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2024-10-06 04:29:05
作者: 刀豆
馮憑一日沒吃東西。
到夜裡,她感到頭昏眼花,周身無力,想要進食物了。
她不是像拓拔叡那樣情緒激烈的人,一傷心難過就不吃東西了,跟自己慪氣。到這個時候,她還是在意自己的身體,害怕這樣沉湎下去,會把自己身體慪壞了。
她要控制自己,悲憤抑鬱是最毀傷身心的。拓拔便是太縱情,動輒痛苦悲狂才害得自己年紀輕輕一身病,她不能學他。
有什麼了不起的呢?不過是蚊子叮咬一般的小疼小痛罷了,既要不了她的命,便不需往心裡去。在宮中呆了這麼久了,什麼殘酷的事沒見過?還沒準備好接受現實嗎?
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無法無育,痛苦也早就過了。沒什麼難以承受的,不必大驚小怪,不必太悲傷。
她現在還是尊貴的皇后,還沒到可憐的時候呢。
她想了半夜,終于振作起來了。
她想吃東西了,她喚進小太監,小太監過來聽吩咐,馮憑說:「韓林兒去哪了?」
小太監說:「韓林兒下午一直在外面呢,娘娘沒有喚,他便沒進來。」
馮憑微訝的表情浮於表面:「他在外面做什麼?」
小太監說:「韓林兒一下午都在外面等娘娘傳喚呢,一刻也沒離開。」
馮憑說:「珍珠呢?」
小太監說:「珍珠也在外面,也在等娘娘傳喚。」
馮憑得到了這個回答,心中更加確定了。她一下子變得很平靜了,突然一點痛苦也沒有了,只是心也冷了。她語氣淡淡道了一句:「傳膳吧。」
皇后吩咐傳膳,韓林兒和珍珠都進來了。
食物端上來,珍珠取了箸子順給她,又用小碗盛了一碗湯。馮憑一邊夾了米粒輕輕咀嚼,一邊面目表情,對立在一旁侍候的二人說:「你們用飯了嗎?」
珍珠面紅笑,仿佛極羞澀似說:「娘娘還沒用,我們哪敢先用呢。」
馮憑說:「你們去用飯吧,我這不需要人伺候了。今夜不需要人值夜,讓殿中的人都出去吧,我沒有傳喚,不要進來打擾。」
珍珠被她這冷淡的語氣聽的心中暗驚,卻哪敢說什麼,只說:「是。」
馮憑說:「去吧。」
她是從來性情溫柔,不動氣的,也從不跟下人發脾氣。但珍珠知道她並非是無能軟弱的人,她極聰明,聰明的讓她害怕。她不知道哪一天,她臉上的笑意散去,就會翻了臉,要她的命。
這恐懼日積月累,使她變得驚弓之鳥一般,只要聽到一點風吹草動,看到皇后的神態有一點不對,她的心就要提到嗓子眼。
她承認她怕她。
儘管皇后比她小十來歲,是她親眼看著長大的,當初來到皇上身邊時才七八歲,一丁點大,就是個孩子。這麼多年她伺候她吃穿飲食,親熱的仿佛是家人一般,但她心中無有一日放下過警惕。
珍珠心驚膽戰,但還是沒有想的太深,聽到馮憑吩咐便退下了。她其實害怕同馮憑相對,這樣的氣氛讓她渾身不自在,如坐針氈。
她出了殿,在沒有皇后的地方,呼吸了一口含著冰雪的芬芳空氣。她喜歡這獨自寂靜的時刻。
這宮裡讓她害怕。她不知道這自由幸福能維持多久,哪天就會像陽光下泡沫破滅,哪天醒來時,會突然遭到滅頂之災,但她離不開這裡。她自小便在這宮中長大,她離不開熟悉的環境,也離不開錦衣玉食,在帝王左右行走的優渥生活。她只能祈禱過一日算一日。
皇后好像在懷疑她了。
能怎麼辦?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早知道會有這一天的,她既決定不逃,便只能殺剮由她了。真希望那一天永遠不要來,她不是烈女,她心裡還是怕死的。
韓林兒還沒走。
馮憑說:「你怎麼還不走。」
韓林兒聽到她這樣冷淡的口吻,心裡很不舒服。他默了一會,說:「娘娘還把那楊信留在宮中嗎?」
馮憑說:「留在宮中怎麼了?」
韓林兒皺了眉,說:「娘娘,這不合適。」
他道:「我先前便打算勸娘娘,不要將他帶回宮中。這件事,皇上若知道了會生氣的。」
馮憑不以為意道:「沒有人去告訴皇上,皇上怎麼會知道呢。」
她抬頭,目光冷冰冰地看著他,像在審視一個陌生人:「難道你打算去告訴皇上?」
韓林兒臉色僵硬了一下,道:「娘娘怎麼這樣說?我是為了娘娘的身份考慮。」
馮憑道:「我自有打算,你不必多問了。你只管閉好你的嘴就行了。」
韓林兒是真的厭惡楊信。馮憑的語氣很不善,他一時也無法去細想她話中的深意,只是怒氣被激發出來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怒氣是從何而來,也許是想到當初的事了。他突然回敬道:「這人是個卑鄙小人,娘娘當初被他害了一次,還沒看清嗎?他為了利祿,連太后都可取悅,這種人值得信任嗎?」
他這句話徹底激怒馮憑了。楊信不可信任,難道你就可信任嗎?你到現在還在冠冕堂皇說這種話。她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膩味,那話在嗓子眼,卻強忍著沒有出口。
「不管他是何目的入宮,他對娘娘絕對是不懷好意的,娘娘若是把這種人留在宮中任他敗壞娘娘的名聲,娘娘的地位還能穩固嗎?娘娘既然是皇后,怎麼能如此荒唐。」
馮憑心狂跳,手亂顫,道:「滾出去。」
韓林兒沒有聽懂,不相信她會對自己說這種話,一時還愕然:「什麼?」
馮憑重複道:「滾出去。」
韓林兒終於是聽清了。
他住了嘴,當真就轉身滾出去了。
韓林兒走了,一個人也無了,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巨大的痛苦擠壓著她的心臟。
她要忍,忍……
然而無論如何也忍不下。
越忍越痛,越忍越瘋,她感覺自己這樣下去要崩潰了,心要炸開。
忍的太久了。
她回想起這些年所經歷的事,一件一件,她無一不是在忍。餓了忍餓,凍了忍凍,被人欺辱了忍欺辱,千方百計地取悅人,討好人,以為這樣就可以求全生存。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然而結果呢,意義在哪裡呢?
什麼意義也沒有,只是讓自己活得更累,更痛苦而已。
她需要做點什麼。
她需要發泄,需要吼叫一場,燃燒一場,撕毀一場。
她起身下床。這個時候,她還記得要穿好衣服,將頭髮用妝鏡前的簪子挽了挽。只是穿衣和挽發的時候,手一直在簌簌發抖,心一直在劇烈跳動。她肩膀沉沉,好像背負著重任一般,走路的時候她感覺腿腳都僵硬地不聽使喚。她來到外殿,叫進兩名小太監,隨她到了珍珠房中。
值守的宮女太監看到她這陣仗,全都嚇的要死,臉色都變了,然而也都不敢出聲。皇后沒有命令,眾人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只是驚恐地把頭低下。
珍珠屋子裡黑漆漆地,伸手不見五指,馮憑聽到她睡夢中的呼吸聲。她舉起桌上的燈台,太監劃火石點亮。
她在明晦不定的搖曳燭光中,目光瞟到了床上。
珍珠突然驚醒了。
其實她睡得不熟,睡前一直在想著心事,無論如何睡不著,一直熬到深夜才挨枕,也是半夢半醒,所以馮憑的腳步聲一進來,她頓時就醒了。
這大半夜的,皇后突然闖到房中來,還帶著太監,她幾乎感覺像是在做夢似的。這確確實實就是她時常噩夢夢到的內容,一時幾乎分不清到底是真的還是在做夢。她一跟頭從床上翻了下來,直接跪到了馮憑面前,慌道:「娘娘,您這是要做什麼呀?」
皇后的表情,是她從未見過的冷酷和陌生,她渾身毛骨悚然起來。這不是在夢裡,這是真的,她顫抖起來。
馮憑說:「我在榻上輾轉難眠,翻了一千回身了,你怎麼睡的這樣熟呢?」
珍珠驚道:「娘娘……」
馮憑說:「我其實一直好奇,你這麼怕我,看到我就要發抖,為什麼還要留在我身邊伺候,不肯出宮呢?我當初好奇問你,想給你配一個夫君,你不肯,說是心裡只有我,要伺候我一輩子,不願嫁人。我看你這樣子不是想伺候我?這宮裡有你的心上人吧?」
珍珠滿面驚恐道:「為何說這樣的話?」
她忽然看見她手腕上繫著一根紅繩,她忽然想起,這條紅繩,似乎是有一年拓跋叡送給她的。這東西不算貴重,而且時間太久了,那時候,馮憑才剛到拓跋叡身邊,那年是七夕過節來著。馮憑併入將這事往心裡。
沒想到這條紅繩,她一直都戴著。
馮憑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