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走親戚（十一）

  陳青茹終究按捺住了，沒有過去。她有時很討厭自己，為什麼總顧忌禮數，顧忌大家的面子，把那些不快都忍在心裡呢？她應當發作出來，讓他們知道她不是好惹的，可說起來都是些針尖大小的事，為這點事發作，別人不會理解，還以為她脾氣暴躁。

  她是個老師，要保持老師的知書達理，她又是個妻子，不能與丈夫的親戚交惡，丟他的面子，她為著這樣那樣的理由，不能做她自己。

  不多久主人家就喊吃飯了，外面的人打完手頭一圈兒，都起身回飯廳坐席……

  男人那一桌你推我讓，女人孩子這一席是沒什麼主位次位的，也就沒必要讓，甚至因為人太多不夠坐，幾個女人只能站著吃飯。

  不久主桌坐定了，只有九人，還空出一個位子，宋衛明他舅就招呼陳青茹，「誒，衛明媳婦，你上這桌來坐。」

  陳青茹看了眼旁邊的劉春梅，心想自己婆婆都在這一桌坐，她怎麼好意思過去，劉春梅似看出她的疑慮，說：「去坐吧，你是客，又是第一次來這兒。」

  「城裡人就是見外，剛剛給她搬個椅子還說謝謝呢，上來坐就是了，」宋衛明他舅向同一桌人的說。

  坐宋衛明旁邊的一個表哥自覺把位子騰出來，往旁邊去了一個位置，陳青茹這才端著碗到宋衛明身邊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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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林寶鶯——今天做這頓飯的女人，這會兒才把廚房的活兒料理完出來，她圍裙也還沒摘，上來就去了女人小孩那桌，拿最後剩的那個碗去盛飯。

  她盛了飯回到飯桌上，一邊自己吃一邊給她女兒搛菜，同時還要招呼客人們。

  陳青茹不免又想到自己的處境，以後她也是一個家庭的女主人。

  「誒，衛明媳婦，剛才跟你說的事你覺得怎麼樣啊？」主位上，宋衛明他舅狀似隨意地問。

  「什麼事？」

  「就是我孫子想去你們學校上學，你們學校的錄取分數線又太高了，你看他要是比分數線低一點，你能不能……」

  這一劫終究沒有躲過，陳青茹低頭看著碗裡的白米飯，筷子在飯里挑揀著，不知在挑揀什麼，一桌子人也都不說話了，都等著她的回答。

  她良久才道：「要是說人已經在我們學校了，我照顧照顧是可以的，但沒達到錄取分數線把一個學生錄取上來，難度太大了，對其他學生也不公平。」

  「你在學校當老師，還是班主任，學校總會給你點面子吧，我們寶鶯他們學校給教師家屬就有優待，把我一個小外甥從差班調到了好班。」

  陳青茹不知怎麼應對，在桌子底下輕輕碰了碰宋衛明的腿，宋衛明才說：「舅，這件事青茹拿不了主意，要不回去後讓她跟她們校領導問問，到時候再答覆你？」

  「也行，不過你們可別說好話來糊弄我這個長輩啊？」

  「不會不會，」宋衛明邊說邊端起碗，跟他舅碰了杯。

  飯桌上又恢復了熱鬧，陳青茹繼續埋頭吃飯，其實如坐針氈，她疑心宋衛明他舅叫她來坐這張桌就是為了請她辦事，只有她能辦成事，她才配坐在這裡，否則就該到女人孩子那一桌去，大概他們以為讓她上主桌吃飯是一種恩賜。

  吃著吃著，對面的劉春輝突然呸呸兩聲，陳青茹抬眼，就看見他舉著筷子問另一桌的林寶鶯，「雞湯你熬的吧？你看看這雞，肉還是紅的，根本就沒熟。」

  「看錯了吧，怎麼會沒熟，這雞我燉了老長時——」林寶鶯忽然頓住，她想起剛才燉雞燉到一半，發現網篩里還餘下一塊肉沒放進去，那時才跟劉春輝為孩子的事吵了嘴，又心煩意亂，就把生肉直接扔進鍋里了，心想反正多燉一會兒也就熟了，可事情轉頭就忘，現在劉春輝夾的恐怕就是那塊沒熟的雞肉。

  劉春輝見林寶鶯沒話說，更來勁兒，正好把剛才她當著眾多親戚讓自己沒面子的氣出了，「你看看你，熬個湯熬成這樣，沒熟的雞肉吃壞肚子怎麼辦？幸好是我吃了，要是讓孩子吃了呢？」

  「不就是塊雞肉嘛，犯得著上綱上線，我忙了一上午了，又帶孩子又做飯，你只知道坐著吃，也不來幫幫忙。」

  「得了得了，」劉春輝他媽勸道：「好好吃飯吧，大過年的還為塊雞肉吵嘴，廚房裡太忙沒留意也是常有的事。」

  「對啊，」林寶鶯委屈起來，「我又沒長八隻眼睛十雙手，哪裡顧得過來。」

  「你自己做菜做成這樣，還不認，」劉春輝嘀咕著，把那雞肉扔給了桌下覓食的狗。

  林寶鶯冷哼一聲，劉春輝更不悅，問哼什麼，然後兩隻眼睛立起來瞪林寶鶯，大家見夫妻兩個要吵起來了，都來相勸。

  女人那一桌勸林寶鶯，給她搛菜，說吃飯要緊。男人這桌勸劉春輝，叫他別跟老婆置氣，那話術很有點好男不跟女斗的意思，陳青茹知道自己這時候不該多話，卻還是忍不住替林寶鶯說了句，「寶鶯她確實很忙，跟她婆婆兩個人要炒兩桌菜呢！」

  林寶鶯看向陳青茹，盈著淚的眼中發出一點亮光，這一刻她們仿佛達成了某種默契。

  「老師果然是老師，在學校訓慣了學生，把自己男人也當學生訓了，你那些話都省省吧，這是在家裡，不是在學校！」

  「你……」林寶鶯望向劉春輝，當著他的面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然後轉身跑進了對面房間，把門「哐」的一聲帶上，她女兒佳佳被嚇得大哭，直喊「媽媽」，蹭著要下桌去找媽媽，還好她奶奶過來哄住了她。

  劉春輝右手邊坐的那表弟拍他的手臂，叫他去看看林寶鶯。

  「看什麼？又不是小孩子了，大過年的整這一出，吃飯，誰也不許去看她！」

  陳青茹瞧了眼對面說話的人，見他臉色漲紅，連眼睛也是紅的，心想一件小事不知怎麼就動了這位大男子的怒，難道他跟領導說話也這麼橫？

  陳青茹甚至覺得他剛才那句說老師如何如何的不僅針對林寶鶯，也針對她，因他是在她為林寶鶯辯白後反駁的。她覺得好笑，這些人，用得到老師時就說老師好，用不到時又責怪老師把訓學生的本事帶回了家裡，反正女人就是給他們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