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墓賊進入墓穴時間推斷
2024-10-06 05:02:48
作者: 岳南
直升機飛走了,所激起的巨浪卻仍在擂鼓墩翻騰不息,一圈圈漣漪向四周蕩漾,頃刻傳言四起,有人謂古墓中挖出了金頭,已被直升機運往武漢。有的繪聲繪色地描述墓中出土了一個老頭兒,比長沙馬王堆老太太保存得還好,血管里的血還在流動,口裡還有氣,挖出時他還衝考古人員說話。考古人員聽不懂他說的是哪個朝代的話,老頭子就揚揚手,示意趕快送他到醫院搶救,武漢空軍的直升機已把他拉到武昌人民醫院搶救去了。種種傳言,如同秋後的野火,飛躥升騰,很快傳遍大街小巷。擂鼓墩一下成為萬人矚目的旋渦中心,各色人等紛紛向擂鼓墩擁來,欲一睹祖祖輩輩都沒有聽說過的曠世奇觀。儘管雷修所派出數量眾多的官兵在大門把守,考古隊也在墓坑周邊架設了圍欄、鐵絲網等障礙物,但仍無濟於事。無論是解放軍還是考古隊,面對的畢竟不是敵人而是人民大眾,儘管有「防止階級敵人趁機搗亂破壞,並敢於做鬥爭」的標語貼在牆上,但此時顯然不是1968年的嚴冬,而是打倒「四人幫」即將撥亂反正的1978年的春夏之交,「階級敵人」這個名詞即將成為歷史。為此,譚維四專門召開考古人員會議,強調:「值勤的同志要戴好標誌,堅守工作崗位,要注意軍政、軍民關係,對圍觀的群眾要說服教育,不要動手,若有違反紀律者,開除工作隊。」面對這種局面,把守大門的部隊官兵自然不能輕舉妄動,心中大苦而無處傾訴。據5月16日發掘記錄顯示,這天中午,雷修所所長鄭國賢曾向譚維四和王少泉抱怨說:「保衛工作不好搞,前邊不准進,有的越牆而入,還是進來了。大門的右側靠近水坑處,牆被群眾打了一個洞,進來看。不准進去看,發牢騷的不少,有的言語難聽。有的跑很遠來,天氣這麼熱,就是來看古墓,不讓看,對方不走,就在這裡安營紮寨,打持久戰,情況很難控制。」
不好搞也要繼續搞下去,別無選擇,發掘人員加快進度,晝夜奮戰,力爭早日結束這種混亂局面。下一步急需做的是取出槨板,進入墓坑。
所謂槨,就是指套在棺材外面的大棺材,按照考古人員的編號,槨蓋板共由47塊巨型枋木組成,原以為是金絲楠木,後經鑑定為梓木砍削而成,分東西向和南北向鋪就。每塊枋木最短者5.68米,最長者達9.85米,寬度和厚度均接近半米或超過半米,體積一般為2.5立方米左右,最大者達到了3.1立方米。因長年在地下泥水中浸泡,枋木外表均呈黑色,每塊重量約在1噸以上,大者超過2噸。如此巨大厚重的槨蓋板如何弄到墓坑之外,成為一個難題。據郭德維回憶,當時開會討論,氣氛極其活躍,大家各抒己見,爭論熱烈,有幾種方案先後提出。
有一部分老考古隊員根據當年江陵望山一號墓取槨蓋板的方法,主張用人力向外抬,只要人多勢眾,就可以保障絕對安全可靠。但望山一號墓的槨蓋板最長者為3.98米,最寬者也只有0.4米和0.3米,無論體積還是重量,壓根兒就不能與此墓相提並論。另外,二者還有一個明顯的差異,望山一號墓有一條長長的斜坡墓道,用人力抬著槨板可以順墓道緩緩而上。但此墓並無斜坡墓道,是直上直下的豎穴石岩坑,即便靠人力抬起來,也難以爬上坑壁。因而此方案剛一提出,就遭到了年輕考古隊員的激烈反對,認為這個點子已成為過去的老皇曆,是秦始皇他老娘的事了,翻不得了,遂棄之不用。
有人提出依照天星觀一號墓的方法,用纜繩拴住槨蓋板的一頭,順著墓道用拖拉機往上拖。因槨蓋板本身潮濕,拖拉時底部如同抹了一層潤滑油,基本不會損壞槨木的原狀。即使是中途折斷,因是拖拉行進,也不會對其他文物造成打砸或擠壓式損壞。但擂鼓墩古墓沒有斜坡通道,若強行在一側挖出一條通道,對墓坑本身是個損害,不符合考古發掘的本意。天星觀發掘時曾想到動用吊車起吊棺槨,但墓的形制與馬王堆漢墓一樣,屬於開口大,四周有15級台階以此往下縮小,起重吊車的吊臂長度遠遠不夠,無法使用,只能採用笨拙也是最有效的辦法,用拖拉機沿著斜坡往上拖運。
與以往大不相同的是,擂鼓墩古墓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三個難得的條件。所謂天時,則是指軍地雙方領導人高度重視;地利,此墓屬石岩豎穴型,在旁側安上起重吊車,不會將墓坑擠壓塌陷,吊臂的長度也完全可伸入墓坑之內提取任何一塊槨蓋板;所謂人和,則是指駐隨縣城郊炮兵某師已奉上級的命令,主動前來支援,並答應如果需要,可抽調一輛吊臂長達11米,能起吊8.5噸的吊車供給考古隊無償使用。既然如此,使用機械化作業就成為諸種方案中最合理、便捷的選擇。於是,會議決定借用駐隨縣炮兵某師的吊車前來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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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案既定,相關人員著手行動。炮兵某師派出一台黃河牌吊車,武漢空軍後勤部、雷修所各派出一台解放牌載重汽車陸續進入坑邊指定位置,整個現場調度由富有經驗的清理組副組長楊定愛指揮。十幾年前,當江陵望山一號楚墓發掘時,在既無吊車,又無汽車的艱難處境中,龐大的槨蓋板就是由年輕的楊定愛指揮,從十幾米深的墓坑中一塊塊抬出並運到室內的。以後的歲月里,發掘的許多中小型墓葬槨板皆由楊定愛指揮調度,並得以安全有效地運出墓坑。後來著名的天星觀一號大墓槨蓋板的起取,也得益於楊定愛指揮調度才完好如初地運出了坑外。此次對擂鼓墩古墓槨板的取吊,楊定愛已胸有成竹,他與清理組組長郭德維、吊車司機宋寶聚等人一起,對槨蓋板進行了周密觀察,尤其對木材的保存狀況、重量和拉力強度等進行了科學估量,擬定了起吊的全套方案。當時楊定愛唯恐在取吊過程中千斤繩損傷板面,以及長蓋板因韌性脆弱而突然斷裂,遂專門找雷修所工程師劉秀明設計製作了兩個載重數噸的鋼製套鉤和一套鋼架,蓋板可置於其上取吊,做到萬無一失。
5月16日晚,發掘人員開始試吊。按照擬定的方案,先從盜洞處著手。
曾侯乙墓槨蓋板平面圖(北室邊沿為盜洞,一塊槨木被鑿斷)
這處盜洞像一個張開的老虎嘴,一直令考古人員心中打鼓,忐忑不安。譚維四曾幾次組織人力用潛水泵插入盜洞內抽水,企圖能窺視下部真相,但底部深處一直是泥水混合狀態,無法探清。此次從盜洞處入手,除了工作上的方便,還有一窺廬山真面目的心理。
一切準備就緒,在楊定愛指揮下,長長的吊臂慢慢伸展開來,鋼索、鐵鉤由吊臂前端垂放到盜洞一側編號為11的槨板之上。現場的曾憲敏、昌占鑄立即把纜繩拴在因槨板斷裂而翹起的一端。一聲哨音響過,楊定愛手中的紅綠旗對吊車揮動,司機開始操縱吊臂上揚。但提了幾次均未成功,槨蓋板紋絲不動。現場的領導和圍觀者見狀,大惑不解地問道:「怎麼搞的,咋就拉不起呢?」
吊車停止了拉動,楊定愛等急忙上前查看,發現槨蓋板被盜洞淤泥中的一塊石頭卡住。石塊很大,卡得很牢,遂決定先將石塊取出。經過一番去淤扒泥的清理,楊定愛又指揮司機小宋開始起吊,很快將石塊移出槨室,緊接著,第一塊槨板被輕而易舉地吊出坑外,試吊成功了。當第二塊斷裂的槨板被吊出時,場內一片歡騰,若再這樣操作下去,用不了半個小時,就可看到墓坑內的情形了,坑內到底有寶還是沒寶,今晚可見分曉。令眾人大失所望的是,當第三塊槨板起吊時,起重機發出一陣「嗡嗡」的不祥聲響,伸出的吊臂無力地垂下,司機小宋從駕駛室跳出,向楊定愛宣布:「機械出了故障,需開回單位修理。」正處於興頭上盼望寶藏儘快出土的觀眾,聽罷此言,嘴裡發出「咦——!呀——!」的聲響,不住地搖頭嘆息,戀戀不捨地四散而去。
看熱鬧的人群走了,考古人員卻留了下來,大家心情沉鬱,默默地查看盜洞底部和已吊出坑外的兩塊槨蓋板。燈光照耀下,洞內滿是混濁的泥水,望去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片,感覺很雜亂,內中情形仍然無法弄清。楊定愛來到吊出的兩塊槨蓋板前,測知板厚50厘米,從外部殘留的印痕推斷,當時坑內積水已淹及槨蓋板。楊定愛詳細查看了槨蓋板斷裂的原因,認為是盜墓賊用斧頭、鑿子之類的銳器劈鑿所致。從斷痕推斷,盜墓賊進入墓坑的時間當在隋唐之前。既然槨板已被劈開,盜墓賊就可以進入槨室,一旦進入槨室,裡面隨葬的寶物就可能被洗劫一空。不過從洞口的形狀看,只能容一人進出,若墓內有大件器物被劫取,除非砸碎,否則無法運出洞外。因其他槨蓋板未能吊出,盜墓賊出現的時間和墓內情形等等還只能靠猜測,無法坐實。故當天負責發掘記錄的程欣人對楊定愛的推斷沒有全部錄入,只是謹慎地寫道:「第11號槨蓋板陷入槨內的一大截(長3.87米,重1噸),此截槨蓋板的東端斷面有鑿痕,痕寬5厘米許,無鋸痕,不像自然折斷,應是人鑿斷,而且鑿痕長舊。」
正鬱悶間,沉沉的黑夜突然響起一聲炸雷,緊接著整個擂鼓墩上空電閃雷鳴,風雲激盪,大雨傾盆而下。考古人員顧不得推斷盜洞年代和盜墓賊是否進入墓室之內,一個個收拾工具和衣物迅速向住處撤離。
大雨下了一夜,一直到17日下午3時,天空才開始轉晴。因墓坑未來得及搭建防雨棚,經過大雨一夜的浸泡,坑內積水上涌,淹沒槨蓋板,譚維四隻好再次下令調來潛水泵插入盜洞內繼續抽水。下午5時許,國家文物局局長王冶秋親自委派前來指導工作的故宮博物院資深研究員、著名考古學家顧鐵符,在湖北省文化局副局長、擂鼓墩古墓發掘領導小組組長邢西彬、襄陽地區革委會副主任秦志維陪同下,經雲夢參觀出土文物後來到隨縣擂鼓墩古墓發掘現場。譚維四向顧鐵符一行介紹了墓葬情形、飛機拍攝經過,以及盜洞口槨蓋板被人工鑿劈的情況。邢西彬望著從槨板縫隙中湧出的水流,輕輕說道:「多虧提前兩天完成了飛機拍攝任務,要是稍一遲疑,拖到現在,這一場大雨下來,要取走上面的泥巴和木炭,那麻煩可就大了。」
說著,邢西彬轉過身對顧鐵符道:「顧老,您看這個盜洞對墓下的東西影響有多大,這賊娃子不會把寶物全部盜走了吧?」
年屆七旬的顧鐵符站在槨板上,倒背著手笑了笑,說道:「我看不會有多大影響,好東西都給咱留著呢,你就放心吧。」
早在十幾年前,譚維四就與顧鐵符在工作中相識,並在顧的指導下進行過多座墓葬的發掘。如今見對方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鬱悶的心頓時通亮了許多,興奮中有些激動地說道:「顧老,我們真希望下面情況像您說的那樣,盜墓賊大發慈悲,把好東西都給咱留著。依您看,這個盜洞是哪個年代的?」
「古圓近方嘛,這個你們是知道的,在全國基本都是這個樣子。」顧鐵符不假思索地回答著,譚維四點頭稱是。原是農民出身,沒讀過幾天書的襄陽地區革委會副主任秦志維聽罷,大惑不解地問道:「啥叫『古圓近方』?」
顧鐵符笑而不答,譚維四接話道:「顧老所說的這句話,指的是古代盜洞都是圓形的,近代的都是方形的。不過這個古代和近代在哪裡區分還有爭議,一般來說,元代以前的盜洞都是圓的,元、明、清直至民國時期出現的盜洞都是方形的。」
「哎呀,這考古里還有這麼多門道呵,顧老,您說說看,這盜洞到底是哪個年代的?地下的寶貝疙瘩,銅佛金像什麼的真的沒有被賊娃子弄走?」秦志維一臉真誠地問道。
顧鐵符滿面和氣地沖對方笑笑,像是對秦志維又似是對周邊的人說:「盜洞上面的情況已看不到了,據譚隊長介紹,我的感覺這個洞應是漢代或漢代之前的。洞中僅容一人通過,應是私盜而不是官盜。像這麼大的墓葬,裡頭肯定有大件的東西,這么小的洞口,盜墓賊進來,只能拿走一些小型的器物,大型的東西恐怕難以向外弄。剛才有一同志跟我說,會不會像天星觀墓葬一樣,盜墓賊把大銅鼎等大型器物在墓坑內先砸破,然後再拿出去。這種情況有可能出現,但真正下面陪葬了大型銅鼎等重器,我看這個盜墓賊難以弄破。比如像安陽殷墟出土的司母戊鼎(后母戊鼎),你就是讓盜墓賊公開在墓坑內砸,他也砸不破,幾乎沒有辦法。現在尚未發現其他盜洞,如果真的就這一個洞口,我認為下面的大東西、好東西應該沒有多大損失。」
「顧老是說這個墓有可能出土像殷墟司母戊鼎那麼大的青銅器?」一個正在彎腰工作的年輕考古隊員手裡提著一捆繩子,抬頭大聲問道。
「這個我不能保證,但也不能說沒有這種可能,說不定比司母戊鼎還大的青銅器正站在坑內等著我們開門驗收呢!」
顧鐵符說罷,爽朗地笑著,伸手輕輕拍了一把譚維四的肩膀。眾人一陣歡笑。儘管大家知道顧老最後的話帶有玩笑的意味,但還是被這位大專家的話所打動,心中多了一份安慰的同時,也對此墓的發掘前景增強了信心。
凌晨0點30分,考古隊清理組人員得知起重吊車已經修好並停在墓坑一側時,便懷揣著一種期望,迫不及待地來到發掘現場,繼續昨天未竟的事業——起吊槨蓋板。
此次起吊仍從盜洞口處開始,首先吊起的是盜洞北側、編號為10號的槨蓋板。按過去的經驗捆綁、下鉤、起吊,一切順利進行。重達1.5噸的蓋板被吊離後,下部是一道木質隔梁,這意味著由此處劃分為南北兩個槨室。考古人員以此為界,將北部編號為北室,南部編為中室。在楊定愛指揮下,起吊繼續向北推進,一塊、兩塊、三塊,當起吊到第四塊時,北室已露出一半。考古人員圍在北室坑邊詳細觀察,只見室內滿是積水,水的顏色雖然比盜洞所在的中室清了許多,但水面除了漂浮幾小塊殘竹片,什麼也看不見。向下望去,只見黑壓壓一片,是淤泥還是由於水質本身混沌造成的效果,一時難以弄清。譚維四命人找來一根鐵絲順槨牆徐徐伸下,測知槨室水深竟達3.13米,差不多是兩個人接起來的高度,近似於一口水井水位的深度。眾人看罷皆大吃一驚,像這樣的情景從未見過,如此深的水位意味著什麼呢?是整個槨室的高度如此,還是槨室下部腐朽,棺材板漂浮在一座水坑的上部?為儘快弄清底部的情況,譚維四命令楊定愛繼續指揮向北起吊,直到把整個北室全部揭開為止。與此同時,在北室按放潛水泵,加速抽水,來個竭澤而漁,水落石出。
將木板吊出坑外(周永清提供)
吊車重新啟動,潛水泵冒著黑煙在坑邊「咚咚隆隆」地響了起來,茫茫夜色中,墓坑上方燈火通明,各路人馬抖擻精神開始操作。當整個北部槨室剩下最後兩塊槨蓋板時,已是18日凌晨4時10分,從鄂城新招收的青年考古人員丁華堂因勞累過度,在撥動編號為2號的槨蓋板時,一不留神,「撲」的一下,失手將一根鋼釺滑入槨室西北角水中。眾人見狀,大駭,倘地下真有文物,一定受到損害,儘管水位深達3米,相對減緩了鋼釺下行的速度和衝擊力,但依然不能小視。在現場的郭德維立即想起了一件往事。幾年前,在江陵發掘一座西漢古墓,槨室內塞滿了很細的淤泥,上面有一層積水,積水之下的情況不明。同樣是一個剛從地方招收不久的考古實習人員,出於好奇,急於知道底部有無文物,便找來一根粗鐵絲向水下戳去,據年輕人後來辯稱是「輕輕一戳」。哪想這「輕輕一戳」竟把一疊漆耳環全部捅穿,對文物造成了無法彌補的損壞。凡有經驗的考古人員都知道,像漆耳環之類的器物,外表看上去很完整,也很美觀,因長期浸泡在泥水中,質地已變得極為脆弱,一捅即破。好在不幸之中的萬幸是,當發掘人員清理後,那串被捅破的漆耳環上的墨字差一毫米就會被捅掉,若當時鐵絲再稍稍傾斜一點,極為珍貴的文字資料將就此消失,損失也就更加慘重了。因了這樣的教訓,考古人員在發掘時都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對每一個細節都極為小心謹慎,絕不敢疏忽大意。遙想當年一根鐵絲戳下去竟造成如此損失,如今一根碩大的鋼釺插入水中,產生的後果實在難以預料。當丁華堂那一聲焦急的「壞了!」在夜空中突然喊出時,隨著「噹啷」一聲金屬撞擊的輕微的脆響,現場的考古人員心中「咯噔」一下,面對無影無蹤的鋼釺和面前一汪黑乎乎的深水,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
負責現場指揮的楊定愛板著鐵青的臉喊了聲:「今晚是咋了,活見鬼了!」當即指斥丁華堂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並勒令其立即退出現場,回屋睡覺,不要再出來丟人現眼了。眾人扼腕嘆息一陣,再度強打精神,把最後兩塊槨蓋板吊出坑外。至此,整個北室的槨蓋板全部清理完畢。此時已是凌晨4點37分,東方的天際已放出亮色。
潛水泵抽了幾個小時的水,北室的水回落約有半尺,按這樣的速度,需要幾天幾夜才能見底,難道下面與地下暗河中的水道相通不成?譚維四想著,圍繞這個東西長4.75米、南北寬4.25米的槨室轉了幾圈,除發現北壁牆板上有藤子做的纜繩痕跡外,其他異物一件也沒看到。
「看來真的要壞事了!」一位同事向前小聲提醒道。
「不可能,難道一點骨渣也不給咱留下,這個盜墓賊也太絕了吧!」譚維四言畢,以悲壯的心境沖眾人大聲喊道,「大家再堅持一下,楊定愛,你給我再把盜洞南邊的幾塊槨蓋板吊起來,看看這下面到底葫蘆里裝有什麼藥。」
幾十名瞧熱鬧的群眾在墓坑旁蹲守了一夜,見北室全部露出,紛紛圍攏過來觀看。此時,值勤人員的情緒也受到只見泥水不見器物的感染,情緒低落,不再驅趕勸阻,任觀眾在墓坑旁指手畫腳,議論紛紛。吊車的長臂再度轉到盜洞南側,隨著哨聲響起,一塊槨蓋板被吊離原處。眾人急不可待地伸頭觀看,只見下面全是淤泥和濁水。又一塊槨板吊起,下面的情形仍如此前。當第三塊吊起,下面仍是淤泥與濁水。此時天空已經大亮了,下面的情形比先前看得更加清晰,但除了泥水什麼也沒有。此情此景,對所有的考古人員如同當頭一棒,心「唰」地涼了半截。無須再論證了,這滿室的淤泥就是盜洞所致,其面積之大,超出眾人的想像,看來下面的文物真的如丁華堂那句不祥的讖語——「壞了!」
「情況不妙,說不定真的被盜空了。」一中年考古人員望著滿室淤泥對譚維四說道。
譚維四沒有吭聲,望望眾人無精打采的樣子,知道除了勞累,主要是情緒所致,看來到該停工喘口氣,好好思索一下的時候了,遂下令收工。
「但願只盜了這一個墓室,其他墓室沒盜,也不枉費咱們這麼多人付出的心血呵!」眾人一邊收拾工具,一邊面對揭露的墓坑感嘆著,目光中透出一絲淡淡的憂傷與淒涼。
18日晚11點,考古人員再次開始吊槨蓋板。根據譚維四的布置,此次起吊由中室南部開始,繼之往北邊盜洞處順延,以便儘快弄清中室的情況。當槨板被揭開一塊時,發現底下是水,當第二塊、第三塊,直至揭到第九塊時,仍積滿了水。槨蓋板所鋪蓋的是兩個墓室,即中室和西室,中室的規模顯然大於西室,盜洞處於中室的北端。可能是由於潛水泵抽水的關係,西室的水要比中室清了許多,儘管水清,但除了上面漂浮的一點殘竹片之外,仍是深不見底,什麼也看不到。茫茫夜色中,無論是發掘人員還是前來觀看的領導、部隊官兵、民工、群眾,見偌大的墓坑內汪著三室清渾不一的積水,像一個神秘的水窟魔洞,大失所望中又夾雜著難以理解的困惑。眼看已到翌日凌晨2點,眾人早已飢腸轆轆,無力、無心繼續工作下去,譚維四下令停工,待吃過夜餐之後再行開弔。
吊車停止了工作,現場的考古人員與譚維四一樣,圍在坑邊望著滿滿的三室積水不肯離去。資深考古學家程欣人輕輕來到譚維四身邊,搖搖頭道:「奇怪呵,這已不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而是變成『三室茫茫皆不見』,看來是被盜掘一空了!」
有一長者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向不愛說話的他,似是靈感突發,對眉頭緊鎖的譚維四突然吟了幾句打油詩:「天空飛機轟鳴,地下車水馬龍,上上下下萬人驚動。如今水滿三室,文物少吉多凶,千萬別再好大喜功。」
老者的話一下子點燃了譚維四憋在心中的怒火,他臉色鐵青地轉過身道:「我是一直按照科學程序辦事,沒有一點胡來的地方,怎麼是好大喜功?我好的什麼大,喜的什麼功?你以為你是誰?」
老者見對方動了肝火,自知失言,頗為尷尬,低了頭溜出現場。其他人見狀,甚感無趣,連聲嘆著「都是盜墓賊惹的禍呵!」,便三三兩兩地向二里外的駐地伙房走去。
現場的燈光漸漸隱去,慘澹的星光下,眾人身心俱疲地沿山岡一條小路走著。微風吹過,野草飄蕩,遠去樹木陰森,磷火點點。一直縈繞在考古隊員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盜墓者的身影,在若明若暗的點點磷火映照中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