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慈禧陵

2024-10-06 05:10:27 作者: 岳南

  慈安皇太后死了,這個歷經咸豐、同治、光緒三朝的「正牌」皇后和皇太后,死得是那樣離奇,那樣悽慘,那樣不明不白又十分清晰明了。在生命彌留的最後一刻,她在想什麼呢?是回憶自己十六歲就成為皇后的光榮,還是回顧當年和慈禧聯手將肅順等顧命八大臣置於死地的得失?或許是在悔恨一年前自己親手焚毀先帝密詔的幼稚與錯誤?假如在辛酉政變中自己不跟慈禧聯手而跟肅順站在一起並將慈禧逮捕或剪除,其結果又會是怎樣?假如自己不焚燒先帝的密詔,是否起碼可以做到壽終正寢?但命運不會再讓她去思索和叩問那許多的假如了,眼前的現實證明,一切都被她自己弄糟了。大清帝國江河日下,外夷入侵華夏,四方百姓造反。這一切,她這個歷經同治、光緒兩朝的名義上的最高執政者,是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幾十年的事實卻清晰地說明,有了慈安的庇護,才有慈禧的執政,而有了慈禧執政,就容不下慈安了。她已經被漸漸籠罩在慈禧那如日中天的政治陰影里,很難顯現自己的光彩和權威。現在,她竟連在這個陰影里也不能待下去,而被慈禧無情地推至黃泉了。據說,慈安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後一句肺腑之言是:「西邊好狠毒,這麼快就打發我走了。也好,這大清就留給你們母子折騰下去吧,想也不會有什麼好日子過的!」說完,便撒手歸天。

  但接下來的歷史卻不盡然。慈安這個在晚清歷史上頗值得當時和後人尊敬、同情、憐憫的女人,一生犯了那麼多致命的錯誤,竟然到死也沒有看透與自己相伴幾十年的另一個女人的真實性格和心跡,致使這最後的預言也成為另一個女人的笑柄。

  這以後的慈禧在做些什麼?

  她當年的預料沒有錯,象徵著大清王朝政權頂峰的慈安暴崩,權傾朝野並支撐著這個頂峰的恭親王奕訢集團也隨之瓦解。慈禧失去了兩大致命對手,從此在晚清這風雨飄搖的江山之上,以無人能與之匹敵和敢於掣肘的政治頂峰地位,遙遙俯視天下蒼生。

  儘管江山風雨飄搖,儘管大清王朝千瘡百孔,儘管天下百姓在生死線上掙扎哀號,焦頭爛額,痛苦不堪。但經過這麼多年的刀光劍影、血腥爭鬥,最終登上了權力頂峰的慈禧,卻要放開膽子和性情,準備痛痛快快地過幾天好日子了。

  早在同治一朝,根據慈禧的授意,同治帝就提出了一個擇要興修圓明園,以備皇太后享用的御案,但在群臣那「工程浩大,物力艱難,加之國庫不足,又常有偏災,不能以土木之工,重勞民力」的勸諫下,終於未能實施。現在慈禧可以無所顧忌地以皇帝的名義頒旨,要在圓明園的清漪園舊址之上營建頤和園,同時增葺西苑為自己享樂之用。

  就清王朝當時的經濟實力而言,建造這麼一個在康乾盛世之時看來不足一提的園林,已經十分吃力了。但國家的動盪不安,經費的嚴重不足,並沒有阻止慈禧一味享樂的念頭。她在下旨動用了海軍三十萬兩白銀的同時,又不惜從朝廷所屬衙門大量籌借銀兩,終將頤和園建了起來,並在園內的昆明湖置備了「捧日」「翔雲」等輪船,在樂壽堂瀛秀園架設了電燈,在西苑內綺華館命蘇杭織匠在此織綢縐、辦搖紡煉染等業,同時在頤和園內開闢務農植樹的「如意莊」,又在頤和園閱視水陸兩軍的操練……就在這一番哭哭鬧鬧、吵吵嚷嚷、群魔亂舞的折騰中,迎來了光緒二十年(1894年)慈禧的六十大壽——想不到歷史倥傯的腳步,這麼快就把這個美麗而刻毒的女人帶入了生命的暮年。

  進入生命暮年的慈禧原定在頤和園——同樣是大清王朝暮年的傑作中,接受群臣的慶賀。為了這個女人的大壽,更是為了藉助這個女人的貪婪與嗜好,以圖自己在仕途上飛黃騰達,撈取更大、更穩固的政治、經濟資本,朝中的文武大小臣僚為此自願或不自願地孝敬白銀九十四萬三千兩,其他衙門撥款幾十萬兩,總計一百二十萬六千九百兩。有了這麼多的白銀,自然要狠狠地鬧騰一番。於是朝廷頒旨,一切規制要按照乾隆朝屢次慶典的場面進行。自西華門至西直門,兩旁街道鋪面重加修葺,並搭蓋經壇、戲台,分段點設景物[1],準備慈禧六十大壽時享用。在若干年後,人們也不明白當時中日之戰的不測風雲已籠罩大清帝國的上空,在國破家亡、民族危急的緊要關頭,慈禧將大清最為鼎盛的乾隆一朝的花樣抬出來,是怎樣的一種心態,是破罐子破摔?還是讓天下眾生重溫「康乾盛世」的輝煌與無敵,從而讓自己產生一種同樣不可戰勝的虛幻和希望?

  

  令慈禧深為遺憾的是,她那六十大壽的隆重慶典尚未舉行,中日甲午戰爭的炮火卻已打響。清軍節節敗退,大清王朝的江山在隆隆的炮火聲中顫抖。名義上的一國之主光緒皇帝難以坐穩那把龍椅。在這緊要關頭,他不得不大著膽子匆忙下詔,將慈禧的慶辰典禮改在紫禁城中舉行,其頤和園受賀之事,也即行停辦。此後不久,日軍進攻威海衛,占據了劉公島,大清王朝苦心經營的北洋水師全軍覆沒。接下來便是遼東半島陷落,京畿震驚,清政府被迫簽訂了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人們已很難記清大清王朝自道光以來簽訂了多少這樣的條約了。本次條約使大清帝國割讓台灣全島及所有附屬島嶼給日本的同時,又賠償日本白銀二萬萬兩。

  戰爭的烏雲在使大清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之後,暫時退去。但普天之下卻沒有迎來燦爛的陽光,相反卻遭遇了百年罕見的水災、旱災、蟲災,數千萬災民在水火交加中無家可歸,生死無著。但此時的慈禧卻再也不顧國家大量割地賠款、財政極端緊缺的現實,更不顧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之慘痛了,她懷著沒能在頤和園舉行六十大壽慶典的缺憾和多少年後也沒有人完全猜測得出的一種極其複雜的心理,毅然頒旨重修她那東陵地界的定東陵。

  慈禧的這一抉擇,立刻引起滿朝大嘩,王公大臣議論紛紛。儘管沒有人完全窺測得到慈禧的心跡,但有一點卻是肯定的,那就是登上權力頂峰的她,仍念念不忘慈安生前對自己專權恃傲的掣肘和無形的壓力。她自然還清楚地記得,定東陵兩座陵寢竣工時,自己的陵寢用銀二百二十七萬兩,而慈安陵寢的用銀卻是二百六十六萬五千餘兩,自己陵寢的用銀數明顯少於慈安。況且,自己陵寢的位置也次於這位東太后。她不會忘卻的是,光緒十二年(1886年)三月,慈安已死去五年之後,已是大權獨攬、不可一世的慈禧跟光緒一同往謁東陵。就在她來到慈安陵寢前,先進入東廂配殿小憩時,司禮大臣將禮單呈了上來。慈禧見上面有自己在慈安靈位前行跪拜之禮的程序,未等閱罷,便勃然大怒,憤而將禮單扔在地上,令發回重擬,並聲言:「我與姐姐同為皇太后,安有在她之前跪拜的道理?只皇帝一人至殿上行禮而可。」司禮大臣從地上撿起禮單,戰戰兢兢地找扈從而來的禮部尚書李鴻藻,問如何是好。李鴻藻聽說慈禧大怒,遂驚懼不已,不知所為。這時只見滿人尚書延煦向前說道:「此事不能爭,國家安用禮臣為?公不敢言,臣當獨自面奏。」言罷即肅衣來到東廂配殿門外奏道:「太后今日至此,凡垂簾時並坐之禮節無所用之,惟當依文宗顯皇帝(咸豐)在位時儀注行之耳。」慈禧聞罷,頓然失色,沉默片刻,還是不甘心地反問道:「我還是不明白,慈安皇太后為太后,難道我不是皇太后嗎?同是皇太后,為什麼偏要我給她行禮?況且穆宗毅皇帝(同治)是我所生,慈安太后何嘗生過子女?」

  延煦見慈禧明顯有些胡攪蠻纏,憤而答道:「此乃我朝家法,皇太后不可不遵。」

  「遵也要遵出個道理來。」慈禧態度更加強硬起來。

  「慈安皇太后是母后皇太后,其位在上,聖母皇太后(慈禧)自然要去行禮的。」延煦答。

  慈禧見延煦說得有理有據,順水推舟不再爭辯下去,而是反其道而問之:「那麼,我來問你,若我死在東邊的前頭,她也該給我行叩拜之禮嗎?」

  「照例不行大禮!」延煦毫不含糊地答。

  慈禧在惱怒中又有些驚奇地問:「為什麼?!」

  「已曾回奏過,母后皇太后在聖母皇太后先,臣等不敢違背祖制奏請。」

  延煦的話尚未說完,慈禧的自尊心似是受到極大刺激和羞辱,猛地抬手擊案哭喊道:「你等眼中還有我這位太后嗎?」

  「若太后不以文宗(咸豐)皇帝為皇帝,不以東宮皇后為皇后,聖母若不承認自己為文宗西後,臣等自不列此禮單。」延煦不卑不亢,字字見血的回答,噎得慈禧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愣了好長時間,又心生一計,命延煦先起身再說。但這延煦並不善罷甘休,依然跪在門外大聲說道:「太后不以臣不肖,使得罪禮曹。見太后失禮而不敢爭,臣死無以對祖宗。不得請,誓不敢起。」慈禧面對這位鐵骨臣僚那凜然之氣,無可奈何,只得答應前去行跪拜之禮,儘管心中依然極不情願。

  這場跪拜之爭,對慈禧的心靈和自尊心都造成了很大刺激。她怎麼也不明白,同為女人,況且一個生前無論相貌還是才氣都不如自己的女人,只因早於自己占了皇后的位子,怎麼在生前和死後都像一個抹不掉的幽靈,永遠壓在自己的頭上?大清祖制難以全部廢除,慈安生前死後的位置無法改變,現在這個幽靈依然時隱時現地出現在自己面前,揮之不去,忘之不及。既然這些都無法更改,那就只有重修自己的陵寢,讓自己的陵寢變得輝煌壯麗,豪華無比,軒昂無敵,氣度非凡,讓在地宮中沉睡的慈安看著不快,望著不寧,讓活著的眾生見了生畏,想著臣服,也算自己生前死後揚眉吐氣了一回吧。

  慈禧不再顧及國庫空虛,生靈塗炭,群臣勸諫,近似瘋狂地頒旨,召集天下精工巧匠,於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正式重修菩陀峪定東陵,並詔令群臣在重修中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將隆恩殿前的那塊丹陛石[2]換掉。這塊石頭已經壓在她心中許久了。

  十六年前的光緒五年(1879年)六月,定東陵竣工時,慈安、慈禧兩太后率領群臣前來驗看。因這是兩座在清朝陵寢建築中超規制的太后陵,慈安、慈禧都表示極為滿意。就在兩太后驗看完畢,準備起駕迴鑾,群臣們也因此沾沾自喜,單等領功晉賞之時,想不到慈禧突然又盯住隆恩殿前的那塊丹陛石仔細端詳起來。由於這塊丹陛石是陵寢建築的畫龍點睛之所在,不僅位置顯要,其雕刻圖案更非比尋常,這是她費盡心思和口舌,好不容易向慈安和眾大臣竭力爭執得來的。

  按清宮規制,丹陛石上的「龍鳳戲珠」石雕圖案,本應是龍在上,鳳在下,象徵皇帝為天,皇后為地,天地結合,也就是陰陽結合。世上的萬事萬物正是在這天地、陰陽的相互依賴、結合中產生的。但正在垂簾聽政的慈禧卻不管祖制和這來自自然界的道理。她要反其道而行之,詔令臣工一定要將丹陛石雕刻成鳳在上、龍在下,以示自己為天,皇帝為地,自己為上,皇帝為下。慈禧的這一明顯違背祖制和自然之規的悍然抉擇,當場引起了慈安和群臣的強烈反對。但慈禧卻一意孤行,非要按自己的旨意行事。慈安和群臣無可奈何,只得默然認之。於是,一塊鳳在上、龍在下,「鳳龍戲珠」的丹陛石浮雕很快刻就,並鑲於定東陵的隆恩大殿前最顯要之處。

  慈禧下令換掉的「鳳龍戲珠」丹陛石,右下角圈內箭頭所指處即為從崖石縫內微露前身的壁虎

  這次丹陛石雖未被換掉,但慈禧對此一直耿耿於懷,念念不忘。因為這隻小小的壁虎,在外人看來只不過是一點裝飾或點綴,有和無都無礙大局,慈禧如此動怒,實在有些大驚小怪,驕橫透頂。但內行人卻知道,這隻壁虎雖小,其暗含的寓意卻甚大。唯鑑於其暗含的重大寓意,清宮才將其作為一種祖制保持、流傳下來。這個寓意源於壁虎本身。相傳,在清以前的皇宮內曾飼養著許多壁虎,其食物以硃砂為主,三年可養成七八斤重。養成的壁虎被逮殺後,放在陰瓦上烤乾,而後磨成細粉,用此石朱粉在皇后、妃嬪臉額處點一點,其色鮮艷而不退。更為奇妙的是,若宮中後、妃有亂宮的男女之事,紅點自然消失。故歷代王朝又將壁虎命名為「守宮」,並在宮中屢有試驗和應用。清朝宮廷雖不再飼養壁虎,但對其「守宮」的聲名卻深信不疑,故在單獨興建的後、妃陵寢的丹陛石上都暗刻一隻壁虎,以為「鎮物」。這種雕刻之法,作為清宮的一種祖制保留了下來。至於慈禧面對這個「鎮物」,是否想到了有辱她的尊嚴,或是感到自己葬入地宮後,靈魂真的被鎮住而不得自由,因而暴怒異常,也只有她自己才能解釋了。

  不管怎麼解釋,慈禧對丹陛石上那隻小小的壁虎產生了恐懼是肯定的,這種恐懼直到十六年後的今天都沒有消失。正因為如此,決定要重修定東陵的慈禧,才下令首先將隆恩殿前的那塊丹陛石換掉,重新安設沒有壁虎的石雕。

  對於這個明顯違背祖制的詔令,再也沒有人敢提出異議了。經過十幾年的苦心經營,年過六旬的慈禧已經取得了政治上的絕對權威,滿朝文武也在不斷地與她交手、摩擦、碰撞後,紛紛敗下陣來,並漸漸變得唯命是從,心悅誠服,不敢有絲毫非分之想了。他們唯一能做到的是,將帶有壁虎的石雕換下後,偷偷埋入定東陵一側的地下,意在留給後人窺測當年的真相和評說慈禧此舉的是非功過。在慈禧崩亡幾十年後,這塊石雕果真被清東陵管理處的工作人員無意中挖了出來,讓後人窺探到當年那段隱情的同時,也感知到這掩埋石雕的臣僚那尚未完全泯滅的文化良知和難言的苦衷。

  新換的丹陛石,長3米,寬1.6米,周邊有「纏枝蓮花、福壽三多」圖案,中間雕著「鳳引龍」形象圖。此圖依然摒棄了龍鳳並排或龍在上、鳳在下的雕刻形式,而是鳳在上、龍在下,並採用高浮雕加透雕的工藝手法,使圖案構思更加新穎,技法更加高超。尤其那龍鬚、龍爪、鳳足、鳳冠等十處透雕工藝,使整個圖案的立體感得到了進一步升華,龍與鳳越發栩栩如生。不僅如此,重修後的陵寢內石雕建築,無論是欄板、望柱還是抱鼓石,其設計指導思想和雕刻規程,都是把鳳置於主要的地位之上,僅隆恩殿周圍的漢白玉[5]石欄杆,就用浮雕工藝精刻了九十六幅「龍鳳呈祥、水浪浮雲」圖案,每幅圖案,都是彩鳳在前展翅飛翔,又回首顧盼,蛟龍在後面張嘴奮須,緊緊相隨。大殿周圍六十七根望柱上,柱頭雕刻打破其他帝後陵龍鳳相間的排列順序,全部雕成鳳柱頭,而將龍改雕在柱身上,柱身兩側各一條。飛龍昂首向上,仰望著柱頭上的翔鳳,表現出慈禧勢壓同治、光緒兩朝的非凡權威。

  尤其令人望而興嘆的是,重修後的隆恩殿及東西配殿,工藝高超,規模龐大,豪華富麗,用料精緻,因而靡費驚人,不僅超越了清朝歷代祖陵,就連明、清兩朝二十四代皇帝居住的紫禁城,也沒有如此奢華。清宮祖制規定,凡帝後陵的隆恩殿內,只許在四根明柱上貼金[6],做纏枝蓮花或盤龍行雲狀。

  慈禧扮觀音像,左右分別為安德海、李蓮英

  哪怕是代表著皇權神威,帝王登基時受百官朝拜的紫禁城內的金鑾殿(太和殿),也只有六根貼金明柱。但在慈禧陵三殿內外,卻有六十四根金柱傲然矗立。這些金柱還不是一般的象徵性的貼金,而是用銅做成半立體鏤刻的盤龍,銅上鎦金[7],光華四射,閃閃耀目。尤其是在立體狀的龍頭上安裝了帶有彈簧的龍鬚。這龍鬚藉助空氣的流通,自行來回擺動,如群龍低吟,妙不可言。人們在驚愕慈禧奢華靡費的同時,又不能不對工藝設計者們那富有靈性的天才傑作表示嘆服和崇敬。這是「卑賤」的勞動者留給全人類的高貴的文化藝術財富。

  三殿的彩畫,也由以往的旋子彩畫[8]改成等級最高的金龍和璽彩畫[9]。這些彩畫,不披麻,不掛灰[10],也不用其他顏色,而是直接在黃花梨木上瀝粉貼金[11]。因為重修後的三殿梁架,已全部改用名貴的黃花梨木。黃花梨木名海南檀,木質堅硬,紋理細膩,防火耐腐,為木料中上品。在這樣的上品木料上貼金,更顯得豪華壯美,氣度非凡。隆恩殿欄板上一百三十八組「鳳引龍」的絢麗的彩畫,使人產生天旋地轉、宇宙萬物在永恆運動的蒼茫之感。

  名義上的重修,此時已變成了重建,慈禧詔命原三大殿全部拆除,原材料一律不許遷就使用,一切重新開始。故陵寢三大殿,外牆全部採用山東臨清特製的澄漿城磚。這類磚無不精工細做,磨磚對縫,干擺[12]灌漿,使牆面光潔平整,堅固異常。大殿的內壁更為別致高雅,那鑲嵌著大小三十塊雕磚貼金的牆面,通體達二百三十七平方米。每面牆的中心牆壁上,都雕刻著「五福捧壽」「四角盤長[13]」「卍(萬)字不到頭」等花紋。其中「五福捧壽」為五隻展翅向中心飛翔的蝙蝠,圍繞著一個幾何紋的變形「壽」字,其名稱當是以物而取,或以名附物而做成。「四角盤長」為取其盤長綬帶,連綿不斷之意,寓吉祥如意。那「卍(萬)字不到頭」當是取富貴永遠,永無止境之意。所有雕磚外圍,均飾以蔓草蓮花和珠文,凡凸起的花紋,全用赤金葉子貼飾,底部略襯黃金,達到了赤黃二金交相輝映、渾然一體、光彩奪目的藝術效果。這一金光燦爛的貼金雕花牆,僅貼金一項就用掉黃金四千五百多兩,其奢靡之至,由此可見一斑。

  慈禧的菩陀峪定東陵自光緒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四日興工重建,歷時十四年,直到慈禧崩亡前不久,始得完竣。其整體工藝水平、豪華程度,為中國明、清兩朝二十四代帝後陵寢之最。當這座獨一無二的輝煌陵寢竣工的訊息,通過朝臣奏於慈禧時,躺在病榻上已病入膏肓,行將歸天的慈禧,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喜色,內心極其欣慰。這次總算在形式上大大地超過了慈安,並讓這位已死去的對手無可奈何了。

  注釋:

  [1]點設景物:清代皇帝、皇太后壽辰逢旬大慶時,在街頭臨時布置的假景物。肇始於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三月十八日玄燁六旬壽辰,因他晚年常駐暢春園,故於前一日由園返宮,一路上蜿蜒二十餘里,兩側設假景與真景相結合,包括池圃園林、亭閣樓台、經壇幡杆、歌榭戲棚等,在京各衙門文武大臣、各省或府級官員耆老、八旗各軍都統以下、江南三織造、官學生等分段慶祝迎駕,並允許百姓往觀,熙熙攘攘,十分熱鬧。此後乾隆皇帝之生母崇慶皇太后(即孝聖憲皇后鈕祜祿氏)過七旬、八旬壽辰均設有點景,遂沿為宮中例制。另外,此種點景在康、乾二帝南巡時,在江南亦有布置,但規模較小。

  [2]丹陛石:或稱丹階石、丹墀石,御路石。「丹陛」是古代宮殿台基之前的踏跺,漆為紅色以示尊貴,故名。其中間的道路不做階梯狀供行走,而是斜鋪一方雕有龍鳳等圖案之長條巨石,具有裝飾功用。

  [3]海水江牙:又稱八寶立水、八寶平水。皇帝朝服或吉服下襟的裝飾圖案,寓「江山一統,山河版圖」之意,亦可援用於皇家的其他裝飾藝術上。立水與平水顯示了早晚期的造型變化。清初多為平水,水浪波濤洶湧,起伏較大。至雍正、乾隆朝時,漸變為五色退暈(由淺至深,多層疊暈)的曲線斜紋圖案化立水;同治、光緒朝時,立水紋斜線越益簡單,退暈層次越少,立水圖案所占的面積越多。

  [4]景陵皇貴妃園寢:或稱景陵雙妃園寢,位於景陵妃園寢東南側的七棵樹地方,內葬愨惠皇貴妃佟佳氏[孝懿仁皇后之妹,原為貴妃,乾隆八年(1743年)薨]與惇怡皇貴妃瓜爾佳氏[原為和妃,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薨]。乾隆皇帝弘曆十二歲入宮讀書,曾受兩位妃祖母撫養照看,留下良好印象。為報答這份親恩,弘曆於乾隆四年(1739年)為她們另建園寢,約在乾隆七年(1742年)完工。占地1431平方米,在東陵五座妃園寢中面積最大,也是清代規格最高的妃園寢,建有方城、明樓、寶城、東西配殿、丹陛石,東西廂房亦設前廊。因建於鼎盛時期的乾隆朝,地宮在罩門券前又建有閃當券和隧道券。

  [5]漢白玉:顏色潔白似玉、質地細密堅硬、透光性良好的大理石岩,適於雕琢磨光,是上等的建築材料。可分為水白、旱白、雪花白、青白等數種。

  [6]貼金:傳統裝飾技法。將需貼金的部位包上黃膠(以石黃加骨膠、水調成),干後又打一層金膠油(以熟桐油、生桐油、蘇子油加炒過研細的鉛質糊粉調成),在其剛結膜時,將金箔撕成略寬於該部位的尺寸,以竹鉗子夾起貼在金膠上,用棉花輕輕肘一遍,再經扣油(用原色油漆重新描畫底色,並將金箔飛邊壓蓋,使輪廓線整齊)即可。

  [7]鎦金:古代金屬工藝裝飾技法之一。它起源於春秋戰國時期,漢代稱金塗或黃塗。系把金和水銀合成金汞齊(即合金),塗在銅器表面,然後加熱烘烤,使水銀蒸發,金則附著於器面不脫落。

  [8]旋子彩畫:又稱學子、蜈蚣圈,與和璽彩畫統稱為「殿式彩畫」。常見於王府、官署、廟宇或宮廷的門樓、廡廊、配殿等一些次要建築上,等級較低於和璽彩畫,是彩畫中用途最廣的一種。其顏色多為青、綠兩色,題材以旋花、卷草、龍紋或錦紋等旋形紋樣為主,故名。按用金量多寡或顏色不同,可分為渾金、金琢墨石碾玉、煙琢墨石碾玉、金線大點金、金線小點金、墨線大點金、墨線小點金、雄黃玉、雅伍墨等幾種。輪廓線用金的稱「金琢墨」,用墨的稱「煙琢墨」;花心和菱地用金的稱「大點金」,只有花心用金的稱「小點金」;旋花瓣退暈的稱「石碾玉」;以雄黃色打底,上襯退暈旋花瓣和線條的稱「雄黃玉」;完全不用金,亦不退暈,以黑白線條繪於青綠底色上的稱「雅伍墨」。

  [10]披麻掛灰:披麻又稱使麻,掛灰又稱捉灰,油飾彩畫前打底(稱為地仗)的一系列工序。系在木構件表面用油灰(以磚灰、血料、麵粉、桐油、石灰調成)、麻、布分層黏裹,以保護木質,防止腐蝕,加強拉力。層數分一麻五灰至三麻二布七灰等幾種,視建築等級、用材大小而定。

  [11]瀝粉貼金:或作立粉堆金。彩畫中高等級的繪製方法之一,常用於描繪服飾、儀仗、兵器等。「粉」是一種膏狀的粉漿,由熟桐油、土粉、大白粉、骨膠調成。畫工將專用的錐形粉筒子(以鐵皮製成,尖端有細孔,口徑大小不一)上端套接一個硝制過的豬膀胱,裝入粉漿,用線系嚴,再以手攥住豬膀胱,沿著事先拍印在彩畫部位上的譜子(草圖),擠壓出凸起的線條或點,能表現一種近似於浮雕的效果。一般瀝粉處大多貼金,或是塗金膠油後將金箔直接貼在畫上,或是貼在用瀝粉畫成的半乾的地仗上。

  [12]干擺:即聞名於世的「磨磚對縫」砌法。常用於牆體的下鹼(又稱下肩)或重要建築的全部牆身(稱為干擺到頂),其做工講究,需使用尺寸精確、光潔平整、稜角分明的五扒皮磚。五扒皮磚共砍磨五邊,四個肋均應砍去一些部分(稱為包灰),使小於九十度角。擺砌時,磚與磚之間不鋪灰,磚的後口用石片墊穩(稱為背撒),里外牆皮之間的空隙用未加工的磚填滿(稱為填餡),再灌足灰漿(以生石灰加水調成白灰漿,或再加入黏土調成桃花漿,極講究者可摻少量江米汁)。砌完後要進行墁幹活(以粗磚或砂輪等製成的磨頭,將磚塊交接處高出的部分磨平)、打點(以磚面、白灰膏、青灰加水調成的磚藥,將磚上的殘缺處和砂眼抹平)、墁水活(用磨頭沾水將前面修理過的地方磨平),再以清水沖洗乾淨,使整片牆無明顯灰縫,達到「真磚實縫」的要求。

  [13]盤長:或作盤腸,又稱八吉(諧音八結,象徵百結)、無窮盤、幸運結、指外廓呈菱形,作直線交錯套接的幾何圖案。由模擬繩線編結而來,紋樣是一條線的盤曲連環,無頭無尾,無終無止,寓意源遠流長。此圖案在民間應用極為廣泛,佛教則視它為寺僧祈禱供奉的八種法物之一,表示「迴環貫徹,一切通明」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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