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開狗頭之謎

2024-10-06 05:03:26 作者: 岳南

  就在眾人對這一金器失蹤之謎大感困惑不解之際,庫房清理組人員傳來消息,說是對一個頭骨進行清洗去泥後,發現是一個狗頭。現場人員聽罷,越發困惑,真可謂怪事連連,要麼是無身的人頭,要麼是無身的金器,現在又在東室發現了一個無身的狗頭,這個狗頭是作為殉葬的犧牲入葬的,還是有什麼其他的原因?是否有一種受過專門訓練的特種犬曾隨盜墓賊潛入墓室?據說在古老的盜墓行業內,曾有一種用獵犬盜取器物的說法,這種方法從原始的獵人打獵的實踐經驗中借用而來。盜墓者像獵人一樣,先設法弄一條與土狗完全不同的優良犬進行特殊訓練。盜墓賊與獵人不同的是,在訓練中不是讓獵犬在山林野洞中捕捉活蹦亂跳的獸類,而是憑其靈敏的嗅覺在殭屍朽骨四周尋找堅硬的器具,尤以金銀銅玉等器具為主。訓練成功後,盜墓者便如同經驗豐富的獵人牽黃擎蒼在森林深處尋找獵物一樣,攜其愛犬一道出更作業。當墓穴被挖開後,內部情況不明,盜墓賊懼怕有毒氣體和飛刀毒箭等暗器傷害自身,便先遣獵犬鑽入墓室打探情況。一旦發生意想不到的兇險之事,自有獵犬在室內與之搏鬥,自己藉機快速鑽出洞口,或逃奔而去,或採取相應的制壓措施,以避免凶禍。若墓室內無異常情況發生,受過訓練的獵犬便在墓穴內四處搜尋寶物,盜墓者可在某個相應位置安全地接收東西。若墓內器具擺放明顯,且有金銀銅玉等不同隨葬器物,獵犬則先從盜墓者認為最貴重值錢的金器下手,用嘴輕輕咬住器物邊沿,一件件送將出來。若器物藏在隱秘處,獵犬則憑其靈敏的嗅覺找到目標,或扒或咬,或連扒帶咬,將器物弄出秘所,再移送到主人手中。如此一番折騰,盜墓者確信墓穴內再無異常情況發生,便親自引火進入穴內進行清倉式檢查,盜取未盡器物。

  不過,這種特殊的盜墓方法只限於乾燥的墓坑,對兩湖地區的「水洞子」則難以施展。像擂鼓墩古墓這樣的水庫式墓葬,更是望洋興嘆。但有一位平日裡頗好奇思異想的年輕考古隊員卻不這樣認為,他當即向楊定愛等人表示自己很小的時候聽爺爺講過類似盜墓的故事,說的也是用犬盜墓,但這種犬不是一般的獵犬,而是自小生長於長江和漢水岸邊山中的特種犬,當地土語叫豹犬。據說這種犬的遠祖就是水中的豹子,儘管後來其中的一個支系走上了陸地,但血液里仍流淌著水豹的基因,周身的器官依然潛伏著在水中游弋翻騰的能量,內心深處蘊藏著回到故鄉的野性與鄉愁。正是這種形體和習性都不同於其他任何一種犬類的豹犬,經過盜墓者有意識的嚴格訓練,遠古祖先遺存在體內的基因被重新激活,強悍的生命力再度迸發出來,一旦躍入江河湖海,如同水豹般敏捷伶俐,上下翻轉,直攪得風生水起,霧騰浪滾。巨大的潛水能力可令這種豹犬一個猛子扎入水中,游弋一個時辰或者更長的時間,且在水中捕捉獵物的本領絕不比水豹遜色。活躍在兩湖地區和中國東南部的盜墓賊,積歷代先行者的經驗和門道,將這種豹犬用於盜墓之中,從而解決了歷代盜墓者最感頭痛,又怨恨交織,甚至痛心疾首的「水洞子」問題。

  豹犬用於盜墓,原本就是從北方的獵犬逐獸的習性中演化而來,所受的尋寶捉寶訓練基本相同,在滿是泥水的墓穴內,豹犬除了具有相當的潛水能力,必須具備在狹小的墓穴和棺槨中,有準確辨別金銀玉器的能力,尤其對黃金製品,嗅覺要格外靈敏,抓獲起來也要比其他材質的器物更具精神和強悍之氣。可以想像的是,1000多年前盜掘擂鼓墩古墓的這位「大內高手」,當是生活在江漢流域鄉村野屋之中,或許就在隨縣的溳水、?水附近。當然,這只是按最普通的一般邏輯來推理,若有較勁者非要說是來自河南駐馬店,或內蒙古的赤峰地區,甚至來自波斯灣或非洲大陸,也未嘗不可。因為盜墓者所遺留在擂鼓墩古墓內的證據,尚不足以確切證明其來源地和其他背景,只能說是人類的盜掘,並在盜掘中使用了人類自身發明的工具,如此而已。

  假設第一種盜墓者的背景成立,那麼他就可輕易獲得江漢流域的豹犬,經過一番智力和技術訓練,即可用於盜墓取寶的實戰。可以想像的是,當擁有這樣一隻豹犬的盜墓賊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打開擂鼓墩古墓之時,面對一潭黑黝黝的深水,在驚訝之餘,心中仍燃燒著希望的熊熊之火。在用木棍等工具打撈一陣,斬獲甚少時,他想到了那個得力助手,於是爬出洞口,將心愛的豹犬撫慰一番,用竹筐將其滑入洞底,令其鑽入墓坑之內三米多深的水中撈取器物。豹犬進得墓室,憑藉優越的潛水本領和靈敏異常的嗅覺,在室內游弋探尋。水的波動伴著一縷金器的郁香漂蕩過來,豹犬嗅之神情一振,遂擺動頭顱尋著氣味的一絲微弱信息追索開來。當發現氣味從槨牆內靠近中室的一個門洞傳出時,豹犬沒有猶豫,立即從洞中鑽入東室,然後來到主棺下,找到了主人夢寐以求的金器。豹犬將利爪伸入棺底,掏出了一件形同盞的金器,在掏動過程中,器蓋掉落,只有圓形的器身被利爪鉤了出來。豹犬驚喜地用嘴叼起圓滾滾、沉甸甸的金盞器身,轉身騰躍,施了一個賴狗鑽襠之術,「唰」地鑽出門洞,而後一個大迴環,犬頭左右搖擺,從中室底部的盜洞露出水面。幽暗的燈光映照下,清水嘩嘩,金盞狀的器物閃著明晃晃的金光,令蹲在盜洞底部槨蓋板上的盜墓賊狂喜不已。豹犬將東西放下,輕輕向主人哼了一聲,便再度調轉身向水下鑽去。浪花蕩漾中,第二件金器器身又被叼出水面落入盜墓賊手中。此時盜洞底部除了中間一個水洞,只有周邊一點槨蓋板可供蹲踩,稍一不慎就會滑入洞下的水中,已撈取的器物無處可放。處於癲狂興奮中的盜墓賊只好先將兩件金器裝入袋中,搖動鈴鐺,示意上面的同夥用繩子提出洞外。就在這個時候,災難降臨了。當上面盜墓的同夥面對出土的如同小盆一般大小的金器時,驚得目瞪口呆,在幾十年的盜墓生涯中,哪裡見過如此龐大貴重的稀世珍寶?只要將一件出手,就夠三輩子吃喝玩樂的了。整座古墓恐怕就數這兩件寶貝最為值錢,倘若下面的弟兄爬將出來,兩件寶貝如何分配是好?想到此處,洞上的同夥歹心頓起,殺機萌生,索性來個一不做二不休,這一輩緣分已盡,等下輩子再合作吧!想到此處,幾塊大石板從洞口狂擲而下,下面的盜墓賊未能哼一聲就一命嗚呼,身子一歪倒入洞下水中。而那豹犬突覺主人落水,顧不得撈取器物,急忙回身相救。哪料到不但主人的小命未保,連自己也已無法爬出洞口,可憐的豹犬在墓坑中翻騰狂奔了幾個時辰,最後慘死於東室之中。——這就是考古人員在盜洞下發現人頭,在東室發現狗頭,以及出土的兩件金器無蓋無身的謎底。

  面對青年人的奇思異想,許多人不置可否,因為這樣的豹犬未曾見過,盜墓賊當年如何打洞盜寶,是否用了傳說中的豹犬,誰也說不清楚。於是,譚維四命令東室清理組組長楊定愛前往駐地庫房仔細查驗,看是否真的發現了狗頭,若是狗頭,做何解釋?

  楊定愛奉命攜武漢大學教授方酉生等幾名考古人員來到駐地庫房,發現面前確實擺著一個狗頭。為解開狗頭之謎,二人對東室出土的器物特別是前幾天吊出的陪葬棺細心查看,並照著發掘記錄進行比對,一圈下來,沒有發現狗頭與其他器物的內在關聯。當方酉生再次來到一具棺前,眼前一亮,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立即蹲下身進行檢查。從外形看去,這具木棺在所有的陪葬棺中體積最小,製作粗糙,外部只上了一層黑漆,與其他陪葬棺製作精美、漆繪出花紋圖案的裝飾懸殊,極不協調。找來發掘記錄查驗,此棺出於東室通向中室門洞的旁側,方酉生靈光一閃,認為這具棺裝著的應是一條看門的狗。發掘清理時,現場的考古人員皆認為是一個小孩的棺材,發掘記錄和《情況簡報》上也清楚地記載著「棺內葬小孩一個」。裡邊裝著的是小孩還是一條狗呢?正在這時,譚維四於焦急中來到了庫房,方酉生把這一疑問提出後,譚命令楊定愛當場把棺內的骨骸全部拿出來一一比對。楊定愛將早已成為一堆骨骸的亂骨用蓆子包住,拿出來攤開一看,發現少了一個頭顱,再將骨架一拼對,出現了一條狗的形狀。趕緊將狗頭拿來放於頸前,一條大狗的形象活靈活現地映於眾人的眼帘。至此,大家才恍然大悟,棺中陪葬的原來並不是什么小孩,而是一條肥碩的、拖著長尾巴的大狗。後經鑑定,此為一隻成年母狗,肩高0.6米,體長約1米。若立起來,比一個小孩要魁梧得多。這條母狗葬於通往中室的門洞邊,顯然有充當墓主人門衛之意。面對這個意外插曲,有考古隊員遂以調侃的語氣說道:「這個墓主肯定是個男人,且是天字第一號情種,不但陪葬的人是女性,就是陪葬的狗也特意選一條母狗,真是一個愛色狂呵!」

  墓中發現的殉狗骨架

  狗頭之謎解開了,現場的青年人所猜測的所謂豹犬盜墓的神奇故事沒有被印正,但關於金器失身之謎仍未解開。經過一番吵吵嚷嚷的爭論,有人認為墓主在下葬時被貪財的參與者偷偷取走,因器蓋與器身不便一起藏匿,只取走了兩件認為值錢的器身,兩個器蓋被撇在了主棺之下。這一猜想立即遭到了譚維四、郭德維等資深考古人員的否定,儘管主棺尚未開啟,但從墓葬的規模和陪葬器物之宏富貴重看,墓主人一定是個王侯級的人物,否則沒有如此氣派。這樣一個人物下葬,墓坑周圍一定是崗哨林立,戒備森嚴,操作者的一舉一動都在警衛人員和臣僚親屬的監視之下。在這樣一種陰森恐怖緊張的氣氛下,即使吃了老虎心豹子膽,也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冒天下之大不韙,盜取如此貴重的珍寶。假如真有誰不知好歹、膽大妄為,其後果不只是自己像2000多年後的阿Q一樣,被「嚓」的一聲砍掉脖子上那個拖著豬尾巴的肉球,很可能還要招來滿門抄斬、誅滅九族的大禍。因而這一推測成立的可能性極小,或者說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既然下葬時沒有被偷走,盜墓賊與豹犬進入的猜想又無法證實,整座古墓再無發現盜洞和缺口,難道這兩件金器像穿山甲一樣,具有鑽地打洞逃跑的靈性和本領不成?這一點顯然是不可能的。既不能插翅上天,也不能長甲鑽地;既不怕火煉,也不怕水浸的兩件稀世之寶到底哪裡去了?消息傳出,聞者一片惋惜,在無法理喻的困境中,有人放言:唯一的可能,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此物被發掘的某個考古人員暗中盜走。此言一出,眾人皆驚,若國家奉派的現代考古人員再充當起「摸金校尉」,或假公濟私,索性干起盜墓賊的勾當,那還了得?這不是國將不國,天下大亂了嗎?若此事當真,考古人員將以何面目出現在廣大民眾的視野之中?對此,譚維四等人遵照「謠言止於智者」的古訓,表示了沉默。10多年後,郭德維才對外做了如下的解釋:「發掘此墓,顧鐵符先生向我們提出了兩點要求:不丟失和損壞任何一件文物,不忽略和放棄任何一點資料。這兩點我們牢牢記住,並貫徹於這次發掘的始終,且扎紮實實地做到了。同時,丟失、損壞文物是發掘中的大忌,我們也一貫是極為注意的。首先,下墓坑的人員是經過長期考驗的,不只技術上過得硬,思想品質更過得硬。這是做考古工作最起碼的職業品質和道德修養,任何一個考古學家都是不收藏文物的。莫說此墓發掘這種集體的、大規模的活動,就是一個人主持工地遇到金銀財寶也是常事,如連這點起碼的品德都沒有,根本就無法去搞考古發掘。考古隊員即使一個人挖到了金銀財寶、珍貴文物,也是如數上繳,這是沒有半點含糊的。具體到此墓幾件金器,發現時不止一人(自槨蓋板揭開後,每天守衛現場絕不止一人),發現以後,也打破必須先繪圖、照相的常規,只是記錄了位置即取回室內妥善保管,在工地上沒有張揚,以致不在現場的許多考古隊員經過了一段時間也才知道。故在發掘工地上絕不可能丟失。所以可以肯定,除了金盞、金杯這些完整器物外,確確實實還下葬了兩件金器蓋,至於金器身到了何方,仍是一個謎。」[1]

  據譚維四推斷,墓內發現的兩件無身器蓋,儘管它確實是一種金器之蓋,但入葬後就不能叫蓋了,而應叫「鎮」。即鎮席之物。此物的材質不同,銅製的稱銅鎮,玉做的稱玉鎮,黃金做的自然稱金鎮,《楚辭·九歌·東皇太一》:「瑤席兮玉瑱。」瑱原是戴在耳朵上的玉器。王逸《楚辭章句》註:「瑱,通鎮,以白玉鎮坐席也。」

  

  此處當為席鎮。既如此,也就只有蓋而不會有什麼器身了。對於屈原在《楚辭》中描繪的瑱,現代人誰也沒見過,只能憑空想像。按一般的解釋,這個瑱是一種玉器,而不是金器,且是壓在蓆子上的一種玉器。擂鼓墩古墓出土的兩件金制蓋形物,置於棺材之下,如何發揮鎮壓的作用?就位置而言,不但不能居高臨下地鎮壓興風作浪的妖魔鬼怪,反而有被妖孽反制與打壓的局勢。既然如此,所謂「鎮」又從何說起?如何去「鎮」呢?於是,圍繞這件器物到底是蓋還是鎮的問題,一時眾說紛紜,各有一套看似天衣無縫,實則無法自圓其說的理論。就在眾人為破譯金器無身之謎而爭得面紅耳赤,相持不下之時,操有開棺驗屍之大權的國家文物局局長王冶秋來到了隨縣。

  東皇太一插圖(〔明〕蕭雲從作)

  《九歌·東皇太一》原文:「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撫長劍兮玉珥,璆鏘鳴兮琳琅。瑤席兮玉瑱,盍將把兮瓊芳。蕙餚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揚枹兮拊鼓,疏緩節兮安歌,陳竽瑟兮浩倡。」

  注釋:太一是楚人信仰觀念中的尊貴天神,王逸《楚辭章句》說:「太一,星名,天之尊神。祠在楚東,以配東帝,故云東皇。」穆,虔誠、恭敬。將,願、請。上皇,即東皇太一。撫,持、握。玉珥,玉鑲的劍把。璆鏘,玉佩碰撞的聲響。琳琅,美玉名。瑤席,用?草製成的座席。瑤,?的假借字,一種香草。玉瑱,壓席的玉器,瑱通鎮,壓。盍,發語詞。將,持、拿之意。瓊芳,玉色的花朵。安歌,歌聲緩慢悠長。浩倡,高聲地唱。

  注釋:

  [1]《禮樂地宮:曾侯乙墓發掘親歷記》,郭德維著,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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