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地方
2024-10-06 01:30:35
作者: 張躲躲
如果不是後來發生了那些變故,P君會覺得自己和眾多畢業後北漂的姑娘沒什麼區別,甚至還多了幾分幸運。她大四沒畢業就在北京找到了一家公司實習,工作性質和工作內容都是自己喜歡的,合租房子什麼的都比較順利,簡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更何況,她還有男友相伴。
那是一款溫柔顧家的巨蟹男,寬容大度地包容她各種小毛病小缺點,P姑娘不管怎麼作怎麼惹事兒,身邊都會有巨蟹男護著他。她無數次抱著他的脖子膩歪:「怎麼你是蟹呢?我才是!嘿嘿,我是一隻寄居蟹,肉身活在你的靈魂里!」巨蟹男溫柔地拍拍她的腦袋,滿臉都是笑意。他有一雙好看的鳳眼,眼尾稍長,笑的時候格外沉醉,愛瘋愛鬧的P君總覺得,只要有這笑容,就足夠照亮生活中的所有灰暗。甚至,只要有他在,生活里就根本不會有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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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兒因為工作地點的關係,她在西三環,他在東三環,隔著大半個北京城,但是絲毫不影響甜蜜。巨蟹男如果不加班,會來看P君,帶著她喜歡的各種零食。P君總會一邊嚷嚷著「我又長胖了啊」,一邊拼命往嘴裡塞好吃的。春天的草莓,夏天的麻辣燙,秋天的火腿月餅,冬天的糖炒栗子……變著花樣跟隨巨蟹男出現在大門口,P君承認,是巨蟹男把她寵成了一個不會吃驚的孩子。
有個初夏的晚上,天已經很熱,居然還停電了。P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卻怕黑。從窗子望出去小區里黑乎乎一片,偏偏合租的姑娘出去了。什麼是孤單?一個人待著那不叫孤單,想念一個人才孤單,而那個人又到不了身邊就更孤單。P君縮在牆角兒可憐巴巴給巨蟹男發簡訊說:「停電啊,不知道停到什麼時候,一個人在家又熱又餓,可憐死了。」簡訊發出去就看見手機電量顯示咔嚓就少了一大截。要命!黑燈瞎火的晚上手機都不能用,男友又加班趕不過來,這要怎麼過!沒想到過了幾秒,男友的簡訊就回過來:「乖,別怕。等我,我去陪你。」
有這樣一個簡訊,P攥著手機在床上幾乎蹦了起來,還不忘追問:「真的嗎真的嗎?」
男友好脾氣地回:「看樣子你也沒吃晚飯吧,等我帶過來。」
他是這麼好,什麼都不需要她擔心,他給她最美好最深信不疑的安全感。她相信即使是全世界都停電即使她變成徹底的瞎子,她也願意把手放在他的手心裡,跟著他穿過車水馬龍的馬路。他是她的眼睛,是她最牢固的靠山。
巨蟹男說的是真的,他跨越大半個北京城來了。他到的時候還處於停電狀態中,P君忙不迭就衝過去。黑咕隆咚的房間裡,她仍舊看得見他眼眸中閃亮著盈盈愛意,似兄長,如父親。
在他疼愛的目光里,P君風捲殘雲吃完了一大碗涼皮外加涼快甜點。她記得巨蟹男掏出一張紙巾幫她擦嘴角的芝麻醬,嗔怪一句:「看你吃得像只小狗!」很多年後P君都覺得,如果能夠一直躲在他懷裡,做一隻小狗又何妨。
吃飽喝足還沒來電,P說怕黑,巨蟹男想了想:「我給你做盞小燈!」
P君很不給面子地笑出聲來:「你是豬頭嗎?做盞燈沒電管個啥用!」
巨蟹男不說話,只是笑,眼珠一轉就開始變戲法。
他說:「我給你做盞油燈不就好了?」
P君就覺得這男人以後肯定是個好爸爸,帶小孩子一定在行啊!
巨蟹男的油燈做好了,一隻小酒杯盛著卸妝油,卸妝棉捻成燈芯浸在「燈油」里,打火機一點,嘩啦,屋子裡出現一團橘紅色的暖暖的光,碩大的光暈里罩著兩個傻乎乎的人,兩隻影子投在牆上,P君哈哈拍手笑:「你真有辦法!」
巨蟹男就抿著嘴笑,就著燈芯上的一豆火光,點著一支煙。 青煙裊裊,燈影綽綽,恍惚不明的光線里,P君近乎貪婪地看著巨蟹男。別人心愛的少年有好看的眉眼,她深愛的少年有最英俊的側臉。那畫面永遠定格在那一秒,那一秒她深信不疑她愛他,愛到奮不顧身,愛到刻骨銘心,縱使油燈終究熄滅,香菸總要抽完,那一秒的愛就印在她深深的腦海里,永不蒼老。
被巨蟹男寵成小傻子的P君並不知曉,幸福崩塌的速度超出她的認知範圍,甚至毫無徵兆。
那個冬天的某個周末中午,P君和巨蟹男高高興興吃著飯,一邊吃還一邊眉飛色舞地談論著吃飽了去哪兒打會兒撞球順便叫上那個誰誰誰。P君嘰嘰呱呱地講,巨蟹男還是像從前一樣耐心聽她說,等她說完了,吃飽了,要走的時候,巨蟹男終於說:「我想跟你說件事。」
P君幾乎已經忘記了當時巨蟹男在陳述這件事時的細節。據說人的大腦里有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它會在人受到創傷之後自動開啟這種機制,屏蔽這段記憶。這就是傳說中的「選擇性失憶」。P君覺得自己就是開啟了這種模式。所以她忘記了巨蟹男是怎樣承認自己劈腿的,忘記了他陳述的種種理由和詳細經過,她只是無奈地記住了那個結果:最愛她的巨蟹男劈腿了。
也許細節可以忘掉,但是那種五雷轟頂的感覺不會忘。P君想不到,她最最在意的男人能給她這樣致命的一刀。
巨蟹男說,她離不開我,我必須對她負責。
「對她負責。」P君渾身篩糠一般,「就你這樣的人也好意思說負責,誰對我負責呢?」
巨蟹男說:「我知道你會生氣,打我罵我都可以,這事兒就是我不對。」
以P君的火爆脾氣,她勢必撲上去揍他一頓咬他幾口,可是她沒有。她這一刀被刺得太深,好似喪失了所有元氣,只顧著呆在那裡,很希望這是一個愚人節的玩笑。可是愚人節早就過完了啊!
那天巨蟹男把失魂落魄的P君送回家裡,極力說了很多安慰的話,臨走時說:「我們在一起就像家人一樣,以後你遇到什麼困難,一定要來找我。」
除了爸爸媽媽,她P君可曾依賴過誰,可曾信賴過誰,可曾痴迷過誰。都沒有。她把他當成血脈相通的家人,可以把一顆心完完全全地交給他,可以把後半生盲目地交給他。可他都不愛她了,還談什麼家人。
P君獨自在家裡困獸般不停地走,合租室友回來看到她的樣子嚇得魂飛魄散,連問她怎麼了。P君只是搖頭,一句話不說,一刻不停地走。房間很小,她不停地走,不停地走,一整晚高跟鞋都沒脫下,任雙腿走到腫還是不停地走。她想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麼。
天快亮的時候,P君突然想通了。憑什麼我一個人在這兒傷心難過,他們恩恩愛愛?不行我得找他算帳去,不能就這麼算了!
P君說到做到,噌噌噌就出了家門,跳上一輛計程車,直接打車就奔巨蟹男的住處。帶著晚上哭花的妝和抓亂的頭髮,那樣子一定很嚇人,司機看她的眼神都不對,但是顧不了那麼多,P君的想法就一個:找他去!
瘋狂砸門的時候還不到平時起床的點兒,巨蟹男穿著睡衣睡得迷迷糊糊問誰呀,打開門的時候就像撞見了鬼。一句「你怎麼來了」還沒問出口,P君說了句「走開」,一把推開他就進了門。
P君拔腿就進房間,開摔!
這套餐具是我花了小半月工資買的啊,讓你們用?摔!
這花瓶是我在宜家親自挑的,讓你們插花看?摔!
桌子上的菸灰缸是我送巨蟹男的生日禮物,還好意思用我送的菸灰缸?摔!
巨蟹男還沒搞清楚狀況,P君已經踩著高跟鞋邁著走了一晚而腫脹酸痛的雙腿搖搖擺擺地在屋子裡風捲殘雲地破壞了。能摔的都摔,能砸的都砸。
一轉眼的工夫,屋子裡已經狼藉一片。巨蟹男終於清醒過來要去攔她的時候,她正全力以赴對付衛生間的洗臉台,她恨不得把這個房子都拆掉,因為這個房子裡有她的影子,有她留下的痕跡,有她曾經的愛意!
巨蟹男緊緊抱住P君喊著「你給我住手」,P君歇斯底里連掙帶踹。她就是要吵就是要鬧,憑什麼,所有的難過要她一個人消化?
巨蟹男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P君拉住,P君一夜沒睡已經累到極限,剛才大鬧了一場得到了宣洩出口,精神頓時崩潰,一腦袋扎進巨蟹男懷裡號啕大哭。這一切都是做夢吧,他們那麼相愛,怎麼可能分手呢。一定是巨蟹男逗她呢,因為她生日快到了,他變著花樣給她一個驚嚇做禮物。要不,這一切怎麼解釋呢?
P君大哭一場,巨蟹男一直抱著她,那感覺真的像從前一樣溫暖而安全,她幾乎要在他懷裡睡過去。後來是巨蟹男擰了條熱毛巾遞給她,說:「擦把臉吧。」這句話把P君拉回了現實。
人在快樂的時候會忽略很多細節,直到壞事發生才會靈機一動把很多細枝末節串聯在一起。P君紅著眼睛看著曾經的愛人,那樣陌生,那樣心寒。巨蟹男遞過熱毛巾,開口說:「你別生氣好嗎?以後,我們還是朋友。」
P君騰一下站起,鏗鏘有力地說:「我這輩子沒朋友也不會認你這個朋友。」
白天照常還是要上班,熟悉的辦公室,熟悉的辦公位,熟悉的同事,在P君心裡全都變了形。或者說,她完全都沒有心思看他們一眼。她對這個世界完全失去了興趣,不想吃飯,不想睡覺,脾氣沾火就著,一不小心看到什麼話,聽到什麼音樂,淚珠子啪嗒一下就掉下來。P君失魂落魄,恨不得躲在自己的小格子間裡不見任何人,可一不小心,又看到辦公桌上的一個小盆栽、一個小擺件,抽屜里的一袋零食……這些都是他曾經為她準備的。
P君兩點一線遊蕩在住所和公司之間,每一天都過得雲裡霧裡。眼睛哭腫了,化妝蓋不住,後來乾脆戴墨鏡。人倒是迅速消瘦下去,臉卻慘白得沒有血色。渾渾噩噩如同夢魘一般過了一陣子,就到了P君的生日。
幾個好友已經知情,勸慰是沒用的,只能開導。恰好到了生日,是個新的開始機會,大家約好了去KTV買醉。啤酒很好,蛋糕很香,大家吵吵嚷嚷好不快活,好像笑得大聲些就沒了悲傷。P君那晚喝了很多很多酒,還吃了很多蛋糕。後來大家才發覺不對,因為她吃得實在太多了。於是開始勸。P君的臉上沾了很多蛋糕,配著一雙淚光瀲灩的大眼和暈掉的睫毛膏,就像一隻可憐的貓。
喝多了吃多了的P君開始借著酒瘋哭鬧:「為什麼?這是為什麼?你給我說清楚!」
有個朋友實在看不下去了,給巨蟹男打了電話說:「我們在KTV給P過生日呢。她喝多了,你還是來一趟吧。」
巨蟹男很快就趕到了。P君正縮在沙發上抱著酒瓶子哭,看到他進來,一下子衝過去揪著他的衣服,哭得更傷心,臉上還有蛋糕的奶油,鼻涕一把淚一把哭得真像一個孩子。其實她一直是這樣,毫不掩飾情緒,說哭就哭說笑就笑,但是巨蟹男真的是第一次看到她崩潰成這樣,一時也慌了手腳。只好任由她揪著他的衣服哭,後來P君哭得開始嘔吐把吃下去的大半個蛋糕都吐了出來。巨蟹男一邊手忙腳亂地幫她擦臉,一邊喊著她的小名說:「別哭,乖,別哭。」P君掙扎著站直身體,泣不成聲問:「到底為什麼?你為什麼把我整得這麼慘?」
巨蟹男只是嘆息:「你這個樣子,我沒有辦法跟你解釋。」 「沒有辦法解釋?」P君哭笑不得,四下左右看,沒管住火氣,抄起酒瓶子照著巨蟹男的腦袋就淋了下來,「你再不用解釋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嚇蒙了,KTV的服務生也嚇得不輕。巨蟹男的頭髮濕透了,酒順著他的臉淌到衣服上,他卻站著沒動。
P君就再次失控,丟掉瓶子趕緊拿紙巾給他擦臉,哭著說:「對不起。我道歉好不好,對不起。我說一千個一萬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淋你的,我是,太難過了。」她說著就再次覺得噁心,恨不得要把膽汁嘔出來。
巨蟹男卻輕輕推開了她的手說:「我說了,如果你願意,我們還可以做朋友。」
「不,我不要。」P君無法接受,自己寄託了最美好的愛情期待的人,用這樣的方式成為朋友。
「那就算了吧。」巨蟹男丟下這一句,離開了KTV。
很久很久之後,縈繞在P君耳邊的,都是巨蟹男這句話。她以為她找到一個可以天荒地老的人,她以為那個不辭辛苦穿越大半個北京城來給她送零食的人會陪她一生,她以為在停電漆黑一片的夜裡點一盞小燈陪她度過黑暗的人能夠給她永世光明,一切不過是,她以為。
那就算了吧。放開的手兀自停在冷風裡,再也牽不回來。
用P君自己的話說:「那個冬天過得特別艱難,一切歡樂的回憶都變成了苦難。」
很久之後,巨蟹男給P君打電話說,希望見個面,把話說清楚。
P君同意了。
他們去的是以前經常一起去的撞球廳。巨蟹男打得一手好撞球,P君就是因為這個才迷戀他,愛他打球時專注的神情,愛他贏了球也不動聲色成熟穩重像個將軍。
巨蟹男問她想不想打球,P君沒有客套,說:「有話直說,不用客套,我們不是朋友。」倒也爽快。
巨蟹男只好直說:「這麼久了,希望你能釋懷。」
P君只是冷笑,沒有說話。
巨蟹男臉色有些掛不住,但還是好脾氣地解釋:「一直以來,你都像個孩子,我愛你,可我感覺你只是把我當成兄長和父親。我承認我有我的軟弱,有些時候我也需要安慰。所以,希望你能原諒。」
P君聽見自己心裡的涼風呼呼刮過。原來,在他的心裡,她不過是個孩子。
她念著他的名字,一句一頓說:「我承認我有缺點,我脾氣臭,我毛病多,我有一千個一萬個招人討厭的理由,可是我把自己完完全全透明地交給了你,你還想要什麼?如果我不曾愛你,我不會迷失自己。」
巨蟹男無力還嘴,很老實地聽著。他以為P君會再次生氣或者發飆甚至大哭、打他,可是她沒有。她出奇的冷靜,點著他的名字對他講:「可能我要感謝你,要不是你給我上課,我會一直像個傻子一樣把自己的未來交付在你手上。」
她以為她脾氣不好他會嫌棄她,他沒有。
她以為她抽菸喝酒玩搖滾愛泡吧他會不高興,他沒有。
她以為她任性無賴無理取鬧他會失去耐心,他沒有。
她以為這一切他都可以忍受他一定會與她白頭偕老,可惜,他沒有。
那是P君最後一次跟巨蟹男見面,後來斷了聯繫,P君的QQ簽名很長時間都是那句:「那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