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何茫然

2024-10-06 04:53:49 作者: 岳南

  據歷代史家不斷對古蜀人留下的蛛絲馬跡考證,古蜀國濫觴於夏、商之際,滅於戰國晚期,前後相繼達一千六百年之久。共經歷了蠶叢、柏灌、魚鳧、杜宇、開明等數代王朝。從流傳的文獻資料看,古蜀立國的國名與傳說中最早馴化野蠶有關。

  黃帝像

  那麼,以蠶命名的蜀族的歷史是如何開始的呢?這個久遠的創世紀的起源問題,同其他民族一樣,只有藉助於傳說和神話並結合考古資料才能進行一個大概性的詮釋。

  在傳說中,自很久以前的盤古王開天闢地之後,在中國大地上出現了三位分別掌管天、地、人事的天皇、地皇和人皇。而當時的天下被分為青州、雍州、冀州、梁州、兗州、徐州、揚州、荊州、豫州九大州。現四川區域在當時屬梁州和冀州管轄之內。其三皇中的人皇氏有兄弟九人,分別執掌天下九州。在人皇的後裔中有個叫黃帝的人。此人「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徇齊,長而敦敏,成而聰明」,號稱智勇雙全,威力無比,屬於古代神話傳說中的大腕級人物。這位黃帝自小腦後就生有反骨,並有發動政變爭做天下共主的野心。成年後為實現這個野心,真的發動政變並率部與其他部落開始四處爭奪地盤。就在相互征伐廝殺的混戰中,黃帝率領手下的兵將,打敗了不可一世的蚩尤,統一了黃河流域廣大地區,成為華夏民族的始祖。

  按文獻通常的說法,黃帝在四川疊溪這個並不太出名的地方,娶了蠶陵氏之女嫘祖為妻。這個稱為嫘祖的女娃,小名叫邛,又名皇娥,既美麗又聰明。她15歲時就發明了一種養蠶織錦的方法,是整個人類社會在這方面有資格獲取專利證書的第一人,可惜當時未設專利局,沒有相當的申報機關,也沒有人審批,致使這項專利成了「勞動人民集體智慧的結晶」,暗合了人民創造歷史的偉大理論。按照華夏人民幾千年來一貫信奉的「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的理念,無論在哪個方面都很出色的黃帝和靚妹嫘祖結合後,很快生下了兩個稱得上是人傑的英雄兒子,分別取名青陽、昌意。這兩個兒子後來都被派往今四川之地。老大青陽降居在今四川西北地區的湔江一帶,後與當地女子婚配,並在今茂縣的石紐鄉刳兒坪生下了中國歷史上著名的水利專家大禹。按照流傳的文獻和圖表可以看出,大禹治水的線路是先從岷江上游治起,後治長江巫峽、瞿塘峽等,並相繼取得了卓越的成效。

  老二昌意降居在今四川西部的雅礱江一帶,後與居住在今茂縣與汶川之間的蜀山氏之女產生了愛情並正式登記結婚。婚後生有一子,取名顓頊。後來,顓頊與另一個草莽英雄共工爭奪天下共主的位子,並將共工擊敗於不周之山,總算如願以償地坐上了第一把交椅。顓頊死後,托變為北極星,他的子孫後代仍就封於蜀,並世世代代相傳為王。

  關於以上這個遠古傳說,司馬遷在《史記》中曾做過這樣的記述:「黃帝居軒轅之丘,而娶於西陵之女,是為嫘祖。嫘祖為黃帝正妃,生二子,其後皆有天下:其一曰玄囂,是為青陽,青陽降居江水;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昌意娶蜀山氏女,曰昌仆,生高陽。高陽有聖德焉。黃帝崩,葬橋山。其孫昌意之子高陽立,是為帝顓頊也。」按《史記·五帝本紀》索引的說法,司馬遷所提到的江水、若水,據考證皆在蜀地,可見玄囂與昌意都與蜀這個地區有著緊密聯繫。

  若干年後,帝顓頊崩。雖然他的肉身已如草木一樣枯萎衰敗了,但他還是非常想念四川盆地,夢想那已失去的天堂,便在於心不甘和極不情願的追思中,又來了個靈魂附體,搖身一變成為一條蛇悄悄地爬回了蜀地。後來又將幹部檔案中的顓頊帝篡改為一個年輕的魚鳧的名字,從而矇混過關,重新當起了蜀國的國王。這個故事見於《山海經·大荒西經》。原文這樣敘述道:「有魚偏枯,名曰魚婦(鳧)。顓頊死即復甦。風道北來,天乃大水泉,蛇乃化為魚,是為魚婦。顓頊即復甦。」在這短短的記述中,作者反覆揭露了兩次,說是魚婦(鳧)的降生就是顓頊死後復活變化而來的。在這個變化過程中,當然還有一些奇特的天象異兆相伴而出,以顯示其神秘和不可知性。除《山海經》外,以上這個故事還被收入《呂氏春秋》《大戴禮記》《史記》等典籍中,可見顓頊變魚鳧之事流傳之久遠。關於這個故事的演變過程和魚鳧是否確有其人或其神的疑問,可結合可信度比較高的文獻典籍來加以考察。

  《蜀王本紀》關於古蜀國的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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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系統記載蜀地傳說的作品中,西漢時蜀人揚雄所著的《蜀王本紀》時代最早,也更接近事實本身。其書有云:「蜀之先稱王者,有蠶叢、柏灌、魚鳧、開明,是時人萌(民)椎髻左言,不曉文字,未有禮樂。從開明以上,至蠶叢,積三萬四千歲……」

  《蜀王本紀》的作者揚雄生於西漢末年(公元前53年),死於新莽天鳳五年,即公元18年。他曾因王莽捕殺甄豐黨羽受驚自殺未遂,從此淡泊處世,刻苦學習並勤於著述,在多個方面都取得了相當大的成就。如在盛極一時的漢賦創作方面,他被列為四大名家之一,成就僅次於司馬相如。在其留傳於世的千古名篇中,有希望漢成帝勤政治國而寫的《河東賦》;有因漢成帝不惜勞民傷財四處遊獵而特寫的規勸性的《校獵賦》;有因漢成帝在射熊館要胡人手搏野獸以取樂的惡行而不吐不快的《長揚賦》。同時還寫有反映西漢末年社會黑暗腐朽的《解嘲》《逐貧賦》等名篇。除此之外,還有模仿《離騷》所寫的《反離騷》《廣騷》等篇章,並親手把這些充滿了激憤、傷感與對天地宇宙之大愛的篇章投之岷江以祭他所敬佩的屈老師。

  除了在文學與哲學等方面所創造的別人難以企及的光輝成就外,揚雄還組織編寫了歷史上最早、最為著名的一部四川地方史——《蜀王本紀》。據後世學者考證,此書雖不一定是揚雄親自捉刀,但其寫作時代當不晚於西漢末年,且必作於蜀中。以蜀人記蜀事,所述應有立據,相對其他有關史料,當具有更高的可信度。遺憾的是自東漢以後,此書即已散佚。儘管歷代不少學者如東漢末葉的應劭、三國時的來敏、晉人常璩、後魏人酈道元等窮盡心力進行搜集、注釋,但仍未能成其全。尤其在不斷的傳抄、流傳過程中,又被有意無意地刪減或增加,直至弄得面目全非,真假難辨,學術價值受到了很大的損傷。這個令人扼腕的結果,其錯當然不在揚雄而在後人。如後世人們看到的所謂「積三萬四千歲」,則是《文選·蜀都賦·注》上的記述,已不可能是揚雄的原文了,其數字顯然是作注者妄據他書夸妄之言,而竄改了揚雄之文弄出來的一個拙劣結果。當這個破綻被學者們發現之後,在引用或複述時就慎重得多了。如後來的《太平御覽》在引用此段時就做了一番煞費苦心的考證,並根據考證成果改為「從開明以上至蠶叢凡四千歲」,比原來的記述一下子縮短了三萬年。與揚雄同一時代或晚些時候的許多學者如司馬相如之流,也都作過有關蜀王系世和蜀族歷史的考證文章,但這些文章也漸漸失傳,流傳下來的依然不多。三國時,那位總跟諸葛亮的施政方針特別是屢次出師北伐的軍事戰略決策較勁的蜀中著名學者譙周,曾著有一部《三巴記》(亦稱《巴記》),也算是記述巴蜀歷史較早的著作。可惜此書也已亡佚,雖在其他書中殘留了隻言片語,但畢竟不成系統,難成氣候,其價值也就難以真正地體現出來。因而,要論起至今還基本完整地記載四川古代歷史的文獻著作,當首推東晉常璩的《華陽國志》。據常璩本人在此書的序言中說,此書寫成之前,所看到的論述巴、蜀史事的作品多達二三十種,他按照「司馬相如、嚴君平、揚雄、陽成衡、鄭伯邑、尹珍、譙周、任熙」八家所作的《蜀王本紀》等著作,本著「抑絀虛妄,糾正謬言」「齊之國志,貫之一揆」的學術原則,總結了前人的成果,補充了當時的見聞,並對已有成果和見聞做了一番考證、刪改、折中取捨等等,終於編成了號稱豐實詳瞻、囊括了整個西南地區歷史風雲的皇皇巨著《華陽國志》。在這部著作的《蜀志》部分中,常璩論述道:「蜀之為國,肇於人皇,與巴同囿。至黃帝,為其子昌意娶蜀山氏之女,生子高陽,是為帝嚳。封其支庶於蜀,世為侯伯。歷夏商周……周失紀綱,蜀先稱王。有蜀侯蠶叢,其目縱,始稱王。死,作石棺、石槨,國人從之。故俗以石棺、槨為縱目人冢也。次王曰柏灌。次王曰魚鳧……」

  《華陽國志》書影

  常璩書中的內容和觀點多從古說,但對於古說之涉及神話的部分,都一概指斥為「虛妄」和「謬言」加以鞭笞和刪除。大概常璩覺得自己的許多說法與揚雄的《蜀王本紀》之說有較大差異,為向世人解釋這個問題,便在其書的《序志》中說道:「世俗間橫有為蜀傳者,言蜀王蠶叢之間周回三千歲……此則蠶叢自王,杜宇自帝,皆周之叔世,安得三千歲?」意思就是揚雄此說是胡說八道,根本不能置信,只有他提出的這個說法才是合情合理的微言大義。

  但據歷代學者的考證,常璩的這段文字,留下的問題同樣很多。如蠶叢稱王的時間問題,其所謂「周失紀綱」,應指導演了那場烽火戲諸侯鬧劇的周幽王以後,即東周時期(公元前770年之後)。如前所述,在殷墟甲骨文中,考古學家就已經發現家蠶的象形文字了。而《詩·豳風·七月》則是殷代奴隸與勞苦大眾的歌謠。在這首民間歌謠中,已有「蠶月條桑」和「春日載陽,有鳴倉庚。女執懿筐,遵彼微行,愛求柔桑」等句。足見世傳嫘祖教民養蠶之說雖不可靠,但殷代的中原此時已經通行飼養家蠶似是不爭的事實了。那麼,飼養家蠶的最早成功者蠶叢氏怎麼會是東周時代的人?若說蠶叢氏的後裔在「周失紀綱」之後稱王,還說得過去。但說蠶叢氏的姓氏始祖是東周時人,顯然是違背事實真相的荒謬之言。

  《華陽國志·蜀志》疆域示意圖

  常璩雖然在編書之時,曾標榜自己是「抑絀虛妄,糾正謬言」,但《華陽國志》此著也是虛妄、謬言多多,如「禹生石紐,啟生塗山」之類謬言,就給後世帶來了深遠的影響。此外,《華陽國志》還認為,在秦占領巴蜀以前的西周之初,四川地區早就並存著一個巴國和一個蜀國。而且,最晚在西周之初,巴國已是「其地東至魚腹(治今奉節),西至僰道(治今宜賓),北接漢中,南及黔、涪(今烏江流域)」;蜀國已是「其地東接於巴,南接于越(今貴州中部),北與秦分,西奄峨(今峨眉山)、嶓(嶓冢山)」這一廣闊區域。而按照社會發展的一般規律,人類社會總是由氏族而部落,而國家,由小國而大國,或者說是古國、方國、帝國一路發展下來的。以華夏歷史而論,當時的情況是,夏有萬國,殷有三千,周有八百,到戰國時期才出現方千里、方三千里的超級大國。而落後於華夏的古代四川,怎麼可能早於華夏七百年的西周之初就已形成幅員千里的巴國和蜀國了呢?因而可看出這是常璩的一種謬說。

  按四川史家任乃強的說法,在留傳下來的文字資料中,巴和蜀作為兩個區域的名稱,很可能起源於川東的巴山(或巴水)和川西的蜀山(岷山一帶)。於是川東泛稱巴,川西泛稱蜀。其民族形成的時間上限應在考古學分期的舊石器時代,民族學分期的蒙昧時代,傳說中的伏羲時代。因古代四川地區是少數民族所居之地,其「巴」與「蜀」很可能是民族語言的音譯。按此音譯,古代民族部落住在巴地的,中原都稱之為巴;住在蜀地的,則稱之為蜀。至於這些民族是從何處來到四川盆地的問題,歷代史家眾說紛紜,難有一個統一的結論。如住在岷山一帶的蜀人,一說是彝人從滇池一帶出發,來到昭通,沿岷江而上,最後到達岷山一帶停留並開始聚居,而後慢慢形成了一個大的部落群,即蜀山氏。另一種說法則認為蜀人是古羌人的一支,是從青海的西北方向南下而到達岷山的。但不論這些人是從南還是從西北進入四川地界,其中一定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氏族部落的人數也一定是由少到多像溪流匯入江河一樣慢慢集中起來的。所以,古代巴、蜀地區以巴、蜀為名的方國當不止一個。而常璩卻在自以為是地劃定古代四川只有巴、蜀兩個國家的前提下,把四川古史傳說中的民族部落都強行納入巴、蜀兩國的體系中。於是,那些叫作蠶叢、柏灌、魚鳧、杜宇、開明等不同地區的蜀王,都被排列組合成了前後相繼的朝代。而不同地區的巴國,也被說成是巴國首都的四方遷徙。這些論述儘管不符合歷史實際,流傳卻相當廣泛,並漸漸主導了四川上古史的主流。後世的研究者不得不按照這一新的發明創造進行編程錄入了。當然,這樣編程有個好處,將諸多神話傳說按不同類型分期分批塞於某個王名下的口袋裡,顯得脈絡清楚,不易混淆,後世學者也就對這個蠶叢、柏灌、魚鳧、杜宇、開明等王朝的前後排序默認了下來。

  有關蜀國的開國領袖——蠶叢氏活動的具體年代與地域,《蜀王本紀》和《華陽國志》都沒有明確記載,僅《古文苑·蜀都賦》章樵注引《先蜀記》說:「蠶叢始居岷山石室中。」唐代盧求《成都記》也曾說過「蠶陵,即古蠶叢氏之國也」。兩書所記蠶叢氏活動的地區大體相符,可見蠶叢氏主要活動在今茂汶一帶。自20世紀30年代以來,茂汶一帶發現了大量的古代民族墓葬。這是一種被考古學家稱為「石棺葬」的特殊墓葬。當地流傳有羌人住居的傳說,而同樣流傳著的還有在羌人到來之前,該地居住著一群被稱為「戈基」的居民。據稱,他們的生理特徵是「縱目」「有尾」。這些戈基人後來被從北面來的羌人打敗而遷走,留下了大量的「石棺葬」。這段史實反映在羌族最早的史詩《羌戈大戰》和《嘎爾都》中。按照這兩部史詩的說法,作為原生長在青海高原上的遊牧民族的羌人來到岷江河谷後,受到了先在此處定居的戈基人的驅趕與頑強抗擊。為了爭奪這塊肥沃的地盤,並在此長久立穩腳跟,羌人與戈基人展開了爭奪大戰。

  位於茂汶的「蠶陵重鎮」石刻

  四川大學考古教研室教授、三星堆遺址發掘主持人之一林向,多次對羌族住居區茂汶一帶的傳說進行調查、收集、整理,記錄了兩個民族之間相互交往和戰鬥的比較系統的故事。其中有一段這樣記述道:

  羌人來此前,這裡住著戈基人,又叫呷爾布族人。這種人很矮很憨又很懶,只會收不會種。這種人有一根小小的尾巴,一旦尾巴幹了,耳朵蔫了,就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便用石板砌個洞洞,「梭」進去睡下,就死了。

  羌人來到後,呷爾布人就常偷竊他們的東西,甚至盜食羌人的小孩。卻說在某寨住著一戶羌族人家,父母早亡,只剩兄弟兩人艱難度日。哥哥每天上山砍柴,臨走時留一個「打尖」饃饃給弟弟當午飯。但後來這位哥哥發現弟弟餓瘦了,相問之下,才知有一個呷爾布族老婆子每天來要饃饃吃。哥哥很生氣,有一天用牛屎做成饃饃,自己躲在樓上靜等老婆子上門。老婆子果真來了,看見牛屎饃饃,就問:「這饃為啥這樣黑?」咬了一口,又問:「為啥這麼難吃?」弟弟不答,老婆子丟了饃饃要吃弟弟。這時,哥哥在樓上出聲了,老婆子問:「你是誰?」哥哥說:「我是天神。」老婆子不信,說:「天神會颳風。」哥哥聽罷,就用撮箕一扇,風響了。老婆子又說:「天神會打雷。」哥哥用力推空磨,隆隆作響。老婆子聽到響聲就有點害怕了,又說:「天神會下雨。」哥哥沒法,就屙了一泡尿,淋在老婆子頭上,淋得她睜不開眼睛。哥哥趁機扔下一條皮口袋,代表天神命令老婆子鑽進去。呷爾布人平時很害怕天神,老婆子只好鑽進皮口袋。哥哥一看對方中了圈套,急忙下樓來把皮口袋捆吊起來,並囑咐弟弟不准放開,然後出門去喊人。弟弟人小好奇,用刺笆將口袋扎了一個小孔,往裡瞧。老婆子說:「你快放我,否則我就從小孔鑽出來把你吃掉。」弟弟很害怕,忘了哥哥的囑咐,打開了皮口袋。老婆子鑽出來,三下五除二就把弟弟吃了,並把剩下的一副骨架立在門背後。哥哥回家發現弟弟已被老婆子吃掉,非常難過,便向寨子裡的羌人哭訴。大家聽後都很悲痛和氣憤,表示要找對方報仇。但呷爾布人又戇又壯,勢力很大,羌人戰他們不過,只好爭取天神的幫助。

  此前,羌人嘗新鮮的糧食和水果等物必先敬奉天神,然後自己才吃。呷爾布人則正好相反,自己先吃,然後再享天神。對此,天神對呷爾布人懷恨在心,並琢磨著給予一番教訓。

  且說天神在神山上放牧牛群,羌人按照事先的預謀,頭天偷了一隻偏花兒(瞎了一隻眼)牛,第二天又偷了一隻獨角牛,第三天偷了一隻斷尾巴牛。當把這三頭牛宰殺吃掉後,拿著剩下的筋筋骨頭,邀請呷爾布人打平伙,以共同分享這份大餐。同時約定呷爾布人不必拿出太多太好的東西,只要出一些酸菜就可入伙。呷爾布人又笨又饞,高興地答應了。大餐做好後,在吃的時候,呷爾布人爭先恐後地拿著牛筋骨頭一頓猛啃,羌人只吃酸菜。待吃完之後,呷爾布人把骨頭扔在自家的門檻下,羌人則把柴灰放在門檻下。天神發現丟了牛,大怒,下到人間來查找。看見羌人門坎下是未燒盡的樹疙瘩,呷爾布人門坎下是啃過的牛骨頭,就把雙方叫到一起來追查。天神叫他們都張開嘴巴來檢驗,發現羌人牙縫裡是酸菜渣,呷爾布人牙縫是牛筋渣。天神當即認定是呷爾布人偷食了神牛,從此更加憎恨呷爾布人,開始明顯地袒護羌人了。

  羌人見時機成熟,就找個理由故意與呷爾布人發生爭執,並請天神出面調解。天神並不推讓迴避,就當起了雙方的裁判。天神叫雙方比武論是非,並特別規定羌人拿黑木棒,呷爾布人只准拿麻杆。第一個回合,羌人贏了。天神又叫羌人拿白石頭,呷爾布人用雪坨坨來進行第二回合的交鋒,結果羌人又大獲全勝。呷爾布人頗不服氣,表示要進行最後一次決戰。天神要雙方比賽溜索過河,並讓羌人手抱溜筒,呷爾布人用嘴咬溜索。當雙方滑至半路,天神開始問話。羌人手抱溜筒,嘴裡答應一聲就一個個過去了,呷爾布人鬆口答應,就一個個跌入萬丈深淵摔死了。此後,天神發起了滔天洪水,把呷爾布人發臭的屍體沖得乾乾淨淨。羌人以勝利者的姿態出現在岷江河谷,開始了安居樂業的新生活。

  林向記述的這段故事,與《羌戈大戰》史詩的唱段基本相同,只是更具生活情趣和民間傳說的意味。透過這首史詩與這段故事的表象,從所說的雙方交戰的工具除了石頭便是木棍,未見有銅器應用的情況推斷,這場戰爭似應發生在石器時代。

  據《嘎爾都》這部史詩所說,當羌人戰勝戈基人後,雙方首領歃血為盟,保證今後互不侵犯,共同開發利用岷山河谷。從此兩個民族不斷融合,逐漸形成了日後龐大的蜀山氏部落群和後來雄霸一方的古蜀王國。在今茂汶一帶有關石棺葬的傳說,與上述史詩的內容基本相合,也與前引蠶叢氏「石棺石槨為縱目人冢也」的記載相合,看來蜀人來自羌人的演變並在岷山一帶繁衍生息確有一些事實的影像可供觀瞻,只是其年代難以考證。

  當然,蠶叢氏並沒有永久地在茂汶一帶生活。張守節《史記·正義》引《譜記》有「蠶叢國破,子孫居姚、嶲等處」一語,已明確透露出後來的境況。只是作者未加以說明這個蠶叢國何以被破和被誰所破,從而留下了一個懸而未決的謎團。後世有的學者認為是被殷商王朝所破,有的說是為周武王所破,有的說是由於內亂被自己人所破,也就是說堡壘是從內部攻克的。但不管以何種原因,被哪家從內部還是外部所破,以蠶叢為領袖的方國曾遭遇過殘酷的戰爭是可能的。正是由於這場血腥味頗濃的戰爭,迫使蜀人開始了大規模的流亡與遷徙。據歷史殘留的印痕與史影推斷,蠶叢部族在腥風血雨中先是沿岷江南下,接著一支從樂山往西,沿大渡河至今漢源金口,再到達嶲地(今越西縣一帶)。一支則順赤水(雅礱江)而下,一直到達姚地(今楚雄之姚安一帶),這便是「蠶叢國破,子孫居姚、嶲等處」的注釋。但這句話中的「等處」又做何解釋呢?根據廣漢學者劉少匆的研究,認為當年沿岷江而下的那一支,有一部分沒有西去,而是徑直往南,直抵岷江盡頭之長江,即當今的宜賓一帶,然後渡江至朱提,即今之雲南昭通。此處屬海底平原,比較適宜人類住居,而且農業、冶煉都很發達,古彝人很早就在此繁衍生息。一支蜀人留了下來,並與古彝人不斷融合,漸漸發展成後來以杜宇為首領的方國。

  按照《華陽國志》等史籍的說法,蜀族的首領自開國鼻祖——蠶叢之後,接下來是柏灌,再接下來是魚鳧。但在蠶叢氏與魚鳧氏之間,是否還有一個柏灌氏稱過王,由於古籍中從無一句說到柏灌事跡的話,也就無從考訂了。比如說這個柏灌是哪裡人,如何上的台,在台上都做了哪些事,等等,後世史家和鄉間百姓沒人能說得清楚。有學者從蠶叢氏的地理條件與社會發展的自然法則兩方面結合推測,認為這個柏灌是蠶叢氏一個支族的領袖,他自己成立了一個獨立的氏族,相當於當今社會一個集團公司下屬的分公司,他本人就是這個分公司的老總。另有一種說法認為,柏灌可能就是進入北川盆地的一個氏族首領,當蠶叢國破後,以柏灌為首的一支,也許是整個蜀山氏部族中的最強者,他們沒有遠遁,而是伺機發動反攻,實現復國的大夢。於是翻過與岷山相接的玉壘山脈,進入四川盆地的邊沿,建立了柏灌與魚鳧兩代王朝。或者,這一部分從雁門關東岸的安山鄉,沿著小溪,翻越了高達四千多米的九頂山,進入彭縣北部地區定居下來。此處正與汶川接壤,其間的白水河從北向南流入湔江。白水河兩岸層巒疊嶂,河谷間有許多宜於種植和放牧的小台地,台地的密林中有許多雀鳥在此繁衍生息,並有羽毛鮮艷、身形奇特的大鳥生活其間。據《山海經·南山經》雲,青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鳩,其音若呵,名曰灌灌,佩之不惑」。據廣漢的劉少匆說,20世紀80年代,他作為一名文學工作者被組織上安排到彭縣北部的白水河一帶深入生活,曾親眼看到過羽毛鮮艷身形奇特的大鳥。由此聯想到,當年在白水河河谷間的台地上,或許就有《山海經》所說的那種大鳥。於是,劉少匆認為前來居住生活的蜀族一支便以百(白)灌作為族名的稱謂了——儘管這個觀點尚有不少值得商榷之處,但在沒有更加充分的證據之前,也應算是對柏灌王在古史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一種詮釋吧。

  繼柏灌之後,蜀國的第三代領導就是魚鳧王,但這個魚鳧王好景不長,後來也同他的祖宗蠶叢一樣,演出了一場國破族亡的悲劇。有關這場悲劇的原因亦有多種說法,就古籍記載而言,只是寥寥數語,可做如下排列:

  《蜀王本紀》:「魚鳧田於湔山,得仙,今廟祀之於前。」

  《華陽國志》:「魚鳧王田於湔山,忽得仙道,蜀人思之,為立祠。」

  《太平御覽》卷八八八引《蜀王本紀》:「(魚鳧)王獵至湔山,便仙去,今廟祀之於湔。」

  由於這幾條史料過於簡單,也過於空靈,給後世史家留下了較大的想像空間,但想像畢竟不能代替考證,而真要考證起來又困難重重,所得結果的分歧自然很大。

  單從字義上看,魚鳧,別名鸕鶿,是一種水鳥,形狀像野鴨卻長著鋒利的喙,又叫魚鷹,俗稱「魚老鴰」。又因其全羽黑色,俗稱「黑老鴰」。此種水鳥因雙眼閃著金光,眈視可畏,故又被稱為「烏鬼」。據史家任乃強說,蜀族可能早在茂汶盆地居住時已有人馴化此鳥捕魚,故其子孫用為圖騰,稱為魚鳧。也可能逾九頂山進入湔水盆地後才開始進入成都平原內捕魚,而被稱為魚鳧氏。總之,這一得名與蜀族開始捕魚有關。

  就地理位置和歷史條件分析,當蜀族的其中一支進入湔水時,雖然成都平原上還是一片水域,不可住人,但已能進入平原水域捕魚,應是可能的。既然要下山來捕魚,就會發覺這塊湖沼仍有局部的隴原丘陵是可以住人的。專業漁戶可能為了捕魚之便,遷居到山下台地或丘隴住居,同時在丘隴上試行耕種,逐步拓展,漸漸地開闢了成都平原,以至於建成國家。任乃強說:「縱然這個推論沒有任何文獻依據,但只要按地理與社會發展的一般規律加以分析,所得結論亦當如此。」

  關於魚鳧國破之悲劇發生的原因,有史家說魚鳧王是被從南邊來的杜宇王率部所滅。也有人說是在岷山河谷為了爭取更大的生存空間,魚鳧王率領部族在湔江與當地濮人不斷發生戰爭,因「時蜀民稀少」,終於戰濮人不過,被對方強行驅逐出境,便有了後世史家「得仙」「忽得仙道」「仙去」的記述。還有一種觀點認為,魚鳧國破的根本原因,是與由於發傾國之兵參與周武王伐紂而遭到了周的暗算有關。以上種種說法似乎都有自己的理由,但細細推敲又感到理由並不充分,並有許多破綻和不能自圓其說之處,因而,對這一問題歷代學者爭論了幾千年仍沒有得到一個圓滿的結論。儘管沒有結論,對魚鳧國破這一事件還是公認的,既然魚鳧國破並已不再為王,那下一步就該輪到杜宇王粉墨登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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