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走親戚（十）

  說話聲雖小，陳青茹還是聽見了。她再次拾起幾根小木柴，丟進爐火中，火光忽盛，映得她的臉通紅，熱意直衝到身上，然而她並不覺得暖，因為想到一些令人不快的畫面。

  宋文秀從前天到今天，沒能盡興打過一局麻將，總被老公催促去照顧孩子。林寶鶯跟她強調結婚很好，不後悔在鄉鎮中學教書，寧可斷送自己的前途來換取家庭和睦，可她老公在哪裡？在外面那張麻將桌上，而那兩桌打麻將的人里三分之二都是男人。還有前天晚上，宋衛明跟她商量生孩子的事，她感覺自己也快變成她們中的一員了。

  但她很快又安慰自己，不會的，宋衛明受過高等教育，怎麼會跟這些男人一樣？

  這時林寶鶯她婆婆上完廁所回來，快步進了廚房，見陳青茹坐在灶台前燒火，忙上前阻止，「哎呀呀，你是客人，怎麼好意思叫你給我們燒火？寶鶯又上哪兒去了，打麻將去了吧？真是不懂事，怎麼讓客人在廚房幫忙，她自己卻跑走了，那排骨焯好了倒出來也不知道要再洗一遍。」

  陳青茹站起身，微笑著說：「我也不會燒火，就是在這兒隨便坐坐，寶鶯她被女兒叫走了，好像是兄妹爭搶遙控器……」

  話音未落，外面就傳來林寶鶯的聲音，「麻將打了幾天了還沒打夠，也不看著點孩子？」

  那聲音是從院子裡傳來的，與廚房隔著一個客廳和一間屋子，可見嗓門之大。很快來了句嗓門更大的，「大過年的，我陪客人打打麻將怎麼了，這麼大火氣！佳佳和軍軍玩兒得好好的，管他們做什麼，越管他們越來勁。」

  「你不管孩子還有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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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看我忙著嗎？哪得空管他。」

  「哎呦，您可真是個大忙人……」

  夫妻倆你一句我一句的嗆，一桌打麻將的親戚都幫林寶鶯說劉春輝，「哥你少說幾句，嫂子又是做飯又是帶孩子也確實忙不過來。」

  「孩子嘛，就是這樣，一會兒功夫就給你整個事兒，不管不行的，嫂子管得好。」

  「是哦，嫂子多能幹，把兩孩子教得多好，佳佳嘴甜懂禮貌，都是隨了嫂子。」

  ……

  一番奉承下來，才把林寶鶯的怒火熄了，最後她剜了劉春輝一眼，就轉身回廚房了。

  她人一走，劉春暉重重哼了聲，「女人就是多事，大過年的也不消停——八條。」

  「我碰！」他的下家倒下兩張牌。

  劉春輝才被老婆在眾多親戚面前說了幾句，覺得沒面子，又被碰了張牌，火氣更上來，但他不好說人家，只能拿自己老婆撒氣，繼續念叨：「你嫂子這人，脾氣真是不怎麼樣，平日裡我沒少遭她的罵，大概她當老師罵學生罵習慣了。」

  「說起這個，還真要多謝寶鶯，我們婉雲之前按成績只能分在差班，得寶鶯的照顧才分到了好班，所以說家裡有親戚當老師就是好。」

  幾人都下意識看向站在一旁看牌的宋衛明，其中一人調侃，「衛明，你是好福氣哦，你老婆在市區的高中當老師，聽姨媽說還是個研究生，你自己都只是個本科生，怎麼追到人家的？」

  宋衛明笑，「就是這麼追到的。」

  「就是這麼追到是怎麼追到的？」劉春輝抬眼瞅他，嘴邊一點狡黠的笑意，「我當初追你嫂子可花了不少功夫，我家這個還只是教初中的，你家的教高中，肯定更難搞。」

  宋衛明笑而不語，雖然他受過高等教育，跟這些只讀到初高中就出去打工的同輩親戚不在一個層次上，毋須同他們比，但自己老婆在這一眾同輩的老婆中最出色，連帶把他的地位也抬了一抬，這極大滿足了他的虛榮心。

  「我們是自由戀愛，互相看對眼了。」

  「喲，原來是一見鍾情啊！」

  「還記得你小時候我們問你要找個什麼樣的老婆，你指著日曆上那……叫啥名字來著，反正是個美女明星，說你要找這樣的，果然長大了，找的老婆又漂亮工作又好，還是市區的，學歷還高。」

  「一個研究生一個本科生，你們生出來的孩子得多高的學歷哦！」宋衛明他姨媽插了句嘴進來。

  談到孩子，就又是催生，再不是前天晚上他媽那樣幾句溫和的催促，而是一桌人的猛烈攻勢，還帶著某種對男人的特殊調侃，宋衛明吃不消，壓下去的念頭又漸漸冒出頭來。

  要論到賺錢，宋衛明不會把這些親戚放在眼裡，但要論到婚姻和孩子，他認他們是更有經驗的過來人。

  「這就是娶個教師的好處了，周末雙休，一天的課也就那麼幾節，有時間照顧家裡，產假還多，多好，這樣還不趕緊要孩子？」

  「她很忙，當高三年級的班主任沒比我們閒多少，」宋衛明說。

  「怎麼會？寶鶯就挺閒的，我家兩個孩子都是她在帶，哦對了，你家那個教高中，恐怕是忙點兒，那可以讓她也去教初中嘛，高中降到初中可以吧？反正都是老師，工資差別也不大吧？差點也沒什麼，最重要是顧家，不能為了學生不管自家孩子嘛，對吧？」

  一句一句的，簡直把陳青茹的人生都安排好了，而他們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任何不妥。

  陳青茹從廚房出來，還沒走到客廳就聽見這麼幾句，她剎住腳，心裡一股火直往腦門上躥。

  她讀了二十多年的書，好容易讀到研究生，考了教師編，怎麼這些人幾句話就把她的工作換了，全為著他們自己的好處，好像她就是為給宋衛明生孩子操持家務而生的。

  她想衝出去反駁，最好把他們的麻將桌也掀翻，偏她又顧全大局，怕傷了大家的體面，恰好這時亮亮和俊俊從她右後方的樓梯上下來，亮亮看見了她，喚她：「舅媽。」

  陳青茹強壓下憤怒，回頭應了聲，「你們在樓上幹什麼呢？」

  「看電視，本來看奧特曼的，後來被佳佳換成了芭比公主，真沒意思，」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