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一部認理求真的良心之作
2024-10-06 04:47:26
作者: 岳南
王學理
2200多年前建立的秦帝國,猶如明亮的流星划過茫茫夜空,照耀蒼穹,輝映大地。但是,它稍縱即逝,留給後人的是太多的遺憾。秦始皇在公元前221年統一六國、創建秦王朝,在華夏大地上才真正實現了中央集權的封建專制。而他所採用的政治制度及維護封建政權的一系列措施,同樣對後代都具有深遠的影響。唐代柳宗元論及秦實行郡縣制時說:「繼漢而帝者,雖百代可知也。」近人章太炎評論秦始皇的功過時,也肯定「其法式詒於後嗣」。我們僅以「百代都行秦政事」而言,就足以看出秦王朝承前啟後的歷史地位了。
秦雖然起自戰國七雄而消滅六國,但只經過了15個春秋,終為漢所取代。其興亡之速令人驚嘆,其物質文化面貌呈現出來的也是一團撲朔迷離之態。那麼,長期以來,秦史的研究僅憑藉一部《史記》及其他零星材料,沿襲著「漢承秦制」的比附觀念在團團轉,終難有大的成果和突破。即便是研究雕塑、繪畫、建築、音樂舞蹈、冶金、機械的專題性著作,當談到有秦一代時,或者列舉幾則歷史故事了事,或者一併於漢算作交代。總之,擺在學術研究界人們面前的秦史,仍然是一疊疊有待破解的歷史密碼。教科書上留下的,同樣也只能是一頁空白。
20世紀70年代初期,天賜良機,考古發掘給秦史研究注入一股活水,出土了不少珍貴的書簡和實物資料。湖北雲夢睡虎地秦墓竹簡、山東臨沂銀雀山漢墓竹簡、湖南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帛書等考古資料相繼面世,部分地為我們揭示了秦漢時代法律文書、政治制度、生產狀況、社會生活、軍事關係的概況。而秦始皇陵兵馬俑坑的發現,在春秋戰國秦都城(雍城、咸陽)與墓葬考古相繼取得重要進展之際,更可說是一個石破天驚的偉大成果。它無異於打開了一扇歷史的窗口,使人們從這裡窺知早已沉埋在歷史底層的秦文化真諦。浩浩蕩蕩的秦俑大軍映現出兵強馬壯、氣吞山河的雄姿,仿佛使秦帝國一下子給復活了。世人驚嘆莫名,上自國內外的國王元首、政府首腦,下及普通百姓,紛至沓來,以一睹這支地下軍團的風採為快。同時秦俑也走向全球五大洲,接受檢閱,用實際行動表明了這一珍貴的文化遺產屬於全人類的共享財富。
人們之所以對兵馬俑興趣不減,就在於它無可辯駁地為秦帝國、秦文化乃至整個中國文化史的研究,提供了至關重要的科學依據。由此,秦始皇陵的考古工作受到學術界的重視,並將其看作世界考古學史上的一件大事,就是可以理解的了。英國考古學史專家格林·丹尼爾(Glyn Daniel)教授在1981年出版的《考古學簡史》(A Short History of Archaeology)上說:「在未來的幾十年內,對於中國重要性的新認識,將是考古學中一個關鍵性的發展。」他還特地把秦始皇陵兵馬俑坑的彩色照片印在封面上,作為他一生中最後一部概述考古學史的紀念。秦俑獲得世界史學界的厚愛與矚目,正是其學術地位日益被肯定的結果。
秦始皇陵兵馬俑被發現之後,人們就地建立了遺址性博物館——秦俑博物館。
1976年,我從秦都咸陽工作站被抽借來參加秦俑館的籌建。一年後,我即轉到陝西省文管會領導的「秦俑坑考古隊」。作為一名考古隊員,我參加了秦俑二、三號坑的試掘和測繪;接著正式發掘一號坑,隨後參加編寫秦俑一號坑考古報告,並獨立完成「兵器」等章節的寫作。由於陝西省文管會的「秦俑坑考古隊」領隊沒有科學發掘知識,違反田野操作規程,管理工作混亂,在1979年全國考古學會成立之後,中央接受了夏鼐等16位專家的報告,停止發掘秦俑,檢查總結。從1985年7月起,由陝西省考古研究所重新組建了「陝西省秦始皇陵考古隊」,並由我擔任常務副隊長,全面主持秦始皇陵區考古及開展秦俑一號坑的發掘。我在自己的權限範圍之內,對人員組成、工作秩序都做了切實的整頓,並制定出「技術性規程」等制度11種。隨之,1986年3月,就恢復了停工4年半之久的一號坑發掘。我僅用了8個月時間,就科學地發掘了5個探方,計面積兩千多平方米,出土量可達到近一萬立方米,發掘的陶俑近千件,還有更多的跡象與珍貴文物。這年的豐碩成果,相當於過去考古隊4年工作的總和。特別是我們的科學發掘程序和嚴格有效的管理,得到了國家文物局、中國社會科學院的讚揚。省文物局和省考古研究所領導也交口稱道,認為是為陝西省挽回了面子。秦俑博物館更是滿意,因為我按制定的「分工明確,密切配合」的協議,給他們帶來了展覽的方便和經濟效益。
從1990年5月起,由我兼任陝西省漢陵考古隊隊長,開闢了漢景帝陽陵陵園的大型考古工程。儘管漢俑坑的發現及其豐富的內容被稱作「陝西省繼秦俑、法門寺之後的又一重大考古成果」,博得國內外的關注,但秦俑與始皇陵的課題研究並沒有因陽陵事務的纏身而中斷。1994年,我的《秦始皇陵研究》(30萬字,陝西人民出版社)、《秦俑專題研究》(72萬字,三秦出版社)和《秦物質文化史》(合著,53萬字,三秦出版社)三大部學術專著同時出版。如果加上我在1988年出版的《秦陵彩繪銅車馬》一書,可以說我的研究涵蓋了當前秦始皇陵考古的三大課題。若算上我隨之出版的《咸陽帝都記》一書中專章把陵園視作都城組成部分的論述,想來我的學術貢獻當是無愧於在秦俑坑待過的14年歲月!我終於給看盡人情變化、世態炎涼的秦俑,留下了一塊難以磨滅的「紀念碑」!因為今後秦俑的出土,只能是數量的增加罷了,其結構、內容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當我主持發掘漢陽陵南區從葬坑的初期,工作千頭萬緒,繁忙、困頓,但也令人振奮。這時,一位斯文沉靜的青年突然來訪。那就是後來以秦俑為主題寫出《世界第八奇蹟》和《復活的軍團》兩書的作者岳南先生。記得當初他還是某軍事藝術學院的學生,時間是1991年4月4日,採訪的內容是卻是秦將軍俑頭被盜的責任問題。一開始,我以冷淡的態度響應之,認為他只是換個手法以引起讀者的注意力罷了。不料他窮追深究地發問,才使我看到他是位有正義感而嚴肅好學的熱血青年。儘管我盡情傾訴,但對所談的結果是不敢寄任何希望的。
五年後的一天,我突然接到岳南來自北京的信,方知他工作的著落,也明白了他內心有著一架衡量是非曲直的天平。對這樣一位不隨波逐流、敢為人民喉舌的青年作家,我怎能不肅然起敬呢?由書信往來,隨著相互了解和情感的加深,我看到他的藝術才華和追求歷史真實的精神。也正為後者有著一個作家起碼應具備的品德,我就把自己多年來關於秦始皇陵、兵馬俑及銅車馬等研究的著述成果毫無保留地相贈,作為他寫作時參考與借鑑的一部分。沒想到,僅過了不到一年時間,《復活的軍團》一書就同廣大讀者見面了。當我捧著相贈的一本新書時,一口氣讀了下來。那故事起伏多變、敘事順暢自然,真使人感到欣慰。
《復活的軍團》比之岳南先生前此出版的《世界第八奇蹟》一書來,內容更加豐富精彩,讀後益智,受教匪淺。概括起來,該書具有如下的幾個特點:
第一,選題固然常見,但作者能獨闢蹊徑,對秦俑的發現、發掘、建館、展出、接待、社會反響、陵園布局,以及這裡發生的重大事件、存在的問題等等,都做了全面深入的闡述。這就使讀者明白事件的情由、結果及二者的必然關係,還獲得多方面的知識。在書中作者力求客觀公允,還歷史以本來的面目,其用心是顯而易見的。岳南不愧是岳南,自有其一貫的文風。他的書能不斷出版,深得讀者喜愛,正是其作品生命力的最好說明。
第二,結構嚴謹,文筆生動,語言流暢。作者把散見的、未見的、鮮為人知的一件件事情經過取捨,巧妙安排,做到環環相扣而又有機地聯繫。平凡事故事化,賦予趣味,引人入勝,是岳南的作品讓人競讀為快的原因之一。
我不能斷言《復活的軍團》是岳南創作生涯中的頂尖作品,因為他的潛力無窮,未來仍有廣闊的前途。但就這部書而言,我可以肯定它是秦始皇陵兵馬俑發現、發掘數十年來,在所有描寫這個題材的文學作品中,當數最具體、最生動、最深刻的一部巨著。平心而論,如果不是我的孤陋寡聞,也非他人的偏見,就接觸到的那些「一邊倒」的所謂「紀實文學」「訪問錄」「自敘」等作品,是不可與之同日而語的。
我做如是說的根據,就在於岳南先生熱愛生活,對現實的存在飽含著激情,因此能追尋歷史的真相,將滿腔的正義感訴之筆端。其次是他具有較深厚的文學功底,再加之肯於吸收、借鑑各方的學術研究成果,而用文學家的筆調寫出文史結合的作品,自然就較他人高出一籌。總之,這些都是嚴肅的創作態度和敬業精神的外在表現。
透過《復活的軍團》一書,岳南先生不但讓古老的秦帝國在自己的筆下復活,還重塑了那段逝去不久的考古歲月,使得這部作品更具文學和藝術的靈性,讀後備感親切與激動,令人愛不釋手。在此,我謹以敬佩之情寫出如上一些文字,也算是向讀者朋友的推薦之言吧!
1997年9月28日於古城西安稿
2010年10月1日再審校
【簡介】王學理,陝西省蒲城縣人。1960年畢業於西北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先後任陝西省考古研究所秦漢研究室主任兼秦始皇陵、漢鼎湖宮、漢陵等考古隊隊長、現為西北大學文博學院兼職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中國秦文化研究會副秘書長、陝西省考古學會常務理事。曾參加、主持秦都咸陽、秦兵馬俑坑、漢景帝陽陵陵園等大型考古工程。出版學術專著有《秦都咸陽》、《咸陽帝都記》、《秦陵彩繪銅車馬》、《秦始皇陵研究》、《秦俑專題研究》、《秦俑一號坑發掘報告》(1974—1984,合著)、《秦物質文化史》(合著)等12部,學術論文80餘篇。曾先後到瑞典、挪威、奧地利、法國、德國、比利時、瑞士、美國等國參觀訪問和學術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