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廟道會的神壇

2024-10-06 05:10:41 作者: 岳南

  孫殿英帶著一個連的人馬、武器上了嵩山之後,由兵變匪,干起了打家劫舍、綁票詐財的勾當。當生活稍安定之後,他再次利用在廟道會的威望,廣泛招攬信徒隨同自己進山落草為寇。每有道徒投來,孫殿英總是設壇插香,先把自己師父傳授的四句諦言,用硃砂抄寫在黃表紙上,令其叩頭背誦,並規定每天必須在睡覺前默讀一遍,方可入睡。為了適應新的形勢,孫殿英把四句諦言的最後一句「弓長苗裔白何心」改為「無限前程白何心」,意在告訴道徒,只要真心實意跟我孫殿英干,就會有「無限前程」。道徒們大多是一些沒有文化的農民,對廟道的神秘力量深信不疑,每默念著四句諦言,似乎覺得真的有廟道神靈在保護扶助著自己,對孫殿英這位廟道領袖自是忠心耿耿,百般尊崇,來嵩山投奔他的人也越來越多。

  隨著時間的推移,孫殿英覺得僅憑一個廟道領袖的身份,對道徒們發號施令,還不夠神聖,威力也不夠大。如果將自己神化,由人變神,讓自己站立於神壇之上,以神的旨意發號施令,將廟道的神秘推向極致,效果自然要有一番明顯的不同。於是,在經過一番苦思冥想之後,孫殿英終於又謀出了一條奇計。在二月二十二日廟道的祖師爺劉廷芳的生日快要到來的時候,他突然對手下人聲稱,自己要到英峪村祖師爺的廟道院進香。在將大小事務安排妥當後,他獨自一人悄然下山而去。

  幾天後,孫殿英返回山中。他回到山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幾個親信道徒集中起來,設壇插香,極其神秘而又鄭重其事地宣稱,自己到英峪村進香期間,曾夜宿於廟道院的耳房內室。正酣睡中,只見白奶奶滿身縞素,從天飄然而下,來到了自己室內的窗前,輕聲說道:「道院西牆角下的巨石下面有寶劍一柄,名曰太阿寶劍。念你捐款修廟道院有功,姜太公特賜予你,快快取來吧。如得此劍,就可逢凶化吉,遇難呈祥,縱橫天下,無可匹敵。」他一夜連夢兩次,醒來覺得奇怪,便悄悄起床前往道院的西牆角察看,見果有巨石一塊,等將巨石用鐵鍬掀開,忽見一道金光飛射而出,奪人二目。俯身細看,確有一柄神劍橫臥於此。他連忙跪下拜謝神恩,之後捧劍而歸。正走之間,又見白奶奶飄然而來,他剛想跪拜答話,只見白奶奶伸手將一柄禿毛拂塵遞了過來,說道:「只有寶劍,沒有此物,如同只有天而無地,只有陰而沒有陽。這天地陰陽缺一不可,快拿去吧。這是姜太公祖師特派我來賜予你的神器呀。」說完蹤影全無。他低頭一看,一柄禿毛拂塵早在自己手中。當天夜裡,他將這兩件寶物帶回室內,第二天就趕上山來了……孫殿英說著,轉身從一個背囊中摸出了寶劍和禿毛拂塵給道徒們觀看,道徒們見師父說得活靈活現,神秘莫測,又親見此二物,哪敢懷疑,紛紛跪在孫殿英的面前磕頭慶賀起來。自此之後,孫殿英將寶劍與拂塵一併用黃綾子包裹起來,遇有行動,便命一親信隨從背負於肩,和自己寸步不離,並時常藉助此物請/降神作法,使他的信徒一看見黃綾子包,就想到無所不能的神靈就在眼前,想到師父和自己的「無限前程」及輝煌事業,從而對孫殿英忠貞不貳,至死不渝。直到日後擁有了數十萬大軍,孫殿英也從來沒有拋離這個神化自己、籠絡人心的法寶。當然,愚昧無知的道徒們怎麼也不會想到,孫殿英壓根就沒有去英峪村的廟道院,而是在山下逛盪了幾天之後,從一個破舊的廟裡,找來一個道士,通過這個道士花了五塊大洋,到民間買來了那柄銅劍。至於那柄禿毛拂塵,更是滑稽荒誕,那是孫殿英在破廟的廁所邊撒尿時隨意撿來的。儘管滑稽可笑,但還是被多數道徒神化了。這個奇特的效應,連孫殿英自己有時都大為不解。若干年後,孫殿英對此曾直言不諱地說:「幾十年來闖蕩江湖就靠了它。孫中山總理有國民黨、三民主義;蔣介石委員長有黃埔嫡系;我孫大麻子氣候小,就只有靠廟道會了。每年二月二十二日祖師爺(劉廷芳)生日這一天,我要親自傳道,向徒弟們耍一手,要錢的有錢,要鴉片的有鴉片,要官的有官,要女人的有女人。有好多徒眾不遠千里來投,為的還不是這些,怎好叫他們失望。想我孫大麻子這些年風風雨雨,之所以屢仆屢起,就是靠這幫鐵子弟捧場。當然,這一套只能騙騙老實巴交的農民子弟,騙不了讀書人,那些儒生秀才是不信這一套的。」

  孫殿英正是靠了這些,居然在脫離丁香玲部之後,又在嵩山一帶站穩了腳跟,並經過幾個春秋的苦心經營,聚攏人數達到了一千之眾。當時豫西各縣的財主、士紳們,都與那些由匪而官的省府要員互有往來,互有依傍,形成了一個黑白兩道相雜交際的龐大地方勢力。這個地方勢力時白時黑、時明時暗地經常跟當地官府衙門牴牾,很是令執政者頭痛不安。當一次次的不測之訊報於河南省最高府衙時,督軍萬選才經過再三考慮,終於做出改剿為撫的決定。萬選才本人原也是土匪出身,後經招安當上了團長、旅長、師長,直至混到河南省督軍這一全省最具實力的位置。由於自己的親身經歷,萬選才對土匪們的心理及目的很是清楚,只要真心許以高官厚祿,沒有不為之動心而接受招安的。於是,他派出河南省參議員李嘯瀾前往嵩山招安孫殿英,並以營長相許。孫殿英聽說自己能當營長,當即慨然應允,下山接受招安,並被暫編於河南督軍手下的第五旅,受旅長憨玉琨節制。

  孫殿英雖由連長晉升為營長,所部匪徒也成為政府的正式軍隊,但多年養成的匪性,使他和手下的弟兄軍紀敗壞,聲名狼藉,很難和憨玉琨部融在一起。孫殿英的頂頭上司侯邦傑更不把這個由匪變兵的賭棍孫大麻子放在眼裡,總是對孫殿英本人及其手下弟兄傲慢無情,處處刁難,事事挑剔,並三令五申予以嚴詞痛斥。而旅長憨玉琨對這位麻臉營長也極不信任,極不尊重,經常在大庭廣眾之下揭其老底,使孫殿英極為尷尬和痛苦。在這種上下夾擊排擠下,孫殿英覺得如此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縮手縮腳地生活,倒不如乾脆當個土匪王痛快。想到這裡,他滿含悲憤地又串通部下軍官,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深夜,悄悄地把一營隊伍和兵器拉上南陽一帶的伏牛山中,重新操起舊業,落草為寇了。

  1922年,第一次直奉戰爭打響,憨玉琨部由直系軍閥的實力人物吳佩孚改編為第二十七師,憨玉琨晉升師長之職,駐防洛陽,勢力大為擴大。成為師長的憨玉琨就職後,聲言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蕩平洛陽周圍的土匪流寇之窩點,而孫殿英首當其衝。面對新的政治格局和軍事形勢,孫殿英知道自己無力和憨玉琨抗衡,甚至連周旋的餘地都極小,為保全自己的實力,不致被憨部吃掉,他只好認錯知悔,向憨玉琨表示臣服。在一番托人求情、行賄之後,孫殿英再次歸順憨玉琨部,並被改編為一個獨立團。孫殿英因禍得福,又從營長升為團長。

  1924年,直奉大戰再起,在吳佩孚親臨山海關前線督戰、馮玉祥倒戈發動北京政變、直軍即將全面潰敗之際,孫殿英也趁機發動兵變。他同丁香玲部的一個騎兵連兵合一處,在洛陽四周攻城略地,大力收編地方民團和各地廟道信徒,一時聲勢頗大。憨玉琨無可奈何,只好打電報告知在山海關前線準備指揮直軍全面反攻奉軍的吳佩孚。但這時馮玉祥倒戈已成,北京政變已經發生,奉軍大軍壓境,怎顧得了孫殿英譁變一事。吳佩孚在氣惱之中,只好電令憨玉琨守住洛陽,見機行事。孫殿英在勢力進一步擴大後,便自封為獨立旅旅長,離開洛陽周邊,率部竄往豫、鄂兩省邊界自由活動。

  1925年,進關後的奉軍首領張作霖又與吳佩孚攜手,準備進攻馮玉祥部。孫殿英則趁機率部由南陽、西平一帶竄往信陽,再沿豫皖兩省交界地帶東下,一路招兵搶糧,掠財爭色,人數由原來的一二千人猛增到五六千人,聲勢越發浩大。駐防洛陽的憨玉琨見孫殿英一天天發展壯大起來,遂派人前往表示親近和拉攏。當奉系的張作霖和直系的吳佩孚再度聯手開始對付馮玉祥時,憨玉琨與駐守河南的馮玉祥手下將領胡景翼部首先接火,開始激戰。憨玉琨為擴大自己的實力,又將孫殿英收編到自己麾下,並任命其為第五混成旅旅長,孫殿英的旅長算是有了一個正式的名號。意想不到的是,憨、胡大戰的結果,憨玉琨敗北,胡景翼獲勝。孫殿英眼看局勢對自己不妙,馬上改投馮玉祥的國民軍第三軍副軍長兼第二師師長葉荃部下做了個旅長。時間不長,國民軍第三軍奉馮玉祥之命,由豫開赴陝西。孫殿英深知自己不是馮玉祥部的嫡系,一旦遠離家鄉,必然受到掣肘,難再發展和周旋,甚至只能任人宰割。基於這樣一種考慮,孫殿英在即將進入陝西境內時,突然在一個深夜率部悄悄地脫離了國民軍第三軍,又在豫西一帶自由活動起來了。

  已有三百餘年歷史的亳州城內花戲樓,一度成為孫殿英及手下官兵尋歡作樂的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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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殿英帶著這支亦兵亦匪的隊伍四處遊蕩,不知不覺來到了安徽省亳州的邊緣。亳州位於渦河南岸,交通便利,商賈輻輳,地方殷富,是清末著名毅軍將領薑桂題的家鄉。孫殿英想起亳州,就想起了薑桂題,想起薑桂題,就想起了自己生平第一次投毅軍當士兵時,那所受四十軍棍的恥辱。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間,要恩怨分明,有恩當報,有恨當雪,儘管薑桂題已經故亡,但他的公館還在,他的家屬親信還在,當年四十軍棍之恥今日不雪,更待何時?想到這裡,孫殿英下令全旅官兵,要不惜一切代價攻陷亳州,只要亳州城破,官兵可隨意行動,財寶、女人皆可隨便搶掠。

  孫殿英的這道命令,使全旅官兵匪眾欣喜若狂,儘管他們跟這孫大麻子亦兵亦匪十餘年,但像這樣明令隨便搶掠的事還是第一次。官兵們想到既有財寶和女人所圖,自是人人盡心,個個用力。亳州城儘管護守甚嚴,但在官兵匪眾的猛烈攻擊下,瞬間崩潰。孫殿英率部如同餓虎撲食一般沖入城中,大肆搶掠。城內所有商業繁盛地區,如白布大街、爬子巷、南京巷等處,均被焚掠殆盡,富商大戶的財寶、女人——不管是妻妾還是小姐盡數落入官兵匪眾的手中。一時亳州城內人喊馬嘶,叫哭連天,亂作一團。最倒霉的當然是已故毅軍將領薑桂題的滿門老小,不但公館被搗毀,金銀細軟被搶掠一空,薑桂題的弟弟、前毅軍管帶薑桂欣等全家男女老少近五十口,均被綁架。男性任其官兵毆打懲罰,女性任其匪眾蹂躪糟蹋。當年那所向無敵的薑桂題絕不會想到,他當初那出於公事公辦的四十軍棍,會給他整個家族帶來如此大的災禍。只可憐薑桂題一世英勇無敵,聲名遠播,如今面對孫殿英的公報私仇,那九泉之下不安的孤魂也無可奈何了。

  孫殿英部在亳州大肆劫掠、姦淫的消息,很快被逃亡的亳州守兵報知河南省新任督軍張福來和安徽省督軍齊燮元。兩位督軍聞聽大怒,分別調派二十個營,總共四十個營的重兵急馳亳州,並將孫殿英部重重包圍起來。面對大軍雲集,血戰在即又凶多吉少的嚴峻局勢,孫殿英有些後悔自己的魯莽,不該如此明目張胆地劫掠亳州,致使兩省督軍大動肝火,合力派重兵前來圍剿。但孫殿英畢竟亦匪亦兵摸爬滾打了近二十年,練就了處理各種複雜情況和險境的能力與膽魄,面對顯然是無力抵抗的險局,經驗告訴他,綁架人質藉以脫險是最為有效的辦法。儘管手段卑鄙殘忍,但也只能如此,何況對孫殿英來說,這也是家常便飯。於是,他下令綁架了包括姜氏家族在內的富商大戶二百多人,押於城牆之上讓敵軍觀看,同時揚言,如果城外放一槍,城內就殺一人,以此作為要挾。孫殿英的這一毒計果然生效,城外雖有四十個營的重兵包圍,但始終不敢強行攻城。雙方僵持了近二十天後,終於達成一條協議,對方願讓開一條生路讓孫殿英率部逃走,但不得再在安徽、河南地界活動,至於逃往何處,由孫殿英自己選擇。

  協議達成,雙方又各懷鬼胎。按城外軍隊將領的打算,只要孫殿英一出城,就命令軍隊截殺,孫部便死無葬身之地。但孫殿英久經沙場,又是極富經驗的慣匪,怎肯輕易上當,他當然有應付的妙計。就在孫殿英部從對方讓開的亳州西北角城門奔逃出來時,綁架的二百多人仍然被裹挾其中。更顯其狡猾的是,孫殿英對趕來的說客揚言:「如果兩省督軍膽敢派兵來追,首先將手中的『票號』統統殺掉。」並要求「票號」的親屬速湊一定數量的糧草和錢財,給孫的部隊急需。這樣,城外的部隊眼看著孫殿英逃去卻不敢追截,而「票號」的親屬則跟著孫殿英屁股後邊,不斷地送錢送糧,直到出了河南地界來到山東曹州,孫殿英走出了險境,才將「票號」放回。

  孫殿英可謂因禍得福,逃到曹州腳跟未穩,便有綽號「紅孩兒」的匪首劉月亭率眾來投。不久,又有直軍殘部譚溫江(字松艇)主動歸順。這譚溫江原是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的畢業生,先在吳佩孚部下為軍官,後吳佩孚兵敗,一時無人投靠,見孫殿英來此,便決定投靠孫殿英。從此,孫殿英軍勢猛增,士氣大振,一個決定新的命運的時代再度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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