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急上報發掘
2024-10-06 05:02:34
作者: 岳南
21日上午,由省、地、縣三家聯合組成的鑽探隊伍全部進入工地,繼續清理昨天發現的盜洞,以期將地下情況弄個清楚,探個明白。
現場施工的民工把墓口浮土用鐵杴全部清理乾淨,考古人員陳錫嶺、劉柄等開始清理盜洞內淤土。盜洞直徑約90厘米,深入地下約1.1米見到槨板,正對盜洞的一塊槨板東段顯然是被盜墓賊斬掉了一截,導致這塊蓋板的西段失去重心,斜插著塌入槨室內,上部的填土也隨之而下,幾塊石板因失去支撐物而落入洞內,與淤泥攪在一起。當清理到槨底時,一股混濁的水流再度湧出,上面的考古人員無法看清槨室內的情況。
盜墓賊既已把槨板斬斷,那麼這個賊娃子是鑽入了槨室,還是沒有鑽入?如果鑽入槨室,後邊箱裡的陪葬品是否已經被劫?棺材是否已被劈開?墓主人的屍體是安然沉睡,還是已被賊娃子拖出棺外,拋入槨室的某個角落而早已腐爛成泥?如果此墓已經被盜,裡邊是否還有倖存之物?一連串的問題被部隊和前來觀看的地、縣各級領導提了出來,並要求譚維四給個說法。譚維四沒有顧得上如此眾多的假設與提問,面對水流涌動的洞口,對雷修所的鄭所長道:「洞內情況不明,用你們的抽水機把水抽一下,看看槨室的情況再說吧。」
一部小型抽水機很快運到現場,吸管插入盜洞之內,抽水機開始作業。洞內的水流由濁變清,源源不斷地流出,兩個多小時過去仍未見乾枯的跡象。「真是活見鬼了,這個墓坑到底有多少水,不要抽了,停機。」譚維四說罷,抽水機停了下來。
吸管拔出,譚維四伸頭向盜洞看去,只見水位與抽水前基本持平,沒有明顯變化。譚維四抬頭對身邊的劉柄說:「我明白了,整個墓坑已積滿了水,並與地下水有關聯,這樣下面就成一個水庫了,再抽也白搭,我看這樣吧,聯合勘探就到這裡,李祖才負責找人把這個洞口回填,其他的人到辦公樓開會,看下一步如何行動。」
眾人聽罷,沉默不語,個個臉上面露悲觀失望之色,無精打采地來到雷修所三樓會議室商量對策。恰在這時,襄陽地區革委會副主任秦志維、地委宣傳部部長張桓、地區文化局局長汪浩如,在隨縣幾位領導陪同下來到現場參觀,譚維四簡單匯報了鑽探情況後,與眾人一起來到會議室座談。
來自各個方面的軍政人員圍坐桌前,目光集中到譚維四身上,似在期待著什麼。譚維四環視四周,充滿信心地說道:「大家已經看到,墓坑中北部出現了盜洞,上部塌陷的淤泥已進槨室,坑內有大量積水。根據馬王堆和我主持發掘的鳳凰山168號漢墓的經驗,保存古屍的條件需要深埋、密封、缺氧、藥物滅菌等等,現在這個墓已遭破壞,可以說百分之九十不太可能出古屍了。但由於坑內情況不明,槨蓋板沒有揭開,還是有一點希望。規模這麼大的一座古墓,一般是槨有多室,棺有多重,如果盜墓賊沒有把槨室劈開,而多重內棺密封又好,出古屍的希望還是有的,至少百分之幾的希望是存在的。根據鳳凰山168號漢墓發掘的經驗和教訓,我們也應該適當準備,以防萬一。」說到這裡,譚維四停了下來,眾人的情緒顯然被調動起來,眼睛明亮了許多。
墓坑內發現的盜洞
「不過」,譚維四接著說:「在我看來,這個墓的重要性並不在此,比古屍更為重要的文物肯定是不會少的,發掘價值依然大得很。退一萬步說,即使是被盜掘一空,按照國家文物法規,這麼大規模的墓也要正式清理髮掘,何況不發掘又怎麼能知道墓中的情況呢?」
眾人聽罷,認為言之有理,譚維四表示要乘下午的火車趕往省博物館,儘快寫出勘探報告,向省委和中央匯報。
3月25日,由譚維四執筆,省、地、縣聯合勘探小組署名的《隨縣城郊擂鼓墩一號大型古墓的發現與勘探簡報》印出,並及時送到湖北省委書記、省革委會副主任韓寧夫案頭。雖是簡報,但對古墓發現的經過、位置、構築與規模等等都敘述得極為詳細明了。簡報寫道:「目前,北半部的坑壁和填土已絕大部分被平掉,南半部因有一水塔壓在南室的東南角上,坑口、填土及其夯層、石板均清晰可見。木槨規模相當龐大,整個墓坑的平面上都能探到槨板,從探鏟所取出來的木紋來分析,東室的蓋板為南北向鋪置,北室是東西向鋪置,南室的情況因水塔的原因不全清楚,大部也是東西向鋪置。槨蓋板寬約60厘米,厚約50厘米,估計木槨規模平面在200平方米左右。木槨與坑壁之間也滿填木炭。」
墓坑填土層中鋪砌的一層大石板
在論述古墓保存狀況、時代及其重要意義以及勘探小組的意見時,簡報做了如下描述:
在北室的西南角和南室交界處填土中,發現有擾亂痕跡,經清理,一個直徑90厘米的圓洞直達槨板,將寬60厘米的槨蓋板斬斷了長約90厘米的一截,槨板上尚留有斬鑿痕跡,顯然這是一個盜洞。被斬斷的殘槨板的東部已經下塌,填土中部亦有4塊石板同時下塌,一塊小的落入槨室,3塊大的擱在側旁的槨板上,盜洞內和槨板下塌處的槨室內是淤泥,槨內文物受到了部分損失。
從墓葬的構築方法(木槨、積炭、填白膏泥、青灰泥等)與江陵、雲夢、光化、宜昌等地的戰國、秦漢墓葬基本相同。填土中沒有發現晚於西漢的遺物,加上附近已發現有戰國時代的小墓,出土了一批青銅器。因此,我們認為此墓的時代可以初步斷為戰國墓或西漢墓,也有可能早到春秋晚期。
規模如此之大的這一類型的春秋、戰國、西漢木槨墓,在我國是第一次發現,它的木槨就面積而言,比著名的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大6倍;比出土古屍的江陵鳳凰山168號漢墓大14倍;比信陽長台關一號楚墓大3倍,比出越王勾踐劍的江陵望山一號楚墓大8倍。且形制比較特殊,僅就這一點,在考古研究上就是十分重要的。[1]儘管有一個盜洞,但規模比較小,盜洞內又沒有發現晚於西漢的遺物,可能還屬於早期的民間的一種小型盜竊,與最近江陵天星觀發掘的楚墓那種盜洞直徑達3至3.5米,盜洞內有木支柱的大規模盜竊顯然不同。[2]又從湖北、湖南、河南一些被盜古墓出土文物的情況年來看,江陵望山一號楚墓未被盜,出土文物661件,二號墓被盜,仍然出了604件,且出了著名的楚簡;信陽長台關一號墓未被盜,出文物800餘件,二號墓兩次被盜,仍出土文物300餘件;長沙馬王堆二號漢墓被盜,仍然出土文物200多件,且出土了玉印,為一號墓、二號墓的時代提供了有力的依據;就是最近在江陵發掘的天星觀楚墓被大規模盜竊,仍然出了幾百件文物,僅青銅劍就有27把,還出土了極為重要的竹書。因此,我們認為擂鼓墩一號墓雖然被盜,仍將有大批極為珍貴的文物出土,這是毫無疑義的,決不能掉以輕心。
綜上所述,擂鼓墩一號古墓的發現,是當前我國文物考古戰線的一次重大發現,必須高度重視,應立即組織嚴密的科學發掘。如不及時清理,是無法長期保護的。為此,我們建議有關領導部門向省委、省革委會和國家文物局提出報告,呈請批准,組織強有力的科學發掘隊伍,及早進行發掘。[3]
看完這份數據齊全,頗具文采且暗含鼓動意味的簡報,韓寧夫神情振奮,當即大筆一揮,批示道:
請告國家文物局。並同意組織強有力的發掘隊,從事發掘。
韓寧夫
3月25日
當天上午10時左右,省博物館接到通知,派人將韓寧夫批示的簡報取回。省委領導如此重視,批示如此快捷,令具體辦事者感到很爽。譚維四滿臉興奮,正要按照省文化局副局長徐春林的囑託,起草奏請國家文物局閱示的報告,忽又接到省委辦公廳電話:「寧夫同志意見,要你先給國家文物局掛個電話,報告情況,申請發掘,正式報告隨後再送。」
韓寧夫的果斷抉擇,令譚維四身心感到一陣輕鬆,當即通過長途電話向國家文物局文物處處長陳滋德匯報。陳滋德與譚早年相識且是老朋友,聽罷大喜,當場指示道:「你們按韓寧夫同志的意見辦,我馬上向王冶秋局長報告,有什麼意見,隨後聯繫。」
正式申請報告很快出爐,湖北省文化局當天通過內部機要密件發出,4月3日,得到了國家文物局正式批准:
同意發掘,由省博物館主持,省文化局組織工作。
與此同時,湖北省革委會對報告做了批覆:
同意發掘工作由湖北省博物館主持,調集文物考古力量全力以赴,認真做好發掘工作。
湖北省博物館接到中央與省兩級領導機關的批覆,立即進行具體籌備工作。如同一場戰爭首先要制定作戰方案一樣,要進行田野考古發掘,首先要做的是制定發掘方案。在總結以往發掘經驗與教訓的基礎上,由譚維四主持擬定了《隨縣擂鼓墩一號墓發掘工作方案》,對各方面工作仔細規劃與安排,並提出了明確的目標和要求。
4月6日,省博物館文物考古隊副隊長黃錫全、考古隊員郭德維、程欣人,武漢大學考古學教授方酉生,湖北新聞紀錄電影製片廠攝影師易光才等,一同到達隨縣發掘現場。黃錫全、程欣人、方酉生與早些天到達的樑柱等考古人員會合,組織人員在工地現場繪製剖面圖,取得大石板上、下填土夯層的資料,同時準備拆除墓坑南部的水塔。郭德維的任務則是察看現場,儘快制定一份具體發掘步驟與要求,擬定所需物資計劃。如果沒有一份科學而細緻的計劃與發掘方案,一旦大規模發掘開始,很容易造成首尾難顧的局面。若一場大雨下來,就可能導致墓坑垮塌,不僅影響工期,還可能造成事故,危及文物安全,後患無窮。這一步驟與方法亦即《孫子兵法》開篇《計》所說「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乎?」的道理所在。而此次幾位考古人員的擂鼓墩之行,就是為一個「算」字而來。許多年後,郭德維回憶道:「3月25日,我正在湖北當陽趙家湖發掘楚墓,突然接到單位發來的一封緊急電報,說在隨縣發現了大型木槨墓,比天星觀一號墓大三倍多,命我速回去籌備發掘工作。看過電報,簡直把我弄蒙了,這是真的嗎,會不會是電文譯錯了?要不是趙家湖工地距送電報來的集鎮相隔十多里地,步行往返需要兩個多小時,我真想跑去問一問。這個情況之所以令我犯疑,是因為天星觀一號墓是湖北省剛剛發掘完的當時最大的楚墓。此墓在江陵長湖邊,是荊州博物館發掘的,在發掘的關鍵時刻,即揭槨蓋板進行清理的時候,我受邀於3月6日至10日,在現場工作了5天,故對天星觀的情況較為了解。由天星觀一號墓的所在地及它本身名稱的由來,也可大體知曉這座墓的規模。它所在的地方叫五山村,因其境內有五座『山』而得名。所謂『山』者,是因這一帶是平原,高出平地的丘包即稱『山』。此五山是其境內的五座『大山』,後來經過考古人員勘察鑽探才知是五個楚冢,即楚墓的墳包,史書上和在考古學上稱為封土。天星觀一號墓是五山之中最大者,當地百姓稱其封土為『山』,可以想像出封土之大。既稱為山,又何以稱為天星觀呢?在清代的時候,封土之上曾修過一個道觀,取名天星觀,後來人們就稱此處為天星觀了。在一座墓的封土上修建一座道觀,可以想像封土的規模之大。經過考古人員發掘,知天星觀一號墓墓口為長方形,復原長41.2米,寬37米。這是一個很不小的數字,當年北京大學的《中國考古學》講義講到東周墓墓口長5米以上就算是大墓了,而天星觀一號墓墓坑,則是一般所謂大墓長度的8倍,按面積算,已將近這些大墓的80倍,可見天星觀一號墓的規模是何等驚人。如果隨縣發現的大墓比天星觀還要大3倍,那墓口又該有多大,封土又該有多高,那不是更驚人嗎?」
郭德維又說:「當時電報沒有講明說大的3倍是指墓坑、封土還是木槨,如果是墓口就自然沒有這麼大的倍數了。不過就天星觀一號墓的底部和木槨而言,也是湖北省乃至整個中國東周墓葬中所罕見的。木槨長8.2米,寬7.5米,深3.16米,面積61.5平方米。作為楚墓來講,確實是相當可觀了。那麼隨縣發現的大墓能比這個還要大3倍嗎?會不會是幾座墓連在一起,誤認為是一座墓了呢?記得有一次,一個縣文化館的考古人員到紀南城考古工作站報告,說他們那裡發現了一座特大型墓葬,催我們趕快派人去勘察。我們一聽很興奮,急忙跑去一看,原來是一座山的南北兩側,相隔百餘米,同時發現墓磚墓門,他們因此認定,這就是一座大型墓葬的前門與後門。這座大墓占了整整一座山頭,若果真如此,真可稱得上是特大型了。面對這麼大的一座墓葬,他們感到無力發掘,只好請我們去想辦法。我們幾個考古人員到了那裡一看,都忍不住笑了。原來是兩座小墓分別埋葬在山的兩側,二墓恰好埋在一條線上了,不明就裡者就認為是一座大墓的前門、後門了。隨縣發現的大墓會不會發現類似的情況?一方面儘管是滿腹狐疑,但另一方面,內心卻又非常希望這消息是真的。作為一名考古工作者,此前我已參與發掘過為數不少的墓葬,並且很多是楚木槨墓,除天星觀一號墓外,還參與了出土著名越王勾踐劍的江陵望山一號墓,以及出土西漢男屍的江陵鳳凰山168號墓等重要墓葬的發掘,而且此時就在趙家湖發掘楚墓,也已有不少重要發現。現在聽說隨縣發現了如此重大的墓葬等待我去發掘,心裡實在是痒痒的,有一種抑制不住的興奮。常言說,軍人是為戰爭而生的,當兵的總想打仗,打大仗,打硬仗,戰死疆場,馬革裹屍,是一種悲壯的榮耀。而作為考古戰線的一兵,我自然也極希望能參加考古陣地的重大戰役,有重大斬獲。於是我懷揣著滿腹的希望,將趙家湖的工作、手頭資料交代妥當,便匆匆取道江陵返回省博物館。通過當晚的碰頭會,我了解到勘探的情況,知道電報所言並非虛妄,精神大振。」
當郭德維一行來到隨縣擂鼓墩現場後,對墓坑及周圍環境做詳細考察,雖對墓坑中間的那個盜洞有些擔憂,但又感到作為考古發掘場所,卻是一個難得的理想之地。儘管身處起伏的山岡之上,因部隊已在這裡駐紮了十幾年,道路早已開通,暢通無阻,大小汽車可以直接開到墓坑邊。因是山岡,地層由紅白色砂礫岩構成,雨過路面即干,泛不起淤泥。發掘時所需的電源也極易接通,營區中的雷達修理車間本身可以發電,這就避免了因停電帶來的麻煩。同時郭德維還了解到,這個不大的山岡上並非雷修所一家駐紮,相鄰的還有一個空軍雷達教導隊,與雷修所屬同一系統的兄弟單位,主要是舉辦不定期的培訓班,其教室、營房、食堂、床鋪等等,可容納幾百人食宿,巧合的是此時教導隊未收學員,完全可借給發掘人員暫用,這就解決了以往野外發掘搭工棚、安地鋪、支鍋埋灶的大麻煩。還有一個其他地方沒法比擬的優越條件,墓坑位於雷修所營區內,發掘時只要把院門一關,派上幾個崗哨守住,安全問題就有了保障。真可謂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全部占據,是考古人員打著燈籠都難找的發掘之所。需要詳細考慮的就只剩發掘本身,以及所需要的物資和器械問題了。
當此之時,無論是駐軍還是地方政府官員,都迫不及待地希望儘快發掘,並真誠地表示:「事情宜早不宜遲,趕快動手,我們這裡要人有人,要物有物,只要你們來開挖,我們盡全力支持。」
面對如此慷慨激昂的熱情,郭德維在表示感謝的同時,認為畢竟隔行如隔山,對方對考古這一行並不了解,或者看得過於簡單,或者看成單純的取寶,只要把墓坑挖開,取出裡面的東西即大功告成。但考古工作又有特殊的規矩和程序,並不如此簡單。就當時的社會狀況而言,實行的是計劃經濟,物資十分緊張,哪怕一刀衛生紙、一塊肥皂都要「計劃」。特別是木材、鉛絲、汽油等,被列為戰備物資,控制極嚴,須由國家最高權力部門按照指標層層下批,要想獲得並非易事。在一時無法解釋清楚的情況下,郭德維覺得有給對方潑一點冷水的必要,好讓大家有個心理準備,免得掉以輕心,貽誤發掘進程。於是說道:「此事看起來容易,做起來就不是大家所想像的那樣簡單了,比如說木料問題恐怕就是個棘手的問題。」
「木料沒有問題,我們這裡能找到。」當地官員極為乾脆地承諾道。
「能找到什麼樣的木料呢?」
「你們需要什麼樣的,需要多少?」對方問道。
「無須太多,初步估算得需要杉條15立方米,5厘米的板材25立方米,2厘米厚的板材3立方米,一共約43立方米。」郭德維說完,眾人吃驚地瞪大眼睛相互望望,然後用疑惑的口氣問道:「你不是在開玩笑吧,真的需要這麼多嗎?」
「恐怕這些還不一定夠呢。」郭德維說著,把所需的地方和理由一一列出,眾人感到言之在理又深覺其難,遂面面相覷,不再言語。
許多年後,據當時在場的縣文教局副局長周永清回憶:「郭德維提出的木材問題,確實把我們嚇了一跳,哪裡想到會用那麼多,真是出乎我們的想像。木材是國家控制的,要上面撥下指標才能弄到,平時是弄不到的,你本領再大也不行。我們文教局為了解決部分中小學的危房,一年也只有幾十立方米木料的指標,有個松木就算最好的木材了,杉條就根本見不到。這讓我們咋個搞法?」
「其實,杉條還是有的,只是不在文教局系統。」同樣是許多年之後,郭德維這樣解釋,「上面撥來的指標就那麼一點,需要的單位太多,如果給了我們,其他單位就真的是一點也見不到了。但我們若沒有這個東西也就開不了工,怎麼辦?最後經當地政府出面與相關單位協商,從建設部門借了一部分杉木條。至於5厘米厚的安全板,經過文教局副局長、當時任發掘辦公室行政管理組組長的周永清與相關領導協商,從縣文教局準備維修教室的40立方米中,先借給我們25立方米。不過,這個借用是有條件的,建築隊的杉木不能鋸斷。文教局的板子厚度為6厘米,與我們計劃中的標準差一點,但不能改薄,更不能損壞,並保證用後如數歸還。我們只好一一答應下來,如果不答應,就借不到手,工作無法開展。但當發掘工作展開時,也就顧不了那麼多了,根據現場需要,有的杉條鋸斷了,有的厚木板改薄了。記得在一次清理東室器物時,楊定愛要鋸杉條,副隊長黃錫全很心痛,說不能鋸。楊定愛就拿隊長譚維四的話壓他,說,譚館長說了,該鋸還得鋸,硬是鋸斷了3根,黃錫全氣得乾瞪眼也沒有辦法。真是感謝上蒼有眼,沒有辜負有心人,發掘的結果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那麼多、那麼重要的珍寶一出土,領導們都看眼暈了,高興壞了,哪裡還管杉木鋸斷不鋸斷,改薄不改薄,歸還不歸還了。我們手裡有了貴重文物也就好說話了,膽子也大了,到發掘結束時,借來的木料大多數用來打制了巨型箱子裝文物了。面對這種狀況,縣計委只好設法到省里找領導跑『計劃』,為所借單位補償,我們也按計劃內支付了木料費用。但到最後一看,弄來的木料不但沒有剩餘,反而還需20立方米用來包制箱包裝文物。各級領導一高興,就指示相關部門辦,隨縣計委領導見挖出了那麼多寶器,也很興奮,二話沒說,立即批准。由周永清率領工人,借用了當地駐軍某師和雷修所等處的5輛大卡車和部分官兵,駛往隨縣西部的大洪山原始森林,將所需木材砍伐而歸。——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周永清講述當年自己在曾侯乙墓發掘中所做的幾件工作(作者攝)
郭德維回到省博物館後,根據掌握的情況,以譚維四擬定的《方案》為依據,很快擬定了一份《隨縣擂鼓墩一號墓發掘步驟與要求》,對發掘的具體步驟、質量要求、安全保證、可能遇到的問題及其對策等等,逐一做了詳細的設想與安排。後來的事實證明,這兩份技術性文件,對墓葬的順利發掘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方案既定,省文化局立即決定先墊款一萬元購置發掘物品,由省博物館考古隊員楊定愛具體落實。當時楊定愛正從武漢赴鄂州博物館途中,欲勘察一處古墓現場,一下火車,鄂州博物館人員迎上前來,告之譚維四隊長電話告知立即回返。楊定愛返回省博物館,受領任務,懷揣一萬元現金赴隨縣,與縣文化館文物幹部黃漢懿會合,先行採購最為急需的發掘物品。其他發掘款項由譚維四與空軍後勤部聯繫,力爭儘快解決落實。
注釋:
[1]馬王堆一號漢墓開口長為20米,寬17.9米,總面積為358平方米,但坑壁有4級台階,台階一級一級內收,因而到底部的範圍就成了南北長7.6米,東西寬6.7米,總面積50.92平方米的墓室。因擂鼓墩古墓沒有台階,墓坑直上直下,坑內就是槨板,以放置槨板的坑壁算,擂鼓墩顯然比馬王堆底部墓室大出許多,而且不是簡報所說的6倍,而是7倍。不過,衡量一座墓的大小,是以墓口為準,還是以墓底的墓室為準,學術界尚有不同意見。
[2]天星觀一號楚墓位於江陵縣觀音壋公社五山大隊境內,東臨長湖,西距楚故都紀南城約30公里。清時曾在該墓封土上修建過「天星觀」道觀一座,因此而得名。五山大隊境內自東向西弧形排列5個大土冢,一號墓位於「五山」東側,是「五山」之中最大的一個,海拔40.4米。墓葬東北面緊靠長湖,封土的2/5及填土的一部分已崩垮。為了搶救地下文物,荊州地區博物館於1978年1月8日至3月28日對該墓進行了發掘。
據發掘報告稱,該墓墓坑平面呈長方形,坑口南北殘長30.4米,東西殘寬33.2米。坑四壁設15級生土台階,台階逐級內收,形制規整。第15級台階以下至坑底,四壁陡直。坑底平,呈長方形,南北長13.1米,東西寬10.6米。坑口至坑底深12.2米。
在發掘中,封土去掉4.3米後,在封土中心部位發現近似橢圓形的、形狀不規整的青灰泥堆積,直徑約8米。挖去封土後,在墓口平面、封土青灰泥堆積底部,露出規整的盜洞口,形狀橢圓,南北3.34米,東西2.7米。盜洞底部(槨蓋板以上)盜墓者用6層圓木壘砌四方形井架,長1.5米,寬1.34米。洞內填土為青灰泥(垮塌的封土,雨水長期淤積而成),含竹木等雜物較多,並出土了一批鐵質盜墓工具和陶器,槨蓋板上的盜洞為長方形,長1.5米,寬1.2米。槨內五大室,四室被盜,僅存北室。內棺蓋被推置一側,屍骨無存。但經過發掘,墓中仍出土各類器物2500餘件和一批有重要價值的竹簡。
盜洞出土各類鐵器形制較早,陶鬲為秦式鬲,因此推測該墓為秦人所盜,被盜時間大約在戰國晚期(公元前278年以後)至秦朝。
[3]本著所引簡報與文件,均來自湖北省博物館檔案室。另據譚維四解釋:按照國家文物局對田野考古工作規程的要求,對已發現和要發掘的古墓必須進行田野編號。一般方法是,原本有名稱者或史籍有記載者,依本名編序號。如無名稱可考者,先冠以地名,再依發現或發掘先後次序給以數碼代號。此墓史籍無載,原本無名,只能依地名編號。儘管墓坑位於山岡東團坡之上,因史籍無載,所指不明,且東、西兩個團坡已被推平連成一片,無法以此冠名。而離此地約一公里的擂鼓墩在古今地圖及地方志上均有記載,且名稱的由來還有一段動人的傳說。考古人員因以之冠名,將此墓編為隨縣擂鼓墩一號墓。後來考古人員經過勘探,在擂鼓墩周圍發現了200餘座墓葬,發掘大、中、小型墓葬30餘座。其中尚有8座與曾侯乙墓相同,甚至比曾侯乙墓還要龐大的春秋戰國時代古墓長眠於地下,以此構成具有豐厚文化積澱和內涵的擂鼓墩墓群區。1988年1月,國務院將這一墓群區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