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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墓室大清理 開棺驗屍

2024-10-06 05:03:29 作者: 岳南

  6月7日,國家文物局局長王冶秋偕夫人、文物出版社社長高履芳,在顧鐵符和湖北省委書記、省革委會副主任、武漢軍區副政委潘振武陪同下抵達擂鼓墩古墓發掘現場。此時,整個墓坑之內的狀況是:西室漂浮的彩棺隨著水位回落,或仰或躺,橫七豎八地倒臥著,四周散落著一堆堆竹蓆、碎骨等物;北室分布著一堆堆的兵器、車器、大型銅器和一時尚分辨不清的文物;中室的零散器物基本清理乾淨,唯龐大的編鐘鍾架與中層以下大型甬鍾尚未取走;東室最顯眼的自然是兀立於中南部的彩繪巨棺。面對規模如此宏大的墓壙,蛟龍一樣逶迤磅礴、凌空欲飛的編鐘,以及氣勢恢宏,如同小山包一樣高大聳立的彩色巨棺,曾觀看過不下千餘座墓葬的王冶秋,心靈受到強烈震撼,當即表示不虛此行,大開眼界,一定要在這裡多住幾天,儘量幫忙解決一些困難,盡一個國家文物局局長應盡的責任。

  當天下午,王冶秋與潘振武聽取了古墓發掘領導小組人員的匯報。根據開棺必須經得國家文物局批准的要求,發掘現場總指揮譚維四就有關開棺方案做了具體說明。譚維四說:「方案分為兩套,一是整棺取吊,吊出後另選場地開棺清理。此前已與駐隨縣炮兵某師和雷修所聯繫好了載重8噸的黃河牌吊車一台,解放牌載重汽車兩台,同時還由雷修所工程師劉秀明設計了一個載重5噸半的平板車一部待用。當主棺吊出後,可直接放於平板車推走,到駐地一個面積300餘平方米的倉庫開棺清理。不過,畢竟這麼龐大的銅木結構的套棺,現場的發掘者誰也沒見過,如何開啟取吊都沒有經驗,光憑吹牛皮耍嘴皮子沒用,必須丁是丁,卯是卯,一絲不苟地根據實際情況做準備。比如這個棺的重量,誰也沒有把握說出具體數字,我粗略算了一下,可能有四五噸,這是個相當驚人的數字,以前哪兒見過這麼氣派龐大的棺呢?為慎重起見,我們專門找雷修所工程師劉秀明用科學的方法來計算重量,驗算的結果是,主棺木板和外部青銅框架二者加起來,總重量當在3噸半或4噸左右,不會超過5噸。這個數字和我估計得差不多,以8噸重的吊車來起吊重5噸以下的主棺,應當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有的同志說不可能有這麼重,又有的同志說重量要大大超過這個數字,七嘴八舌,吵吵嚷嚷,誰也說服不了誰。我怕萬一出現差錯,又決定從附近一家建築公司借到一台載重5噸的解放牌吊車,以為備用。」

  王冶秋(中)在查看出土編鐘上的銘文

  說到這裡,譚維四稍做停頓,以觀察對方的態度和聽取指導性意見。王冶秋坐在桌前抽著菸捲,噴著煙霧,兩眼放光,面帶微笑地望著譚維四連連點頭,一副親切、讚賞的慈祥模樣。身邊的潘振武正襟危坐,眉宇間透著軍人特有的幹練與機靈,神態嚴肅。從面部表情看,二位領導都沒有明確表態或暗示。

  譚維四喝了口水清清嗓子繼續匯報:「二是考慮到這座古墓已有2000年左右的歷史,又被積水所浸泡,棺木可能變質並較脆弱。假如主棺質地脆弱,整體結構不夠牢固,無法整體取吊,則就地解決,在墓坑內開棺驗屍、清理隨葬器物,然後分層取吊,目前除吊車等重型機械外,開棺的各種工具和器材也已準備完畢。考慮到長沙馬王堆、江陵鳳凰山漢墓出土古屍的前例,這座古墓基本上算是保存完好的,儘管套棺外層的頂蓋已有較大裂縫,且時間久遠,但裡邊的內棺還未見明顯的縫隙,若密封得當,或許還有完整的古屍出土。鑑於此情,發掘領導小組已做了古屍出土後最為重要的防腐準備,同時與參加過長沙馬王堆、江陵鳳凰山西漢古屍解剖工作的武漢醫學院武忠弼教授約定,一旦發現古屍,請他立即率領醫學專家小組趕赴現場,實施古屍現場保護與解剖研究。」

  王冶秋聽到這裡,禁不住點了點頭,對以上兩個方案表示認可。潘振武也表示贊成,並謂發掘領導小組和譚維四等人考慮得比較周到云云。於是,王冶秋代表國家文物局當場拍板,主棺可以起吊,事不宜遲,越快越好,自己與潘副政委等人將親臨現場助陣、指導。眾人聞聽,皆大歡喜,發掘領導小組組長邢西彬決定當夜起吊,王冶秋與潘振武欣然同意。

  當天晚上,天氣晴朗,月明星稀,?水河畔吹來的東北風,把白天被太陽暴曬的一股悶熱之氣吹散。約9點,王冶秋、潘振武及省、地、縣各色有頭有臉的人物來到發掘現場,在墓坑旁一張簡陋的木製排椅上就座。早些時候赴京的顧鐵符也於當日返回,並作為大字號專家在現場為起吊方案的具體實施出謀劃策。吊棺與開棺驗屍的風聲早已傳出,普通民眾的好奇心再度受到刺激,紛紛向發掘現場奔來。儘管軍地雙方的執勤人員進行了有效阻擊,仍有3000餘眾借著夜幕的掩護,或假公濟私騙取通行,或強行闖入,或翻牆而過,很快將工地圍得水泄不通。此時,由劉秀明工程師設計的平板車已停放在坑邊,位於主棺西南方向墓坑之外的載重吊車昂首挺立,懸掛的鋼絲繩微微盪動,夜色中如一張搭弦的巨弓,忍而待發。考古照相師、電影電視攝影師等等,紛紛選取理想位置,憋足了勁準備捕捉、拍攝擂鼓墩古墓自發掘以來最為難得的,也最為驚心動魄的歷史性鏡頭。整個現場燈光閃耀,人影綽綽。清理組人員上躥下跳,坑裡坑外,汗流浹背地來回忙碌、呼叫。工地外側人群騷動,或搶奪有利地形,或爭占最佳觀看位置,爭吵、叫罵之聲此起彼伏,形同蛙塘。

  當現場總指揮譚維四來到資深考古隊員程欣人面前時,一把大鬍子的老程突然抬頭說道:「老譚,我想起了一件事。」

  

  「啥事?」譚維四不解地問。

  「三年前的今天你在哪裡?」

  「三年前?」譚維四一愣,略加思索,立即驚喜地道,「哎呀,你要不提這個醒,還真是忘了,江陵鳳凰山呵,真是太巧了!」

  程欣人一個提醒,令現場幾位老考古隊員精神越發亢奮,思緒再度回到了1975年6月7日那個不平凡的日子。就在那個夏季的夜晚,江陵鳳凰山168號漢墓開始吊棺。當考古人員費盡力氣,將墓中棺槨吊起之時,棺內積水從裂開的縫隙中嘩嘩外泄,滿懷希望的眾人,心情也像流水一樣四散消失,譚維四懷著一線希望堅持將棺運到荊州博物館開棺驗屍。至凌晨5點,奇蹟顯現,男屍乍現,眾人皆驚,荊城為之轟動。世事難測,聚合分離皆有緣,想不到事隔三年,同樣是6月7日的夜晚,考古人員竟移師擂鼓墩,在夏季暖風的吹拂中,再度重複當年的歷程。天耶,命耶,抑或天命俱合耶!只是斗轉星移,白雲蒼狗,此棺非彼棺,現在面臨的將是更加困難和複雜的一場考驗。

  「說不定上天保佑,棺中再出一具男屍,這個男屍一出,那就是馬王堆老太太和江陵鳳凰山老爺子的祖宗級人物了。」身邊的考古隊員劉柄滿臉興奮地道。

  「但願如此吧!」譚維四滿臉沉重地看了一下腕上的手錶,時針指向10點,他打起精神,來到一個土堆上,喊道:「楊定愛,準備好了沒有?」

  「好了!」

  楊定愛等東室清理小組人員,已對主棺做了安全保護,四周用角鐵鎖住以防散架,周身又用塑料泡沫做了包紮,底部墊有厚木托板,千斤繩繫於托板之上,起吊人員站於一側。架在坑外紅色砂岩上的載重吊車,車身又用千斤頂和枕木加固,不至於因重力過大而發生前傾甚至趴伏倒掉的現象,支援吊車的炮兵某師首長特地派出一位經驗豐富的汽車排長和一位技師站在一旁協助,做到萬無一失。機車發出「隆隆」的聲響,司機宋寶精神抖擻,兩眼注視前方,只待一聲令下。譚維四見狀,抬頭挺胸,像一位臨陣沙場的將軍,目光掃過現場和眾人,提高了嗓門,揮動令旗,高聲喊道:「開始——起吊!」

  話音剛落,負責起吊指揮的楊定愛口中的哨聲響起,明亮的燈光照耀下,兩面紅綠小旗在手中唰唰擺動。頎長的機車吊臂向墓坑伸去,粗壯的鋼絲纜繩和巨型吊鉤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大棺頂上。青年考古隊員李祖才把千斤繩套上吊鉤,卡好繩扣。又是一聲哨音響過,楊定愛手中小旗重新擺動起來,司機見狀,腳踩油門,於隆隆的機車轟鳴中,瞪圓了眼睛,手把操縱杆慢慢緊收纜繩。載重指示儀表很快跳過5噸,接著又從6噸跳到7噸、7.5噸,只差0.5噸就要到極限,但大棺臥於墓坑穩如泰山,紋絲不動。負責指揮的楊定愛並不知此情,仍然吹動鐵哨,揮動小旗左右擺動,臉上顯出焦慮中夾雜著困惑的神色。司機見狀,不知如何是好,站在機車旁密切關注動向的汽車排長,立即示意停止起吊,機車如同一頭爬坡的老牛,「轟——!」的一聲喘了口氣不再動彈。凌空飛揚的巨臂慢慢垂下,鋼絲纜繩在空中無精打采地盪動開來。

  「怎麼回事?!」面對突然變故,無論是現場的領導、指揮者、考古隊員,還是普通觀眾,都發出了不解的疑問。王冶秋、潘振武等紛紛站起來向吊車方向觀望,現場總指揮譚維四也急忙來到吊車前。示意停車的排長迎上前說道:「譚隊長,不行,棺材太重了,指示表都快到8噸了,還是吊不起來。」

  譚維四聽罷一驚,立即把楊定愛和在一旁觀戰的劉秀明工程師叫到跟前,略帶焦慮之色地道:「8個噸位都拉不動,這個數字比咱們估算的已經超出了3噸,一個棺材怎麼會這麼重,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

  劉秀明略加思索,道:「吊車離墓坑遠了一點,吊臂不夠長,不是垂直起吊,而是斜拉硬拽,這樣力量減弱了許多。我的意見是,吊車前移,靠墓坑近一些,儘量做到垂直起吊,或許就吊起來了。」

  譚維四認為這位劉工程師說得有理,於是和吊車司機等人商量挪位,如此這般折騰了一個多小時,總算把機座擺弄安穩,吊臂伸出,直達槨室上空,纜繩垂下,直至棺蓋頂部。眾人見狀,皆舒了一口氣。楊定愛抖擻精神,嘴中的哨音再度響起,手中小旗來回擺動,機車似乎因為剛才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人現眼的表演憋著一股心火,此次發出了比之前還要巨大的轟鳴,照相師與攝影師紛紛選擇最佳位置開始拍攝,端坐在排椅上的領導者們也站了起來,圍觀的群眾更是大呼小叫,追兒喚女,擁擠衝撞,憑著力氣與霸氣搶占到最前方者,一個個岔腿弓腰,縮著身子,伸長了香蕉狀細瘦而無血色的脖子,眼睛放著迷茫蒼涼的綠光,於山岡升起的夜霧中,呈饑渴貪婪之狀向墓坑觀望。棺頂上的掛鉤套牢,吊臂發力,鋼絲纜繩立即繃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坑內的巨棺之上,並咬緊牙關,捏緊拳頭,繃緊神經,暗暗替機車助力。然而,任憑機車發出一陣又一陣暴怒和哀號的轟響,巨棺仍像故意較勁一樣,絲毫沒有一點離坑的反應。機車冒了一陣煙霧後,只得喘息著停止。

  「棺材的重量已超過了8噸的負荷,無法吊起,另想辦法吧。」汽車排長對譚維四道。

  譚維四聽罷,如同挨了一記悶棍,深覺今夜大栽臉面,下午在中央、省委領導面前慷慨激昂,侃侃而談,每一個環節都說得頭頭是道,但實際一檢驗,破綻頓出。目前所知,一個棺材就比先前估算的超出了3噸多,現在領導就在坑邊觀看,面對如此尷尬的場面,情何以堪?想到這裡,有點急紅了眼的譚維四,發狠般道:「難道是活見鬼了?再加一台並肩起吊。」

  於是,從附近工廠借來備用的一台吊車立即開始助戰,欲一舉拿下。

  令譚維四和眾人再度大失所望的是,兩台吊車一齊發力,坑內巨棺仍然是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台,紋絲不動。此時已過午夜,山岡升起的大霧瀰漫開來,燈光浸在霧中,朦朦朧朧,墓坑的一切已看不分明。早已身心俱疲、興趣皆無的王冶秋見此情景,站起身打個哈欠,令人把譚維四招呼到眼前道:「我說老譚呵,這個棺太大了,太重了,看來是出乎大家的想像了,田野考古發掘遇到這種事很正常,誰也不是神仙。現在是兩台吊車都搞不動,我看就不要整體搞了,是不是可以現場拆開起吊?這是我和潘書記剛才商量的意見,你們再研究一下,看是否可行。現在已經很晚了,大家休工,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上午接著干,我和潘書記還要來看。」譚維四聽罷,認為只能如此,於是宣布休工,待明天稍做研究,再按第二套方案來個現場開棺驗屍。

  翌日晨7點,楊定愛率領清理組人員就開棺的技術問題進行了詳細研究,並做好了一切準備。8時許,王冶秋、潘振武等各路領導人再次來到發掘現場,譚維四見清理人員、後勤人員、吊車司機、照相師、攝影師以及各色人等,都已各就各位,遂下令開棺。墓主的外棺蓋板與棺身之間原有的銅榫大多已鬆動,只有少數完好如初,楊定愛等幾人揮動手中的鋼鐵工具連鑿加敲,咔嚓幾下就將棺蓋撬開,將垂下的鋼絲纜繩套入棺蓋,機車啟動,吊臂高昂,巨大的棺蓋板騰空而起,現場爆出一陣歡呼。司機宋寶聚瞥了一眼儀表,指針顯示已超過了1.5噸。原來如此,一個棺蓋板就如此沉重,若加上銅框結構的外棺棺身,還有一個尚不知裡邊藏著什麼寶貝的內棺,分量自然就遠遠超過了預算的5噸,載重8噸的吊車再牛,也難以承受如此之重。

  外棺蓋吊出坑外放到小平板車上,眾人的目光紛紛向棺內射來。只見一個形體巨大,五顏六色的內棺置於底部,占據了棺室的大部,內棺頂部可見一片厚厚的已腐爛了的絲綢殘跡,在鮮艷亮麗的朱漆外棺內壁的映襯下,呈淺紅色。未久,絲綢殘片開始蠕動、萎縮,漸漸變成褐黃色,繼而又呈黑色。考古人員知道這是由於空氣的滲透與陽光照射所致,幾乎所有的墓葬,發掘時都會遇到這個棘手的問題。眼看內棺蓋上的絲綢在短時間內無法取出,長久地暴露於陽光與空氣中,只能加劇毀壞甚至導致毀滅,發掘領導小組成員緊急磋商,決定不再顧及,在儘量攝取各種記錄資料後,抓緊時間吊出內棺,整體送室內進行保護。

  外棺內部深度達1.7米,且內外棺皆呈傾斜狀態,內棺明顯錯位,已滑落於西部一側。當楊定愛翻入大棺內對裡邊的小棺詳細觀察後,發現內棺緊貼外棺內底,無一點縫隙可尋,顯然無法乘虛而入放置托板,即使是直接用千斤繩捆系,也無從下手。既然無法綑紮,弔取就成了一個難題,誰都明白眼前這具棺材不是一塊普通的木頭,裡面盛放的不是一頭死豬,而可能是一具保存長達2000年的人的屍體。無論是棺材還是屍體,都是極其珍貴的文物。因而對待這具棺材,不可能像對待一塊豬肉一樣,用鋒利的鐵鉤捅進棺身,稀里馬虎地拎出坑外,一了百了。必須在確保文物不被破壞的情況下,想出可行的辦法予以弔取。於是,有考古隊員認為大棺棺蓋已經吊離,下面的重量應該在8噸左右,若同時啟用兩台吊車,可將內、外棺一次吊出。因外棺和內棺皆呈傾斜狀態,在起吊前必須將棺身扶正,否則很可能在半空失去平衡而猝然摔下,後果不堪設想。遙想當年,當下葬的操作者因絞索突然斷裂,或其他不明的原因,導致大棺從半空中落入墓穴,從而導致了蓋裂棺斜的「大凶」之相。面對這個已為現代人探明總重量超過8噸的龐然大物,下葬者儘管絞盡腦汁,但仍無法用人力和不發達的工具將其扶正並歸於原位。往事越千年,當年下葬者那恐懼、焦慮、仰天哀嘆的悲憐身影仿佛就在眼前,即使是到了擁有現代化機械的今天,要將大棺扶正也非易事。有人受此前以水的浮力吊陪葬棺的啟發,建議重新向槨內注水,以水的浮力用吊車將大棺扶正,然後即可捆綁纜繩弔取。這個意見得到了譚維四、邢西彬、顧鐵符以及王冶秋、潘振武等領導的認可,開始向墓坑注水。

  考古隊員劉柄當天的記錄,對現場情況做了如下記載:「要起吊時西壁著力,已拉得西側棺板北端破裂,繼續起吊,棺板有破碎的危險。」又說:「光在起吊放平這一問題上,又搞了大半天也未能解決,用了千斤頂,用鋼絲纏起來,再加上木板,幾次起吊也不能解決問題。硬搞,棺板只會搞破。七嘴八舌,意見很不統一。隨後彭明麟同志索性鋸了一根杉條,橫於外棺西側(傾斜著力面),起吊時棺無一點影響,吊車開動,果然效果好,放平,還未用到10分鐘就解決了問題。放平後,想把內外棺一次吊起,連試幾次不行,中午12點停止起吊。」

  既然整體起吊無望,譚維四下決心打開內棺蓋,就地清理。在得到王冶秋同意後,下午3點,考古人員開始行動。內棺蓋鑲嵌的子母扣並不深,開啟並未費多大力氣。此前,因外棺蓋已破裂,加之積水長期浸泡,多數人認為棺內屍體存在的可能性很小,故沒有把武忠弼教授率領的醫學專家小組叫到現場。當外棺蓋揭開,裡邊露出了五彩繽紛、鮮艷奪目的內棺時,眾人的眼睛又放出了異樣的亮光,神情大振,認為此棺表面完好無損,比江陵鳳凰山168號漢墓的內棺強多了,說不定內棺之中還有一個小木棺,棺內的屍體和器物應該還保持原狀,即便有點損傷也不會太重,出土一具完整的古屍又有了可能。於是,棺內是否能出古屍成為現場工作人員和圍觀者議論、期待的焦點。

  在眾人望眼欲穿的期待中,負責開棺的楊定愛突然喊了聲:「壞了,有裂縫!」眾人聞聽,大駭,順楊定愛手指的地方一看,果然見內棺蓋南端有約1~2厘米的裂縫,可插進一個手指。

  「完了!」在場者深知,只要有一點裂縫,空氣和積水就可乘虛而入,內部的屍體和器物將受到腐蝕,保存下來的可能性已極其微小了。頓時,大家像泄了氣的皮球,一個個無精打采,不再吭聲。

  內棺蓋被吊起來

  經測量,內棺長2.5米、頭端寬1.27米、足端寬1.25米、高1.32米,結構為接榫而成,全身髹漆彩繪,以墨黑、金、黃等色漆繪出繁縟的圖案,多以龍、蛇、鳥及神人、怪獸組成,成排成行成組,似寓意一些神話故事。

  不一會兒,內棺蓋被打開,幾位考古人員懷著一線希望,伸長了脖子向里觀看。只見內棺棺室四壁的朱漆鮮艷奪目,有1/3的積水,從各種跡象看,棺中原積滿了水,隨著整個墓坑積水被排除,棺中積水也隨之下落至現在的高度。水呈淡黃色,如糊狀。整個內棺顯得有些空蕩,沒有想像中的小木棺,南頭棺壁上,一塊半圓形的玉塊嵌於中央並露出水面。水中漂浮著一堆褐色狀物,似是蓋在屍體上的絲麻織物。由於棺身向西傾斜,從棺的東側可見棺底鋪有竹蓆。除此之外,看不清其他東西,只覺眼前黑乎乎一片,令人有些失望。

  「快看看下面,說不定屍體就在這堆東西底下呢!」一個考古隊員提醒道。

  早有準備的楊定愛已戴好了醫用手套,他伏在棺壁上,用手輕輕向漂浮物的下方探摸了幾下,然後起身抬頭說了兩個字:「骨頭!」

  「呵!」身旁的隊員聽罷,搖搖頭,滿臉沮喪。消息傳到墓坑之上,觀看的領導與圍觀的群眾皆露出了失望與惋惜之情。

  既然屍體只剩骨骸,關於保護古屍的方案自然告吹,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抓緊時間清理棺中遺物。譚維四決定先整體取出,然後運到室內慢慢清理。具體做法是,先以小皮管用虹吸管的原理排除棺內積水,再用一塊與棺等長的薄鋁板沿棺的側壁下插到底,再橫向插入棺的底部,將遺留物全部托於鋁板上,鋁板下再用木板加固,最後和盤托出。由於下葬時內棺隨著外棺的傾斜而滑動,大部分遺物已移入棺內西部,加之託板有彈性,當楊定愛以此方法把遺物托出後,仍有少量文物殘存棺底,只好再由考古隊員王友昌下到棺內進行仔細搜尋,又從中取出文物50餘件,一同運往室內進行清理。

  考古人員清理墓主內棺的遺骨與遺物

  至此,東室的現場清理工作基本結束,剩下的主棺兩層棺身要等到6月21日其他各室清理完畢後方才取吊。這一天是星期三,只是陰天,沒有異常天象異兆出現,上午8點25分開始吊主棺中的內棺。據當天的文字記錄顯示:

  昨天下午曾灌水入外棺內,水深至胸部,內棺浮起,就用板子和繩子墊於底下,然後放水,內棺又落下。今天上午又拴好繩子,用吊車起吊後,放於汽車的拖斗車上。拖卡(拖斗車)的4個壁均打開,使之成為平板車狀,放棺於上,再關上,拉至一邊暫停放。內棺通體飾各種花紋。接著吊外棺,放於汽車廂內(8時43分),運至車庫保存。這個外棺估計有5噸重,壓得汽車輪癟了。運到車庫門前,將原裝著外棺蓋的平板車推出,先吊棺蓋放在一邊,然後吊外棺放在平板車上,接著全部清出棺內東西。棺內物質已成稀糊狀,呈紅褐色,清理的同志用木瓢盛起舀進鐵桶,提去沖洗,有金箔片(南註:據報告稱,墓主外棺和內棺共出土金箔99片,估計這些金箔原來也是作為裝飾物分別貼在某種器物上的,因墓坑長期積水,黏附不牢或器物受腐蝕而脫落下來,故散見於各處),玉璧、玉飾、錫圈等物(另造冊)。清理完後,又把吊棺蓋蓋上,推平板車入車庫。平板車載重量,車庫門和室內是經過事先設計的,卻沒法開來汽車推平板車。由於原來設計平板車載重為4噸(估計主棺重3.5噸),可是經過吊車起吊的結果,外棺蓋近2噸重,外棺重達5.4噸,加起來7噸多重。這樣重得太多,汽車推平板車進車庫時,一點小坎都上不來,車輪竟於水泥路面上打滑,再退出來,準備第二次推平板車入庫時,平板車的右前輪外撇,壓破,其他3個輪也因負荷太重,而不同程度地外撇。這樣只好停止推進,用木板支撐平板車,這個外棺就放在外面了。內棺是裝在拖車上的,而且不重,我們用力推就將它推進車庫了。

  6月30日,考古發掘記錄再次顯示:

  清理組的同志和民工,試圖以人力將放於平板車上的外棺推進車庫,結果沒有成功。後來,用解放牌汽車倒擋推進,才奏效。這具外棺自21日上午從東室吊起,一直放在車庫門外,今天上午才算將其推進車庫內。這件事前前後後折騰了幾天,車子都壓破了,人也沒少受罪,真是不易。[1]

  從這份當年留下的珍貴的文字記錄看,這番折騰的確是不易,想不到外棺的總重量已是7噸之重,僅外棺鑲嵌的銅框架的重量就達3噸。外棺加上內棺約2噸的重量,總重量已超出9噸。經考古人員測算,除去木板的含水重量,估計入葬時這具套棺的總重量當在7噸以上。難怪當年棺身斜著落入墓坑,入葬者束手無策,而2000年後的起吊,擁有現代化機械設備的考古人員竟兩次未能成功。

  當主棺內的骨架移入庫房之後,發掘領導小組便邀請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專家張振標,對人骨架的年齡、性別等做了初步鑑定。隨後又請湖北醫學院楚莫屏與湖北省博物館李天元兩位專家,對墓中出土的22具人骨架進行了仔細觀察與測量。鑑定結果可知,墓主和陪葬者人骨的主要特徵屬於蒙古大人種,接近蒙古人種的東亞和南亞類型。墓主為男性,年齡約42~45歲,身高1.62~1.63米。

  清理復原的墓主骨架

  注釋:

  [1]湖北省博物館檔案室藏。以下所引發掘記錄,皆來自該檔案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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