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2024-10-06 04:25:42
作者: 刀豆
平城嚴酷漫長的寒冬終於過去了。冰雪融化,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帶給大地春天的消息,宮牆邊,成行的垂柳抽出柔軟嫩長的枝條,楊樹萌出碧嫩的新芽。春風一吹拂,綠柳楊花滿路,遍城都是新綠了。
這時候正是播種季節,拓拔叡計劃了一次短暫的出巡,地點不遠,只到京城附近,往北至繁疇宮,時間大概半個月。這一帶都是重要的農業區,每年都要例行去巡視一下農桑和耕作的。
京郊附近治安穩定,路線、駐蹕的地點也成熟,因此拓拔叡此次出巡,並沒有帶大批的隨從和儀仗,只帶了出巡事責相關的人伴駕。馮憑以皇后的名義,與皇帝同行,烏洛蘭延、賀若等親信隨行,御林軍護駕,一行人自宮城出發。
於往年不同的是,這次陪伴皇帝的還有朝臣,尚書陸麗、常英、源賀,另外還有拓拔叡近來特別青眼,剛升任太子太傅的李益。拓拔叡選了李益家的山莊作為此次出巡路上第一個駐蹕之地。
到了地方,李益先下馬,到御駕前邀皇帝下車。太監掀開上前車簾,拓拔叡攜著馮憑的手,帝後二人一道從車中出來。皇帝穿著窄袖緊腰的紫色繡金龍錦袍,青玉腰帶束出一截細腰窄臀,年輕的面龐唇紅齒白,眉眼似畫,沒有戴冠。皇后則穿的很艷麗,鵝黃的敞襟紗衣露出白皙如玉的肩脖和蔥綠抹胸,耦荷色絲質長裙,烏黑的雲鬢邊貼著一朵鮮紅的牡丹。她抬手扶著宦官的胳膊下車來,白皙的玉臂便從寬闊的衣袖中探出來,肌膚若隱若現,白的刺眼。
在侍從及眾臣眼裡,馮皇后顯然是個美人。然而皇帝本人好像察覺不到似的,並不曉得自己妻子是多麼美貌、遭人垂涎,下車就咧嘴,笑盈盈地和烏洛蘭延敘起了閒話,好像烏洛蘭延才是個美人似的。馮憑裙子被車輪夾住了,拓拔叡沒察覺,還拉著她往前走,馮憑被掙了一下,正尷尬要留步,李益在旁邊瞧見了,連忙過來替她解開。
馮憑頭一次跟這人這樣近,倒渾身窘迫,很不好意思了。李益倒好像沒什麼,從容不迫過來地給她解了難,示意隨從的太監留神,便匆匆回歸原位。整個過程謙恭有禮,奴婢的事,在他做來卻自自然然,沒有一絲諂媚之氣。
拓拔叡才看見她裙子給掛住了。
看見時,李益已經回來了,繼續做東道引路,拓拔叡笑了笑,關切地扶了一下馮憑後背,踏進山莊大門。
一路,李益陪著拓拔叡和烏洛蘭延等人說話,言語從容,甚是健談。
這倒讓馮憑有些驚訝了。
她和李益認識蠻久,也沒聽過他說過幾句話,還以為這人是天生沉默寡言不愛說話呢,沒想到這麼一會,竟是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她因為太驚訝,所以一直注意聽著,暗暗觀察他。這人不論是言語舉止,還是儀表風度都堪稱典範,也難怪當年年紀輕輕就給皇子做傅。
他說話的語氣,恭而有禮,謙而不卑,能很細心地找出對方一句看似不經意的話中某個巧妙的重心,回答的恰得人意。聽起來是平平無奇的對話,其實用了機心,聽起來非常舒服。
烏洛蘭延笑問道:「這附近的田地都是李家的吧?李傅,你和你兄長李羨名下,一共有多少這樣的田地莊子?」
這話問的,李益還沒怎麼,後面一群大臣們心都提起來了。這些貴族世家的,誰家中每個幾百頃幾萬畝地啊,你逮著個人就問人家裡有多少地,有多少產業,還當著皇帝的面……那什麼,很嚇人的。
李益笑說:「這個,田產土地,官府有魚鱗冊登記,烏洛蘭大人肯定比李益要清楚。」
蘭延笑:「官府的魚鱗冊,登記的和實際有些出入嘛,我就是好奇,隨口問一問。」
眾人心忙安回肚子裡,只聽他笑又打趣說:「沒少交賦稅吧?」
眾人心又「唰」地升到嗓子眼。
李益笑說:「烏洛蘭大人真會開玩笑,國家有律,我等自然不敢違的。」
拓拔叡感嘆說:「老百姓謀一口食不易,國家賦稅本就重,辛辛苦苦耕種一年,只能勉強餬口。諸位大人要向李大人學習,心中常存百姓。」
眾人唯唯應:「皇上說的對。」「聖上是仁君。」「我等一定謹遵皇上的教誨。」一通吹捧,把那話題蓋過去了。
馮憑笑說:「皇上說的有理,不過烏洛蘭延怎麼做起御史監察來了?」
眾人一聽,立刻被戳的心窩子酸酸的。當官的誰不撈個錢,誰不偷個稅啥的,不撈錢不偷稅那還叫官麼。皇后是知心人啊,曉得這種問題大家不好回答。你個烏洛蘭延,你又不是監察御史,問這幹什麼?簡直哪壺不開提哪壺!也就是仗著有皇上寵信。
真是過分!
烏洛蘭延笑說:「不敢,臣就是好奇,隨口問一問。」
拓拔叡說:「皇后說的對,這朝中不是有御史嗎?劉御史,你的職責怎麼讓烏洛蘭延幫你履行起來了?朕怎麼看你除了吃飯整天不幹事啊?」
他為了給烏洛蘭延轉移火力,一槍頭懟上了劉御史,戳的身後劉御史要哭了。
李益抬頭看地方到了,趕緊轉移話題:「皇上這邊請,休息的地方已經備好了,皇上可以先吃些茶點。」
馮憑同拓拔叡進廳去了,烏洛蘭延留了一步,賀若扯住他袖子。
烏洛蘭延:「做什麼?」
賀若把他拉到角落裡,提醒道:「你有的沒的問那些做什麼?」
烏洛蘭延白眼瞥他:「我問問怎麼了?輪得到你來教我說話了?你一邊去。」
賀若道:「我可是為你好,不想你得罪人啊,回頭遭人恨可別怪我沒告訴過你。」
烏洛蘭延笑:「你怎麼這麼婆婆媽媽的,再說我可要收拾你了啊。」
烏洛蘭延拂袖去了。
這個時節,麥子剛剛成熟,油菜正開花,水稻正在下秧。田野間飄散著新麥的香味,油菜花的香味。拓拔叡親到田畝間看收成,視察百姓勞作,侍從獻上來新出麥子蒸的麥飯,麥飯普通百姓人家的粗食,皇帝皇后親嘗麥飯,體恤農人。
視察了十幾天,拖把叡累的腰酸腿疼,侍從忙支起氈帳,搭起小胡床給他坐。拓拔叡坐在胡床上,接過碗喝了一口水,遞給馮憑:「你渴不渴?」
馮憑熱的臉脖子緋紅,只是不出汗,拓拔叡已經汗流浹背了,笑逗她說:「你是不是狗啊,所以不出汗?」
馮憑臉一紅,瞪他一眼,拓拔叡嗤嗤笑。
侍從上前給他脫了靴子揉腳。
李賢看皇帝累了,提出要弄個輦子給他抬著,拓拔叡說:「還是別了,老百姓天天下地勞作也沒有嫌累,朕站在田坎上看看還嫌累,朕成什麼了,讓黎民百姓笑話,這可不成表率。」
拓拔叡看農人插秧,換上褲子和短衣,捲起褲腳,也下田體驗了一把,感覺還不賴。中午的時候,皇帝坐在田邊上,身穿著粗布衣裳,赤著腳,卷著袖子,頭上戴著個草帽,一邊指導工作一邊大嚼甜菜根,吃的那個滿嘴汁水。
馮憑拿個手帕替他擦嘴,拓拔叡笑嘻嘻地把咬了一半的甜瓜遞給她:「你也嘗嘗?這個脆呀,甜的很!」
馮憑笑著咬了一口。
京兆尹拓拔丕喜滋滋上來說:「皇上,那邊有個百姓,聽說聖駕來了,一定要來面聖,向皇上獻湯餅。」
拓拔叡說:「哦?」
這百姓趨著小步,穿著皮靴,胖胖的身軀裹在粗布短褐中,拓拔叡看其長得,肥頭大耳酒糟鼻,不像個農人,倒像個地主。普通鄉都長這麼胖,大魏國的老百姓肯定天天吃香喝辣過得是神仙日子了。
侍從捧過湯餅來,新麥磨的麵粉製作的面片,用羊肉湯熬的濃濃的,上面撒著幾片碧綠的調料香菜。京兆尹安排的人,自然不會有問題的,拓拔叡接過品嘗,味道甚美,吃了幾片面片,又向馮憑笑:「味道好,你也嘗一嘗。」
馮憑也嘗了一嘗。
吃完面片湯,拓拔叡將那百姓叫來問話,笑說:「你叫什麼名字?你做的這面片很好吃啊,是誰做的?」
那人歡喜地拜下說:「小人名叫王五,這面片是小人娘子做的,皇上和娘娘喜歡,小人受寵若驚,皇上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千歲。」磕頭如搗蒜。
拓拔叡例行詢問,愛民如子的表情,關切笑道:「王五啊,你家中有幾畝地,有幾口人啊?」
王五說:「小人家有十口人,我夫妻兩個,老父老母,還有兒子兒媳,兩個女兒,兩個孫子,有二十幾畝地。」
拓拔叡說:「二十幾畝地,一年產多少糧食?」
王五說:「蒙皇上的鴻福,近年來風調雨順,小人家一畝地能產粟米三石,二十畝地,一年能產六十多石糧食。還不算豆、麥,一年收成很足呢。」
拓拔叡笑道:「這收成不錯啊,交多少稅呢?」
王五磕頭喜道:「聖上英明,官府體恤百姓,十成的糧食朝廷只抽一成稅,官府借貸給小農農具和種子,只收一成的利息,皇上聖明,小老百姓有福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