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陵驚現文官俑

2024-10-06 04:50:27 作者: 岳南

  2001年9月22日,新華社對外發布了這樣一條關於秦陵考古的消息:

  秦陵創古墓葬出寶之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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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俑六號坑出土文官俑的消息在社會上引起轟動

  新華社陝西電 記者從有關部門獲悉,截至目前,考古工作者在秦始皇陵園內外的地下共發現了各種類別的陪葬坑一百七十餘個,在秦陵的地宮之外布設數以百計、內容豐富的陪葬坑是秦始皇陵園陵寢制度的一大創新,如此大規模的陪葬坑分布現象非常罕見。在這些陪葬坑中,面積超過1萬平方米的就有2座,專家稱,如此巨大的陪葬坑當屬世界古代墓葬文化之最。

  根據已發掘的資料,秦始皇陵陪葬坑的文化內涵非常豐富,較大程度地再現了帝國皇帝生前的生活方式,舉凡車馬出行、中央廄苑、兵庫武備、整裝軍旅等樣樣具備。

  每一次重大的發現都令考古工作者興奮不已……最近發現的秦俑六號坑則首次發現了文職陶俑,並第一次發現了秦代的首腦機關……

  如果說秦俑六號坑出土文官俑的消息在社會上引起了局部轟動的話,那麼這則消息的播發,則使整個秦陵考古工作在更廣泛的空間內引起了震動。

  其實,這個陪葬坑早在20年前就已經發現,發現者就是程學華率領的鑽探小分隊。那時,這支小分隊正處於事業的輝煌時期,在不算太長的時間裡,便於秦始皇陵周圍發現了諸如後來名揚天下的銅車馬坑和著名的上焦村馬廄坑、陵西珍禽異獸坑等一系列陪葬坑,這次發掘的被考古人員編為六號的文官俑陪葬坑就在其內。由於當時人手少,鑽探、發掘面過大,對這個坑只做了大體的了解,比如簡單形制、相對位置等,而對其準確位置、結構、內涵均沒有涉及。事隔20多年的兩千年春夏之際,秦始皇陵考古隊在陵園內鑽探時又觸及了此坑,通過進一步勘探,逐漸掌握了較之以前遠為豐富的內涵。這是一座東西橫長、單斜坡道、未曾焚燒、葬有陶俑馬骨的中型陪葬坑,其位置在秦始皇陵封土的西南角,距原封土南邊沿僅20米。坑位面積480平方米,坑體面積144平方米。

  根據以往的規律,陶俑與馬骨同出是秦始皇陵園陪葬坑相對普遍的現象,20世紀70年代中後期,程學華率領的鑽探小分隊,在陵園以東的上焦村發現了近百座馬廄坑。通過對其中的一部分進行發掘,發現有的坑既有俑也有馬,有的坑只有馬而無俑。其共同特點是,陶俑都是跽坐形式,馬或是真馬活埋,或是殺後埋葬的。在出土器物上有一些刻畫文字,如中廄、宮廄、左廄、大廄、小廄等。這些名稱有的曾在古文獻上出現過,如《史記》載有中廄,《睡虎地秦墓竹簡》記有大廄、宮廄、中廄。考古人員就是根據這些線索才知道,在秦始皇陵範圍內,曾專門辟設了一處獨立的區域,以陪葬坑的形式來表現具有悠久歷史的秦國養馬業。坑中那些呈跽坐形式的陶俑,當是廄苑中專司養馬的圉人,而整個陪葬坑則具有秦始皇帝宮廷廄苑的性質。

  文官俑坑陶俑出土情形

  前文已敘及,1978年秦陵鑽探小分隊曾在陵園西內外城之間,試掘過一座曲尺形的陪葬坑,從中發現了大量的馬骨和原大的呈直立形的袖手陶俑。這一特殊的、和大批的跽坐俑組成的馬廄坑有明顯區別的新型陪葬坑,並沒有引起發掘者和研究者的警覺,受當時思維習慣、學術眼光以及同類對比資料的制約,程學華與其他大多數學者都認為這座曲尺形的陪葬坑依然屬於馬廄坑,那直立袖手原大的陶俑,應是專門負責養馬的飼養員,或者是管理飼養員的小官。這一看法對秦始皇陵園考古工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此後凡是在陵園內外發現陪葬坑中有馬骨和陶俑並存,不管陶俑是坐還是站,是袖手還是兩手放入膝上,均將其看作馬廄坑,並寫於正式出版的考古發掘報告中。這次秦始皇陵考古隊發掘的六號坑,當年程學華等考古學家之所以沒有做深入勘察和進一步發掘,就是出於對馬廄坑的界定,既然已經發掘了那麼多馬廄坑,其內涵基本上大同小異,這座坑發掘與不發掘,對學術研究來說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正是出於這樣的考慮,這座陪葬坑才在地下安然地度過了20多年的時光。

  修復後的文官俑

  當秦始皇陵考古隊對這座當年僥倖漏網的陪葬坑進一步勘探後,其透射出的文化內涵和信息,使青年考古學家段清波等眼前為之一亮的同時,也陷入了沉思。自1974年兵馬俑坑發現之後,考古人員已在秦始皇陵周圍發現了大小各異、內容不同的陪葬坑179座,在對這些陪葬坑實施勘探、試掘、發掘中,考古人員發現,只要面積稍大一點的坑幾乎全部遭到了大火的焚燒,如已發掘的兵馬俑坑、銅車馬坑、石質鎧甲坑、百戲俑坑、曲尺形馬廄坑、陵園外的府藏坑等,均被大火焚燒過,其狀慘不忍睹。而這次勘探的六號坑卻有些意外,鑽探人員沒有發現其他陪葬坑常見的紅燒土、木炭跡象,這意味著此坑沒有遭到焚燒,這個奇特的現象不禁使考古人員發出這樣的疑問:它為什麼沒有遭到焚燒?是否在此坑建成很短的時間內就被盜擾才倖免焚燒的劫難?關於其他那些陪葬坑被焚燒的原因,學術界一直存在著多種說法,那麼這個沒有被焚燒的陪葬坑,其原因又做何解釋?是否可為被焚燒的陪葬坑的研究提供一些有價值的反證資料?這座陪葬坑距原封土南邊沿僅為20米,其位置非同一般。如此顯赫的位置,為什麼要安排一座馬廄坑?凡陶俑與馬骨共同出土,是否就意味著全部是馬廄坑,而當時搞那麼多的馬廄坑究竟意義何在?如果此處是馬廄坑,秦始皇陵園陪葬坑的整體內容是否過於簡單、呆板?如果不是馬廄坑,那又是什麼?面對過去形成的簡單的邏輯推理結果,秦始皇陵考古隊帶著諸多疑問,決定對六號陪葬坑實施全面的發掘。

  2000年7月12日,秦始皇陵考古隊部分人員在副隊長段清波的帶領下,頂著酷暑,來到陵園南部的封土旁開始發掘。經過幾個月的努力,發現並確認這座陪葬坑的建築形制與此前在陵園內發現的石鎧甲坑、百戲俑坑基本相同,均為地下坑道式土木結構。陪葬坑的四周築有夯土二層台,二層台內側嵌以廂板,坑底以夯築處理地基,其上鋪砌木地板,坑體上部用經過修整的扁平長方形棚木封閉,棚木之上覆蓋蘆席,蘆席上面則是經粗夯處理的封土。整個陪葬坑由斜坡道和前、後室三部分組成,前後室東西錯位,形成兩個分藏不同埋藏物的相對獨立的單元。前室以安置陶俑為主,後室則埋藏真馬,出土時馬的骨架尚存,只是有些凌亂。在斜坡道入口處和前後室,還分別出土了木車、銅鉞、陶罐、蓋弓帽、馬具飾件等文物,這些文物的出土,為全面認識和深入研究秦始皇陵園的陵寢制度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

  由於在發掘前就對這座陪葬坑有了諸多的疑問和牽掛,發掘一開始,段清波等考古人員就特別注意發現盜擾洞的跡象,並採取了相應的技術手段,但最終還是以失敗而告終。從陪葬坑的底層跡象看,那破碎傾倒的陶俑、凌亂的蓋弓帽、馬骨區域的俑頭、極少的馬具等,無不向考古人員敘說著此處曾遭到過外來力量的擾動。這種現象在此前發掘的石質鎧甲坑、百戲俑坑中也同樣存在。為什麼在坑中明顯發現人為的盜擾跡象卻總是找不到入口呢?經過段清波等考古學家分析推斷,認為當外來的破壞性力量進入陪葬坑時,該坑的覆蓋面基本完好,後來坑的上層封土大面積坍塌並落入坑底,盜擾洞的跡象在塌陷中一併毀之不存。秦代之後陵園遭受洪水攜帶物襲擊時,泥沙俱下,有的直接進浸於陪葬坑的底層,有的覆蓋在下陷的封土之上,這種泥土與洪水的再度融合,必然使原有的盜擾跡象不復存在,這便是導致考古人員雖盡努力而無結果的根本原因。

  儘管這次發掘人員沒有找到盜擾的洞口,也沒有查明和推斷出這個陪葬坑為什麼沒有被焚燒的真正原因,但遺憾中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大家根據遺蹟現象判斷出該陪葬坑在未塌陷之前曾進水11次,並找到了入水口。更令人為之振奮的是,根據種種跡象和實物資料,判斷出這座俑、馬同出的陪葬坑並不是以往學術界認為的馬廄坑,所出陶俑也不再是專門司馬的圉人,而是一批地位顯赫的文職官員,其陪葬坑則是以文職官員為主的官府機構。

  2000年8月初,秦始皇陵考古隊於陪葬坑前後室之間部位發現了一尊陶俑的頭部,當時所能看到的僅是頭頂的單板長冠,泥土中是否還埋有另一板長冠,尚需清理後才知曉。但就這一點,已讓在現場的段清波等考古學家眼睛為之一亮。根據過去所掌握的資料,凡著雙板長冠的陶俑則具有較高的身份,就軍階而言僅低於將軍。如果這個陪葬坑是馬廄坑,那麼這些陶俑當是養馬人或養馬人的管理者,但一個養馬之人或管理者不可能有這麼高的身份和地位,這座坑的性質和陶俑的身份將另有所屬。帶著這樣的念頭,段清波率領考古人員加快了發掘進度,至8月24日,已發現了11尊陶俑。雖然這些陶俑無一例外地呈破碎狀,倒臥在地,但一眼即可分辨出不是跽坐俑而全是立式俑。這批陶俑自身的形態決定了其身份非同一般,俑坑的性質和文化內涵絕非馬廄坑所能涵蓋的了。隨後不久,又發現了一尊立式陶俑,至此,整個陪葬坑陶俑的總數已達到了12件。

  隨著清理工作的不斷深入,考古人員發現這12尊陶俑均戴有長冠,有的陶俑腰帶上還佩掛著環首陶削,以及長條扁平狀的小囊。對於佩掛的陶削,段清波等發掘人員根據以往的經驗,立即判斷出屬於一種古代文具,但對扁平小囊中所裝之物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才做出結論。究其原因,據段清波在一年之後回憶說:「我最初推斷,那個玩意兒可能是一枚印章,但細究起來,又發現與印章的形狀相去甚遠,這個推斷顯然不能成立,過了好長時間,還是沒有得出個滿意的結論。儘管如此,我還是沒有放棄對這一問題的思考。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際,突然想起前幾年我在西安北郊發掘兩漢墓葬時,經常看到出土一種長條扁平狀的石塊,這些東西一般出土在墓主人的腰部,與銅或鐵削一起共出,但一直不知其做何用途。因其長短和寬窄與陶俑身上的扁平小囊尺寸相近,而帶有扁平小囊的形象過去在畫像石、畫像磚中從未見過,但懸削則有發現,這些印象就促使我驀然將它們聯繫起來並做出判斷:陶俑身上的囊中之物,可能就是扁平的石塊,它與削相配,作為文具只能是砥石。」

  有了這樣一個初步判斷,段清波越發感到這個陪葬坑以及陶俑的出土,的確不是一個馬廄坑就可以解釋的。為進一步搞清這一陪葬坑的性質,從9月下旬到12月中旬,在文物保護專家的幫助下,考古人員開始提取陶俑並進行修復。隨著工作的進展,發現在12尊陶俑中,有8尊頭戴長冠、腰掛陶削的袖手立俑,有4尊頭戴長冠雙手向前的馭手俑。面對如此獨特的組合形式,結合封門之內的木車遺蹟全盤考察,考古人員感到該陪葬坑的級別要遠遠高於所謂的馬廄坑。更為明顯的是,8尊袖手立俑全戴雙板長冠,左臂與胸腔間還有一處橢圓形的小孔。據秦代的爵位等級制度分析,該陪葬坑所發現的戴雙板長冠陶俑的爵位等級,至少在八級左右,屬於秦之上爵。儘管秦代陶俑身上懸掛削及砥石的現象尚屬首次發現,但削應為刮削簡牘用的書刀,砥石為磨刀之具,它們應屬文具無疑。依此推斷,陶俑腔臂間的孔可能是夾持成冊簡牘所用。種種跡象和實物表明,陪葬坑出土的陶俑,既不能歸屬於軍事性質,也不能簡單地認定其為養馬人,8尊立式袖手陶俑應屬一定級別的文職官員。2000年12月底,秦始皇陵考古隊主要人員對這座由8尊文官俑和4尊馭手俑及大量馬骨組成的陪葬坑,結合漢陽陵周圍從葬坑出土的印章,經反覆討論達成共識:這個被編為六號的陪葬坑,應是代表秦代某一官府的高級機構,而秦始皇陵園內外的陪葬坑也可能均代表了不同的官署及下屬機構。

  秦始皇陵陪葬坑文官俑的亮相,在秦代考古中屬首次發現,是秦始皇陵考古工作一個劃時代的里程碑,是秦始皇陵考古鑽探、發掘近30年來最重大的收穫之一。因為此前發現的以馬兵俑為主體的龐大俑群,仍不足以代表大秦帝國當年的政治、經濟、文化體制和風貌,而對司馬遷在《史記》中所記述的關於秦始皇陵「宮觀百官」等現象,由於缺乏具體的參照物,也讓研究者絞盡腦汁而得不到合理的解釋。秦始皇陵六號坑的重大發現以及對其性質的判斷,使整個中國學界為之震動。許多秦文化研究者認為,這個陪葬坑極有可能是秦帝國中央政權三公九卿中的一個官署在地下的模擬,坑內出土的8名文職官員可能是主管監獄與司法的廷尉。那勻稱的形體,優美的裝束,祥和恭謹的面容,胸有成竹、泰然自若的神態,無不顯示出大秦帝國鼎盛時期文職官員意氣風發、聰慧睿智的精神風貌。隨著這批文官俑的面世,使人們對司馬遷所記載的「宮觀百官」這一歷史史實的解讀豁然開朗。可以想像的是,類似六號陪葬坑這樣的地下官署和文職官員陶俑,應該遍布於秦始皇陵地宮的四周。正是由於這些地下官署和文職官員陶俑的存在,才形成了「宮觀百官」的壯麗景觀。這一景觀以它獨特的、迷人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魅力,賦予人們無限的遐想,並為秦始皇陵及秦文化的研究做不斷的深層次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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