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謀殺了康熙大帝

2024-10-06 05:10:00 作者: 岳南

  由於孝莊皇太后和德國傳教士湯若望的努力,順治帝崩後,年僅八歲的玄燁順利登位,是為康熙朝,並成為功績赫赫的一代英主。

  康熙六年(1667年),玄燁十四歲,開始親政。如果說康熙皇帝在親政前無所作為,他的治國天才由於自己年幼和四大臣牽制掣肘而無法發揮,那麼在親政後,玄燁的曠世奇才便迅速顯示和爆發出來。他先是用計剷除了顧命四大臣之一的鰲拜集團,奪回朝中大權,然後平定「三藩」吳三桂等人的叛亂,統一西南。接著派靖海將軍施琅出兵台灣,收降鄭克塽,統一台灣地區。再接下來,於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在擊敗沙俄侵略軍的基礎上,同俄國簽訂了《中俄尼布楚條約》,劃定了中俄東段邊界。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至三十五年(1696年),三次親征噶爾丹,統一漠北及新疆東部地區。五十九年(1720年),進兵西藏,驅逐策妄阿拉布坦的叛亂勢力,並派駐藏大臣,冊封達賴喇嘛為西藏的宗教領袖。六十一年(1722年),進軍烏魯木齊,為後代最後戡定新疆奠定了基礎……康熙在位期間,為清王朝的全盛奠定了牢固的基礎,開創了大清王朝統治下延及整個十八世紀的所謂「康乾盛世」。康熙由此以一個政治家、思想家、軍事家的傑出才能和輝煌偉業,被後人冠以「一代英主」和「康熙大帝」的稱號。

  康熙皇帝畫像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享盡人間榮耀和創立了不朽功業的一代英主,在對待兒子的問題上,卻傷透腦筋,焦慮萬分,並時常當著群臣的面哭倒在地,昏厥不醒。康熙在位時,經常向臣僚們宣稱:人生的福氣、富貴尊榮都算不得什麼,最重要也是最難得的是享長壽而終千年。康熙的這些話中,包含了一種難言的內心恐懼與無奈。他知道由於自己久居皇位,幾個兒子覬覦皇權,早已等得不耐煩,對他虎視眈眈了。他害怕這群虎視眈眈的兒子中,會有人一時興起或權迷心竅而打發他上西天。但這種擔心的最終結果還是出現了。他到底怎麼死的,不但是他自己,就連史家也不明不白,頗多爭議,而死於非命的可能性最大。

  清代歷史上,康熙除了文治武功堪稱最傑出的皇帝外,還有三個之最。首先是後宮的女人最多,其中有名號的后妃就有五十五位,其他侍奉的無名號的女人則不計其數。其次是子女最多,一生共有子三十五人,女二十人,共計五十五人。再次是在位最長。從順治十八年(1661年)即位,至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駕崩,共在位六十一年。

  按照中國人的風俗和生活準則,多子、長壽被視為人生難得的福氣,但在康熙朝卻變成了一種災難。康熙生前已成年的兒子就有近二十個,而每個兒子都渴望自己能接過父皇的寶座過幾天皇帝癮,並且每人都有這種希望和可能。但康熙帝卻在寶座上居然六十一年不下來,這就不能不讓兒子們心焦和氣憤,甚至對他產生了仇恨。而這時的康熙又偏偏在立太子的問題上,立了廢,廢了立,反覆無常,狡黠多變,使兒子們在希望與絕望,絕望與希望中加深了矛盾並引發了一場混戰。當這種父子之間、兄弟之間的矛盾與混戰交織而來時,一代英主康熙大帝也無可奈何,只有倒地慟哭的招數了。

  就在康熙在廢立太子的問題上反覆無常,父子、兄弟間的矛盾與仇恨近似一鍋粥地錯亂交織了半個多世紀後的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本朝歷史終於出現了一個明朗的兆頭和緩解矛盾的可能。這個兆頭,就是皇十四子胤禵被任命為撫遠大將軍。

  自康熙即位以來,蒙古準噶爾部落的勢力發展迅速,並逐漸走上了與清王朝為敵的道路。到康熙五十年(1711年)以後,這個部落已控制了今內蒙古西部、青海、新疆、西藏一線極為廣大的地域,並威脅到陝西、甘肅、四川、雲南一帶地區。平定準噶爾之叛,保持清王朝的領土完整和尊嚴,已成為當時首要和最為重大的政治、軍事任務。就清王朝而言,由於這一任務非同小可且情況複雜,必須委派一個在政治、軍事上都較為成熟的人在前線鎮守,以便掌握全局。而在當時尚未立太子的情況下,任何一位皇子擔當這一重任,都具有非同尋常的意義。這個意義不僅僅是對一個皇子能力的信任,更重要的是,滿族是以馬上得天下的民族,一向對戰功極為推崇,如果此時哪位皇子能掛帥出征,無疑是一次建立功業的絕好機會,從而可以藉此樹起服眾壓雄的威望。在這種無人可及的威望中,繼承大統,榮登皇位,自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這個肩負國家重任與個人前途命運的擔子,極幸運地落在了時年三十一歲的皇十四子胤禵的肩上。

  

  早在胤禵掛帥出征的前一年年底,康熙就對混戰中的眾皇子和參與皇子之間奪位陰謀的臣僚頒布了一道分量極重的詔書,表示自己已經對懸而未決的立太子問題有所考慮,並言辭咄咄地聲稱:「我一定選擇一個堅固可靠之人為你們的主子,並讓你們傾心悅服。」事隔不久的次年,他便委派胤禵以撫遠大將軍的名號率隊出征。這兩件事連在一起,無疑是做了更加明確的暗示。不僅如此,胤禵在出征前,康熙親自為他舉行了十分隆重、規模宏大的送行儀式,封胤禵為「大將軍王」,並特許使用王所用的旗幟。從清朝立國開始,所有的皇子,分為親王、郡王、貝勒、貝子四個不同的等級,以親王最高,貝子最低。而此時在諸皇子中年歲較小的胤禵,其爵位僅是一個最低的貝子。出征前的一番任命和恩准,無疑是康熙向眾人宣布,尚是貝子的胤禵已經享受了王的待遇,若將來真要立為太子,可不必一級級地晉升爵位,一切都順理成章地操作了。康熙的這一連串動作,使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暗自領悟。胤禵以及暗中擁戴胤禵的臣僚更是心中有數,喜不自禁。胤禵帶著一個輝煌的夢想出征了。

  躊躇滿志的胤禵率部出征後,不負父望,經過四年的浴血奮戰,終於取得了收復西藏的勝利。而後在康熙的指令下,與準噶爾部進行和平談判,並很快達成了一致的協議。到了康熙六十一年,西部戰爭基本得到平息。正當胤禵大功告成,威望倍增,欲帶著那個輝煌的夢想班師回京,順利地當太子時,本朝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將他的夢打得粉碎。康熙皇帝突然駕崩,皇四子胤禛神秘地繼承了大位,即雍正皇帝。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初七,康熙駕臨京城郊外的暢春園[1]。初八,有旨傳出:皇帝偶然受了風寒,當天已經出汗。由於龍體欠安,從初十到十五,將為冬至的祭祀大典進行「齋戒」,一應奏章都不必送來。皇帝的「齋戒」和獨居靜休,本是一件正常的事,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格外關注。但就在這看似平靜的宮廷生活中,有一個人卻極敏銳地看到了平靜的背後那可能改朝換代的非凡時刻的到來,此人就是皇四子胤禛。

  隆科多像

  在各位皇子圍繞皇位的繼承問題而結交朝臣、培植私黨並鬧得矛盾重重、沸沸揚揚之時,皇四子胤禛卻顯得老練、持重,他的言行也未引起父皇和兄弟們格外看重和猜疑。在父皇和眾皇子的眼中,這位四貝勒好像是一位頗為安分守己、對皇位沒有多大興趣的人。但後來的事實證明,所有的人都看錯了。他的一切做法只不過是來自門下謀士戴鐸的告誡:「父皇英明,做兒子的就很難。太張揚外露,勢必會引起父皇的疑心。若一點也不顯山露水,又會被父皇和眾兄弟看不起,從而棄之不顧。故此,兩者之間的分寸,勢必要把握得恰當。」極端聰明老辣的胤禛,在聽了戴鐸的告誡後,一直在露與不露之間悄悄地做著文章。他沒有像其他皇子那樣明火執仗地結交朝臣、培植私黨,而是暗中結交了兩個重要人物,隆科多和年羹堯。隆科多是康熙第三任皇后(孝懿皇后)的胞弟,官拜步軍統領,掌管京城的戍衛。年羹堯則是四川總督,在與準噶爾作戰的西線戰場擁有一支精銳軍隊。結交這兩個人的目的是,一旦京師有變,由隆科多控制;若西征中的胤禵有變,年羹堯可派兵與之抗衡,迫使胤禵無法用武力達到爭位的目的。皇四子胤禛算是一位真正能審時度勢,並悟透了權力爭鬥原則的天才。就在康熙患病暢春園,而眾皇子尚處在夢中的關鍵時刻,長期蟄伏的胤禛卻要引弩待發了。

  從九日到十二日,胤禛或明或暗地不斷派人入宮探視父皇的病情。他得知父皇的病越來越重時,便開始在暗中做各種應急和奪位的準備。到十三日凌晨,康熙的病情已處於十分危急的狀態。一直在皇帝身邊擔負侍衛任務的隆科多,忙派人傳達詔命,令胤祉、胤禩、胤禟等七位皇子火速趕到暢春園。胤禛也在詔令之內,但不知什麼原因,他將近中午方匆忙趕到。

  此時,暢春園內的空氣異常緊張,康熙帝早已昏迷不醒,趕來的皇子們都未能和父親說上一句話。所有的皇子都為父皇的病情感到突然、惶恐,甚至感到內心焦躁不安。眼前太子尚未確立,而最有可能成為太子的皇十四子胤禵又遠在西北。一旦父皇突然駕崩而不留下一句話,那局面將如何收拾?儘管時間是那樣令人焦躁、難耐,空氣是那樣緊張、窒息,但沒有一個人願意離開。因為誰都知道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什麼意想不到的事都會發生,也極有可能父皇會迴光返照,突然醒來,對眾皇子留下最後的遺言——每個人都想聽到父皇在告別人世之前可能有利於自己的最後的聲音。但這聲音卻遲遲沒有發出。

  皇子們守在康熙寢室的外間,有的坐著,有的倚柱而立,有的則在房間內來回地踱步,誰也不說一句話,每個人的心中都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有說不出來的痛楚與焦灼。眾皇子都在無休止地等待,等待中又無一例外地做著各種或吉或凶的揣測。

  就在這無休止的等待和揣測中,號稱在諸皇子中最機敏的皇八子胤禩,驀地從皇四子胤禛的姍姍來遲中悟到了什麼,陰狠的眼光將眾皇子掃了一遍後,又死死地盯在胤禛的臉上。胤禛斜視了他一眼,手微微顫抖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雙目微閉,鎮定自若地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儘管如此,皇八子胤禩還是從胤禛的瞬間失態中預感到了一種不祥的隱秘。在片刻的思索後,胤禩突然決定離開暢春園。但他剛跨向行宮大門,隆科多搶步上前將他攔住說:「聖上病重,眼下正是危急之時,八阿哥此時離開,一旦聖上不豫,如何是好?」胤禩望了望隆科多陰沉的、有些殺氣的臉,又向外看了看,只見宮外甲士層層,劍戟閃亮,整個暢春園已被軍兵圍得水泄不通。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走出去了,胤禩抬起的腳又重新放下,近似噴火的雙眼盯著隆科多,恨恨地「哼」了一聲,憤然回到宮內。

  康熙八子胤禩像

  康熙四子胤禛像

  太陽漸漸落了下去,夜幕籠罩了暢春園。儘管宮裡宮外都亮起了燈盞,但隨著悽厲的北風一陣緊似一陣的嘯叫,每個人都感覺一股股陰森森的鬼氣迎面撲來,令人驚恐不已、膽戰心寒。這樣僵持到戌刻(晚上七點到九點),一個小太監從康熙的內寢驚惶失措地沖了出來,嘴巴哆嗦著說不出一句話。此時眾人便箭一樣一齊向內寢衝去。眾皇子圍住病榻,俯首細看,只見父皇嘴巴微微張著,眼睛似睜非睜,早已氣絕身亡。

  眾皇子知道父皇確已駕崩,不由自主地跪下身來默哀。沒有人流淚,更沒有人號啕大哭。誰都知道在這刀出鞘、箭上弦,馬上就要爭奪皇位的非凡時刻,哭,該是多麼幼稚和荒唐的一個笑話。

  誰也不說一句話,誰也不出半點聲響,大家都在俯首默哀中暗自想著心事。過了好一陣,皇八子胤禩才突然提出,先到外間去商量一下,眾人依舊默不作聲地跟著退了出來。就在眾皇子退出來時,隆科多卻悄然進入內寢,先對康熙的遺體行了叩拜之禮,然後走出來,把皇四子胤禛叫到另一處房間,並順手關上了內門。這一出奇的動作,使眾皇子驟然緊張起來,十幾道目光含著不同的猜測和疑問,齊刷刷地盯住那間內室的房門。宮內的空氣,似乎已凝固得馬上就要爆炸,就要燃燒,就要將人活活擠壓窒息而死。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隆科多和胤禛再次回到眾皇子面前,兩個人的眼裡都含著一種深不可測的瘮人的光芒。突然,隆科多用略帶不安和沙啞的聲音向眾皇子宣布:「皇上遺詔,命皇四子繼承大統。」

  遺詔?!猶如一個晴天霹靂,幾乎所有的皇子都驚得跳了起來,紛紛瞪大了血色的眼睛問道:「遺詔何在?!」隆科多望望眾人,鎮定了一下那顆怦怦跳動的心答道:「是口詔。」眾皇子恍然大悟,什麼都明白了。口詔就是沒有真憑實據的口頭遺詔,而口頭遺詔怎麼說怎麼是了。眾皇子只覺頭腦轟鳴,熱血奔涌,哀嘆、失望、悲憤、仇恨一齊襲來。皇八子胤禩漲紅著臉,怒不可遏地指責道:「你為何不早說?」隆科多眼露凶光,硬硬地答道:「若非皇上不起,自有安排,我豈敢擅自傳詔?」這句看似有些情理的話,噎得胤禩臉色發白,差點昏倒在地。

  這時,平日與胤禛尚無隔閡的幾個皇子,見事已至此,自己又無本領和良策改變眼前的現實,只好恭恭敬敬地走上來,向胤禛表示歸順之心,並請他出面主持先皇的喪禮。而一貫追隨胤禩,後來又改投胤禵的皇九子胤禟,深知胤禩已無力抗壘,胤禵又遠在西北邊陲不能救急,神思恍惚,一籌莫展,只好獨自走到院子裡,面對悽厲的北風和慘澹的星空,長吁短嘆,徘徊不已。頗不服氣的胤禩看到胤禛端坐一旁,正對隆科多和幾個就範的皇子吩咐事宜,一派真龍天子的架勢,怒火難平,忍不住幾步跨上前來,跟胤禛面對面地坐下,利箭樣的眼光在胤禛的臉上掃來掃去,低沉而冰冷地說道:「胤禛,你好大的膽子,好大的本領,不要忘了西北還有個胤禵!」

  胤禩意在明顯地警告這位要當皇帝的四阿哥,雖然今日謀位成功,但尚在西北、手握重兵的十四貝子胤禵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然而,一切都已晚了。就在暢春園最後決定各位皇子命運的非凡時刻,手握京師衛戍兵權的隆科多,已嚴密地控制了北京。凡是可能與胤禛為敵的皇子及王公大臣,都已處於他的監視和控制之中。與此同時,胤禛又手寫密書,派心腹星夜兼程送給四川總督年羹堯,令他火速率領精銳之師以奉皇帝密詔的名義,接近胤禵的兵營。一旦這位皇十四子有反常舉動,將予以搏殺,能殲之則殲,不能殲則牽制其兵力,使其無法殺回京師……就在這一切布置妥當之後,胤禛與隆科多等在康熙駕崩的當晚,裝載遺體回宮,同時封鎖了皇宮,不許其他皇子進入。後來又經過一連七天的秘密籌劃,皇四子胤禛正式登基坐殿了,這便是歷史上的雍正皇帝。

  雍正登基後,儘管仍潛伏著各種威脅,但他公開要做的第一件大事,自然是對先皇葬儀的辦理。

  早在康熙十五年(1676年),康熙皇帝就下旨在昌瑞山順治孝東陵東南一里左右的地方興建自己的壽寢。經過六年的緊張施工,到康熙二十年(1681年)營建完成。初葬孝誠、孝昭皇后,二十八年(1689年)葬孝懿皇后。康熙的壽寢,儘管秉承了孝陵的建築格局和規則,但由於康熙朝在經濟上日趨繁榮,綜合國力明顯加強,因而較之順治的孝陵,其布局更加嚴謹集中,建築水平有明顯提高,工藝更趨精美。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初三日,康熙的梓宮被安奉在景山壽皇殿。雍正元年(1723年)二月十七日,當朝臣僚恭擬康熙皇帝的陵名進呈雍正,雍正親自刺破手指,以指血圈定「景陵」二字,於是康熙陵寢定名為景陵。至三月二十七日,康熙的梓宮由壽皇殿發引,四月初二日梓宮抵達陵區,暫安放於景陵隆恩殿。九月初一葬於景陵地宮。隨康熙祔葬的還有孝恭仁皇后(雍正生母)、敬敏皇貴妃。

  清東陵位置示意圖

  注釋:

  [1]暢春園:清代皇家園林之一。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在明神宗生母李太后之父武清侯李偉別墅的故址上改建。為康熙皇帝玄燁遊憩療養、處理政務之地。周環五公里,位於南海淀大河莊之北。現東部僅見雍正皇帝胤禛登極後為父薦福的恩佑寺,以及乾隆皇帝弘曆為生母所建的恩慕寺兩山門(寺廟外門)等,遺蹟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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