再吐出來,一番折騰後,開始連打呵欠。扮作師爺的謝鳴武突然大喊道:「祖師爺駕到!」眾道徒在孫殿英的帶領下,撲撲通通地跪在地上,恭聽聖旨神言。王尚文此時已面色鐵青,聲音低啞,似明似暗地說了四句,經過師爺謝鳴武的一番解釋成為:
夜色沉沉不見星,
長槍短劍要衝鋒。
奮勇登上萊蕪城,
保在丑時立大功。
師爺謝鳴武說完,再次嚴肅地強調:「剛才是祖師爺聖旨,要真心遵旨行事,保證丑時建功。」道徒們領了旨意,不敢有半點懷疑,一個個極為真誠而又充滿信心地磕頭散去。
第二天,孫殿英率部向萊蕪城進發,當晚丑時二刻,發出攻城令,守城兵匪全面潰敗,匪首顧震帶領幾個親兵匆忙奪路而逃。孫殿英部攻入城中,大獲全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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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時,孫殿英騎一匹高頭大馬在衛士的護衛下進入城中,這時,城中大街小巷的安民告示早已貼出,官兵對百姓秋毫無犯。面對夾道歡迎的百姓,孫殿英心中沸騰激動了好一陣子,禁不住流出了幾滴熱淚——畢竟這是自己從戎十幾年來,從未見過的一種自豪和光榮的場面,是率部竄入山東以來為政府立的第一大功,是自己有生以來辦的第一件體面事啊!
萊蕪城攻克後,孫殿英不失時機地揮師蒙陰,利用潛伏的楊明卿裡應外合,一舉攻破蒙陰城,蘇子烈部除戰死者外,幾乎全部被俘。孫殿英共收編顧震、蘇子烈殘部近三千人,繳獲了部分槍械、馬匹,使自己的力量更為雄厚。在濟南的張宗昌聞報這大麻子師長旗開得勝,很是歡喜,通電予以嘉獎。孫殿英也借著勝利的喜慶,又從濟寧搞了個俏麗的女人作為自己的姨太太,可謂雙喜臨門,春風得意。
孫殿英在濟寧安頓不久,張宗昌又來了命令,讓他率部圍剿土匪張明久。這張明久乃山東境內的悍匪首領,手下有三四千匪徒,經常在沂水、兗州、章丘一帶流竄,專門打家劫舍,明火綁票,民憤甚大。不久前又搶了章丘縣舊軍鎮孟家不少財產,並燒了幾間房舍。孟家是山東乃至全國屈指可數的大財主,是北京八大祥(瑞蚨祥、謙祥益等八家帶「祥」字號的皮貨綢緞棉布綜合商店)的財東,在全國擁有一定的勢力和影響。這樣一家久負盛名的財東,遭到張明久的洗劫,自是於心不甘,異常惱怒,便上告山東省政府,要求將張明久及其匪眾捉拿歸案,予以嚴懲。張宗昌鑑於孟家的影響力和社會輿論,不好推辭,決定由孫殿英部出面解決。
孫殿英本是土匪出身,又是剿匪的能手,對於土匪的行情自是甚為明了。哪股匪眾該剿,哪股匪眾該撫,心中自然也是有數,這一切都必須在自己不損失實力,又能得實惠的範圍內進行。像張明久這樣擁有三四千之眾的悍匪,若一味地動用武力,怕自己會損失不少。孫殿英不懂《孫子兵法》,但多年的實戰使他同樣知道逢強智取、遇弱活擒的戰術道理。於是,對於張明久,他決定明剿暗撫,藉此擴大自己的實力。
章丘舊軍鎮孟氏祖宅
孫殿英率部來到章丘一帶,秘密派人暗中和張明久聯絡,張明久果被說動,表示願意歸順。孫殿英見幾千之匪眾瞬間被瓦解,高興之餘,又覺得缺了點什麼富有刺激的東西,心動之中,突然想起孟家的巨產,既然張明久已經得罪了孟家,何不再干他一次,以此渾水摸魚,發筆橫財?孫殿英主意一定,親自召張明久會面,交談過後,當場封張明久為旅長,其他親信分別封為參謀長、團長、營長等職。同時命張明久率部合同自己的部分軍隊,在化裝後二次洗劫孟家。這次劫掠,將孟家所有的金銀財寶和細軟衣物幾乎搶了個精光,僅大車就裝了二百多輛,還放火燒了孟家一百四十多間房子。
孫殿英志得意滿,給張宗昌拍發了密電,稱張明久等匪首已被擒獲,眾匪全部被繳械收編。張宗昌見電大喜,立即復電命令孫殿英將張明久等匪首押解濟南處決,以平民憤。孫殿英見張宗昌要處決張明久,心中極為不安,遂以途中押解易出問題為由,要求由自己將張就地正法,省政府可派監斬官監斬並將屍體拍照。張宗昌覺得孫說得在理,復電錶示同意,並派出監斬官前往孫殿英駐地執行監督。孫殿英本想張宗昌會全權委託自己處理了事,想不到竟真的派來了監斬官,無奈之中,不得不假事真做,開刀見血了。孫殿英面對監斬官,又藉口白天殺張明久恐激起兵變,要趁天黑執行,監斬官表示同意。
這天拂曉,張明久和他的親信,新分封的參謀長被綁赴刑場,將被執行槍決。張明久見此情景,一路大罵孫殿英不講義氣,不夠朋友。孫殿英任其謾罵,並不多辯,也不讓他的士兵制止。刑場上,執行官借著朦朧的夜色一槍打死張明久的參謀長,又迅速將槍放在張明久的肩上打了一槍,趁勢將張踢翻在地。這時張明久才恍然大悟,立刻躺在地下裝死不動。執行官假裝驗屍,把參謀長臉上的血抓了一把抹在張的臉上。由於這一連串動作幹得迅速利落,不露痕跡,省府派來的監斬官雖在不遠處站著,卻未能看透這鬼把戲。待天微明,當場拍了照片回去交差。張明久被士兵用葦席捲著裝上一輛牛車,假裝掩埋,路上卻逃之夭夭。這一切,都出自孫殿英的事先安排,張明久見孫大麻子真講義氣,也就死心塌地地投奔孫殿英,當了一名團長。孫殿英未費一槍一彈,收編了三四千人,還得了無數的錢財,實力再度大增的同時,又是一番得意,禁不住說道:「山東真是個好地方,俺孫大麻子在河南苦熬了十幾年,比不上在山東半年的收穫,看來命該如此,讓我孫大麻子在這裡發跡了!」
孫殿英有幸言中。就在他來山東一年之後的1926年春,張作霖、吳佩孚、閻錫山聯合攻打馮玉祥的戰鬥又打響了。
馮玉祥自第二次直奉大戰,發動北京政變後,勢力迅速膨脹,先後占領了河南、直隸、北京、陝西、內蒙古等全部或部分地區,成為中國舉足輕重的一支武裝力量。而吳佩孚在直奉大戰中兵敗南逃後,經過近兩年的苦心經營,又集結了十萬餘眾盤踞於湖北,氣勢咄咄逼人。張作霖則除整個東北地區以外,又占據了從山海關、天津到山東的沿海和內陸地區。由於馮玉祥勢力迅速膨脹,以及在北京政變後分配地盤上的紛爭,使張作霖對馮玉祥異常反感和痛恨,而吳佩孚由於馮玉祥在直奉大戰中的倒戈,更是欲將其置之死地而後快,一直守在山西的閻錫山眼看幾乎要被馮玉祥的勢力所包圍,自是於心不甘,想打破這種格局。於是,張作霖、吳佩孚、閻錫山三方軍閥出於各自的目的和共同的利益,自然地走到了一起,一場欲置馮玉祥於死地的密謀終於付諸行動。
開戰之後,吳佩孚命正開赴山東的親信愛將靳雲鶚率三個師回師河南,與圍攻河南信陽的寇英傑一個師兵合一處,全力攻打守在信陽的馮玉祥所屬國民軍第二軍十一師蔣世傑部。雙方經過四十八天的血戰,信陽城終於被吳佩孚的直軍攻陷,馮玉祥的部下、師長蔣世傑被俘,其餘官兵全被直軍改編。
攻陷信陽後,吳佩孚軍迅速向前推進,很快占領了河南全境。緊接著,靳雲鶚又指揮直軍三個師二十一個旅約十二萬人分三路北上,勢如破竹,先後占領了石家莊、保定、大名,直逼北京城下。
與此同時,吳佩孚的盟軍張作霖和張宗昌的部隊先後攻克灤州、天津、通縣,向北京合圍而來。閻錫山的晉軍也由西向東攻擊而來,馮玉祥的國民軍主力被迫撤回到北京四周設防。
4月1日,奉軍制訂出進攻北京的計劃,以張宗昌為前敵總司令,並開始動用飛機向北京城內投擲炸彈,京城遺老新貴、平民百姓—片驚慌。
4月6日,奉直魯晉四軍聯合對在北京四周設防的馮玉祥部下達總攻擊令,分東西兩路鉗形夾擊。馮玉祥見自己的軍隊遭到眾兵圍攻,知難以抵擋,便做出了撤兵至綏遠省五原地區的決定。撤兵之際,馮玉祥派手下頭號大將鹿鍾麟的精銳部隊做後衛,死守居庸關,以堵截追兵,掩護退卻。奉軍雲集南口,以劉翼飛、弓富魁部先後發動攻擊,但久攻不下,且損失慘重。前線總司令張宗昌無奈,只好請張作霖再派奉軍合力攻打,而張作霖奉軍主力正在其他地方作戰,無兵可派,很是為難。張宗昌見張大帥為此愁悶不樂,自己手下也無兵可派,亦覺心中不安,情急之中,想起了孫殿英,並決定讓其部趕來一試。經張作霖和吳佩孚共同合計,恐孫殿英難有勝利把握,便由吳佩孚從大名抽調一個師協助孫殿英作戰。
孫殿英接到張宗昌發來的參戰急電,立即率部從濟南搭火車趕到德州,然後急行軍斜插河北,直奔南口居庸關南長辛店。吳佩孚所調的直軍鮑灃部隊,自大名乘火車沿京漢線直抵北京郊區。張作霖、吳佩孚聞知兩支部隊已趕到京郊後,命令各軍「部署停當,則可相機進攻」。
孫殿英知道這一仗非同小可,對自己的前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重要,要是取勝露臉,張作霖可能要給個地盤,那時自己可就成了一個實實在在的小皇帝了。如果失敗而歸,不但自己丟了臉面,也會使張宗昌在奉軍將領中感到折損顏面,若張宗昌對自己失去了信心和信任,這前程也隨之休矣。想到這裡,他找到幕僚梁朗先和馮養田,請他們先分析一下局勢,以便做到知己知彼。梁、馮二人在詳細研究了馮玉祥的軍情後說:「馮玉祥的隊伍如今已成強弩之末,其原有實力僅為一個師,其餘部隊多是收編直軍殘部而成,不一定能為其賣命。而今又是在潰退途中,並無長期戀戰之意。以我師之眾和直軍鮑灃部配合,必能勝之。」孫殿英聽了,覺得此言有理,便堅定了必勝的信心,決定不惜一切代價拿下南口。
因孫殿英有了萊蕪剿匪時的經驗,更加相信廟道會的厲害,此次攻打南口,他又故技重演,在軍營內設壇擺香,祈求祖師爺的保佑。孫殿英率領眾道徒跪在香案前,恭聽王尚文「差口」的降旨和師爺謝鳴武的代傳。只見這王尚文在一番喝水、吐水、淨髒潔身的折騰後,終於降下旨來。經謝鳴武翻譯,這廟道真君的旨意是:「攻打三關並不難,三天之內我來看,若敵死守不退卻,我用風颳水來淹。」孫殿英聽罷急忙率眾道徒叩頭謝恩領旨,第二天即整頓隊伍,迅速開往南口陣地,和馮玉祥的守軍交起火來。孫殿英由於不熟悉地形和對方的虛實,遂指揮軍隊打打停停,停停打打,以此來摸清對方的底細。出乎孫殿英意料的是,到第二天後半夜,天空突然陰雲密布,狂風大作,大雨迅疾而下。孫殿英和眾官兵以為是廟道真君顯靈於世,顧不得休整,從帳篷里衝出來,向對方陣地殺將過去。一時雷聲、雨聲、風聲、槍聲、喊殺聲震動山谷,激戰兩個小時後,南口陣地被攻陷,馮軍退卻而去。
第二天一早,張作霖得知南口被攻陷,敵軍退卻的消息後,高興之餘又很感意外,想不到這無名之輩的孫殿英竟打敗了馮玉祥,而且這麼快就逼得敵人潰退而去,真是有點神了。讚賞之餘,他命人將孫殿英找來,自己要親自看一看這孫殿英到底是什麼模樣。當孫殿英匆匆趕來時,張作霖上下打量了一下,以驚喜的口氣說道:「好你個孫大麻子,什麼出身,竟如此驍勇善戰?」孫殿英大著膽子回答:「同大帥一樣的出身。」說完便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低頭不語。
張作霖聽罷哈哈大笑:「非綠林出身,怎有這般奇才。好,好呀!」在一番誇獎之後,張作霖當即下令晉升孫殿英為三四方面軍第十四軍軍長,部下各晉升一級,並撥給一個炮兵營,營長為顓孫子瑜,同時許諾,若北京四周稍為安靜,就在此處撥一塊地盤讓其占據。這一切,算是張作霖對孫殿英這次獲勝的物質獎勵。自此,孫殿英以一個軍萬餘人的兵力,奉命暫時退回山東濟寧一帶,仍歸張宗昌節制。孫殿英經過十幾年的風風雨雨,終於從一個普通的士兵,成長為一個顯赫的正規軍的將軍。頗具野心的他並未到此止步,而是藉此機會,加緊了招兵買馬,繼續擴大勢力的行動。他在渴望著好運再次到來。遺憾的是,他所等待的好運尚未到來,霉運卻接踵而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