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黑影突出水面
2024-10-06 05:02:57
作者: 岳南
當考古隊員們吃過加班餐,已是凌晨3點多鐘,稍緩過一點精神,譚維四又招呼眾人趕赴工地。因墓坑內滿目積水、一片茫然,眾人的情緒依然沉浸在黯然之中,各自伸著懶腰不想動彈。山下的村莊傳來陣陣雞鳴聲,考古人員程欣人聯想到前兩年看過木偶電影《半夜雞叫》,遂對譚維四道:「聽聽,這半夜裡雞一叫,就逼著我們下地幹活,我看你現在就是《半夜雞叫》里那個頭戴瓜皮帽,留著兩撮小鬍子的地方老財主周扒皮呵!」
譚維四接著道:「我哪裡比得上周扒皮?他只裝個雞叫就行了,多輕鬆自在呵,只是後來一不小心被長工們發現並按到雞窩裡揍了一頓罷了!」
眾人聽罷,想起電影裡周扒皮被長工們暗算,吃了一頓悶棍,弄得滿頭雞糞的滑稽場景,皆大笑出聲,情緒慢慢高漲起來,疲倦的眼神也明亮靈光了許多。
「夥計們,走吧,上工去!」程欣人吆喝著,眾人隨譚維四走出食堂,隨著遠處傳來的聲聲雞鳴,於夜色朦朧中重返發掘現場。
一切準備工作仍如從前,起吊開始。隨著楊定愛口中的哨聲和手中小旗來回擺動,第十塊槨蓋板被吊了起來。眾人探頭觀看,下面還是清水一片,發掘隊員們似已習慣了這種場面,情緒不再波動。一位考古隊員突然向譚維四提出,下面是不是「水洞子」,是墓主人為防盜墓賊故意搞成這樣的?譚維四望著平靜的水面一臉愕然,不知做何回答。
另一青年人湊上前來,有點神秘地說道:「說不定水下設有飛刀、暗箭之類的利器,要傷人的。曹操的墓就是這個樣子。」一句話撥動了眾人的神經,不由得神色嚴肅和緊張起來。譚維四當年親自聽商承祚講過長沙「水洞子」的事,在湖北也有所發現。但這類墓多為地下與地上水的滲透所致,一般集中在棺槨內,皆為下葬後形成,深達半米或一米即到極限。在入葬前有意製造「水洞」者,偶有之,主要是為防止盜賊侵入而特設,其效果到底如何,不得而知,但從古代流傳下來的筆記類小說可窺知一二。
唐人牛僧孺撰著的《玄怪錄》卷三,有一個「盧公渙」的故事,說的是黃門侍郎盧公渙,為明州刺史。他所治下的邑翁山縣,山谷溝壑眾多,常有盜墓者出沒其中。有一盜墓老手在山下道路的車轍中偶然發現了一塊花磚,揭起一看樣色,立即意識到不遠處定有大墓隱身於山野草澤之中。經過勘察,在離道路約三四十尺的地方,確有一墓冢掩入草莽泥沼,由於年代久遠,已不被世人所知。盜墓老手對此墓極感興趣,認為墓中必有奇珍異寶。於是,乃結十餘人,於縣衙投狀,請求在山下道路邊居住,開荒種地。縣令不知是計,接到賄賂的金錢後,很痛快地批准了這一請求。盜墓賊開始在墓地的周圍種麻,以掩路人耳目。待麻長到齊腰高時,賊娃子便結夥挖掘起來,只兩個夜晚就挖開了隧道,漸漸進入壙中。接下來,便出現了驚險懸疑並伴有神神道道的一幕:
有三石門,皆以鐵封之。其盜先能誦咒,因齋戒近之。
翌日,兩門開。每門中各有銅人銅馬數百,持執干戈,其制精巧。盜又齋戒三日,中門一扇開,有黃衣人出,傳語曰:「漢征南將軍劉(忘名),使來相聞,某生有征伐大勛,及死,敕令護葬,及鑄銅人馬等,以象存日儀衛。奉計來此,必戀財貨,所居之室,實無他物。且官葬不瘞貨寶,何必苦以神咒相侵?若便不已,當不免兩損。」言訖卻復入,門複合如初。
盜又育咒,數日不已,門開,一青衣又出傳語。盜不聽。兩扇欻辟,大水漂蕩,盜皆溺死。一盜解泅而出,自縛詣官,具說本末。黃門令覆視其墓,其中門內,有一石床,骸枕之類,水漂已半垂於下。因卻為封兩門,窒其隧路矣。
這個故事若除去玄乎其玄的迷信與神話色彩,其實就是一個蓄水墓,用水以防盜,近似於商承祚說的長沙一帶的「水洞子」。防盜的方法屬於比較簡單的一類,即在崖洞的最末頭以石築壩蓄水,壩有門洞可關閉,兩旁設機關,以控制門洞之門。又以繩索繫於機關與外界相連,一端拴於墓門之後。當盜墓者啟動墓門之時,繩索拉動壩上機關,壩門開啟,大水洶湧而出,將盜墓者溺斃。為什麼從墓中開門而出的「黃衣人」要對盜墓賊說如果不聽勸阻,則「不免兩損」呢?這說明此墓並不完全是一個「水洞子」,只是後半部蓄水,而前半部則是乾燥的,所安置的石床之類陳設,專為主人盛放屍體之用。若將蓄水放出,無疑將呈水漫金山之勢,這是墓主人,確切地說是墓主在世修建此墓時不願看到的結果。但事已至此,再無退路,門開則水出,盜墓賊被溺斃,墓主人的寢室也就成為一個小型水庫了。由此也可以看出,這位漢征南將軍活著的時候,與敵人周旋的戰略戰術並不咋地,可能只會在上游掘堤,來個水淹三軍之類的常招,並沒有其他異乎尋常的計謀,應該屬於庸才將軍一類。因而,機關算盡,最終自身不保也就成為一種必然。
古代墓葬設計的連環翻板與密布鐵釘圖示(繪圖:蔡博)
除了偏僻幽深的「水洞子」外,還有在河谷與水庫、堤壩內設置暗道機關者,如清代康熙年間山東秀才蒲松齡在其《聊齋志異·曹操冢》中說:
許城外有河水洶湧,近崖深黯。盛夏時有人入浴,忽然若被刀斧,屍斷浮出。後一人亦如之,轉相驚怪。邑宰聞之,遣多人閘斷上流,竭其水。見崖下有深洞,中置轉輪,輪上排利刃如霜。去輪攻入,中有小碑,字皆漢篆。細視之,則曹孟德墓也。破棺散骨,所殉金寶盡取之。
異史氏曰:「後賢詩云:『盡掘七十二疑冢,必有一冢葬君屍。』寧知竟在七十二冢之外乎?奸哉瞞也!然千餘年而朽骨不保,變詐亦復何益?嗚呼,瞞之智,正瞞之愚也!
就在蒲松齡去世200多年後的1933年4月10日,北平《晨報》刊出了一篇與《曹操冢》近似,但比蒲說更具懸疑和刺激的報導,其標題是《袁天罡趙簡王——古墓參觀記》,作者:俠影。正文以「彰德特約通訊」刊發:
本縣各處,屢有古墓發現。城西北三十五里之東灰營村,於今正發現古墓,內為清水一池,迭傳該墓為大明趙簡王之墓,中央研究院駐彰挖掘安陽殷墟團,亦曾兩度派員赴該村調查勘驗,並拍照墓像,寄舊京分院,預備挖掘開發。記者為明了該墓究竟,特於昨日赴東灰營實地調查……詢之居民始知該處共有兩墓,下為趙簡王之墓,上為唐代袁天罡之墓,兩墓內均有清水……記者抵墓前見墓居東灰營村後崗嶺最高處(袁天罡墓),方圓約五十九尺余,墓牆均為古代之磚砌成,每磚一塊,長二尺八寸,厚半尺,寬一尺二寸,內為清水一池,池深無底,水內埋有鋒利鋼錐。相傳有李家坡村李某者,率二三十人,將袁墓掘開,墓頂之中央,懸金劍一口,寶劍一口,及袁天罡之束髮黃金冠一頂,金具二十餘件。李某以木梯數個,架於水中,用手電燈照射,見四角亦有黃金珍物,遂先將墓頂懸掛之束髮黃金冠金劍並金具二十餘件取下,獨一寶劍,長約一尺八寸,寒光四射,繫於墓頂,無法取之,內有兩人,用利刃欲砍斷劍之鐵繩,詎刀方舉起,齊落水中,七日之後,始將兩屍從水中撈出,屍身均被錐尖戳穿,血肉破爛,從此人皆知墓中有寶劍一口,四角有金器甚多,而無敢冒險往取者……
這篇報導因故事驚險奇特被多家報刊轉載,成為坊間飯後談資,考古界人士多有所聞,但並未當成一種可考的歷史史實對待,只看作小說家言。新一代考古學家譚維四等聽一些老師傅偶爾說起此事,更是當作一件消遣的軼事來看待,一笑之後也就忘卻了。只是當面對擂鼓墩古墓揭開的時候,才驀然憶起這件舊聞。傳說中的袁天罡墓與趙簡王墓皆在嶺上最高處,且內有清水一池,且一眼望不到底,其位置與墓內情形與擂鼓墩古墓相同。袁天罡或趙簡王墓內懸劍的說法,出於防盜,或許亦有可能。鑑於這一歷史事件的刊布,對面前可能遭到的不測多加小心當是應該的。
北平《晨報》報導發掘袁天罡、趙簡王古墓事
為防止發生意外,也是出於對傳說中「水洞」墓暗箭飛刀傷人的擔心,譚維四警覺地對眾人大聲宣布道:「在墓坑水下情況弄清楚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彎腰向水下觀看,以防不測。」言畢,轉身對遠處的楊定愛大聲喊道:「小楊,繼續指揮起吊,把這個室的槨板全部吊出,水下是妖是怪總會跑出來的。」
起重機的長臂再度旋轉過來,巨大的鐵鉤對準了第十一塊槨蓋板,套裝工作完成,楊定愛哨聲響起,手中的小紅旗在晨曦中擺動。起重機轟然一聲加大油門,粗壯的鋼絲繩開始繃緊,槨蓋板騰空而起。就在這時,只見水下一個巨大的黑影一閃,「嘩」地躥起,仰起頭顱在空中停留片刻,又一個滾翻落入水中,激起的浪潮漫過槨蓋板,打濕了坑邊人員的褲腿。未等眾人明白過來,又一個巨大黑影在波浪中騰空而起,像一條受傷的大鯨,發著「呼呼」的怪異之聲,在空中旋轉飛舞片刻,又一個滾翻跌回水中。浪頭衝擊處,一塊開裂的墓壁「呼隆」崩塌下來,站立其上的考古人員險些落水。
「水鬼!」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沉沉的夜幕中如同一聲驚雷,令人不寒而慄。眾人先是各自後撤了幾步,而後迴轉身慢慢圍將上來,瞪大了眼睛久久凝視著眼前兩個長形「怪物」。現場一片死寂。
水面漸漸平靜下來,兩個「怪物」在水中輕微盪動,人群中喊聲再起:「大漆器,彩繪的大漆器!」
「不是,像是棺材!」
「小楊,到底是啥?」譚維四急急忙忙地從墓坑一邊趕來。楊定愛轉身大聲喊道:「棺材,是兩口彩繪棺材!」
譚維四踏著槨板走上前來,果然看到水上漂浮著兩口黑漆彩繪長棺,每一口長度約兩米,大部沒於水中,只有蓋板等少部分浮於水面。
「終於顯示尊容了!」譚維四說著,眉頭舒展,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無論棺內情形如何,畢竟大家親眼看到有東西冒了出來。興奮之中,譚維四抬腕看了一下手錶,將近凌晨5點,東方天際泛出魚肚白,新的一天就要來了。
「今晚的起吊到此結束,大家回去休息,下一步如何行動,等研究後再說。」譚維四於驚喜中下達了收工命令,眾人看著水中漂浮的兩口巨棺,戀戀不捨地撤出了工地。
19日上午9時,邢西彬、秦志維、胡美洲等省、地、縣相關領導人,連同故宮博物院的顧鐵符來到發掘現場,在譚維四陪同下下坑觀察。只見浮出的棺蓋板已經脫離棺身,棺內有積水和席片等物,其他情形不明。譚維四解釋說:「棺蓋上的花紋是戰國時期常見的,根據棺側板呈弧形以及紋飾等特點來看,這個墓應早於西漢,很可能是戰國時期的。」
顧鐵符接話道:「若真是這樣,這座墓的意義就更大了。」
譚維四臉上洋溢著笑容,繼續解釋道:「彩繪棺在一般的古墓中很難見到,在已發掘的幾千座楚墓中,像著名的天星觀一號、望山一號、信陽一號大墓,都未見彩繪棺,而這個墓一下子就浮上兩口,可見非同一般。既然有這麼漂亮的彩繪棺,一定會有不少精緻的文物。即使盜墓賊真的來過,盜走的也只是一些青銅器,而漆器、陶器、絲織品等一般不會被盜,因為這些文物在盜墓賊的眼裡是不值錢的。」
「這棺材是不是墓主的?」秦志維問道。
「從棺的位置和形狀看,應該是陪葬的,這麼大的墓葬坑,墓主人的身份一定不會低,應該有幾層棺槨。」譚維四解釋道。
「下一步該怎麼辦?是不是要把這兩口棺吊出來?」邢西彬接著問。
譚維四停頓片刻,說道:「按過去發掘的經驗,一般木棺皆在槨室底部,因而槨室的清理,總是先取文物,後取棺木。不過現在情況不同了,既然棺木已經自動浮了上來,必須利用水的浮力和槨頂蓋板尚在,且能承載和便於操作的有利條件,將棺木先行取出。否則,一旦水被抽空,棺木回落於污泥中,再來取吊,麻煩就大了。」
幾位領導者聽罷,認為譚維四言之有理,遂催促趕快研究安排,儘快弄個水落石出。
下午3時,考古人員進入現場,先用塑料紗網除去水上的浮渣,再進行拍照、繪圖、拍攝影片等前期工作。接下來開始吊棺。
此前,譚維四已與郭德維、楊定愛等一線考古人員想出了吊棺的辦法,具體做法是:先請雷修所技術人員用角鐵專門做一個擱於槨室上的擱架,考古人員可在擱架上操作,既省力,又方便。浮起的彩繪棺顏色鮮艷,圖案美觀,十分罕見和珍貴,因而對棺的綑紮不能使用鐵絲和粗硬之物,以免造成漆皮和花紋受損。楊定愛專門做了一塊比棺底略大的木製墊托板,鋪上塑料泡沫和薄膜,把墊托板插入棺的底部,用塑料泡沫和薄膜把棺裹好,再用塑料薄膜折成的寬帶,將棺與托板綑紮在一起。這個辦法的好處是,既綑紮得較緊,又保證了文物不受損傷,同時下水後既不會增加重量,也不影響其牢固,可謂一舉多得。當這一切準備妥當,在每具棺的托板上用紅漆寫好編號,托板兩端釘上方向牌,千斤繩拴在托板上,不與棺身接觸,然後用吊車將其整體吊起。
5點46分,起吊彩棺的工作正式開始。被編為1號的彩繪棺側浮於水中,棺被考古人員扶正後,發現內有竹蓆裹屍。竹蓆基本完好,呈黃白之色,內中屍體已腐,僅存骨架。由於準備充分,長臂吊車一發力就輕鬆地將其整體吊起,轉身放於早已等在墓坑前的解放牌汽車中。
正當考古人員欲一鼓作氣吊出2號棺時,武漢電視台攝影人員匆匆趕到現場要拍攝取吊彩棺的鏡頭,考慮到拍攝過程緩慢,加之天色已近黃昏,光線不足,譚維四決定起吊工作暫停,另選時間。
彩繪棺浮出水面,考古人員在繪圖與做吊棺的準備工作
吊棺現場(周永清提供)
當此之時,四方群眾聽說擂鼓墩古墓發現了帶花紋的棺材和屍體,認為又一個馬王堆傳奇再度上演,於是群起狂奔,嘴裡喊著「到擂鼓墩看女屍」的口號,紛紛前來觀看,墓坑周邊很快雲集了幾千男女老少。譚維四一看此等陣勢,除增派人員加固護欄和阻止外人進入封鎖線外,還以考古隊馬上就要休工等理由勸其離開。但圍觀者並不理會,依然人流如潮,擁堵如牆,釘子一樣堅守坑邊寸步不離。譚維四於無奈中,只好下令裝載棺材的汽車撤離現場,向營區駐地一個提前準備好的文物倉庫駛去。
圍觀的眾人突見汽車開動,認為一定是考古人員要開棺驗屍,於是紛紛躥離墓坑,前呼後擁地跟隨汽車奔跑起來。汽車尚未到達駐地,整個庫房周邊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汽車無法駛入。有幾個膽大的青年農民,順勢爬上汽車要親手開棺驗屍,看個究竟,弄個明白。面對洶湧的人潮,隨車而來的幾十名解放軍官兵和考古人員拼命抵擋,扯胳膊拽腿,強行將爬上汽車者弄了下來。紛亂中,譚維四手拿擴音器,站在一塊高地上,一邊滿頭大汗地向圍觀者喊話,一邊想著新的應變之策。突然,靈光一閃,一個絕妙的計策浮於腦海。譚維四擠到楊定愛身邊,悄悄面授機宜,楊定愛心領神會,立即鑽進駕駛室,和戰士司機耳語幾句,汽車的喇叭聲迅即響起,譚維四托舉話筒藉機喊道:「同志們讓一讓,汽車要拉棺材到城裡醫院檢驗屍體……」就在眾人一愣神兒的瞬間,在刺耳的喇叭鳴叫聲中,汽車像一頭拼紅了眼的牤牛,以一種特有的蠻霸之氣,晃動著龐大身軀突出重圍,沿一條土路駛下山岡,向縣城方向狂奔而去。
彩繪棺被裝上汽車
圍觀的人群回過神兒來,見汽車掉頭向山下駛去,數百人叫喊著,呼呼隆隆地向山下狂奔。此時夜幕已經降臨,整個山岡籠罩在夜色之中,只有星星點點的燈光映照著坎坷不平的山道。遠去的汽車漸漸放緩速度,不時拉幾聲汽笛,似在等待被甩在身後的觀眾。當人群即將接近車尾時,汽車又猛力加速,再次將狂奔不息的人群甩開。如此這般走走停停,在即將進入縣城時,汽車猛力加速,眨眼之間便消失在城市的樓群之中。滿面塵土,追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人群眼看汽車無影無蹤,便停了腳步,抬手抹著滿頭汗水,四顧茫然,一時不知所措。未久,人群開始分化,一部分年輕人打起精神向縣醫院赴去;一部分年長者小聲嘀咕著什麼,哀嘆幾聲,四散而去。
前行的汽車圍繞隨縣縣城轉了一圈,又圍繞烈士公園兜了幾個圈子,然後又向郊外一條大道駛去。當來到一個僻靜處,楊定愛和司機等人跳下汽車,將車廂內的油布搭在棺材之上,再弄來幾根木桿撐起,形似一個頂棚。當化裝完畢,汽車掉頭向擂鼓墩山岡駛來。此時天已黑盡,營區周圍仍有三三兩兩的社會閒雜人員在遊蕩。當汽車駛入考古人員駐地時,沒有人意識到這就是他們要追尋的目標。譚維四等人見汽車復來,悄悄招呼人員將彩繪棺抬入洗臉間暫放,整個過程沒有引起外人的注意。次日凌晨1點半,譚維四見外面的人群全部散去,遂指揮人員悄悄將棺材轉移到文物庫房。至此,一段驚心動魄的圍觀大戲總算落下了帷幕。追逐棺材者已星散而去,仍滯留在發掘現場的近千名觀眾卻久久不願撤退,據當天的田野考古發掘記錄顯示:「深夜1點半左右,還有觀眾在工地久久不去,經勸說還不走。向群眾解釋,我們馬上收班,考古隊說話是算數的。還不走。觀眾到底什麼時候離去,那我們就不知道了。據說有的觀眾等了一個通宵。」
5月20日上午,相關人員進入發掘現場,投入攝影、繪圖等工作,9點44分開始起吊西室第2號棺身。此棺同先前吊出的1號棺相似,亦黑地紅花,棺蓋分離,棺身側浮於水中,右側板口部微有裂痕,頭端漆皮微有脫落,棺內存有竹蓆與人骨架,整體比1號棺略大。因有了以前的經驗,操作人員快捷迅速,僅用了半個小時,就將棺身和棺蓋分別吊出,裝入汽車後,以與昨晚同樣的方法,先是衝下山岡,圍繞隨縣縣城轉了幾圈,然後用油布偽裝,再悄悄駛入營區駐地。幸運的是,此次偽裝同樣未被圍觀的群眾識破,棺身與蓋板順利運進庫房。當天上午,由郭德維、張華珍、陳善鈺、高尚芹、單東風、李苓等考古人員,先行對1號棺進行清理,棺內骸骨雖零散,基本完整,另有小玉環、小玉佩、小木篦等文物相伴,屍骸的下齶骨與牙齒整齊完好,估計死者是一位比較年輕的女性。
當2號棺被吊出後,譚維四率領考古人員對整個墓坑進行了詳細察看,發現中室的水有些混濁,而北室與西室的水較清,三室的水均深不見底,無法判別是否暗藏著文物或者傳說中的飛刀暗箭。有一個現象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即中、北、西三室水面等高,推測幾個室之間定有門道相通,否則不會如此平整。譚維四決定先起吊東室槨蓋板,了解下部情況,以便對槨室的清理做全盤考慮。當天下午,取吊東室槨蓋板的工作全面展開。
東室的槨蓋板比其他幾個室粗壯,封閉得也更加嚴密,從上面根本無法看到裡面的情形。當西邊重約兩噸的一塊蓋板被吊起後,底下露出了清水,高度與其他幾室齊平。當第二塊蓋板一離墓坑,墓室內發出了輕微的響動,水波蕩漾開來,如同一條受到驚嚇的游魚轉身鑽入水中激起的漣漪。考古人員循聲望去,只見水中一南一北漂浮著兩口黑底彩繪木棺。
「譚隊長,又兩口棺材,彩繪的,斜躺在水裡!」站在坑內槨板上的李祖才大聲喊了起來。
「先不要動,不要動!」譚維四等外圍考古人員先後進入坑中察看。只見兩棺的大小與西室吊出的木棺基本相同,外塗由綯紋、雲紋、雷紋組成的彩繪,光亮如新。
「看來還是陪葬棺,墓主的來頭不小,已有四人為他(她)陪葬了,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是妃嬪丫鬟,還是近臣太監,或者是奴隸。」一直負責記錄的劉柄忍不住插話。
「說不定墓主就是一個國王,殉葬的應是他的妃嬪或侍女,要真是國王的墓,那就了不得了。先別管這些了,快把東邊的蓋板全部揭開,說不定還有更好的東西!」譚維四兩眼放光,說起話來面帶笑容又乾淨利索。眾人受其情緒感染,也活躍起來。雷修所派出的後勤股長胡定文一直參與起吊的前沿工作,此次見兩口棺材露出,幹勁倍增,高聲說道:「起吊用的繩子可事先結好索扣,起吊時往上一套就行,十分節約時間。」眾人如此一試,果然靈驗,於是起吊工作加快了許多。
當東室槨蓋板揭到一半時,水中又露出木棺的頭檔部位,考古人員懷著好奇與難得的興奮之情,一鼓作氣把槨蓋板全部揭開,隨著蓋板的起吊,水底又「呼呼啦啦」接連躥出了6口彩繪木棺。有的蓋身分離,有的完好,有的橫臥,有的完全傾覆,似是剛剛遭到了一場大規模洗劫。眾人見狀,無不驚駭。偌大的墓坑如同一個山頂水庫,本就形成一大奇觀,想不到東、西兩個墓室竟有10口彩繪木棺冒出,自是奇中加奇,這是湖北省考古界所挖的幾千座大小墓葬中從未遇到過的先例和特例。
「棺材被搞成這樣,會不會被盜了?」一直在坑邊觀察的地方領導,望著水中木棺亂七八糟的樣子,小聲問身邊的譚維四。
「應該與西室的情況一樣,不會被盜,是年久日深,自然漂起的。不過現在還不好說,只有詳細察看後才能做結論。」譚維四輕輕解釋著,將楊定愛、曾憲敏、李祖才和新來的考古實習員王新成等叫到跟前商量吊棺事宜。當天夜裡,考古人員在楊定愛指揮下,開始起吊東室漂浮的8具木棺,約凌晨5點,所有的木棺全部吊出墓坑並由汽車安全運往駐地庫房。
21日上午10點多鐘,短暫休息後的考古人員又陸續來到工地,此時天氣晴朗,惠風和暢,是個難得的好日子。眾人圍著墓坑研究下一步如何動作,突然聽楊定愛大聲喊道:「譚隊長,你看,墓室中間部位好像有個黑影在水中動彈。」
聽到喊聲,譚維四迅速來到墓坑南側,順著太陽的光芒,朝楊定愛手指的方向觀看。
因起吊槨蓋板時場面繁忙緊張,墓坑外起重機的轟鳴,指揮者的哨音,圍觀者的大呼小叫,以及棺材落入汽車後,如何開出現場並勸阻圍觀者讓開道路以便行駛等等鬧心事,令每一個在場的考古人員都難以靜下心來詳細觀察水中的細微異樣之處。也只有當吊棺工作結束,場面逐漸平靜下來,且墓室中被攪渾的水重新沉澱澄清之後,才可隱約看到水下有異物存在。
「是有個黑影,是在動。」譚維四看罷自言自語地說。
「好像是一條大鯽魚趴在那裡喘氣的樣子,找個鋼釺輕輕捅一下看它跑不跑。」一個剛從隨縣農村選上來5天的青年實習生,不知好歹地插嘴道。楊定愛側身瞪了對方一眼,不再理會。那位青年自覺無趣,閉上了那令人厭煩的嘴巴,縮頭貓腰悄悄溜出圈外。
「搭梯子看一看。」譚維四說著,命人將雷修所製造的梯子架於東室之上,幾個人小心地沿木梯來到東室中間部位,對水下的異物仔細觀察。
幾分鐘後,譚維四抬頭說道:「下面是有個黑東西,不是它在動,是水在動,我們剛才看到的就是上面的水晃出的影子。」說著,命人找一個小玻璃瓶用繩拴住嘴部,將瓶內灌滿水,然後慢慢朝著黑影的部位下放,以試探這個物體在水下的深度與長度。經幾次試測,發現此物離水面約1米左右,長3米多,借著夏風吹過的波紋看去,恰似一條黑色巨鯨趴在水底待機而發,令人望之浮想聯翩,心生敬畏。
「到底是啥,不會是墓主故意埋設的飛刀飛輪之類的暗器吧?」一青年隊員自言自語道。
「難說,你還是小心一點為好。」譚維四一語雙關地說著,起身向墓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