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子星夜點迷津

2024-10-06 05:10:39 作者: 岳南

  正當孫殿英在黑白兩道大顯身手時,一位叫黑夫子的世外高人又為其獻上一計。這位黑夫子的真名實姓外人多不知曉,只知他是前清舉人,因家道中落,以給別人算卦占卜為生,整日遊蕩江湖,居無定所。他跟江湖騙子不同的是,儘管生活落魄,但總是潔身自律,在豫西一帶頗有威望,號稱豫西小諸葛。孫殿英跟他相識後,很是敬慕他的為人和聲望,每每做出虔誠的樣子前去請教。時間久了,那黑夫子便夸孫殿英聰明伶俐,氣度過人,粗中有細,極講義氣,正是亂世英雄的極好人選。只可惜身邊都是一些酒囊飯袋、雞鳴狗盜之輩,缺少高人指點。儘管三十餘歲也算混了個機槍連長,看上去雖然耀武揚威、不可一世,但這畢竟是狐假虎威,拉大旗作虎皮和小地頭蛇式的威風,倘真的跟那一方實力人物叫起板來,則不堪一擊,形同重車衝上螳臂,巨輪碾上小蛇之勢。黑夫子從愛惜孫殿英這個亂世人才著眼,決定為其指點迷津,希冀他能成就一方霸業。

  於是,黑夫子選了一個星光燦爛的夜晚,將孫殿英領到一座小山包上,面對繁星密布的蒼穹和黛色的山崗,開始對孫殿英進行點撥。黑夫子從歷代事業有成的帝王將相說到晚清的洪秀全、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等各色人物,接著列舉了眼前的孫中山、袁世凱、曹錕、吳佩孚、張作霖等一代人傑,得出的結論是:洪秀全、孫中山靠的是宗教迷信和三民主義起事,曾國藩、吳佩孚、張作霖等靠的是自己親手建立的武裝力量雄霸一方。縱觀天下有成者,無不是按此方法而行。要想成就更大的事業,就必須要舉起一種宗教或一個宗教式主義的大旗,創立自己的嫡系武裝力量,若一味地依附權勢,狐假虎威,終不能成氣候。生逢亂世,對胸無大志、苟延殘喘者可謂不幸,而對想成就大事的英雄豪傑,又實為千載難逢,堪稱不幸之中的大幸……黑夫子與孫殿英推心置腹地談了一個通宵,在論完了天下大勢之後,也學當年諸葛亮指點劉備的樣子,讓孫殿英先立足豫西,創立自己的武裝,然後再逐鹿中原,圖霸全國。黑夫子說:「歷史上許多帝王將相及事業有成者,都是靠故鄉的子弟兵發展而成的。而要實現這宏圖大業的第一步,就是要找到一家宗教或創立一種主義,以便利用宗教或主義的大旗,號召四方英雄,並做到任何時候,任何境況,這種宗教或主義都在起著凝聚作用,從而使自己達到兵書上所云的善戰者不敗,敗而不亡,亡而不死,死而不僵的神奇境界……」最後,黑夫子更加明確地指出,眼下在豫西、豫中、鄂北一帶極為盛行的封建迷信會道門「天仙廟道會」,就是上天賜給孫殿英的一面大旗。只要抓住這面大旗,建立自己的武裝,那麼豫西可定,中原可圖,天下可問鼎矣!

  建於北宋時期的豫西新安縣洞真觀一度成為豫西廟道會的大本營。此為洞真觀部分殘存的建築

  孫殿英經黑夫子的一番指點,頓感熱血沸騰,壯志倍增,野心大起,遂當即決定加入廟道會,建立自己的武裝,圖謀輝煌大業。

  孫殿英聽信了小諸葛黑夫子的蠱惑與指點,很快拜了「天仙廟道會」領袖張明遠的大徒弟李老喜為師父,稱張明遠為師爺,並與後來盛行於豫中地區的「新廟」創始人朱金剛為師兄弟。孫殿英憑著自己一連之長的身份,初一入會就取得了極高的輩分和地位,這為他日後控制廟道會的信徒創造了良好的開端。

  天仙廟道會屬於道教的一個分支,源起於四川峨眉山,由劉廷芳再創於豫西。劉廷芳,乳名卯金,字德興,外號劉神仙,乾隆六十年(1795年)生於河南省鞏縣沙魚溝英峪村,十五歲時離家出走峨眉山,並跟一老道學習道教和醫術。在這段時間裡,他接受了道教激進派的教育,決定以教會的形式組織力量,準備秘密造反起事。十年後返回原籍,一邊為百姓治病,一邊傳教。由於他妙手治好了許多病人,聲名鵲起,信教的人越來越多,他開始被冠以劉神仙的美名。劉廷芳在傳教七年之後,看到教徒甚多,自己已立穩了腳跟,便想確立和鞏固自己永久的地位,以順利達到聚眾謀反的目的。為達到這個目的,他採用了歷史上許多教派頂峰人物慣用的伎倆——神化自己。於是,在一番周密策劃後,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二月二十二日,他在自己生日的宴席間,在眾親朋面前突然倒地不起,並口吐白沫,眼睛上翻,嘴裡咕噥著需仔細分辨才能知曉的話語。而他的一位心腹徒弟趁機向人解釋是姜太公附了他的體,師父要以當年姜尚姜子牙的名義「治國法,滅貪官,定乾坤!」

  

  劉廷芳的一番表演,唬住了在場的所有人。在大家驚魂未定之時,劉廷芳回復原形,乘機就地成立了「天仙廟道」,以姜太公為名譽道長兼祖師爺,自己為姜太公的嫡傳弟子兼廟道會的實際領袖,並依照八卦的方法,吸收了八八六十四位忠實道徒,作為自己的再傳弟子,其餘道徒作為這六十四位弟子的弟子,按輩分依次傳下去。從此,劉廷芳以祖師爺的身份高居於廟堂之上,廣收弟子,加緊了密謀造反的準備。

  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劉廷芳號令眾道徒秘密打造槍甲準備謀反。由於組織不嚴,被人告發,劉廷芳謀反未成,便遭清政府逮捕,以謀反罪被點天燈。

  劉廷芳雖死,但陰魂不散,也就是黑夫子所說的「死而不僵」。他的兩位大徒弟與洛陽東南的高崖村農民張明遠結拜為師兄弟,並將其師父的八卦、九宮、五行等法術教給了張明遠。從此,張明遠便在家中大擺香案,廣泛吸收道徒。廟道不但未在劫難中衰亡,反而越發擴大了影響,提高了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張明遠在吸收了祖師衣缽的同時,又加以改造和發展,將吸收的道徒劃分五排,最先吸收的八八六十四名親信道徒為頭排,亦稱第一輩,其他依次類推。各輩均有代號,男道徒按元、亨、利、貞、祥等依次排列,女道徒按蓮、修、梅、桂、真等類推。頭排稱張明遠為師父,二排稱他為師爺,依次類推。因孫殿英拜的是張明遠的頭排道徒李老喜為師父,自然稱張明遠為師爺,稱劉廷芳為祖師爺了。孫殿英當時的輩分,在廟道徒中已是很高。

  張明遠病故以後,由李老喜主持廟政。這李老喜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意,在繼承的基礎上又有創新和發展。這個發展就是別出心裁地向新收的道徒們傳授了極為神秘的四句諦言:

  上上姜尚轉卯金,

  技授無蔽踵徽音。

  才育八八原有定,

  弓長苗裔白何心。

  每當李老喜收徒時,他就把四句諦言用硃砂書寫在一張黃表紙上,並排貼在牆上,焚香祈禱,隆禮傳授,但並不能解釋諦言的真意奧妙,這無形中又增添了廟道的神秘色彩。後來孫殿英入廟道會,對這四句諦言同樣是不明其意,而他收道徒時也原樣傳授,只讓徒弟們默念,不解釋其中含意。所有的道徒就這樣迷迷糊糊地一代又一代地傳了下去。

  其實,這四句諦言只不過是一個粗通文墨的農民,照葫蘆畫瓢編造出來的而已。非要追究其意,那便是:第一句指祖師爺劉廷芳系姜太公轉世,非凡人之體;第二句指劉廷芳將其真法大義只傳給了弟子張明遠(字無蔽)一人;第三句指按八卦排列,收最親信的道徒八八六十四位繼承廟道祖業;第四句的關鍵處是白、何二字,這白、何實指張明遠的妻妾白氏和何氏,意為在供奉劉廷芳、張明遠的同時,這兩個女人也應一起供奉。至於為什麼要把這兩個女人也一起供奉,也許只有李老喜一個人心知肚明了。

  1911年春,李老喜的弟子朱金剛脫離了師父,另行在河南伊川白沙鎮創辦了「新廟」,自稱「豫東派」,稱師父李老喜、師爺張明遠為「豫西派」。這朱金剛聰明過人,野心頗大。另立門戶後,他專以請神看病為手段,走村串戶,發展道徒。其勢力範圍很快遍及洛陽、伊川、臨汝、登封等二十多個縣份,向南還擴展到湖北省境內。所收道徒共設二十排系,祖廟以下各縣設有分廟,道徒多達一萬之眾。朱金剛不但能力超人,頭腦也格外靈活。除廣泛吸收道徒,擴大徒眾勢力,還施展經濟手段,大肆撈錢刮財。他不但看病治療要錢,還特別規定凡入道者需交「成采費」二元,「廟引費」一元。逢年過節,以及祖師爺劉廷芳生日、張明遠生日並朱金剛本人的生日,都要求道徒送禮拿彩。由此,朱金剛在短短的幾年之內,就因大發橫財而成了當地有名的暴發戶,其聲威大大超過了在豫西苦心經營的師父李老喜。

  孫殿英拜李老喜為師之後,為挽回師父的頹勢,也為自己立穩腳跟,當即獻出一條奇計:要在廟道會的祖師爺劉廷芳的故鄉英峪村旁建立一座廟道院,並表示要將自己販毒得來的錢財捐獻出來。只要道院建成,豫西廟道獨一無二的最高地位便可奠定,朱金剛就再也沒有能力與師父抗衡了。李老喜聞言大喜過望,即刻號令眾道徒有錢的出錢,無錢的出力,很快在英峪村旁建成了規模龐大的廟道院。劉廷芳、張明遠以及白氏、何氏兩個女人的塑像依次排列於正殿之中,其他各路神仙的畫像、泥塑一應俱全。李老喜報請當地官府,派去近百名道徒予以守護。

  果然不出孫殿英所料,廟道院建成後,聲震豫西,香火極盛,爭相入道者不計其數。每年的陰曆二月二十二日劉廷芳生日這天,廟道院照例要舉行規模龐大的廟會。各地信徒從四面八方紛紛擁來,將成捆的香燭投入香案前的爐鼎中,火焰熊熊,高達數尺,徹夜不息。尤其是廟會期間,幾家戲班子同時在廟道院四周搭台布景,演唱對台戲,更增添了廟會的熱鬧與隆重。許多前來燒香還願的信徒,在距離道院數里之外,就開始一步一作揖,十步一磕頭,跪爬著來到廟道院。四方百姓對廟道的迷信已到了極端狂熱和痴迷的地步。豫西廟道會再度以勃勃生機發展壯大起來,並取得了公認的無與倫比的頂峰地位。孫殿英由於在修建廟道院中慷慨解囊,他的地位在道徒心中扶搖直上,大有取李老喜而代之的聲勢。孫殿英漸漸成了豫西廟道會的實際領袖。而成了實際領袖的孫殿英,又主動以謙讓的姿態,和豫東派領袖、自己的師兄弟朱金剛結成聯盟,並逐漸將自己的勢力和弟子向豫東滲透。沒用幾年,孫殿英又成為豫西、豫東兩派廟道會的實際領袖,其師兄師弟、徒子徒孫幾乎遍布整個河南省。孫殿英在廟道會中的崇高聲望,為他日後拉杆子發跡,並在人生旅途上屢仆屢起,起了極為重要的作用。

  當然,加入廟道會並奪取地位和聲望,只是一種圖謀大業的工具和手段,並不是他追求的目的,他所追求的是這個廟道會無法給予的權勢和地位。於是,孫殿英仍以機槍連長的身份,或明或暗地擴充、發展、培植自己的私人武裝。凡他所提拔任用的班長、排長,大多要先入廟道會,或成為師兄師弟,或成為忠實弟子。這樣他的部隊除了軍隊明顯的上下級關係之外,又多了一種無形的迷信色彩和威懾力量,更有了一種凝聚力和親和力。正當孫殿英準備利用丁香玲和廟道會這兩面大旗悄然發展自己的勢力時,一件意外的事件,使他又做出了新的抉擇。這就是在孫殿英人生旅途上頗具荒誕意味的賭妻事件。

  一天傍晚,孫殿英賭癮上來,便在軍營中邀了幾個同僚聚賭。幾個回合下來,丁香玲的一名禹姓副官輸了個精光。這位副官硬著頭皮向周圍賭友告借,但沒一人答應。他情急之中惱羞成怒,以十足的流氓語氣說道:「既然哥們兒不肯賞臉,那我就把家中新娶的老婆押上吧!」一語既出,四座皆驚。孫殿英趁機譏諷道:「好!你拉屎可不能往回里坐。」禹副官漲紅著臉答:「大丈夫頂天立地,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眾人聞言跟著起鬨道:「禹副官這回可要說話算數,要是輸了,就得把家中的漂亮娘們交出來,不得抵賴耍滑。」禹副官把牌猛地一拍,狠狠地吐出了一個生硬的字——「中!」於是,牌九重新攤開,二人殺將起來。這孫殿英在賭桌上堪稱職業殺手,誰能與他匹敵?禹副官空懷滿腔熱血,一身激情,一個回合下來,還是敗在了孫殿英的手下。禹副官見自己屢戰屢敗,又敗得如此悽慘,心中怒氣、悔氣、羞憤之氣一時無處發泄,索性把牌往桌上一摔,掉頭走了出去,邊走嘴裡還嘟嘟噥噥的,似在罵著什麼。眾人見狀,一時驚訝無語。孫殿英儘管贏了牌,但見禹副官這架勢,亦感無趣,尷尬之中不禁勃然大怒,大罵道:「你輸了牌服個軟,說幾句好話就算了,誰還當真要你的婆娘!可今夜輸了牌轉屁股就溜,嘴裡還不乾不淨的,我孫大麻子豈能容你?!」孫殿英越說越氣,眾人也在一旁火上澆油,齊聲指責禹副官不仁不義,應該狠狠收拾他。孫殿英一時性起,說了聲:「走,去把他的婆娘弄來!」立刻派人帶上十幾個兄弟,又找來一輛篷子車,氣勢洶洶地直向禹副官的家中撲去,等見到了新娘魏氏,二話沒說,幾個士兵上去連拖帶拉,將其拽上篷子車,然後一溜煙返回軍營。

  那禹副官輸了牌之後,沒有回家,而是到一個老鄉的營房裡解悶消氣。他萬沒想到孫殿英真的會把自己這個堂堂副官新娶的婆娘弄走。他得知事情真的已經發生時,又急又氣,又羞又怒,立即跑到丁香玲的臥室,聲淚俱下地訴說了孫殿英搶走自己婆娘的經過。丁香玲聞聽勃然大怒,自言自語地叫喊道:「孫大麻子呀,孫大麻子,你聚眾賭博已不像話,居然搶起弟兄的婆娘來,這成何體統!」盛怒之中,急呼衛兵將孫殿英傳來要當面教訓。

  那孫殿英自將魏氏搶到自己的臥室後,燈影之中見其頗有姿色,遂慾火中燒,淫心頓起,當即將魏氏掀翻在床上,成了雲雨之事。正當此時,一親信破門而入,說是丁香玲要唯他是問。孫殿英聞聽出了一身冷汗,想起今夜的荒唐之事,即便丁香玲不深加追究,傳將出去也有些不太體面,對自己日後的形象大為不利。若到了丁香玲跟前,不但挨一頓教訓,肯定還要物歸原主,將這個可愛的女人還給禹副官,落個雞飛蛋打。既然得到了,就不能再失去。孫殿英想到這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立即穿衣下床,召集全連人馬,連同搶來的女人魏氏,當夜匆匆拉上了嵩山的太室、少室一帶的山林之中,脫離了丁香玲部。那躺在床上摟抱著小妾正在吸大煙的丁香玲,不但沒有等到孫殿英前來受訓,反而聽到了全連人馬和武器被其拐走的噩耗,自是怒火萬丈,當即呈報河南省督軍,要求通令緝拿孫殿英,同時派手下部隊進山追剿。誰知這丁香玲部的團營軍官,大都與孫殿英交情甚厚,不僅不真心追剿,反而為孫通風報信,故意讓孫殿英率部匿藏。幾個月折騰下來,丁香玲見捉孫一事遲遲未果,怕再發生別的亂子,便自認倒霉,也就撤回追剿部隊,對孫殿英不再理會。那個丟了婆娘的禹副官,更是老鼠鑽風箱——兩頭受氣,在被丁香玲臭罵一頓後,無顏再在軍營混下去,只好灰頭土臉地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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