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空考古

2024-10-06 04:53:10 作者: 岳南

  就在王有鵬主持的發掘接近尾聲的時候,省文管會與省博物館領導謝雁翔、朱秉章等根據發掘人員所收集的資料和親自對現場的勘察,清醒並頗具理性地意識到,三星堆遺址已經不是平常意義上的遺址了,它將作為一種文化符號永留於中國考古學的史冊中。於是決定採納王有鵬的建議,將本次發掘的情況除向省內更高一級的有關部門匯報外,還要向國家文物局與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匯報,以爭取得到中央業務部門的支持,便於以後更好地開展工作。

  待這個方案形成後,下一步就面臨著更加深入調查和搜集資料的問題。為了將已發掘的遺址部分儘可能如實、全面地記錄下來,王有鵬與其他考古人員想了許多辦法,採取了一切可能採取的措施,但在具體實施之後,對攝影師江聰拍出的照片資料總覺得不夠理想,拍出的三星堆遺址照片總是感到缺乏宏闊、清晰的場景,令人多少有些遺憾。但考古隊此時只有一架FF牌照相機,囿於條件的限制,反覆折騰了幾次,也只能把事情做到這個份上了。要想拍出一個真實、宏大、壯觀、清晰的場景,在視覺上給人一種衝擊和震撼,在學術上有利於對遺址的整體把握與研究,不想點別的招數是難以實現的。於是大家在無奈又極不甘心的同時,開始琢磨其他的點子。

  

  大約到了離本次發掘全面結束的前半個月左右的一個上午,萬里晴空中,突然有三架飛機一字形排開從三星堆上方超低空掠過。飛機在遠處打了個旋兒後,又順原路返回,好像正在做一場飛行表演,尾巴後面還放出一條條長長的煙霧帶,煙霧在天空中久久不散。飛機掠過天空時那隆隆的轟鳴聲,使三星堆旁的考古人員好奇地抬頭觀望,也就在這剎那間,發掘隊最年輕的隊員陳顯丹眼前驀地一亮,一個念頭「唰」地划過腦際,何不用飛機來一次航拍?據他所知,在廣漢縣城旁邊就有一個空軍飛行訓練學院,剛才天上飛翔的飛機可能就是他們放出的。既然這飛機能在三星堆頭頂上飛來飛去,為何不能藉此機會為下面的遺址拍幾張照片?想到這裡,他極其興奮地對發掘主持人王有鵬說:「王老師,我們何不到廣漢去借一架飛機來拍遺址照片,那樣好多疑難問題都可以得到解決了。」

  「飛機,你是說用飛機拍攝照片?!」王有鵬有些驚異地望著年輕的陳顯丹,禁不住又抬頭望了望天空。此時天空晴朗,廣袤浩闊,瓦藍的蒼穹中有幾朵白雲正自由自在地飄蕩,好一幅藍天白雲圖呵!在這樣的天空,這樣的季節,用飛機拍攝這樣的遺址,無疑是一件天作之合、令人嚮往的事情。而用飛機搞考古遺址拍攝,在國外特別是美、英、法等發達國家,是件司空見慣的事情,許多重要遺址的照片都是用航拍完成的。但遺憾的是,限於中國的經濟實力和科技水平,這種方式從來沒有在考古遺址上用過。就中國的國情和人們的思維方式而言,要興師動眾地動用軍用飛機來拍幾張與軍事和國家安全無關痛癢的照片談何容易?想到此處,王有鵬不待陳顯丹答話,表情複雜地說道:「你們年輕人總是站著說話不覺得腰痛,有飛機當然好,可這飛機畢竟不是小孩子玩耍的風箏,找誰去弄呵?」

  「聽說咱博物館的老賈跟他們空軍的人很熟悉,能不能找他去問問看,說不定還真能成呢。」陳顯丹並不管王有鵬話語中夾雜著無奈的悲觀腔調,一臉輕鬆地答著。

  「是呵,要是能找到老賈出面,弄一架飛機來轉一圈,那是什麼感覺,不但所有的疑難問題都解決了,就咱這個『還鄉團』也跟著牛起來了。管他成還是不成,讓老賈跑一趟試試……」陳顯丹這一看似無厘頭的奇思妙想,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贊同。作為工地主持人的王有鵬在一片鼓譟與吵吵嚷嚷的議論聲中,也漸漸有些心動起來,但腦海中仍覺此事頗為玄乎,成功的可能性幾乎等於零。但鑑於眼前這麼多同事群情激昂,精神振奮地予以聲援,也不便說過多的喪氣話,只好點頭答應說過兩天找一下老賈試試。

  第二天,王有鵬在向已成為省文管會辦公室顧問的沈仲常匯報工作時,想起工地上大家談論的航拍之事,順便說了出來。沈仲常聽罷,先是略做吃驚地停頓片刻,望著王有鵬那平靜的臉龐沉思了一會兒說:「你們可真能琢磨呵,人家說乘飛機做夢是空想,我看你們在三星堆上望飛機才是真正的空想呵!不過,你說的這事還真有些意思,不妨找找老賈,讓他出個面,說不定還真有點譜呢!」

  「那你就找老賈說說吧。」王有鵬想不到沈仲常對此事還蠻有興趣,似乎看到了希望,眼裡放著興奮的光。

  「好吧,我過一會兒就去找他。」沈仲常答應著。

  二人所提到的這位老賈,姓賈名克,五十多歲的年紀,出生於上海,很早就參加了活躍在江南由中共領導和指揮的新四軍。由於自己愛好舞文弄墨,曾在人民軍隊的宣傳文化部門工作,後調北京軍事博物館工作,主要從事中共革命史的研究。此人為人熱情厚道,善於交際,加上資格老,輩分高,在軍界交了許多朋友。20世紀70年代末轉業到四川省博物館工作並出任副館長,仍主管革命歷史資料的徵集與研究工作。儘管老賈有了屬於自己領導、研究的一塊領地,但由於性格和經歷使得他對其他各項事務也分外關切,若從老賈的性情、秉性、業務素質等綜合方面加以評價,應屬於當代「活雷鋒」型的榜樣式人物。正是有了這樣一種前期鋪墊,當沈仲常主動找上門來,並說出了考古隊同志們的想法後,老賈並沒有半點吃驚或為難的表情,他只是平靜地點了下頭,先說了幾個「好、好、好」字,然後又說自己和成都空軍司令部參謀長是老戰友,此事完全可以找他商量一下,估計問題不是很大等等。老賈表現出的那運籌帷幄、胸有成竹的大將風采,令沈仲常感到有些意外,心中暗自嘆著:「老賈可惜了,搞了一輩子宣傳教育與學術研究,要是一開始就進入武官的行列,說不定早成了智勇雙全身經百戰的大元帥或大將軍了!」

  第二天剛上班,「活雷鋒」賈克就調來了博物館唯一的一輛福特牌轎車,此車是博物館副館長馮潤廷弄來的。馮原是省文化廳辦公室主任,「文革」後調省博物館任副館長。由於他的政治資格和人脈關係都有過人之處,這輛開動時屁股噴著濃煙,三天兩頭趴在路上裝死撒嬌的老爺式福特轎車,就隨著老馮調進了省博。儘管這輛老爺車脾氣很壞,經常裝死,不聽主人的調遣使喚,但在省博的人看來,再怎麼混帳也是一輛轎車呵!在中國的地盤上,只有高級幹部才有坐轎車的資格和待遇,這是一種身份標誌。老賈坐在嘁里喀喳響個不停,並不時地打著哆嗦的老爺車裡,想著剛才的一切,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今天自己畢竟是坐著眾人矚目的高級轎車來會老戰友!只要有了這身行頭,想來這位官至參謀長的老戰友也不會小視和冷淡自己的。如同諸葛亮未出茅廬已定三分天下,今天要辦的事,未入空軍大院就已有七分成功了吧。老賈坐在車中望著窗外的景色這樣想著,成都軍區空軍司令部的大門已在眼前。

  一路通報、檢查、過關,總算找到了昔日的老戰友,如今成都軍區的空軍參謀長。老賈說明來意,參謀長思考了一會兒說:「事情不太好辦哪。這種事不但在成空沒有過,就是在全國的空軍中恐怕也沒有過。你知道我們這是軍用飛機。這軍隊是屬於黨和人民的,軍用飛機不是誰想動就可以動得了的。當年林彪逃跑時,他的身份是黨和國家的副統帥、毛主席的親密戰友和接班人、中央軍委日常工作的主持者。就是這樣一個不可一世的大人物,想弄架軍用飛機坐坐都差點沒弄成,要是他的動作再遲一點,用不著到蒙古溫都爾汗玩那個機毀人亡的把戲,怕是連跑都跑不成了。這個事件說明了什麼,說明對軍用飛機管理得嚴格嘛!你想想看,要是單獨興師動眾地出動一架軍用飛機,為你們在廣漢挖的那些小小窟窿眼兒拍攝照片,那事情可就要好好琢磨一下了。中國這麼大,又正是偉大的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美帝蘇修對我虎視眈眈,越南小霸仍在我西南邊疆騷擾搗亂,國內也還有一小部分暗藏的階級敵人,並企圖破壞和搗亂。作為黨和人民的軍隊,有多少急事、大事、重要事需要辦哪,要把如此非凡的國之重事都撇開不管不辦,卻要為幾個不起眼的小窟窿拍照,這不是吃飽了撐的,滑天下之大稽嗎?再說我們有明文的紀律規定,只要動用飛機,除上報成都軍區外,還要得到中央軍委的批准才能行動。所以你說的這個事,是空想一場罷了。」

  賈克一聽,如同當頭挨了一悶棍,頓覺頭腦暈眩,陷入一片沼澤迷霧之中。懸在嗓子眼兒里那顆比春天還要溫暖的心頓時涼了半截。但他並不甘心就此失敗,厚著顏面,強打精神,吞吞吐吐地說:「有這麼玄乎嗎?能不能變通一下。這中國的事歷來不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嗎?什麼事只要一通融、一變通可就大不一樣了。」

  參謀長望著老賈頭上的白髮和一臉喪氣又不甘心的樣子,沉思了一會兒,將手中的菸蒂用力按在辦公桌上那個碩大的煙缸里,站起身在寬敞明亮的屋子裡一邊踱步一邊說道:「你說得有些道理,中國的事嘛,確實是這樣,變通一下嘛,也不是不可以。因為是老戰友了,我也就直截了當地跟你交個實底吧。剛才我考慮了一下,我們廣漢那個飛行學院總在搞訓練演習什麼的,如果在訓練的時候順便從三星堆上空繞上一圈,趁此機會拍幾張照片,也是可以的。如果這樣,就不必報成都軍區和中央軍委,我說了也就算數了。這樣吧,我給他們打個電話,說省博物館在廣漢三星堆地區挖了幾個墓,他們來人聯繫想拍幾張照片,你們飛的時候就把那個區域掛一翅子,順便帶上他們拍幾張就是了。」

  參謀長說著,望了賈克一眼:「你看我這樣通融怎麼樣?」

  「真是太好了!我在這裡代表省博物館真是得好好謝謝你呵!」老賈站起身,臉色微紅,有些激動地說著,參謀長也微笑著站起身,兩隻溫熱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第二天,省博物館的趙殿增、陳顯丹按領導的授意,來到了空軍廣漢飛行學院面見有關方面的領導。學院方面對此極為重視。經院黨委研究後,決定派一架安2型飛機擔當此任。為工作和安全計,在飛行之前需到現場做詳細考察。

  第三天,當飛行學院領導和教官、飛行員等有關人員到三星堆發掘現場實際考察後,認為像這樣小範圍的遺址,在安2型飛機上難以拍攝理想的照片。考古人員所發掘的面積全部加起來只有1250平方米,長度約為六十米、寬約二十多米。而安2型飛機最低飛行高度是300-400米,飛行速度為每秒一百五十米左右。考古隊裝備的那套攝影器材,在這樣的高度和速度之下是很難拍出高清晰度和高質量照片的。另外還有一個比較麻煩的問題是,三星堆周圍煙囪林立,濃煙滾滾,能見度極低,不但限制了飛機的飛行高度,弄不好還可能會發生機毀人亡的重大事故。一旦惡果發生,恐怕將會有一連串的人員吃不了要兜著走了。

  經過一番勘察和探討,軍地雙方人員決定放棄用安2型飛機拍攝的計劃而改用直升機,但飛行學院卻沒有直升機。為此,考古隊方面再請老賈找空軍司令部參謀長商談,看能否想辦法弄一架直升機兜上兩圈。賈克不愧是公認的「活雷鋒」,聽罷這一要求,二話沒說,一拍大腿就起了身,再度坐上那輛老牌福特轎車,晃晃悠悠地一路急奔空軍大院找到了參謀長。在經過一番交談後,把事情再一次搞定。參謀長也是個義氣之人,當場決定仍以訓練的名義從成都新津空軍機場調一架直升機到成都鳳凰山機場待命,在適當時機由鳳凰山飛赴三星堆發掘現場進行拍攝。由於直升機耗油量大,空軍的經費也不寬裕,本著互惠互利、相互支援、精誠合作的原則,博物館方面需拿出一千元錢作為油料費用補貼。

  既然空軍方面如此慷慨大度,樂於助人,那麼博物館方面也不能太過於小氣。於是博物館方面將家底弄了個底朝天,好不容易湊足一千元人民幣,一咬牙遞到了對方手中。

  1981年4月23日上午,省博物館的考古人員趙殿增、陳顯丹與攝影師陳湘華、鄒德四人,一大早就來到了鳳凰山機場,在飛行員與導航員的帶領下進入直升機機艙,安排與拍攝相關的具體事宜。此時的條件是,在直升機的內艙下方有一個直徑約一米寬的投擲孔,還有一架小梯子。攝影時,人要趴在投擲孔的邊沿,腰上拴著保險帶,以免被甩出機艙之外。根據機內的條件和人員分工,當飛機飛越三星堆上空時,趙殿增負責與飛行員和陳顯丹聯絡,陳顯丹則負責觀察目標,並具體指揮攝影師,而兩名攝影師則要一前一後趴在投擲孔的邊沿實施現場拍攝。一切安排妥當後,上午10點30分,成都空軍司令部按預訂計劃下達命令,要求在成都鳳凰山機場待命的直升機立即起飛,前往廣漢三星堆發掘現場執行拍攝任務。

  直升機頂部那碩長的如同大號風扇一樣的螺旋槳,在隆隆的引擎聲中開始旋轉,機體在巨大氣流的引力下騰空而起,當上升到預定高度後開始調整角度朝三星堆方向進發。此時,天空晴朗,萬里無雲,春光明媚。可惜的是地面上飄浮著一層淡淡的霧氣,給拍攝帶來了一點不便。

  陳顯丹(左三)、趙殿增(左五)等考古人員與飛行人員合影

  當直升機飛行二十分鐘後,開始抵達三星堆區域上空。在趙殿增的提示下,飛機開始在2500米的海拔高度上,沿著鴨子河下游向上游一邊飛行一邊盤旋。考古人員老鼠一樣在地下打洞是內行,但從沒有像雄鷹一樣在空中尋找地面目標的專門訓練和經驗,這次登機則是大閨女上轎——頭一回,所以就變成了十足的外行。只見目標在身下晃來晃去,眨眼就沒了蹤影,加之從高空俯瞰地面,矮小的農舍與碧綠的田野、土壩、高埂沒有多大的區別。三星堆周圍七八家大大小小的磚瓦廠幾十根煙筒叢林一樣樹立著,且根根煙囪都噴泉一樣向外大口大口地吐著濃霧,更加攪亂了已經無法準確定位的視力。機艙內,機器的引擎聲轟轟隆隆地響個不停,震得裡面的幾個工作人員無法聽到對方的講話。在這種情況下,負責與飛行員聯絡的趙殿增見左指右指總是指不到點子上,便急忙從隨身攜帶的一個皮包中拿出紙筆開始寫起來。每寫完一句「向左500米」或「向右前方700米」,便撕成紙條遞給導航員,導航員再轉告駕駛員。駕駛員按照字條所寫數據摸索前進。細小的字條如此遞來遞去,飛機在空中顛來倒去,仍然找不到準確目標。情急之中,趙殿增再遞字條要求下降,但飛機下降後被霧氣所擋,連那些房舍、煙囪之類的建築物都看不清楚了。飛機只好再度升高,在鴨子河邊轉了三圈後,天空開始有雲彩飄來,地面的霧氣越發濃重。導航員朝趙殿增搖搖頭,擺擺手,表示這次已無能為力了,需要馬上返航。趙殿增把這一意思傳給陳顯丹。陳顯丹只好指揮兩名攝影師匆匆忙忙地沖地面三星堆一帶拍了幾十張照片,算是結束了這次航拍。

  此次拍攝失敗,主要責任當然應歸考古人員一方,是他們臨陣找不到確切目標才導致了不戰而返的結果。博物館方面將趙殿增等人緊急召回,館領導很是痛心地說:「我們拿了一千元錢,你們卻弄了個雞飛蛋打,這對得起誰,這個責任誰能負得起,快想想以後咋辦吧。」

  待情緒漸漸穩定,館領導和趙殿增等考古人員一商量,表示絕不能半途而廢,一定要總結教訓,制定出一套切實可行的辦法以便第二次實施拍攝。當決心下定之後,博物館便請老賈再度出山,硬著頭皮到空軍司令部聯繫,爭取再給一次補救的機會,繼續完成未竟的事業。空軍方面不愧是人民子弟兵,很痛快大度地答應下來,並表示拍不成照片絕不收機。

  為吸取上次的教訓,解決目標分辨不清的難題,考古隊方面召集大家出主意想辦法,力求飛機一到鴨子河就能看到三星堆遺址。但要做到這一點,地面遺址必須有一個明顯的標誌,否則將重蹈上次的覆轍。究竟弄一個什麼樣的標誌才能將飛機上幾個人的眼球吸引過來?有人想起了幾年前觀看的一部叫作《雞毛信》的抗戰電影。在影片中,某村群眾為掩護抗戰游擊隊,特地在一個山頭上栽了一棵「信號樹」。只要鬼子一來掃蕩,守在樹下的放羊老漢便立即將樹放倒。游擊隊看到後便悄悄地埋伏起來,因而這個招數受到了游擊隊員們的廣泛好評,並成為躲避鬼子的經典絕招。根據電影的啟示,有人提議也可在三星堆頂部栽一棵「信號樹」,當看到飛機飛來時,樹下的人立即將樹放倒,這樣上面的人就像當年的游擊隊員一樣發現遺址了。此招一出,立即遭到了多數人的反對,本來這個三星堆的土包包和頂上那棵樹就很難被上面的人發現,若飛機一到上空又將樹放倒,豈不是更看不到了嗎?這個只知死搬硬套、不知因地制宜的方法實不可用。但提出此招的人又辯解道:「如果是把樹放倒再立起來,然後再按倒,這樣往復循環,周而復始,或許是可行的。」大家想了想,覺得目標還是太過於微小,遂做了徹底否決。此後,又一考古隊員受電影《地道戰》的啟示,提出是否在三星堆的頂部豎一根電線桿子,杆子頂端掛一口大鐵鐘,鐵鐘可用繩索從地面上搖打。只要看到飛機到了鴨子河上空,便像《地道戰》中的高老忠一樣開始搖繩敲鐘吶喊,飛機里的人聽到鐘聲,便過來投入拍攝。眾人一聽皆搖頭,說小小鐘聲怎能壓得住直升機那巨大的引擎聲,即使將這口大鐘砸扁敲碎恐怕也無濟於事。這個荒謬的主意被徹底否決。

  以上兩種提議被相繼否決之後,趙殿增突然想起《東周列國志》上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故事,提出可不可以用最原始的點火為號的方法引導飛機?也就是說在遺址旁架上柴草,草上潑上汽油,只要飛機一來就開始點火,機上的人看到煙火就知道這是自己人點燃的信號,就自然地飛過來了。眾人聽罷,覺得此法尚可,只是附近幾十根煙囪,每根煙囪都向外噴雲吐霧,機上的人員如何分得清哪一道煙火是來自自家兄弟點燃的?趙殿增思考了一會兒說:「儘管此處煙囪林立,但這並不妨礙機上的人能辨別出來。因為我們用飛機拍照的消息已傳了出去,可以想像的是,到了拍攝那天,三星堆地區一定會有成千上萬的人圍觀,其他的煙囪下肯定沒有這個場面。只要烽煙一起,又有那麼多人在火堆旁,不是正好說明這就是三星堆遺址了嗎?」眾人聽罷,覺得還是不夠盡善盡美,但一時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好暫按這一方案實施了。

  軍地雙方經過一番緊鑼密鼓的準備,所有前期工作就緒。1981年4月25日12時55分,成都空軍鳳凰山機場接到了起飛的命令。為一戰而捷,機場方面特派飛行大隊大隊長親自駕機,載著上次的考古人員和攝影師,向三星堆遺址目標疾速飛去。

  當飛機飛臨鴨子河並在上空開始盤旋時,地面上的考古人員立即點燃了浸了汽油的柴草。為了做到萬無一失,地面人員將柴草分成了兩堆,分別位於遺址南和遺址北。當這兩堆柴草被點燃後,立即騰起了滾滾濃煙與火光。機上的人很快發現了目標,工作人員立即投入到空中攝影前的準備工作。大家用一條直徑約四厘米的保險帶一端拴在機艙頂部的固定環上,一端拴在自己的腰間,然後將機艙下的一塊蓋板揭開,露出投擲孔。兩位攝影師一前一後趴在投擲孔的邊沿,調整最佳角度捕捉稍縱即逝的目標。

  直升機在空中打了個旋兒,開始朝三星堆目標隆隆駛來。此時三星堆四周的狀況正如趙殿增所估計的一樣,早已是人山人海。許多人在聽說考古隊要調動飛機探寶的傳言後,懷著好奇心,專程從外地的縣市拖兒帶女、風塵僕僕地趕來,要親眼看看聞所未聞的飛機探寶的奇觀異景。當飛機在三星堆上空盤旋了三圈之後開始平穩下降,趴在投擲孔的兩個攝影師陳湘華與鄒德開始抓緊時間拍攝。當飛機降落到離地面約十五米時開始停在空中不再起降沉浮,那巨臂一樣寬大碩長的螺旋槳掀起的氣流,像暴風一樣將遺址中的碎石與瓦片吹得四處紛飛,旁邊的掃帚、竹筐也被吹得咕嚕嚕滿地亂跑。在四周觀光的幾萬人見這個龐然大物正沖自己飄然落下,出於本能的反應,認為大難臨頭,立即四散奔逃。

  趙殿增望著機下的人群,心想自己這輩子玩的這個考古的把戲,也不見得全是默默無聞的事業,像今天這種壯觀的場面就足以說明考古也是可以弄出大的響聲的。而這次巨大的響聲就是一次很好的文物與考古的普及宣傳和教育工作呵!可惜這些人看不到自己,要是看得到,那自己就算得上是當地最著名的大牌明星了。正這樣得意地想著,突然覺得飛機停在遺址上空不再動彈。他心想這機體離地面的距離未免過於近了些吧,如此短的距離於攝影師拍攝全景極其不利,便用早已準備好的紙條寫了「再高些,拍全景」幾個字直接遞給了駕駛員。想不到這位飛行大隊的大隊長、一級飛行員看後,輕輕地搖了下頭,未做理睬。幾分鐘後,飛機開始慢慢升高,但並未像剛才那樣停住。趙殿增著急地伸出右手,一個手指頂著身前平放的左手掌,做了一個停的動作。但駕駛員仍沒理他,依然在不斷地提機上升,待達到一定高度後,在空中盤旋兩圈,而後掉頭向鳳凰山機場方向飛去。

  待飛機平穩地降落後,趙殿增才聽那位飛行大隊長解釋道,當直升機降落時,如果離地面過高根本就無法停住,只有降到非常低的高度,藉助在地面上形成的氣流才能停穩。這就是剛才飛機降到離地面約十五米時,趙殿增寫字條讓其升高,而對方沒有理睬的原因。不過,當時的駕駛員已明白了趙的意圖,用自己平生所學的技術,在升高的過程中儘量使飛機平穩,並在高空盤旋兩圈,這樣就給攝影師提供了拍攝的有利條件和充足的時間,使此次出航圓滿地完成了預訂計劃。

  當兩位攝影師回到博物館將拍攝的照片沖洗出來後,大家發現果然達到了預期的效果,不僅遺址內部的情況得以清楚地拍出,整個房址的關係搞清楚了,更重要的是房址與已揭露的遺址的關係,小遺址與三星堆的關係,三星堆與月亮灣以及鴨子河、馬牧河的關係,都從所拍的大幅照片中清晰地分辨出來。這些照片對向中央文物部門匯報,特別是對三星堆以及後來圍繞整個三星堆古城遺址所制定的發掘、研究、保護方案,都起到了極其重大的參考作用。同時,此次三星堆遺址的航拍,開創了中國航空考古的先河,揭開了現代化尖端技術應用於地下古蹟調查、發掘的序幕,標誌著中國考古界純手工操作時代的結束,以及新的具有現代化科技時代的到來。

  空中拍攝的發掘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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