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下珍寶下落不明
2024-10-06 05:03:23
作者: 岳南
就在中室緊張地清理淤泥之時,水位不斷下降,楊定愛主持的東室清理也已鋪展開。當水位下降至距槨牆頂約1.5米時,龐大的主棺顯露出來。只見這具巨棺屹立於東室中間偏西南部位,黑漆為地,上施朱彩,看上去像小山一樣巍峨壯觀、氣勢恢宏,又像一個龐大的怪物靜靜地臥於泥水中,等待著某一個瞬間突出深淵,縱橫天涯。
因上部槨蓋板早已拆除,面對持續下降的水位,原來採用在槨牆上架杉木條的操作方式已經成為過去的老皇曆了,考古人員如何在1米多深而又不斷下落的水中作業,成為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有人首先想到了在長江流域水庫堤壩中興行的橡皮舟,若弄十幾艘橡皮舟漂浮於墓坑水面,人坐在舟中如同在寬闊的水庫中打魚、養殖一樣來回操作,既方便又浪漫,很有一點「漁歌互答,其樂何極」的詩情畫意。但這種器具在本地隨縣與襄陽皆無出售,或許去武漢可以購到。譚維四等經過考慮,認為如此做法既費錢又費時間,等到費盡心機輾轉從武漢運到工地,充氣後放於墓坑,這時的水早已抽乾,橡皮舟只能成為喪家的橡皮狗趴在污泥中動彈不得了。於是,此種極富革命浪漫主義色彩的設想被否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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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橡皮舟不能使用,乾脆從當地找幾條木船替代,這一做法既省工又省力,?水、溳水兩條大河便有船隻可調。此構想引起了大家的興趣,譚維四亦感到可行,忙派人前往河灘察看。可惜的是河中的木船比想像中的要大許多,無法在墓坑中使用,若重新找木匠打制輕巧靈活的扁舟,顯然來不及。於是有人提出乾脆仿照民國時代孫殿英、王紹義等兵匪在清東陵盜寶的辦法,找幾塊像咸豐陵大殿那樣的匾牌式木板,外邊圍幾根竹竿,自行造舟放入墓中,考古人員可站於這種竹筏式的木舟上進行清理髮掘。此法作為在緊急中掘墓盜寶當是可行,但對操作者的人身安全和水下的器物安全無法保證,且有較大的危險係數,一旦木板失去平衡,上面乘坐者很可能於晃晃悠悠間一頭栽入坑下的泥水之中,結果器物未能撈出,考古者又變成了古人。於是,此法再度遭到否定。
楊定愛一看這種情形,索性對譚維四說:「這個事你不要管了,我找人操辦,到時保您滿意。」
譚對楊在這方面的能力向來非常佩服,一個人再偉大,再有能力和氣魄,不見得面面俱到、澤被環宇。譚維四作為湖北考古界的旗手和領軍人物,若按梁山好漢排座次的舊例,當穩坐聚義廳第一把交椅,像晁蓋、宋江一樣統領全寨水陸弟兄殺進殺出,干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但若論某一方面,特別是水上作戰能力,不見得比阮氏兄弟高超。當然,若論將過路者用蒙汗藥一一放倒,然後殺人越貨,劫掠錢財,要比孟州道上十字坡賣人肉包子的孫二娘又差得遠了。因而,當譚維四聽到楊定愛斬釘截鐵般的許諾,當場答應下來。
個頭不高,身子骨兒不大的楊定愛找到雷修所工程師,三下五除二就製造出了一個得心應手的「空中作業吊台」。其製作方法是,在南北槨牆上擱上兩根杉樹幹,製作了一個長與東槨室南北間距等寬可容多人同時操作的木架,架上釘以厚木板,用4根粗麻繩將這個木架吊在杉杆上,可以自由升降。兩端又用木楔將其與槨牆卡緊,防止左右擺動。以此類推,這個吊台在其他幾個槨室亦可適用,一切的測量、繪圖、清理及撈取文物都可在這個台上進行,既省力又方便,可謂考古業內的一大發明創造。
在東室,考古隊長譚維四(左一)在架起的作業平台上向前來檢查工作的省、地、縣和軍區領導人介紹作業情況
吊台搭起,楊定愛、劉柄等考古人員開始對東室的巨棺進行測量、繪圖。
經仔細觀察,發現主棺外棺蓋是在巨大的四橫兩豎的銅框架上嵌厚木板,旁邊侈出12個銅鈕,鈕下銅框各有銅楔,用以卡緊銅框;框下有10個銅榫,用以嵌入棺身銅立柱。棺身是用10根工字形銅立柱嵌10塊厚木板組成的。棺身上共施20組圖案,每組以陰刻的圓渦紋為中心,周邊飾以朱繪龍形蜷曲勾連紋。這種龐大的銅木結構的棺和埋葬形式,在中國屬首次發現。考古人員在觀察、測量、繪圖中,總感到棺的擺放方式和位置有些不對勁兒,但一時還弄不清原委。當東室的水全部抽淨後,一切才顯露出來。
經測量,整具主棺長3.2米,寬2.1米,高2.19米,正南北向放置,底部有10件圓形獸蹄形足,用以支撐主棺。在考古人員此前發掘的幾千座墓葬中,所見最大的主棺長度也未超過2米,寬度和高度也僅僅1米左右,兩者相比,真是黃犬比駱駝,小巫見大巫了。按照常理,主棺應該是四平八穩地立於墓穴,但此棺一邊伸出的銅榫嵌入槨牆之內,整具棺只有西部4個銅足著地,一邊懸空,蓋面呈傾斜狀,導致棺蓋東南角與棺身脫離,出現了一個8厘米的縫隙。從縫隙中往裡窺視,清楚地見到裡面還有一具內棺,且比外棺更加華麗。棺身在墓室中傾斜,且與蓋脫離,這在以前的考古發掘中尚未遇到。據現場的考古人員推斷,之所以出現如此令人疑惑的狀況,很顯然是下葬時發生了意外。那麼,是什麼原因造成了如此嚴重和不可思議的後果呢?
墓主外棺青銅框架結構示意圖
按當時的葬制,王侯將相與貴族死後,墓中不但有木槨,而且還有多重套棺。棺用於殮屍,而槨則是套在棺外或繞棺四周的匣子。《說文》段玉裁註:「木槨者,以木為之,周於棺,如城之有郭也。」另據《禮記·喪大記》雲,天子享用四重棺槨,裝有其屍身的棺四周有水牛皮包裹,稱「革棺」;第二重叫「柂」,用椴木製成,第三重稱「屬」,梓木所制,第四層叫「大棺」,亦梓木製成。戰國時,厚葬之風興行,貴族階層不僅所築墳丘高聳,墓室內也要「棺槨必重」。《莊子·天下》說:「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有的文獻記載棺槨層數雖有不同,但貴族們死後皆用棺槨入葬則是無可置疑的。通常的做法是,木槨必須在墓地做好,統稱為井槨。而墓主人死後必須在家中入殮,內棺也必須在家中裝入外棺並封閉嚴實。出殯時,內外棺作為一個不可分離的整體,利用各種設施和方法運往埋葬地,擂鼓墩古墓的棺槨從裝殮到運送也應當如此。
從這座古墓已經顯露的主棺外形估計,重量當在4噸以上。這樣一個龐然大物,當年用什麼運輸工具將其運往墓地已無從知曉。按照考古人員郭德維的推斷,棺槨到了墓地後,很可能是先在墓坑之上,將棺的四角固定好木樁或銅樁,有如碼頭上拴船的鐵樁,棺的四角拴上絞索,絞索靠墓坑邊固定的樁,由人力操作徐徐下放。只是這座古墓的墓口與周圍在發掘之前已遭破壞,固定木樁的遺物已不可尋,因此,只能作為一種猜測。如果這一猜測是正確的,下面將會出現這樣的情形:當主棺下放到一半時,或許是東南角的繩索沒有拴穩,或許是樁沒有釘牢,最大的可能是東南角的繩索突然崩斷了。這一斷可不得了,主棺立即發生傾斜並急速下沉,其他三面的絞索無力救援,結果是棺蓋東南角的銅鈕隨著棺的墜落而重重地撞向南部槨壁板並插了進去。因棺身的重力過大,被釘牢的棺蓋板只好「咔嚓」一聲與棺身分裂開來,整個主棺呈半懸空狀立於墓中。墓主的外棺蓋板與棺身原由銅榫鑲牢,使之合嚴穩妥,但在下葬時棺身傾斜,蓋板鑲釘撞向槨壁,導致蓋與身之間起鉗榫作用的銅榫大多數拉斷或拉折,並留下了寬達8厘米的縫隙。
墓主套棺在東室出水情形(套棺長3.2米,寬2.1米,高2.19米,重約7噸。此為迄今中國所見體形最大,分量最重,金工、木工與漆工相結合製作的髹漆製品。套棺以青銅為框架、底座,安裝木板,然後整體髹漆繪彩,如此精絕的工藝製品,整個中國僅見此一例)
可以想像的是,當繩斷棺裂的瞬間,墓坑之上所有的人一定目瞪口呆,繼而驚恐萬狀。按照當時的觀念,死者下葬若棺槨傾斜,將是「主大凶」的不祥之兆,若是王侯一級的人物,則與國家社稷緊密聯繫在一起,那更是凶上加險,意味著國家傾覆,社稷崩潰,山河改色。製造這一事故者,自是招來砍頭或滅門之罪,眾人的驚駭之狀可想而知。面對如此凶兆惡相,主其事者一定在短暫驚慌失措中欲挽狂瀾於既倒,救國家社稷於危亡,當然更重要的是為了自己肩膀上扛著的那個圓圓的肉球,能繼續自由自在轉動下去,遂千方百計要把主棺扶正並使其安然落地。可惜,無論做何努力,皆因棺木太大、太重,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主持此次喪葬禮儀的官僚以及屬下眾生,是否因這一大煞風景、大不吉利的特級事故被砍了頭,剝了皮或割掉了鼻子、睪丸等不得而知,但作為生前作威作福威震一方的墓主,卻只能無可奈何地歪著身子躺在傾斜的棺材裡,於冥冥世界中長久地睡下去了。
考古人員做了這般推測後,沒有馬上吊棺、開棺,原因是根據以往發掘經驗,墓主人的棺內必藏有珍貴文物。就湖北已發現的聞名於世的越王勾踐青銅劍、雲夢睡虎地秦簡、江陵鳳凰山168號墓西漢古屍,都無一例外地出自墓主的棺內。而舉世聞名的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主棺,曾出土了大量的絲綢製品和一具女屍。面對這具構造奇特,規模龐大,氣勢咄咄逼人的彩繪套棺,考古人員自是格外看重,加倍小心,不敢輕舉妄動。作為發掘領導小組組長的邢西彬,同樣深知這具巨型彩繪套棺意味著什麼。特地指示譚維四:「開棺之前一定要做好充分的準備,何日開棺,一定要事先請示,並經國家文物局批准。」因得知國家文物局局長王冶秋即將來現場指導的消息,譚維四決定主棺原封不動,用飽水塑料泡沫將其裹好,並派人用噴霧氣筒不斷向棺身噴水,保持一定濕度,防止乾裂。
因有了中室放置的建鼓失去浮力和支撐而倒塌折斷的教訓,在水即將抽乾之時,譚維四指示楊定愛等人,立即於棺下加固千斤頂,以防因水的浸泡分量加重而突然墜落,壓塌棺下的文物。按照以往發掘貴族墓葬的經驗,墓主的棺下一般會有一點金、銀、玉器之類的隨葬品。5月29日清晨,當楊定愛欲在棺下加固千斤頂時,俯身觀看,一批閃耀著燦燦光芒的器皿驀地映入眼帘。楊定愛心頭一驚,剛要叫喊,一個念頭襲上心頭,話到嗓子眼兒又「咕嚕」一下吞了回去。他瞪著眼,略帶驚慌之色地向四下張望,見一時無人注意自己的舉動,遂悄然無聲地走出墓坑來到譚維四身邊,像反特電影裡地下黨或特務們對暗號接頭一樣,壓低聲音,頗有幾分神秘地說道:「又有重大發現,棺下發現了金器,好幾件,以前從沒見過。」
「呵?!」譚維四聽罷,心頭一驚,目光在楊定愛臉上停留了幾秒鐘,心領神會地說:「好,好!」隨楊定愛快速下到墓坑,將正在坑內一角繪圖的考古人員劉柄悄悄招呼過來,三人一同俯身向套棺底部觀看,果然見到了兩件金光閃耀的器具。譚維四轉身面色嚴峻地對楊定愛小聲道:「不要聲張,趕快用千斤頂頂住棺底,迅速標明器物位置,然後提取。」
漏鏟、斗與鎮圖示
待一切工作就緒,楊定愛開始提取棺下器物。首先取出的是一件金盞,圓形、平底、三足、有蓋,這是一件造型別致,紋飾精美的盛食器(高11厘米,口徑15.1厘米,蓋徑15.7厘米,重2156克)。揭開蓋,裡面置鏤空金漏勺一件。此器是已出土的先秦金器中最大最重的一件,現場的譚維四、楊定愛等人驚喜不已,因器形與過去出自隨縣的一件自銘為「盞」的銅器相類似,故名為金盞。
金盞取出後,立即用油布掩蓋,以儘量減少外人的注意。在金盞的不遠處,放置著一件帶蓋金杯,素麵無紋飾(高10.65厘米,底徑6.3厘米,蓋徑8.2厘米,重789.92克)。出土時,蓋已打開,並置於杯旁,將二者合上,托在手裡沉甸甸的,令人愛戀。作為一種稀有的黃金製品,在中國先秦考古發掘中時有發現,但絕大多數為小件金飾,像這樣形體大、分量重,製作精美的黃金器皿,前所未見,可謂稀世之寶。楊定愛與劉柄等考古人員懷著極度的興奮,繼續在棺下搜尋、清理,很快在金杯的旁側,又發現了兩件鑄造精緻、紋飾華麗優美的金器蓋,一件比金杯蓋稍大,一件略小。這一發現,進一步刺激了譚維四等幾人的神經,大家瞪圓了眼睛,渴望有更大的器皿出土。然而,希望很快變成了失望。楊定愛與劉柄搜遍了棺下所有的空隙,均未發現期待中的器身出現。
「怪事呵,怎麼一件器身也沒有呢?」楊定愛望著譚維四迷惑不解地說。
同樣感到不可思議的譚維四道:「在棺外找找看,是不是漂到外面來了。」
金器蓋圖示
結果仍令人失望,尋遍了整個墓坑,未見一件器身的影子。
「真是活見鬼了!」譚維四自言自語地說著,見墓坑外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怕生閃失,遂命令楊定愛、劉柄暫停尋找,先把出土的5件金器包好,悄悄送往駐地保管組轉入室內秘藏。經保管組組長白紹芝稱量得知,5件金器總重3487.37克,折合市秤為6斤9兩7錢。一次性出土如此重量的先秦金器,在整個中國考古史上尚屬首次。
鑑於這批器皿的華麗形態與重大價值,以及尚有兩件器物只有蓋而無身的不解之謎,譚維四迅速向發掘領導小組組長邢西彬做了匯報。邢當場指示:暫不聲張,謝絕參觀,妥為保管。同時指示繼續在墓坑中搜尋器身,力爭弄清事實真相。
發掘隊駐地庫房只是幾間平房,屋前房後每日人來人往,相當雜亂。出於安全考慮,譚維四請雷修所所長鄭國賢、政委李長信前來觀看出土的金器並求援。二人看後,於驚喜之中當即表示大力支持,因無更安全的地點放置,鄭、李二人決定騰出他們的辦公室作為目前和以後陸續發現小件珍品的保管室,並令保密員抬來了用於保管檔案的鋼質保險柜,將出土金器秘密轉移至櫃中保存起來。考古隊保管組組長白紹芝離開駐地,一人獨住此室,專門負責保管。同時,雷修所對這棟秘藏珍寶的辦公樓加強了安全保衛,增設了崗哨,並有流動哨兵持槍日夜巡邏守護,形成了一道銅牆鐵壁,保證了出土文物珍品的絕對安全。
白紹芝向作者講述當年保護曾侯乙墓出土器物情形(作者攝)
5件金器放進了保險柜,但那兩件缺失器身的器蓋,卻一直令考古人員掛念在心又困惑不解。時有幾位省里來的領導人觀看了秘藏的金器之後,讚嘆之餘不約而同地提出疑問:「這件器蓋分明是實用之物,不是為陪葬而特意打造的明器,既然是實物就應該有器身,就如同一個人一樣,不可能只有人頭沒有身子。若生活中發現一個人頭說著話或唱著歌或破口大罵在地下亂滾亂跳,那只能是一個妖怪。同理,世上的器物可能有身子而沒有頭,但還沒有見過只有蓋沒有身的器具,就如同當年北京大學拖辮子的教授辜鴻銘所言:『一個丈夫可以娶四個妻妾,沒見過一個妻妾娶四個丈夫的,就如同一把茶壺配四個茶碗,沒見過一個茶碗配四個茶壺一樣。』既然有頭必有身子,一把茶壺配幾個茶碗,那麼這個器身跑到何方去了呢?會不會仍在墓坑的淤泥之中,或者被盜墓賊盜走了呢?」譚維四決定,在吊棺之前,先清理東室底部所有陪葬器物,或許器身就躲在哪個易被疏漏的角落。
隨著坑內污水全部抽乾,東室內除了龐大的主棺,在四周堆積著大小不一,神態各異的零散器物,還有幾個當初未能取出的側翻的陪葬棺棺蓋與人骨等。在主棺的東北角,一隻青銅鑄造的鹿角長頸立鶴站於平板底座上,昂首伸喙,姿態悠然地注視著這個對它來說已分別得太久的新鮮世界。
當水還沒有完全抽乾時,它就以其獨特怪異的姿態引得了考古人員和圍觀者的矚目,這種自然界中所沒有的,非禽非獸、亦獸亦禽的動物,顯然是一件匠心獨運、極富想像力的藝術傑作,而這種打破常規格局的藝術品類,在中南地區特別是江漢流域的考古發掘中多有所見。鹿與鶴在中國古代皆被視為吉祥的動物,這種動物有神的靈性,對人類具有保護作用。《楚辭·天問》就有「驚女採薇,鹿何祐?北至回水,萃何喜?」句。據《文選·辨命論》注引《古史考》曰:「夷、齊採薇而食。野有婦人謂之曰:『子義不食周粟,此亦周之草木也。』於是餓死。」這便是「驚女採薇」的典故。《琱玉集·感應篇》引《烈士傳》曰:「二人(伯夷兄弟)遂不食薇,天遣白鹿乳之。」此為屈原所問「鹿何祐」之事。
青銅鹿角立鶴(此物造型奇特,龜背鹿身,頭上插一對銅鹿角。整體紋飾綺麗,不失為一件極好的藝術精品。通長143.5厘米,重38.4公斤)
《說文》:「鶴鳴九皋,聲聞於天。」古謂之仙禽。有考古人員認為,這一藝術作品乃鹿與鶴兩者的結合體,作為瑞祥之兆,葬於墓主人大棺之旁,寓意墓主人在另一個世界騎鹿以游原野,乘鶴以遨太空。也有人引經據典,認為此物應稱為飛廉,是古代的風神,主要用於鎮墓避邪。屈原《楚辭·離騷》曾有「前望舒使先驅兮,後飛廉使奔屬。鸞皇為余先戒兮,雷師告余以未具」。望舒,神話中給月亮駕車的人。飛廉,指風神。奔屬,跟在後面奔跑。
擂鼓墩古墓中的飛廉銅像放在東室主棺之側,應是伴隨墓主人的靈魂升天,並作為後衛忠誠地保駕護航一樣。亦有別出心裁如方酉生者,認為兩說皆誤,此物可能是用於懸鼓的鼓架,因為它的身旁不遠有一面帶環的扁鼓,其大小恰可懸於其上。譚維四也認為:「方酉生的說法較為合理,因後來我曾試著將同室所出懸鼓的複製品懸於其上,鼓的豎環恰好套在鶴嘴的尖喙上,兩橫環分別套在向上呈圓弧狀的鹿角上,十分合適。後來隨州市博物館已在編鐘演奏廳里,仿此做了一件加入其鐘磬演奏的行列,並無不合適之感。」當然,譚氏說這段話的時候已是十幾年之後了。
驚女採薇圖(屈原《天問》插圖,〔明〕蕭雲從作)
文:驚女採薇,鹿何祐?北至回水,萃何喜?
注釋:驚女,楚辭研究專家聞一多以為當作女驚,驚,通警,警戒之意。回水,即雷水,發源於首陽山。萃,相聚,指伯夷、叔齊先後出逃,在首陽山下的回水相聚,最終一起餓死。「何喜」是屈原問這二人所作所為有什麼可高興的呢?王逸《楚辭章句》云:「昔者有女子採薇菜,有所驚而走,因獲得鹿,其家遂昌熾,乃天祐之。」蕭雲從即根據此說而繪圖。
無論是鹿是鶴,或是飛廉、鼓架,正在發掘中的考古人員沒有時間進行考證討論。這件青銅鹿角立鶴被請出坑外後,又將室中散亂的樂器、兵器、禮器、漆木器、生活用器等器具一一提取。樂器大多出土於東室的中部,主要有漆瑟五件,五弦琴、十弦琴各一件,小鼓和笙各一件。與中室相比,主要為娛樂樂器,沒有鍾、磬那樣的重樂器,顯然是為了墓主人娛樂的需要而特設的。
清理後在現場認出的兵器有戈、弓、鏃、盾、矛等,有的出自主棺兩側,有的貼近東室的南壁與西壁。種類如此繁多的兵器出自東室,當是有保護墓主之意。當然也有例外,如在棺的北側出土了一張帶有外套的弓,長1.5米,弓身用紅線纏繞,弓弦俱在。在弓的旁邊,放有兩束箭鏃,一束10支,一束9支,箭杆皆為紅色,箭頭與一般的不同,無鋒刃,屬於平頭箭鏃。據考古人員劉柄等人推測,弓和箭是專門為射擊珍貴禽獸用的工具,箭做成平頭,是為避免射穿珍禽異獸的皮毛。這一推測正確與否,很難說得清楚。
令考古人員印象深刻的是,在靠近主棺的東側,楊定愛發現了兩件與眾不同的小型青銅戈。出土時,與戈相接的柲已殘斷且分離。戈身通長14.3厘米,小巧精緻,光亮如新,如現代人用於防身的手槍一樣,使用痕跡不明顯,周身泛著黑黝黝的青褐色光芒。詳細觀察,其中一件戈身鐫刻著「曾侯乙之寢戈」銘文,也就是說,這是墓主人親自使用或親近侍衛使用的小型防身戈。另外,在主棺的旁側還清理出土了一批馬嚼子、馬鑣和馬飾,這些器物象徵馬駕的車,也寓意墓主可以乘車到處巡視和遊玩。至於寢戈頭上鐫刻的「曾侯乙」銘文,是否指棺中的主人,考古人員一時還沒有把握做出結論。
飛廉圖(屈原《九章》插圖,〔清〕門應兆作)
文:歷太皞以右轉兮,前飛廉以啟路。陽杲杲其未光兮,凌天地以徑度。
注釋:太皞,傳說中的古代帝王,即伏羲氏。飛廉,神話中的風神。杲杲,明亮的樣子。凌,越過。天地,俞樾以為乃「天池」之誤。徑,直。度,同渡。
在清理過程中,大家密切注視著眼前的一切,企圖於不經意中有個意外驚喜,以破解久懸於心中的金器有蓋無身之謎。但整個東室全部清理完畢,金器之身仍是千呼萬喚未出來。不僅沒有找到與此相般配的器身,就是其他質料與之相配者亦未發現。當時負責記錄的劉柄在他的田野考古發掘記錄中寫道:「在主棺下南北兩側放有金蓋兩件,但其主要部分的器身,直至清理工作完畢仍未發現。不知是何原因。本來此墓是被盜過的,盜洞把中室打開,是否盜墓人進入東室?就是進入東室,為什麼金盞、金杯還保存很好?」
從整個墓坑的結構和積水情況推斷,盜墓賊進入東室的可能性很小,中室西部成排的編鐘都沒有被盜走,發掘時一個不少地立在原處,何以要捨近求遠進入東室盜取器物?而從中室進入東室,唯一的通道就是槨牆下那個狹窄的小門洞,盜墓者要在三米深的水下,於漆黑一團中穿洞而過,並取走棺材下的器物,非有孫悟空的功夫是難以想像的。
曾侯乙寢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