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2024-10-06 04:29:02 作者: 刀豆

  她臉色已然變了,竭力掩飾著心中的慌亂和不自然,聲音卻還是儘可能地保持著鎮定:「你說這種話,你可有證據嗎?」

  楊信知道她面上起伏,心中必定翻騰著巨浪,堅決說:「小人絕不敢信口開河。小人曾經托皇后宮中灑掃的宮女,取了一些皇后用過的藥渣,找醫生去檢驗過。只是小人還沒驗出結果就得罪了皇上被趕出了宮。小人出了宮之後,再去找當初檢驗的醫生,得知那藥確實是害人的毒藥。小人一直想要告訴娘娘,卻一直無機會,直到今日才見到娘娘稟明此事。那藥和當初驗藥的醫生均可做證,娘娘隨時可以傳喚他入宮詢問。」

  馮憑說:「這藥我當初讓阿兄帶出去找人驗過,並不是你說的毒藥。這你怎麼解釋呢?阿兄是決不會害我的。」

  這話剛從嘴裡出來,她自己卻愣住了。她突然想起,她並沒有自己真正親手去做這件事……她流產之後,幾次擔心過藥的問題,因為不放心宮中的御醫,所以把那藥渣交給馮琅,讓馮琅帶出宮去找宮外的醫生驗,結果沒有驗出問題,她也就作罷了。但是自始至終她自己沒有碰過那藥渣……她的飲食藥物是珍珠在管,交給馮琅的藥渣是讓韓林兒去取的。她不可能自己去做這種小事的。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那心裡頓時全亂了。

  楊信叩首說:「小人也不知道那是何緣故,想必是有人故意欺瞞,或者是國舅找的驗藥的人不可靠,所以沒驗出來,但小人所說的句句都是實言。」

  馮憑目光冷冷的看著他,聲音不由自主的變了調:「阿兄找的人不會不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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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語氣已經不自然到堪稱怪異了,好像是被人提著,用一根細線勒住了脖子:「阿兄比我更關心子嗣,這種事情他斷不會馬虎大意的。」

  她隱隱希望楊信能講出個緣由,證明這事可能的確是馮琅弄錯了,跟韓林兒無關,跟她信任的人無關。但是楊信顯然認同她這一分析,沒有反駁她。

  不,她絕不相信韓林兒會在這種事上欺瞞她。

  韓林兒不會不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這宮裡誰都可能害她,宮女、太監、甚至太后,甚至拓拔叡,她都不敢完全信任,唯獨韓林兒,她從不懷疑他對她的忠誠。在她危難困頓時,人人都拋棄她,唯獨他從不曾放棄過她。寺塔失火,他不惜性命陪著她衝進火里,如果這樣的人都無法信任,那這世上還有什麼人能信任。她不相信,這絕不可能的。

  但是為什麼她的心跳的這麼快,她現在感覺這樣恐懼呢。

  心好像要從腔子裡跳出來了,她感覺四肢冰冷,頭暈目眩。她心中隱隱預感到,楊信說的這一切,很有可能是真的。否則無法解釋這麼多年來的種種疑點。她甚至很快聯想到另一個人。

  最可怕的情形是,這一切,所有人都知道,唯獨她被蒙在鼓裡。

  她莫名想起太后臨終的話,太后臨終說她單純,說她傻,她當時並沒有聽懂,不知太后具體指什麼,只當是尋常的憐惜關愛之言,卻並未去細想那話的內涵……而今一想,卻感覺背後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她腦子裡飛快理著條條線索,判斷每一種可能性。珍珠是不會有動機害她的,她一個普通奴婢,這麼多年一直謹慎當差,害自己的主子對她沒有任何好處。韓林兒也是沒有動機的,不管從感情上還是利害上,他們都不可能做這種事,正是因此她才從來不曾懷疑過。

  除非……

  既然他們不會有動機,那麼只能是受命。這宮中,有誰能讓珍珠聽話,又能讓最忠誠的韓林兒也閉嘴,讓她身邊所有人都裝聾作啞,緘口不言呢。

  誰有這個能力。

  這個問題,答案幾乎是唯一的。

  連太后也沒有這個能力。

  別的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世上能讓韓林兒閉嘴的只有一個人。

  如果楊信所說,包括她這眼前的一切推斷都屬實,那麼,一切過程和事實都不言而喻了。

  她從不願往這方面想,也從不敢往這方面想,哪怕心中再懷疑,她也努力把自己拽回來。

  不能這樣想,她接受不了這個結果,她寧願不去想,寧願不知道。儘管真相距離她只有一步之遙,她只要稍微一探究,就能得知,但她不願去探。

  她一直竭力逃避思考。

  楊信看到她兩眼痴怔的表情,知道她相信了。

  他一時有點同情她。

  你真心待別人,別人不見得真心待你。你以為你們感情深,他不會欺騙你不會害你,那是你以為的呢,他可不這麼以為。你是皇后身份尊貴,他自然要千方百計的討好你,給你甜言蜜語,騙你相信。而究竟心裡怎麼想的,哪能讓你知道呢?主子終歸是主子,奴婢終歸是奴婢,人的關係牽扯到利害,多少就要掩藏真心了。宮裡個個都是人精,誰還不會虛與委蛇了?互相道起來都是姐姐妹妹,兄弟朋友,你還真當那就是你親姐姐親妹妹親兄弟親朋友了?

  哪怕他真為你衝進火里送了命,也不能證明他對你是真心。你是主子,你死了他也得沒命,重賞當前,誰都可能悍不畏死。給他萬戶侯,他也能豁出命去干。也許有真心吧,但這二者並非是一定掛鉤,人心是很複雜的,不是非善即惡非敵即友,這世上大多數人都不過徘徊在這條線的中間,不好不壞不倫不類。年輕單純的皇后,何時才能明白這個道理呢?

  楊信說:「娘娘若想傳喚那人,小人可以立刻讓他入宮。」

  皇后聲音有些飄渺了,說:「你先退下吧。」

  楊信退下了。

  馮憑手扶著額頭,靠在榻上。她感覺很累,很疲憊,整個人一瞬間變得打不起精神來。她不知道該做什麼,也不知道該想什麼,她沉湎了半天,感到腰酸背疼,頭痛欲裂,渾身都不舒服了起來。

  她抬起頭,怔怔看著那插在白淨瓷瓶的梅花。

  她難受了很久,躺在榻上,肚子有點疼。她蜷縮了身體躺著,躺了一整個下午,沒有任何一個人來過問她是不是不舒服。

  她感覺很奇怪,平常她但有一點不適,珍珠和韓林兒就過來了,她現在躺了這麼久了,他們怎麼還不過來呢。

  她閉眼,睏倦臥著,有太監過來傳話。是太華殿那邊的,進來看皇后在榻上躺著,精神萎靡,很驚訝:「娘娘可是身體不舒服?怎不請御醫來啊?」

  馮憑聽聲音便知道是拓拔叡那邊的人。她眼睛沒睜,有氣無力道:「有什麼事便說吧?」

  太監說:「皇上方用晚飯,沒見到娘娘,所以尋娘娘到太華殿。」

  太監說完這話,探著腰,觀察著皇后的神情,等著她回復。然而皇后一言不發,好像沒聽到似的,太監等了半天沒聲,看她眼睛閉著,幾乎懷疑她睡著了,剛打算要試探地再問一句,皇后疲倦地出了聲:「跟皇上說,我身體不舒服,今日不去了。」

  太監得了話,便依言去回了。

  那邊拓拔叡,因為一天沒見到她人影,到晚上她還沒出現,覺得有些奇怪反常,所以差人去問。得到這樣一句意味古怪的回答,他默了半天,也沒有說什麼。

  當天晚上,拓拔叡沒有吃東西。

  李賢看出他心情不好,連晚飯都沒有吃,一個人坐在榻上,看那小太監演傀儡,一直演到深夜。

  平常有皇后陪她,今夜皇后沒有來陪,他看起來有點孤獨。他現在幾乎不和任何人說話了,哪怕是日常吩咐,他也極少開口。皇后在時,都是皇后吩咐人做事,或者李賢上去問他。問他個幾十句,他只是點頭搖頭,間或地說幾個字。李賢已經很久沒聽到他說話了。

  李賢看他這樣,心裡有點難受,又幫不得什麼。到夜裡的時候,他還沒有睡,在那輝煌的燭光下枯坐,反覆地看那已經演了一百遍的傀儡戲。李賢擔心他身體,又送來夜宵,勸他進夜宵。

  拓拔叡困了,問道:「皇后今晚還來嗎?」

  李賢有些尷尬:「皇后先前已經說了今晚不來了。」李賢看他孤單:「要不臣再去問問。」

  拓拔叡說:「你去問問吧。」

  李賢無可奈何,只得親自往崇政殿去求見皇后。馮憑見李賢又來,知道是拓拔叡的授意。她想打起精神來,忘掉腦子裡的念頭,去陪他休息,等明日醒來,這一切就當是做夢了,她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想過。想這些有什麼意義呢?沒有意義,只會讓人難受,忘了楊信說的話,不要再想了。她一遍一遍告訴自己,只是身體像陷在沼澤泥潭裡,不聽她的使喚。

  她感覺很痛苦,剝皮抽筋,錐心裂骨。

  她再度道:「我身體不舒服,你讓皇上早點休息吧,告訴皇上我明日再去。」

  她猶豫了一下,加上了這最後一句。她沒想到,在這種時候,她心中竟然還擔心著他的情緒,怕冷落了他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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