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墓現場復原

2024-10-06 05:03:20 作者: 岳南

  盜墓工具與人頭骨的發現,為考古人員和研究者推斷盜墓賊進入墓室的過程提供了難得的線索和依據,整個場景可以根據出土工具和人頭骨進行復原,並做如下一系列推斷和描述:秦末漢初,當八千江東子弟在一代人傑項羽的統率下,走出楚地,與泥沙俱下的農民造反集團合兵一處,攻城略地,越過函谷關,浩浩蕩蕩殺奔秦都咸陽時,天下陷入了大動盪、大失控、大混亂的格局。在硝煙瀰漫,戰火連天,殍屍遍野,人頭亂滾,天崩地裂的歷史性轉折時刻,兩個黑影於初秋的茫茫夜色中,悄悄潛入雜樹叢生,荒無人煙的擂鼓墩山岡。沉寂了一袋煙工夫,見四周沒有動靜,一個黑影壓低了嗓音道:「我說老弟,動手吧!」

  劉柄發掘現場記錄

  「要得!」另一個黑影回答著。

  少頃,只見二人提著一堆黑乎乎的東西,貓一樣迅捷快速地來到不遠處一個大土冢之下,聽聽四周沒有異常動靜,便施展猿猴一樣騰挪跳躍的本領,「嗖嗖」躥上土冢頂部。

  待穩住陣腳,二人來到圓頂偏西北的方位,年長的道:「照這裡動傢伙。」

  「準不準?」年輕人小聲嘀咕了一句。

  「你儘管挖吧,保證見到棺材,說不定正對著那個死鬼的頭呢!」老者的聲音儘管沙啞低沉,卻透著一股自信和自負。年輕人不再言語,撥開四散飄蕩的草叢,揮動手中的鐵臿,彎腰弓背挖掘起來。沉寂的山岡立即發出「撲撲」的響聲,草叢中不時冒出金屬工具與岩石擦撞後的點點火花。大風掠過山岡,樹木發出「沙沙」之聲,躲在叢林中的貓頭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縮緊了身子發出一陣悽厲的悲鳴,夜色下的山岡平添了幾分恐怖色彩。

  約一個時辰過後,天空烏雲漸漸向東南方向飄去,月亮悄悄鑽出雲縫,一縷微光灑向山岡樹木草叢,斑斑點點的月色映照著草木繁盛的大土冢和正在挖掘的兩條漢子。二人一高一矮,皆身穿黑色老鼠衣,全身裹得嚴絲合縫,只有七竅留著門戶,以便於聽、聞、交談和觀察動靜。從談話的聲調中可知,矮者約50歲左右,高者年約30。隨著鐵臿的掘動,高大的土冢上部很快現出了一個僅能容身的圓形洞口,年輕者在洞中不斷掘進,老者將掘出的泥土悄然無聲地用竹筐移於丘下一個低洼處。當洞已沒過人身時,老者從一個口袋裡摸出一根雙股扭成的麻質繩索,一頭拴在身邊的樹上,一頭伸進洞中,像當地農民打井一樣,把挖出的泥土利用竹筐和繩索提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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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擂鼓墩頂部(作者攝)

  約四更天的光景,崗下鄉村傳來了陣陣雞鳴,此時圓洞已深入地下一丈多深。年長者對洞中小聲喝道:「雞叫兩遍了,收攤吧,明晚再接上。」洞中傳出隱約的應答之聲。不多時,洞下之人順著繩子爬了上來。

  二人並不說話,只是找些樹枝亂草將洞口遮掩,而後又來到低洼處,以同樣的方法將挖出的泥巴做了偽裝。二人疲憊中帶著幾分希望與憧憬,像夜行的老鼠,「吱吱溜溜」地鑽入樹叢草莽之中,瞬間不見了蹤影。

  第二天夜晚,兩個黑影再次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昨日挖掘的土冢之上,繼續從事未竟的事業。約三更時分,洞中之人順繩索爬了上來,打開老鼠衣上口,用手抹著滿臉的汗水,氣喘吁吁地說道:「好像遇到了封頂石,難弄得很,得換別的傢伙。」

  長者一聽,興奮地道:「石頭下面就是墓穴,只要想辦法鑿穿石板,後面的事省心得很。」言畢,從一個口袋裡摸出錘子、鐵錐之類的工具,最後拿出一個牛皮燈盞,用火鐮引出火種,慢慢點燃,遞與年輕者道:「在旁邊挖個小洞,把燈盞放上,找准石板的縫,看能不能撬得起?」

  年輕者緩過勁兒來,將新的工具扔入洞中,罩好老鼠衣,口含牛皮燈把,沿繩索復入洞中。

  左:神農執耒耜圖右:夏禹執耒耜圖(曾侯乙墓盜賊所使用的工具,雖比神農、夏禹時代的進步,但總體上屬於同一類型,故耒耜在「江淮南楚之間謂之臿」)

  將近五更時分,洞中人又爬了出來,兩眼放光地對年長者道:「總算弄開了,下面還是土。」

  「好得很,趕快離開,山下的雞都叫過三遍了。」老者說著,急忙收拾行囊,對洞口和挖出的泥土又做了偽裝,悄然溜下山岡。

  又經過一個夜晚的挖掘,盜洞自上而下由西往東斜插墓室槨頂。根據年長者的指點,年輕人在洞中用鐵錘和鑿子在洞的兩側分別砍鑿木板。凡盜墓者皆清楚明白,只要挖到槨蓋板,離最後的成功只有一步之遙了。而大多數槨蓋板在地下埋葬成百上千年,早已腐朽成粉狀,一觸即潰,映入眼帘的則是遍地奇珍異寶,只待盜墓者像摟草一樣「嘩嘩」往筐中收拾即可。只是,此次的情形卻有些不同,槨蓋板既寬又厚,且基本保持完好狀態。要在十幾米之下且僅容一人之身的空間內,用原始的鐵鑿或鐵斧切斷半米多厚的質地堅硬的梓木板,[1]其難度和耗費時間可想而知。盜墓賊心懷欲望之火,費了幾個夜晚的力氣,於驚恐、煩躁、疲憊中,終於將一塊槨蓋板在相距80厘米的位置分別截斷。非常不幸的是,這個時候,斷後的槨板「撲」的一下掉了下去,與此相關聯的槨板東端頓時失去平衡,無力承受上部的巨大壓力,緊跟著「嘩」的一聲斜插入洞底。如此始料不及的一著,賊娃子如聞炸雷突響,銀瓶迸裂,驚出一身冷汗。尚未回過神兒來,便「撲騰」一聲隨著傾斜的槨板跌入洞底,上面的泥土劈頭蓋臉地砸壓了下來,牛皮囊燈盞隨之熄滅,洞內一片漆黑。

  曾侯乙墓墓坑平面圖(石板層大部分已被挖掉,填土中有一盜洞痕跡,盜墓賊就是順其洞而下的)

  此時出現了兩種可能:一是盜墓賊跌入洞底後,槨板下是3米多深的積水,上面的散土和石塊一併塌下,立即將洞口封住,此賊尚未來得及叫喊一聲,便沒於水中絕命而亡——這便是盜洞底部淤泥中所發現的那個人頭骨的由來。至於人的骨架沒有被發現,很可能在抽水時被潛水泵吸於墓坑之外而無法查尋了。另一種可能是,盜墓賊落水的瞬間,本能地抓到了盜洞周邊尚未斷裂的槨蓋板,經過一番撲騰周折,終於從泥水中鑽出,重返人間大地。兩種推測,最關鍵的是準確判斷大石板落下的時間。從考古發掘的情形看,至少有三塊大石板落入洞底的槨室之中,而墓葬所鋪石板層的高度距槨頂為2.8米。若截斷的木槨落水之時,三塊大石板和上面的散土隨之落下,蹲在槨蓋板上的盜墓者勢必被壓迫於洞底水下,葬身墓中。若石板與散土是盜墓賊走後,經長年累月的雨水沖刷與浸泡陸續落到洞底的,則盜墓者尚有存活的可能。遺憾的是,考古人員對此沒有做出明確的具有說服力的推斷。

  從盜洞中出土的鐵臿、鐵鋤,特別是黑色竹竿和稍加修整的5根樹枝與鑿成凹字形帶叉口的樹幹來看,在槨蓋板被截斷並落入水中之後,仍有人持竹竿、木棍等物對洞下的情況進行過探索搜尋,並在槨室底部留下了方圓近一平方米的明顯擾痕。那麼這個手持木棍向水下探索者是誰呢?此處又產生了兩種可能:一種是截斷木槨後隨之落水的那位年輕的賊娃子,僥倖爬出洞口後向老者報告了洞下情形,在槨室底部情況不明又不敢貿然下水的兩難抉擇中,只好找來幾根木棍竹竿之類的長柄物進行試探。一種是守在洞口負責用繩索提土和望風的老者,當他聽到洞下突然傳出「嘩嘩啦啦」加「撲撲稜稜」的聲音,一定感到情形不妙,他的心「咯噔」一下,頭皮發炸,汗毛根根豎起,眼睛瞪得形同雞蛋般大,但卻不見洞中的燈光傳出。惶恐之中,趴在洞口向下叫喊,洞底卻一片死寂。此時老者已基本明白,下面那位年輕的兄弟或許是遇到了墓坑飛刀,或許是身中毒箭,或者遭到了什麼暗算,總之不幸與世長辭了。想這位小弟兄家中那80歲癱瘓在床的老母和一家沒吃沒喝的老婆孩子,此時正望眼欲穿地盼著親人安全歸來,弄幾塊破銅爛鐵換點錢財,全家吃頓飽飯,喝上一鍋熱湯。想不到這位弟兄出師未捷,突遭罹難,命喪古墓,若他的家人得知,將如何是好?這樣想著,老者鼻頭一酸,淚水像斷線的珠子唰唰地流下,點點滴滴灑入漆黑的洞中。哭畢,老者直起腰,脫去老鼠衣,抬手抹了一把那刀刻斧鑿一樣歷盡滄桑的臉,以悲壯的心境重新藉助腰中的火鐮點燃火種,以嫻熟老練的動作,順著拴在洞口旁邊松樹上的繩索滑入洞底。他小心地踩住洞口周邊的槨蓋板,將火種吹起燃燒開來,輕輕呼喚著同伴的名字並開始伸手打撈。當他的胳膊全部伸入冰涼刺骨的水中而仍摸不到底時,尚殘存一點希望的心隨之「嘩」的一聲掉進了冰窖。他知道,這就是南方古墓中的「水洞子」,不但同伴的性命無可挽回,就是地下的奇珍異寶也將與自己絕緣了。遂長嘆一聲,不再打撈探索,順繩爬出洞口。

  翌日,天空小雨紛飛,整個擂鼓墩籠罩在一片茫茫的雨霧中。老者承受不住人財兩空的心靈煎熬和精神折磨,索性不再前怕狼後怕虎,來個一不做、二不休,弄來幾根竹竿與木棍稍加修理,揣了火種和燈具,提著繩索,攜帶長柄竹木器具,快步向擂鼓墩山岡奔來。

  來到現場,老者將竹竿、木棍一一扔進洞中,然後腰繫繩索,一頭拴在樹上,順洞壁而下,帶來的雨具平放於洞口,以掩擋淅淅瀝瀝的小雨。老者滑到洞底槨頂部位,穩住腳步,用火種引燃牛皮燈盞,從腰裡掏出一根細長的木椎用力按進洞壁,將燈盞掛上。十幾米的洞下燈光昏暗,一團幽深黑綠色的水翻著點點瘮人的寒光,望之徹入骨髓。老者畢竟是久經沙場的盜墓高手,他閉上眼睛默誦了一會兒在楚地盜墓者之間流傳的定針神法,處於驚恐、紛亂狀態中的心慢慢平靜下來。老者蹲在殘存的槨頂上,拿竹竿向水下捅起來。這一捅令他大吃一驚,所帶一人多高的竹竿壓根兒就沒有插到底,復換一根長度接近兩人高的細木棍,始戳到底部,再向四周探尋,卻又無邊無沿,既沒有探到奇珍異寶,也沒有觸到同伴的屍身。老者望著手中的木棍,驚得有些發呆,這是一個水庫或水壩的深度,很可能也是一個水庫和水壩的容量。在山岡的頂部有如此浩大深邃的一潭深水已屬罕見,而這個水庫又暗伏在一座古墓的底部,更屬奇特,若非墓主生前精妙安排,怎能出現這般奇冢異穴?既然如此,地下是否布有暗道機關、飛刀毒箭,或水輪轉盤式拐釘鐵錐,專以射殺盜墓者?老者思慮半天,仍心中無數。此前幾十年盜墓生涯,類似墓坑積水的現象亦常遇到,在行內通稱為「水洞子」。但一般「水洞子」之水主要是地下滲漏和雨水從坍塌的墓頂灌入而成,水位一般都在膝蓋以下。若墓坑較淺,盜墓者便採取竭澤而漁的取寶方法,先用皮囊將水排出,然後盜取寶物;若墓坑較深,向外吸水極其困難,則乾脆採取大壩中摸魚法,彎腰弓背在泥水中亂摸一氣,根據手的感覺和長期練就的經驗將器物在泥水中掏出。這樣做的好處是,既不太費力地得到了寶物,又達到了速戰速決,免遭被官府捉拿而進局子蹲大獄的目的。

  古代盜墓賊用的燈盞

  很顯然,擂鼓墩古墓地下情形已大大超越了盜墓者的經驗和想像境界。就常理,無論是古代的盜墓賊還是近現代的盜墓者,皆是歷代官府打壓抓捕的對象,在百姓間屬於拿不上檯面的雞鳴狗盜之輩。

  因而,一個盜墓賊的眼力再高,能量再大,覆蓋面再廣,一生所盜之墓也有限得很,僅就數量而言,與現代考古學家無法比擬。據譚維四和譚的弟子楊定愛等人在擂鼓墩古墓發掘許多年後說,他們一生主持和參與發掘的大小古墓都在3000座以上,有的達到5000多座。在荊州紀南城一帶,一個工地一開工,就是幾十座或幾百座墓葬成片成行地同時發掘,並動用了先進的現代化機械,場面頗為壯觀。而盜墓賊遠沒有這個條件,他們只能利用晚上的時間,像老鼠一樣偷偷摸摸、提心弔膽地開挖,因而一生盜掘的墓葬是有限的。

  像譚維四、楊定愛等人雖發掘了如此多的墓葬,所遇到的地下水庫式古墓也僅此一座。而在這樣的水庫式墓穴里發現成套的大型編鐘,在全國已發掘的幾十萬座大小古墓中僅此一例。由此可見,世間的奇巧之事相遇之難,只有有緣者才能期會於無形。

  當然,這個「難」僅限於漢代之前的豎穴土坑木槨墓,若論唐代以山為陵式墓葬,或明代之後開啟的券式石砌洞式陵墓,穴內積水並形同一個大水庫已不足為奇,從已被盜掘和考古發掘的類似陵墓可以見到。無論是古代還是近現代,所有的盜墓賊甚至包括田野考古工作者,一旦遇到水庫型的墓穴,要想得到墓室內的器物,很難通過摸魚法來實現,最穩妥的方式方法是採用吸水法,即竭澤而漁的方式加以提取。據《晉書·石季龍下》載:邯鄲城西石子崗上有座趙簡子墓,後趙皇帝石虎即位後,曾命令下屬盜發此墓。但發掘的結果卻是:「初得炭深丈余,次得木板厚一尺,積板厚八尺,乃及泉,其水清冷非常。作絞車以牛皮囊汲之,月余而水不盡,不可發而止。」這座墓是否屬於晉國一代名人趙簡子另當別論,據譚維四等人推算,記載中的這個所謂「趙簡子墓」,其規模要比擂鼓墩墓小許多,可謂是老鼠比之大象。就是這樣一個「老鼠洞」樣的墓葬儲水,竟然用絞車汲月余而不盡,若以此法於擂鼓墩古墓汲水,則永無窮盡矣。後來的測驗結果表明,確實如此(測試結果後述)。看來遇到類似大型水庫式墓穴,非以大功率抽水機不能達到目的,這一點,著名盜陵將軍孫殿英創造了古今最為成功的一個案例。

  古代打洞的盜墓方式

  古代盜墓賊按常規打洞入穴盜墓情形(王可飛製作)

  1928年夏,以蔣介石為總司令的國民革命軍北伐成功,但各路手握重兵的軍閥之間仍貌合神離,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時駐防北京以東河北省薊縣(今天津薊州區)、玉田一帶的國民革命軍第十二軍孫殿英部,為籌措軍餉,擴軍備戰,以軍事演習為名,出動大軍用烈性炸藥炸開了坐落於河北省遵化縣(現遵化市)馬蘭峪鎮內清乾隆皇帝的裕陵和慈禧太后的定東陵,劈棺揚屍,將價值連城的曠世珍寶洗劫一空。就在乾隆皇帝陵地下宮殿第一道大門打開之時,映入兵匪眼帘的是滿洞的積水,有兩個士兵奉命前往試探水情,雙雙滑落水中溺斃,其他官兵再也不敢貿然行事。無奈中,盜陵總指揮孫殿英只好派手下到天津購買抽水機抽水。有了現代化大型抽水機,地宮內沒身的積水漸漸被抽出,官兵才順利挺進,打開裡面的石門進入地宮內部。當時乾隆皇帝的棺槨已被積水浮起,直到水被抽淨後才回落於地下宮殿的石門之後,兵士們闖進地宮,隨著一陣斧劈刀砍,主棺與陪葬棺俱被劈開,價值連城的隨葬品被洗劫一空。

  1945年8月,日本投降並將軍隊撤出清東陵,因時局動盪不安,當地土匪首領王紹義率領一千餘眾,攜槍扛炮,趁著月黑風高向清東陵撲來,一口氣盜掘了康熙皇帝的景陵、咸豐皇帝的定陵、同治皇帝的惠陵、慈安太后的定東陵等四座帝後陵寢。地宮中的棺槨被劈,屍骨被拋,珠寶被盜搶一空。在盜掘康熙帝的景陵時,由於四周流水不止,王紹義指揮兵匪和隨從的一幫流氓無產者,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動用炸藥和炸彈,耗時三個晝夜才在寶頂的側角直著打開了堅固異常的地宮。當匪眾們進入地宮時,發現裡面存積了比乾隆皇帝陵地宮還要多的清水,根本無法靠近棺槨。王紹義等匪眾沒有採取當年孫殿英盜墓時用抽水機汲水的辦法,而是在一位當地著名盜墓賊指點下,紮起幾個木筏,順水劃入後室的棺槨前,在火把映照下,揮動利斧向棺槨劈去,暗夜裡只聽「噗噗」幾聲爆響,槨蓋下驀然噴出一個火球,整個地宮被映得通紅,揮斧者當場落水斃命,地宮一片漆黑,觀戰匪眾皆相逃命。王紹義受高人指點,乃知剛才的火球是棺槨中的沼氣與外部的火把遭遇所致,類似於長沙發現的「火洞子」。若棺內沼氣消散,便再無類似凶兆迭出。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地宮內煙火消散,王紹義再次派人乘坐木筏向棺槨投擲火把,未見火起,便壯起膽子前去劈棺,眾匪揚斧一陣亂劈猛砍,棺槨俱裂,內中的屍體與珍寶顯露出來。眾匪一擁而上,將康熙帝的屍骸掀入水中,大批珍寶被盜出。隨後,眾匪乘木筏又一連劈開了五具浮在水面上的皇后、妃嬪陪葬棺,拋骨揚屍,劫走了全部稀世珍寶。

  就在王紹義率部盜掘景陵後,當地敵工部部長黃金仲,聞知此事,立即萌生了趁混亂之機盜掘其他陵墓的邪念。在他的矇騙下,當地區長、區小隊長和大批區、村幹部及民兵、群眾受發財的欲望驅使,明火執仗地開往陵區。時清東陵僅剩咸豐皇帝的定陵和慈安太后的定東陵沒遭盜掘,黃金仲親自指揮手下干將瞄準定陵進行發掘,他本以為炸開石門後,劈開棺材,就能將寶物輕而易舉拿到手。誰知大門炸開,地宮裡湧出了滔滔大水,無法靠近。精明的黃金仲既不採取當年孫殿英動用抽水機的方式,亦不同於王紹義扎木筏的方法,他命人到定陵隆恩殿香案頂取下大匾,就地拆下兩扇紫檀門板,稍一捆綁,做成了一條木船,讓眾匪乘坐劃入地宮,很快找到了浮在地宮內咸豐帝和薩克達氏皇后的棺槨。幾個匪類對準棺槨,揮動利斧,一頓猛砍,棺槨破裂,屍體被掀翻於水中,隨葬珍寶全部被掠走。

  從以上與水打交道的大大小小盜墓者看,無論是王紹義還是黃金仲,之所以能乘筏和木船劈棺,主要得益於明清時代的墓葬都是券洞地宮式的龐大建築,在積水中行船,如同在一個現代游泳館一樣方便。但漢代之前的墓葬多為豎穴木槨,直接在槨上覆土,根本沒有空間用以划船。若積水在膝蓋之下,盜墓者可蹚水而進,來個摸魚式撈取器物。若水至腰部以上,盜墓者必然傻眼,唯一的辦法就是像石虎一樣用絞車加牛皮囊汲水,或像後代的孫殿英一樣用潛水泵抽水。很顯然,擂鼓墩古墓被盜之時,尚未發明機械化的潛水泵,像筒車、牛車、踏車、拔車、絞車等半機械化汲水工具也沒有發明創造出來。[2]

  退一萬步說,即使是有如潛水泵、筒車、龍骨水車這樣的特殊機械,一般的非官方盜墓賊也不能使用。因為那如同站在擂鼓墩山岡上高聲叫喊:「我要盜墓,我要找死!」

  既然無力和不能利用龍骨水車等工具向外汲水,盜墓者是否可以像後世的跳水能手或潛水員一樣,一頭扎入水中用手打撈槨室中的文物呢?回答是否定的。賊娃子的膽量再大,技術再高明,但畢竟是一些社會底層的普通百姓。就如同職業殺手的職責是殺人而不是被人殺一樣,盜墓者的職責是盜取死者的墓葬以便從中獲利,而不是主動尋找死路葬身墓中。在如此狹小深邃的空間內,除非有現代化的潛水服和相應的潛水設備,否則不能為之。明代宋應星在《天工開物》中說到古代職業採珠人乘坐舟船下水作業時,曾云:「舟中以長繩系沒人腰,攜籃投水。凡沒人,以錫造彎環空管,其本缺處,對掩沒人口鼻,令舒透呼吸於中,別以熟皮包絡耳項之際。極深者至四五百尺,拾蚌籃中。氣逼則撼繩,其上急提引上。無命者或葬魚腹。凡沒人出水,煮熱毳急覆之,緩則寒慄死。」又說:「宋朝李招討設法以鐵為耙,最後木柱扳口,兩角墜石,用麻繩作兜如囊狀,繩系舶兩旁,乘風揚帆而兜取之。然亦有漂、溺之患。」書中所說的「沒人」即下水採珠者,儘管有如此之設備,且在宏闊的水面上作業,仍有性命之憂。

  相較而言,古代的盜墓賊只有老鼠衣而無採珠者那樣的潛水服和相關設備,若孤注一擲,冒險鑽入水底,其結果必同一隻老鼠鑽入油鍋,自是死路一條。在上天入地皆無路的絕境中,盜墓者能做的,只有在洞中下網,或用帶鉤的長柄工具在洞下打撈,當年擂鼓墩的盜墓老者就是如此。可能是老者不知何時得罪了哪路神仙或小鬼,無意中觸了霉頭,此次行動真可謂倒霉透頂。從考古人員發掘的情形看,這位盜墓老者當為一名出色的職業專家,屬於大內高手之輩,他選擇的盜掘方位,恰是整座墓坑中最要害的部位。整個盜洞斜著挖下去,直通中室的東北角,這個邊角與東室和北室相鄰,稍一轉身即可進入三室。也就是說,盜墓賊只開一洞即可輕取三室之寶,其經驗之豐富,判斷力之高超,技術之嫻熟,無不令人拍案叫絕。

  古代的龍骨踏車(引自《天工開物》,〔明〕宋應星著)

  沒水採珠船(引自《天工開物》,〔明〕宋應星著)

  對盜墓老者來說極為不幸的是,盜洞下方的器物不是誘人的青銅編鐘,而是一架由32件石塊組成的編磬,整個磬架用青銅鑄就,坐北朝南,呈單面雙層結構完好地站立在槨室之中。當最早進入的年輕賊娃子將槨蓋板截斷之後,斷板落入水中,上面的填土、石塊傾瀉而下,巨大的衝擊力將石磬下層橫樑的中部和上層梁端的龍角,以及東西兩頭怪獸上之圓柱全部砸斷,致使磬架倒塌,磬塊散落,部分破裂受損。緊接著,跌落的槨蓋板與泥土碎石將磬架與石磬覆蓋,加劇了盜墓者後來打撈的難度。而在編磬的周邊,則布滿了大大小小的鼎、簋、盒、匜等銅器和多件木臥鹿、瑟等珍貴器物。在中室東壁與編鐘西架相對應的部位,由北往南排列著兩件方彝、兩件銅壺、一件大鼓,大鼓底下還有小鼓等器物。所有這些器物,儘管近在咫尺,卻是盜墓賊在直徑僅為80厘米的圓洞底部無力撈取的。既然如此,盜墓賊能夠獲得的東西就極其有限了。天歟、命歟,際遇之不幸歟?

  關於盜後情形,考古發掘人員方酉生在記錄中寫道:「總的看來,是沒有被盜走東西,但是否能肯定一件也沒有盜走呢?還不能這樣說。原因是北面、東南角現在有空出的地方,這究竟是當時原來的布局呢,還是東西被盜走了呢?這是一個問題。由於盜洞之故,大量淤泥、石板掉入槨室內,加之積滿了水,所以除南半部未被淤泥堵塞,北半部的原狀已無法深知了。」

  清理後,發現整個鐘架各部位均保存完好,唯東立柱上一龍舌殘失。據湖北省博物館主編的《曾侯乙墓》解釋,「當系下葬前已失落」。這個解釋顯然是一種憑空猜測,沒有證據支撐,難以令人信服。下葬前其他的部件都完好無損,何以唯獨把青銅龍的一隻舌頭割掉或扭掉或失掉?龍作為一種神秘的靈物,自上古時代就是人們崇拜的對象和圖騰的象徵,在殷周以前的數千年已經出現。在先民的心目中,它能幽能明,能短能長,時而升天,時而潛淵,變化萬端,莫測高深。它所具有的祥瑞、王權,乃至中國文化的廣泛的象徵意義,波及了所有神權和精神領域,並作為中國傳統的最有影響的神,具有無可替代的至尊地位。這樣一種現實與神權領域的雙重象徵,誰有如此大的膽量將王宮之中的龍舌無端扭斷或割掉?如此做法又出於何種目的?假如事發又將得到何樣的懲罰?龍若無舌,何以為龍?若王侯死去,主持葬禮者將斷舌之龍體陪葬於古墓,不但是對天尊之神的褻瀆,也是對墓主神靈的莫大褻瀆和污辱,可謂天怒人怨,神鬼不安,有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做此抉擇?如此之妄舉,肩上那個圓圓的帶有七竅的肉球想被摘掉乎?

  北室中出土的編磬復原情形(右邊編磬架青銅龍式立柱少一舌)

  北室隨葬器物被攪亂情形(南部偏東處有兩件大尊缶,車馬兵器布滿全室)

  由此推斷,唯一的合理解釋恐怕是為盜墓者所撈取。也就是說,盜墓賊並不是一無所獲,他用棍子、竹竿或其他長柄器具在水下打撈了好一陣子,所獲器物多與寡,後人已無從知曉,但至少知其獲得了一個青銅龍的舌頭。這或許可以看作上天對這位老者所作所為進行無情懲罰之後而賜予的一點小小心靈安慰吧。

  注釋:

  [1]木槨的用材,經中國林業科學研究院木材工業研究所鑑定,全部為梓木。

  [2]據英國學者李約瑟考證,龍骨水車大約在公元1世紀發明於中國,是中國流傳到整個世界的最有益的發明之一,它比歐洲的發明早了15個世紀。在古代中國,龍骨車適用於運土運沙而不是提水,因此它最初是帶式傳送器。由於龍骨車的西傳,歐美國家將它應用於船艙排污、磨麵、河面挖泥及鹽湖抽鹵等眾多方面。(參見李約瑟《中國科學技術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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