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24-10-06 04:39:21
作者: 多多
「別逃了,從我進來你就一直在跟著我吧?」空曠的洞中響起了咳嗽聲,宛如魔鬼的低吟。
只是這魔鬼卻是個白衣翩翩,面色如玉的俊逸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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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嘻,我還以為沒被你識破呢。」被眠狼截住的人抬起了臉,在冬日清朗的月輝下,她面容嬌艷中透著靈秀,眼角的一顆小痣,調皮地隨表情跳動。
「怎麼是你?」老頭子揮退了眠狼,頗為複雜地看了她一眼。
這身穿淡櫻色棉衣的少女不是別人,正是對他糾纏不休的巫女靈雨,她沒去小鎮上唯一的客舍投宿,虧他還以為阿朱情報不准,沒想到她竟然跟他進了山。
「我的腳好像崴到了,你怎麼不知道憐香惜玉?對我打打殺殺的?」靈雨嘟著嘴抱怨,「虧我還請你吃過二斤肉呢,你是不是全忘了?」
方才的愁緒在她出現的剎那一掃而空,像是風吹散濃霧般不留痕跡。
老頭子搖了搖頭,快步朝山下走去,雖然他一路咳嗽著,腿腳卻十分利落,兔子般在雪地中疾馳。
「二斤肉!二斤肉!二斤肉……」靈雨像是背後靈一邊追他一邊念叨。
空山靜寂,月光如霰,飄飄蕩蕩地灑在婆娑樹影上。
白衣少年在山路上走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身後的聒噪聲,停下腳步,不耐煩地瞪著她,「不就是二斤肉嗎?明天就買了還你!」
「哼,你以為我那麼好打發?」靈雨高傲地昂起頭,瞥了他一眼,「本姑娘找你,當然不止是為了肉。」
「那是為了什麼?」他不由後退了一步,生怕她說出什麼驚人的答案。
「是為了『蜃』!」靈雨難得嚴肅地繃起小臉,「傳說中能吞吐『蜃氣』,迷惑世人的妖怪。」
「可傳說『蜃』不是出現在水中?」他舒了口氣,但不知為何,心底卻隱隱有些失落。
「一般的『蜃』是離不開水的,但是你手下的妖怪,哪一個沒離開故土?阿朱不也能下水,眠狼和蒼甲,也不適合生活在城市中吧?」
「那是因為,他們有了驅魔師的血……」老頭子說到一半,突然愣住了。他水銀般黑白分明的眼底似凝結了寒冰,一個可怕的猜測在腦海中升起。
「沒錯,我懷疑這隻『蜃』被驅魔師所豢養。」靈雨低低地說,聲音化入山風之中,宛如嗚咽,「十年前的慘禍,可能就是它造成的。」
同一片月光下,梅香睏倦至極,終於伏在床上睡了,但即便睡著,她的眉頭仍微微皺著,像是有化不開的愁緒。
阿貴替她搬出被子蓋上,又把火盆燒得暖暖的,才走出了房間。這個濃眉大眼的後生站在門外,整整守了一宿,仿佛魔怪在守護著他珍愛的財寶。
他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梅香的,只記得自己剛來到這個小鎮,就看到梅香被大人們抬著,去參加祝禱乾達婆神的儀式。
她穿著櫻紅色的錦緞衣袍,烏黑油亮的頭髮梳成雙環髻,雖然只有幾歲大,卻像是神邸般高貴而不可侵犯。
後來她漸漸長大,變得越來越貪財市儈,但是她在阿貴的心中,始終是那個驕矜如仙子的女孩。
一彎冷月,照亮了院子裡的積雪,也照亮了阿貴年輕光潔的臉,這個小夥計似有心事,將臉埋在了膝蓋中。
因為他能想起在小鎮上渡過的時光,一點一滴,近在眼前。卻偏偏忘了他是在哪裡出生成長的,甚至連自己多大了都不清楚,之前的人生像是冬日的積雪般蒼茫空白,無跡可尋。
「阿貴,我決定啦,要繼續把這活兒做下去。」次日梅香一起床就神采奕奕地宣布,「所謂富貴險中求,為了多賺錢,冒點風險算什麼?」
「可、可是,那不是一點風險……」熬得眼眶通紅的阿貴哆哆嗦嗦地說。
「只要小心點,應該沒問題。」梅香十指翻飛,把頭髮編成了一條烏黑油亮的長辮放在腦後,眨巴著大眼睛,像是山中調皮的小野獸。
她說罷就去為客舍中唯一的客人去添炭薰香了,而美少年似有心事,一大早就出了門。後來連續三天,皆是如此。
其間她一絲不苟地記錄他的飲食起居,又見過兩次他召喚妖怪,他似乎格外中意一個穿紅色衣服,名喚薔薇的少女。
她長得明艷美麗,確實是男人們喜歡的類型。
「哎,看來老頭子沒戲了,真是可憐。」這天梅香站在香料鋪前,連連搖頭。阿貴去客舍做幫傭,香料店的老闆只能自己賣香料。
肥胖的商人一邊為她稱雪梅香,一邊滿含怨氣地瞪著她。
「誰沒戲了啊?」她身後又響起了蔓延著死氣的咳嗽聲,一回頭,果然見容色蒼白的老頭子正含笑站在細雪中。
他仍然穿著那件灰白色的棉袍,因為面色不好,整個人顯得清澈透明,仿佛就要化入亂花飛雪一般。而這次跟在他身後的是個高大的壯漢,他撐著一把紫竹傘,小心翼翼地罩住老頭子的頭頂,宛如猛虎在呵護著柔弱的貓。
「你這個奸商。」梅香一見到他就氣不打一處來,訴說著那美貌少年的怪異之處,和自己處境的艱險。
老頭子笑而不語,只從衣襟里掏出了一枚金葉子,就令她閉上了嘴,乖乖地交出了這幾天記錄的小本子。
老頭子只翻看了幾頁,臉色就變得比霜雪還白。
「以後不要監視他了,儘量少在他面前出現。」他皺著眉吩咐梅香,「最近他出門回來後,是不是靴子都是濕的?」
「是啊,你怎麼知道?」梅香詫異地問,因為每天她都要幫他烤靴子,做工精緻的鹿皮長靴濕到靴筒,一看就是踏進過深雪。
「看來他也進山了,他要找的厲害妖怪,就是蜃嗎?」老頭子卻不理梅香,自言自語地嘟囔著。接著他把小本子還給了少女,並按照說好的價錢給了她幾枚東珠,「你的任務結束了,監視過他的事,千萬不要被發現。」
「他到底是什麼人?」梅香壓低聲音,膽戰心驚地問,「會是妖怪嗎?」
「你猜?」老頭子卻笑眯眯地丟下一句話,轉身離開。似乎只是一轉眼,身影就化入漫天飛雪中消失不見,連帶著那小山般魁梧的僕人。
當晚奇怪的客人回到客舍時,已是掌燈時分。落雪在燈影中飛舞,宛如飛蛾撲火般透著淒涼的美。
阿貴幫殷勤地迎上去,為美少年撐起竹傘,將他帶進了烘得暖暖的房間。但幾天來神秘而孤僻的客人卻一反常態,熱情地邀他們喝酒。
阿貴和梅香連連推拒,但當他捧出上好的菊花酒和燒肉時,他們就不好意思再拒絕了。
酒過三巡,少年上挑的鉤子眼也在燈下變得柔和了許多,兩個少年男女的心防慢慢卸下,竟然跟他攀談起來。
他說自己叫冢狐,來小鎮是投奔親戚的,可是親戚卻搬家了,他只能繼續尋找他們的消息。
「十年之前,這裡是不是發生過什麼可怕的事情?聽說本地人都認為那是乾達婆顯靈。」他兜了半天圈子,終於繞到了正題上。
「這件事我最熟了,因為那晚見到乾達婆的就是我。」梅香喝了幾杯酒,臉色酡紅地回答,又把多年前那個夜晚的經歷繪聲繪色地說了一遍。
「喔?這麼說,鎮上的人說的乾達婆的女人,就是你?」冢狐不動聲色地問,昏黃的燈光下,他美麗的眉眼中現出欣喜的神色。
「是啊,而且我還知道,你在這裡根本沒有親戚,你來是為了找妖怪……」梅香喝多了,笑嘻嘻地說。
「梅香!」
阿貴連忙要阻止她,但已經來不及,只見冢狐眼中精光暴起,隨即一陣陰冷的風直朝他們後心襲來。
阿貴嚇得抱住梅香滾在地上,一柄銳利的黑刺,掠過他們的後心,釘在牆上。
一襲紅衣的薔薇站在燈影下,纖纖素手中抓著十幾支黑刺,襯得她肌膚更白,唇色嬌艷如花。阿貴這才明白,這個漂亮的少女為什麼叫薔薇。
因為薔薇的花瓣下,總是藏著傷人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