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一件襯衫一個吻,就是愛情的全部

2024-10-06 01:34:55 作者: 張躲躲

  因為有《藍宇》和《軍中兄弟》這種BL生死戀在先,《斷背山》也是以其中一個的去世為結局,所以我先入為主地認定《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應該是個會死人的悲情故事——思維定勢這事兒真不是我的錯,被虐心小說毒害的惡果之一就是把死亡作為最高標準的催淚彈。事實上不是。愛情死不了人,人也不會那麼輕易就死。這世界上沒有那麼多飛來的車禍和突發的絕症。但是愛情會讓你把另一個人的名字作為休止符,你的生命因他的出現而出現截然不同的兩段:他之前,他之後。他之後會有無數個更好或更壞的人,但是那些人好壞的標準都是他。他是唯一。他是永恆。他無可替代。只是你和他再不能在一起,那份失落與悵然卻深深埋藏在回憶中最晦澀的角落,無法言說。

  從節奏上看,《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是典型的慢熱。對於習慣了華麗開場和快節奏的現代讀者來說,它的調子實在是有些拖沓。就像地中海那濕熱粘稠的夏風,不斷撩撥心弦,卻又始終不得要領。看故事的人簡直要和故事裡的人一同因揣測、猜疑、試探和幻想而發瘋。但是,那股熱情太美妙,那份欲望太強烈,又讓人實在忍不住要看下去,看那些午後和午夜的夢魘般低語如何一步步到來、實現。

  

  不見光的愛情是禁忌,最美好的時刻無法在陽光下晾曬,最心碎的時刻亦無法痛快表達。這是奧利弗和艾利奧最喜歡莫奈崖的原因。只有在那一小方領土上,他們卸下偽裝,摒棄猜疑,真誠地面對彼此內心。而後來,在長達二十年的幾乎無來往的空白歲月里,那張印著一方領土的明信片一直在奧利弗的身邊,陪他娶妻生子、迎接衰老。

  很多人都相信,對於曾經的戀人,老死不相往來是最好的方式。面對大自己七歲、先一步結婚生子的奧利弗,艾利奧也是這樣選擇的。他從來不曾告訴他那個夏季自己壓抑過怎樣的澎湃熱情,私底下曾經怎樣向他許諾一生不離不棄。他下定決心不原諒他,無論再次見面時有多麼強烈的渴望想靠近他,也都裝得雲淡風輕。沒錯,對於一個註定要在你生命中消失的人來說,絕口不提要比千言萬語好,一杯馬蒂尼,一個善意的玩笑,一句漫不經心的「回頭再說」,都表達出他最決然的態度:我不原諒。可是,奧利弗偏偏告訴他,在那個他珍藏了十七年的莫奈崖明信片背後,他寫了兩個字:真心。

  不禁想起小說《霸王別姬》里,段小樓和程蝶衣最後相見時,段小樓說的最觸動程蝶衣的那句話:我都知道。

  他都不說。他都知道。他用執拗和不原諒傷害自己半生,以此來表達一份扭曲的愛意。而到了最後,對方只是四兩撥千斤,輕而易舉就擊碎日積月累建築起來的對抗和恨意。這樣的愛,才是山呼海嘯,才是攻城略地。

  小時候看愛情,覺得轟轟烈烈才過癮,才澎湃。現在到了一定年紀,方覺平淡中的回味和咀嚼才更虐心。當那個人已經成為過去完成時,當他已經成為你記憶實驗室里一株風乾了的頭顱標本,他卻真實地回到你的面前,一絲一縷擦掉歲月積累起的塵埃,讓你一寸一寸細數那些有他和沒有他的時光。誰能經得住這樣的考量?

  他們開玩笑:「我會告訴我兒子,當年有個少年半夜偷偷溜到我的床上,我們操到腦汁都要流出來了。」「我可不希望我兒子出現在你的床上。」

  他們又在試探:「回來了,高興嗎?」「你呢,我回來了,你高興嗎?」

  他問他:「最好的時光是什麼?」他閉眼回想:「那晚我剛吐過,在回酒吧的路上你吻了我。人來人往,但是我不在乎。你也是。那個吻仍然在那裡,謝天謝地。那個吻和你的襯衫,是我從你那裡得到的一切。」

  二十年就好像是昨天。而昨天只比今天早一點。他和他一樣,什麼都記得。

  如果藍宇一直活著,他會為捍東寫一本書的話,就應該是這樣的一本《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愛會讓活潑的人更聒噪,也會讓沉默的人更寡言。如果不幸你恰恰是後者,那麼,還有什麼比用自己的名字呼喚對方,更美好的愛情寄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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