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腰帶」橫空出世

2024-10-06 04:53:25 作者: 岳南

  關於此次發掘的具體情形,許多年後,已近知天命之年的陳德安與陳顯丹兩位主持人回憶道:

  考古人員小心謹慎地探視坑中情況

  

  首先在已暴露的部位布探方兩個進行發掘,考古人員不顧夏日的酷暑,冒著蚊蟲的叮咬,夜以繼日地工作。大家用鋤頭、小手鏟、竹籤等,一點一點地挑,一遍一遍地刮,可謂名副其實的「刮地皮」。

  7月23日,探方內的文化層清理完畢,兩探方已露出坑的邊緣,坑內暴露出夯土。考古人員在距地表深60-75厘米的黃色泥土中,刮出了一個長方形的,具有三條道溝痕跡的五花土。黃色的生土和棕紅、棕褐、淺黃、灰白相雜的五花夯土以及文化層以下的原生土區分界線十分明顯,考古人員的欣喜之情溢於言表。攝影師江聰趕快由高梯上攝下了這個重要現場,繪圖員也立即繪製平面圖,以期完整記錄發掘過程,以便為日後的研究提供最早的發掘資料。根據以上情況,考古人員初步推斷這是一座規模頗大的「蜀王陵」。

  考古人員群情激奮地按照已刮出地面的五花土所暴露的範圍繼續向下挖,發掘工作也由此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為了避免地下文物遭到損壞,我們只能用小手鏟和竹籤一類的小工具發掘。

  川西平原的7月,溽暑蒸人。發掘坑內的考古隊員們個個汗流浹背,猶如進行了一場無休止的蒸汽浴,然而這些絲毫不影響大家追逐那即將出現的偉大奇蹟的信心與幹勁。天邊偶爾飄來幾塊黑雲或傳來幾聲悶雷,反而是考古人員最擔心的問題:如果這個時候下暴雨,將淋壞已發掘的遺蹟,沖毀探方甚至損壞文物,那將是多麼巨大的損失呵!大家不時地收集氣象信息,並找老農分析天氣情況,得出了近期屬於旱氣候的結論。於是我們抓緊這一難得的時機,在探方上搭起的席棚上再加上防雨設施,從磚瓦廠拉線安裝電燈,由省考古所的陳德安、陳顯丹、戴福森與川大的三個學生張文彥、朱章義、劉章澤一對一結合,全天24小時輪流倒班,組織技工與當地民工夜以繼日地進行清理。

  參與考古的當地民工在挖坑中的土

  7月24日,先後擴方兩個,分別由川大學生張文彥和朱章義組織民工實施發掘,但清理進度明顯放慢。由於地下的夯土是經過無數次夯打而成,又黏又硬,清理起來特別費勁,考古人員吃盡了苦頭,個個手上都打起了血泡。民工們議論著:當時為什麼夯築得這麼緊呢,要麼是古代人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就在這裡夯來夯去;要麼裡面一定藏著不少寶物,夯得緊就是怕人把寶物挖出來。各種臆測和議論,使發掘工作增添了一些新奇與希望。考古隊員們更希望這種用夯土填實的做法,不是古人吃飽了撐的弄出的小孩子玩鬧,而是為保存、保護地下埋藏的寶物而特意應用的一種做法。

  7月25日,再擴方一個,原計劃中的五個探方全部布置妥當。下午,還未等夯土清理完畢,坑東南部經火燒得泛白的骨渣堆頂部暴露出來,骨渣的表面還放有陶尖底器、陶器座、銅戈、銅瑗,以及玉石器殘塊。這些器物看上去均被火明顯地燒過,玉石器呈雞骨白色,銅戈多數已灼燒變形呈捲曲狀,有的已熔毀。泛白的骨渣很細碎,無一整塊。新發現的種種跡象表明,這些骨渣是蜀人在祭祀過程中採用了「柳」(即將犧牲用棍棒槌死砸爛)、「肆」(即肢解犧牲)、「燎祭」(即將犧牲殺死肢解後放在火上燔燒)等一系列儀式而形成的。這些發現無疑透露出一個新的信息:這個坑應屬於祭祀坑一類的性質,而不是大家期盼的所謂「蜀王大墓」,看來以前的推斷是不準確的。

  繼所描述的這段親身經歷之後,在陳德安、陳顯丹的指揮下,祭祀坑的發掘仍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到了7月26日,坑內的夯土已大致清理完畢,發掘工地的氣氛開始變得既緊張又熱鬧起來。當考古人員對夯土下方一層被焚燒的骨渣陸續清理之時,一件件全身長滿了綠鏽的大型青銅龍虎尊、青銅盤、青銅器蓋等具有商代前期風格的青銅器皿相繼出土。面對這些新鮮、奇特、龐大的器物,所有在場的人情緒立刻高漲起來。劉光才等幾個參加發掘的民工見考古人員一個個臉上寫著驚愕與喜悅,攝影師江聰站在一個用木架搭起的梯子上「咔咔嚓嚓」地按動快門,對著剛剛從泥土裡取出的器物拍個不停,便亢奮加茫然地瞪大了眼睛高聲叫嚷道:「這麼多好東西從沒見過,下面肯定還有更好的東西,快挖,快挖,看看到底都有些啥!」說著便以衝鋒陷陣的姿態欲把腳下的祭祀坑弄個天翻地覆。

  在場的陳德安見狀,忙上前阻攔道:「不要胡來,大家都要按程序一點點地挖,誰也不能犯神經,把事情搞砸了。」

  陳的話音剛落,只見在坑內西部躬身伏首一直默默收集骨渣的銅罐楊運洪,冷不丁地尖叫起來:「人頭,人頭,陳老師,我挖出了人頭!」說著兩手向外一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這一聲喊叫,幾乎使所有在場的人都打了個哆嗦。劉光才如同遭到了毒蛇咬噬,嘴裡喊著「我的娘呵!」,猛地蹦將起來,一個鷂子翻身躥出坑外。陳德安驚魂未定,火已在胸中「騰」地燃燒起來,他快步來到近前,驀然發現一個碩大的青銅人頭倒放在一邊。與此同時,眾人「嘩」地圍了上來,看到了這一奇觀。

  「都不要動!」陳德安顧不得再用腳去教訓銅罐,高喊一聲,把右手向後一揮,先是做了個阻止的動作,然後和陳顯丹等考古專業人員蹲下身詳細觀察起來。

  只見這個青銅人頭跟真人的頭大小相等,頭部為子母口形,蒜頭鼻,高鼻樑,表情溫和,慈祥端莊,眼睛中透著朝氣蓬勃的神采,具有很強的寫實藝術風格。可惜自頸部以下殘損,由頸中看進去,整個頭像內部中空,筒壁發現有殘留的泥芯,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內范或內模。陳德安與陳顯丹、江聰等圍著這具青銅人頭,經過了畫圖、測量、拍照等一連串程序之後,懷揣驚喜與迷惑之情,小心地將其取出坑外。這件人頭如同前來報告消息的哨兵,意在告訴考古人員龐大的部隊還在後頭呢!遵循著這一啟示,考古人員集中精力開始了有針對性的發掘。接下來,一件又一件青銅人頭像神話中的英雄豪傑一樣,以不同的姿態和風度,相繼破土而出。這些頭像有的頭戴平頂帽、腦殼之後拖著一根梳理整齊的獨髮辮;有的頭戴雙三角尖頭盔,蒙著一個神秘的面罩,其形象看上去嚴肅威武,虎虎而有生氣。號稱見多識廣的考古人員,面對這一張張陌生而神秘的面孔,既驚喜又困惑,恍惚覺得自己不是在麗日中天的人間從事發掘,而是進入了志怪小說中神秘莫測的天宮或地獄,開始與天兵天將或閻王小鬼共存共生,共同迎接一場不可預見的嶄新生活。

  一號祭祀坑青銅器出土,陳德安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當場托起一個青銅人頭向圍觀者展示起來

  7月27日零點,由陳顯丹、張文彥率領的一組發掘人員開始接班發掘。此時,蒸籠一樣的酷暑天漸已退去,薄薄的霧靄裹挾著淡淡的微涼在天地間飄散開來。浩瀚無垠的蒼穹繁星密布,寬敞明亮的銀河橫貫寰宇直通遙遠的天際。弦月高掛,星光燦爛,天地分外清新遼闊。在月色星光照耀下,四周的田疇、樹木、村莊,如同沉浸在一片夢幻中似有似無。看不見的黑暗處,偶爾響起幾聲犬吠,這犬吠伴著稻田裡那時斷時續的蛙鳴與蟋蟀的吟唱,隨著微風飄拂到工地,形成了跳蕩著的生命與自然音律的天作之合。在這天地一體、江山靈秀的情景中,發掘人員內心深處多了一份清爽聖潔,精神中增添了一份安然與慰藉。過去、現在、未來,開始在這種精神與心境中融會貫通,並漸漸形成一種獨特的文化血脈,在眾人的心田流淌不息。

  站在埋藏的器物坑邊往西南看剩餘的三星堆遺址

  現場清理

  凌晨兩點多,發掘人員正各就各位用竹籤一點一點地挑土,參加本組發掘的民工楊運洪突然發現有一個竹皮狀的黃色物體在燈光照射下閃閃發光。他頓時來了精神,握緊手鏟,順著這根「竹皮」的延長方向用力剜動起來。過了一會兒,楊運洪發現眼前的黃色物體並不是剛才所想像的「竹皮」,而是一根金屬物。這根金屬物看上去有些像銅皮,但上面沒有綠鏽,也比以前所見到的青銅明亮光滑很多。因一時無法弄清這件物體的底細,楊運洪沒有及時向帶班的陳顯丹匯報,只是照舊默不作聲地鏟挖。隨著泥土不斷剷除,黃色的物體越來越長,上面開始顯露出雕刻的花紋,花紋的前方又顯露出一尾栩栩如生的鯉魚,緊接著一隻鳥又露了出來,看樣子這件物體還在不斷地延伸。看到這一連串的景致,楊運洪有些納悶,心中暗自問著:「這是啥子東西,咋有這樣的花花圖?」納悶中一時性起,低吼一聲:「狗日的,我看你還能伸到成都去不成?!」說罷揮動鐵鏟,三下五除二地又向前推進了一大截。正埋頭操作的陳顯丹聽到楊運洪剛才那一聲低吼,轉過身輕輕問道:「銅罐,看到啥了?」

  經這一問,楊運洪才猛地想起目前所從事的這份職業,不是在自家的地里和老婆搭伴刨土豆,想咋刨就咋刨,弄個天翻地覆七零八落也沒人干涉。按道理剛才這個發現應及時向帶班人員匯報,否則弄出亂子來大家都不好交代。想到這裡,遂以攻為守地回答道:「陳老師,我掘出了一根東西,不知是啥,上頭還畫著魚和鳥。」

  「銅皮」初露情形

  陳顯丹聽罷,大驚,急忙起身前來察看。只見一件如腰帶寬的黃色物體發著明晃晃的亮光,蛇一樣伏在地上,彎彎曲曲有一米多長。物體的另一端仍插在泥土裡,不知其形狀與長度。從已顯露出的部分看,這件物品是用純金製成,不僅上面有花紋、魚和鳥的圖形,更重要的是在延長部位還有人的頭像。就考古學家而言,無論發現發掘出什麼器物,對上面的文字和類似文字的符號以及各種圖像都極為看重,因為透過這些密碼,更容易觸摸到遠古歷史的脈搏,接近歷史的真實,從而揭開在歷史煙塵中湮沒日久的史事。可以想像,將這些神秘的圖案刻在一根純金的物體之上,這就意味著物體本身並非等閒之物,一定大有來頭,內中所蘊含的重大學術價值不可估量。這樣想著,陳顯丹顧不得教訓對方,靈機一動,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說:「沒得啥,一塊銅皮,不重要的,你先把它用土埋住,到這邊來挑吧。」

  「銅皮」大部露出地面

  按陳顯丹的想法,為安全計,先把這件器物埋起來,待拖到天亮再想法提取。但令他想不到的是,此時所有的人都已圍過來觀看了這件黃色物體。見陳顯丹下令掩埋,有一民工不解地問道:「陳老師,這個東西這麼黃,這麼亮,是不是金子做的?」

  陳顯丹心裡一驚,暗自說聲:「壞了,被他們識破了!」但還是強行穩住有些慌亂的心,忙搖了搖頭辯解道:「哪裡是什麼金子,一塊普通的銅皮,這亮光都是燈光照出來的。」

  「你說的不對,要是銅的為什麼身上不長綠鏽,是黃色的,其他的銅器都有鏽,是綠色的?你是在騙人吧?」對方也學著陳顯丹的樣子搖了搖頭,頗不服氣地高聲爭辯起來。其他幾位民工也湊上前來跟著高聲吵嚷道:「眼見為實嘛,這銅和金子還能分不出來?陳老師是在騙人,胡日鬼哩!」說著就要將這件器物強行拉出來以驗明正身。

  一看這陣勢,陳顯丹冷不丁打了個寒戰,一道涼氣「嗖」地沿著脊背竄到頭頂。為了掩飾剛才的慌亂,他抬腕看了看表,只見時針正指向凌晨三點十二分。此時三星堆原野已是萬籟俱寂,水霧瀰漫,四方靜得讓人心中發毛,脊背發涼。考慮到此時整個工地既無軍警保護,又無先進的通信設備與外界聯繫溝通,為了出土文物和考古人員的人身安全,陳顯丹不得不採取相應的措施,以防萬一。只見他微笑著對幾位民工說:「這銅器長鏽與不長鏽的,是兩種不同的金屬物,你們要不信,叫陳德安老師來看看。」說罷對身旁的助手張文彥使了個眼色,大聲道:「你去把陳德安老師叫來看一看,快去快回。」年輕靈活的張文彥正為剛才的陣勢暗暗捏著一把汗,聽陳顯丹如此一說,立即心領神會,說了個「好」字,然後跳到坑外,撒開雙腿向考古人員駐地飛奔而去。

  張文彥

  大約三分鐘後,張文彥已從駐地返回工地。又過了大約五分鐘,陳德安率領幾位考古人員和技工氣喘吁吁地跑來了。陳顯丹見援軍已到,危機得以緩解,遂精神抖擻地帶領陳德安等人觀看了坑中的黃色物體。根據顯露的遺蹟,「二陳」和其他考古人員當即認為,這件非同尋常的器物是用純金製成的已無可置疑。從器物的長度和上面分布的圖案推斷,可能是古蜀王國某一位國王或高級貴族使用的一條金腰帶。

  民工們被集中起來

  鑑於這件器物的特殊性、神秘性與重要的學術價值,「二陳」立即召開緊急會議,在簡單說明了剛才發現的情況後,做出了三條決定:

  一、暫停發掘,嚴密封鎖消息。

  二、所有民工都到席棚外集合,就地坐下休息。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接近器物坑,更不得擅自離開現場,必須等警衛人員到來一一檢查之後才可離去。如果哪一個膽敢違反規定亂說亂動,眾人要發揚愛國主義和英雄主義精神,群起制之,絕不能讓破壞搗亂分子的陰謀得逞。在休息期間,由銅罐楊運洪負責監督看守。

  三、即刻派人分頭行動。一路直奔廣漢縣政府,請求派軍警到現場守護;一路連夜趕回成都向考古所匯報。其他人員堅守崗位,並組織當地民兵共同守護坑內文物。

  決議既定,民工們在坑外就地休息,眾考古人員立即行動起來。按照分工,考古人員郭漢忠與張文彥騎兩輛自行車先將陳德安帶到廣漢市的公共汽車站,陳在車站乘早班車轉赴成都,然後郭、張二人再奔文化館,找文物幹部敖天照一起幫助找領導匯報。此時已是凌晨4點多鐘,東方的天際稍微露出了一點亮色,但整個天空還沉浸在一片灰暗之中。郭漢忠、張文彥敲開了敖天照的家門並說明了情況,敖天照聞聽不敢怠慢,立即起身率領二人在茫茫夜色中向縣政府家屬院奔去。待進得大院,一路磕磕碰碰地摸索到分管文教的副縣長、三星堆發掘領導小組前組長陳治山的家門。敖天照一邊急促地敲門,一邊放聲喊道:「陳縣長,開門呀,我是敖天照,不得了了,三星堆有重大發現了。」

  屋裡的鼾聲頓息,開始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一個不太清晰的渾厚聲音傳出:「發現啥子東西了?」

  「金子,發現金子了。是金腰帶,價值連城呵,或者說是無價之寶。現在急需公安人員前去保護,去晚了,弄不好要出亂子呵!」敖天照嘴對門縫焦急地做著解釋。

  「好,好,我這就起來。」陳治山說著穿衣出門。待問清了大致情況後,一邊揉著矇矓的眼睛,一邊領敖天照等人來到只有一牆之隔的公安局大院,將睡眼惺忪的公安局局長黎登江叫了起來。黎局長聽了敖天照的敘述和陳副縣長的指示,乾脆痛快地說道:「既然真是金子不是石頭,那就派人吧。先派四名公安與一個班的武警官兵,全部帶上衝鋒鎗和手槍,四面封鎖,你看行不行?」

  「好呵,有了人,又有了冒煙的傢伙,我看就沒人再敢渾水摸魚趁機搗亂了。就這樣辦吧。」陳副縣長點頭讚許。不多時,在黎局長的親自組織安排下,全副武裝的公安、武警攜帶槍枝彈藥,驅車衝出公安局和看守所的大院,一路警笛大作,火速向三星堆發掘現場駛去。

  就在敖天照帶領張文彥等二人向縣政府大院摸去之時,陳德安也在朦朧的夜色中坐上了由廣漢開往成都的早班汽車。待一路顛簸來到省考古研究所院內時,天色微明。陳德安直奔考古所負責人趙殿增家中。當敲開門之後,趙殿增剛一露頭,陳德安劈頭蓋臉就扔出一句話:「緊(金)腰帶!緊(金)腰帶!」

  趙殿增聽罷,眨巴了幾下睡意惺忪的眼睛,張大了嘴,低頭伸手摸了下褲腰,一臉迷惑地說:「我這褲子沒在腳上呵?」

  陳德安聽罷先是一愣,接著明白過來,看來對方是把「金腰帶」誤聽成「緊腰帶」了,遂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一路的顛簸勞頓也隨之煙消雲散。待將事情真相說明之後,趙殿增又驚又喜,忙對陳德安道:「你先回家洗把臉休息一會兒,我馬上安排車,找幾個人一道去看看。」

  很快,趙殿增、陳德安以及省文化廳和省文管會、省考古所的朱秉璋、沈仲常等幾名業務幹部,乘坐一輛麵包車一路急行趕到了現場。此時整個發掘現場已被公安武警控制,那些夜裡被集中起來的民工,全部放回了家中。

  三星村和周圍幾個村莊的農民在拂曉前的睡夢中,被警笛聲吵醒,不知發生了什麼要緊的大事。他們立刻跳下床來,穿著短褲光著膀子走出家門觀看。當看到一路狂奔的警車在三星堆旁停下,荷槍實彈的公安與武警官兵從車內跳出,迅速包圍了發掘現場時,知道在那個看上去並不大的土坑裡肯定又挖出了值錢的寶貝。於是,村民們懷著好奇、新鮮、刺激的心情,或獨自赤腳狂奔,或拖兒帶女急行,或扶老攜幼慢趕,成群結隊,呼呼隆隆,浩浩蕩蕩地向發掘現場趕來。

  那些在發掘現場被困了半夜,總算被釋放回家的民工,儘管焦渴飢餓得難以自制,但回到家後並沒有燒火做飯,而是神采飛揚、唾沫飛濺地向村民們講述自己如何發現金腰帶等一連串偉大而驚險的曠世傳奇。

  隨著各色人等通過不同渠道的傳播,三星堆發現寶物的消息像冬季乾燥的荒原突發的烈火,借著強勁的風勢迅速向四周漫延開來。先是有人大呼小叫地宣布三星堆挖出了一條古蜀王的金腰帶,接著有人渾水摸魚地演義成一套金盔、金甲,再接著煞有介事地變成了金盔、金甲、金人。後來又理所當然地演化成一個高大勇猛的金人身穿金盔、金甲,騎著一匹鎦金高頭大馬,手拿金鑄的丈八蛇矛從坑裡跳出來,躍馬挺槍,圍繞三星堆兜了幾圈,耍了一番武藝,現在武警和公安人員正在合力圍追堵截,力爭將這個神奇的怪物拿下……由於有了這番添油加醋、繪聲繪色的即興演說,人們的情緒很快被煽動起來。儘管對這個傳奇的真實性總在心中不住地打鼓,但本著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的原則,還是親自跑一趟三星堆,來它個眼見為實,也好了卻一塊心事。於是,人們像滾滾的潮水般從四面八方向三星堆湧來。到中午時分,器物坑周圍的人數已達到了五千,到下午兩點時,約有一萬人湧來,三星堆遺址已成水漫金山之勢。儘管十幾名武警把最先進的現代化衝鋒鎗槍刺全部打開,子彈推進了槍膛,極度警惕地堅守坑口,注視著人潮的一舉一動,但面對突然而至的人山人海,如同高山上幾隻孤獨的蒼鷹,大海波濤中漂搖盪動的幾葉小舟,已很難駕馭和控制越來越龐雜兇險的局勢。為避免發生不測和保證文物的絕對安全,趙殿增與陳德安、陳顯丹以及廣漢縣公安、文化單位的派出人員敖天照等協商,迅速做出了如下決定:

  一、立即在當地組織村民,以最快的速度在三星堆器物坑二十米外的圓圈內,每隔半米打一木樁,然後用木條與鐵絲編成籬笆圍牆,將源源不斷的人潮堵在籬笆築成的圍牆之外,以防不法分子渾水摸魚趁火打劫,對國家珍貴文物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

  二、以趙殿增為首的各方代表,迅速驅車到南興鎮政府,除將現場危急情況通過電話向廣漢縣副縣長陳治山和公安局局長黎登江匯報並請求支援外,還要請求南興鎮黨委和政府組織當地民兵進入現場協助看護。

  三、由南興鎮派出所對外圍和周邊地區的社會不安定分子進行控制管理。

  廣漢縣陳副縣長、黎局長聽說三星堆發掘現場出現危機,立即驅車趕來察看,並同南興鎮黨政負責人就有關事宜做了協商。經過幾方面的共同努力,以上三條決議很快付諸實施。南興鎮很快就組織起了一個民兵營,共八十名基幹民兵攜帶槍枝彈藥開進現場,協助公安武警共同守衛。三星村周邊的真武村、仁勝村派出精壯勞力,會同當地兩個磚瓦廠的民工,立即設法完成器物坑周邊的打樁和籬笆編織工作。與此同時,南興鎮與廣興鎮兩個派出所按照自新中國成立以來近四十年掌握的「特情」花名冊,迅速出動幹警,將散布在鎮內各個角落的原地富反壞右分子,打砸搶燒分子,盜竊分子,投機倒把分子,殺人放火分子,勞改、解除勞教分子,有犯罪傾向的不安定分子,無業人員,社會閒雜人員,流浪人員,等等,全部集中起來,弄到鎮糧管所三間閒置的倉庫,以貫徹黨的法律法規和有關政策的名義免費辦學習班。為防止在辦班期間有不甘心自己的失敗,偷偷跑到三星堆發掘現場作案犯科、打砸搶燒、搞反革命破壞活動的犯罪分子,派出所嚴格規定,在辦班期間不管是什麼人,全部斷絕與外界的一切來往,無論什麼時間都不能離開吃、住、學三位一體的三間倉庫。如不遵守此項規定,則立即捕獲押入廣漢縣公安看守所……如此種種保護措施和政治策略落實之後,三星堆器物坑在萬人矚目、萬眾歡騰、萬民景仰中,再度吹響了發掘的號角。

  坑內出土的金杖

  在考古人員的操作下,曾引起巨大轟動和社會廣泛矚目的那根「金腰帶」,在一片驚愕與歡呼聲中被清理出土。經測量,器身全長1.42米,直徑2.3厘米,淨重約五百克。器物取出後,發現原來推斷的「金腰帶」不確,從殘留的痕跡看,此物是用金條捶打成金皮後,再包卷在一根木杖之上而成為一個整體。出土時內層木芯已朽,但尚存炭化木渣,可知內有木杖。因發現時金皮已被壓扁變形,其長度、寬度都與現代人的腰帶不相上下,故「二陳」等考古人員認為是蜀王的「金腰帶」。在器物被取出之後,通過趙殿增、陳德安、陳顯丹等考古人員的詳細觀察,才知這是一個可以原諒的推斷性錯誤,實際上這件器物是一根金杖。

  關於這根金杖的性質和用途,有學者認為具有巫術性質,是一種法器,不是實用器。還有學者認為是圖騰式的族徽標誌。而趙殿增、「二陳」等發掘者認為是古代蜀國象徵王權的權杖。因為,中國夏、商、周三代王朝都用「九鼎」象徵國家權力,古代蜀國則以金杖標誌王權,金杖成為古蜀王國政權的最高象徵物。同時也從另一方面說明,古代蜀國具有與中原同時期文化不同的來源與內涵。三星堆出土的金杖,是中國境內發現的商代金器最大、分量最重,表示王權神授的絕無僅有的稀世珍寶,其工藝之精湛,內涵之精深,令人嘆為觀止。

  在發現這根權杖之前,世界考古學界、史學界、文藝界等許多頗具權威的人士曾有過定論,認為權杖這樣的器物,從其產生的文化背景和文化用途來判斷,中國甚至整個遠東地區都不可能存在。只有中東、近東和西方才有可能出現,或者說這種權杖只是古埃及法老和希臘神話中的萬神之祖宙斯的專利品。然而,在中國西南地區的三星堆遺址,還是出土了象徵王權與神權的金杖。這以無可辯駁的事實,徹底地推翻了那些原有的定論。

  當然,那些下定論的人或許有他們的理由,因為人類在上古時代,何時開始使用黃金製品,尚無明確記載,只有《山海經》等古籍,留下了隻言片語的記述,並指出了黃金、赤金的區別。這一記述,只是說明約在夏朝時代人們已基本懂得了金的屬性,但也僅此而已。直到前些年出版的《大百科全書·考古學》還在說,金銀器皿出現較晚,漢以前少見,到唐代始較多發現云云。由此可見當年的人們有關權杖的定論還是有其一定依據和辯解理由的。事實上,從後來的發掘情況看,三星堆兩個祭祀坑出土的金器除這件金杖外,共發現有金面罩、金虎飾、金璋形飾、金竹葉、四叉形器等金器多達一百餘件。如此大的數量及器物的複雜多樣性,在各地商代遺址的發掘中是絕無僅有的。或許,正是由於有了三星堆眾多金器的出土,《大百科全書·考古學》也因此有了一個補充、改正的機會吧。

  坑內出土的頭頂戴有辮索狀帽箍的青銅人頭

  坑內出土的青銅龍虎尊

  坑內出土的透雕鳥璋

  繼著名的金杖出土之後,三星堆器物坑的發掘仍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一件件珍貴器物在考古人員手中相繼出土。8月1日,待發掘進行到最底層,歷時14天的連續工作行將畫上一個句號時,考古人員發現這是一個不規則的夯築土坑建築。經測量,整個坑的長度為450-460厘米,寬330-348厘米,深140厘米。共發掘清理器物幾百件,大體可劃分為六大類:

  坑內出土的金虎形飾

  一號坑出土的金虎形飾,出土時原被裝在一號祭祀坑第11號青銅人頭像內,在室內整理時才從銅頭中取出。全身系金箔錘拓而成,通身有目字斑紋,闊耳豎立,腰身下彎,勢如奔跑,尾翹成團,昂頭張口,做咆哮狀。此前,三星堆遺址北的鴨子河南岸曾出土有青銅虎,此虎滿身嵌綠松石片,巨頭立耳,張口露齒,造型生動。據考古發現,陝西清澗解家溝和江西新干大洋洲商代墓葬都出土過銅虎,但有的造型凝滯,或只注重裝飾。三星堆出土的銅虎,則注意形神表現,為中國境內同時代出土虎形器所罕見。《山海經·海內經》曰:「西南黑水之間,有都廣之野……爰有百獸,相群愛處。」虎為百獸之王,遠古時代,四川虎跡出沒頻繁,人們為了生存認虎為親,求得保護,便逐漸產生了氐羌——蜀族部落虎圖騰。三星堆的古蜀人崇拜虎,應是以虎為圖騰的川西氐羌蜀族的一支。(參引敖天照等著《三星堆發掘始末》)

  一、青銅類。計有青銅人頭像13件,青銅人面像、跪坐人像、銅戈、銅瑗、銅尊、銅瓿、銅盤、銅器蓋等青銅器178件。

  二、玉器類。計有玉璋、玉瑗、玉環、戚形佩、玉戈、玉劍、玉斧、玉錛、玉鑿、玉料塊、琥珀墜飾等129件。

  三、石器類。計有石戈、石矛、石鏟、石斧、石斤、石鑿等70件。

  四、陶器類。計有陶罐、陶盤、尖底盤、器座等39件。

  五、海貝類。裝在銅人頭和龍虎尊內的海貝124枚。

  六、金器類。除著名的金杖外,另有金面罩、虎形箔飾、金塊等四件。根據出土遺物大都被火燒過,或埋藏前被打碎過,以及器物坑的中間和兩邊都有坑道等特點,陳德安、陳顯丹等考古人員初步斷定,這是古蜀人專為諸神崇拜舉行儀式所留下的祭祀坑,並在後來撰寫的發掘簡報中,將此坑正式命名為一號祭祀坑。

  坑內出土的海貝

  就在考古發掘的高潮大幕徐徐合上,整台戲劇已近尾聲時,意想不到的是,關於發掘器物的歸屬問題又突生波瀾。省、縣雙方針對幾百件珍貴文物的何去何從,展開了一場激烈交鋒。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