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目的地愛了

  O姑娘最配得上「平淡無奇」四個字。如果不是聽說她喜歡閃閃發光的捲毛男，我從來沒有記住她的樣子。

  捲毛男何許人也？輩分上講他是我師兄，但是他威名之大早在我還沒有見過他就已聽說了他的傳奇。他入校就是學生會的宣傳部紅人，沒過多久就榮升部長。身材高挑修長，有寬寬的模特肩膀，頭髮稍長，卷卷的，上場打籃球的時候偶爾會紮起來，配上些許絡腮鬍和略顯憂鬱的眼神，簡直是翻版的小田切讓。他出身書香門第，雖然沒有走美術特長生的路線，但是一手中國書法寫得瀟灑飄逸，潑墨山水畫得成熟老練。

  如果說這一切只是他的「硬體條件」，那麼一個為他加分的「軟體條件」更讓人心醉並心碎。他有個女朋友，兩個人在一起六年。

  只不過，捲毛師兄的女友在遠方。高考的時候捲毛男和女友都報考了外省的重點大學，女友考上了，捲毛男卻差太多。他放棄了復讀，決心跟女友來四年異地戀，他堅信以他和女友的情分，四年異地戀根本不會衝散他們牽著的手。那會兒捲毛男還特意自己做了個小網站，名字就是他自己的名字加上女友的名字，中間一個大大的「愛」字。

  但這並不妨礙O君對捲毛男表白。

  聽說平淡無奇的O君向閃閃發光的捲毛男表白了，我們很多人都驚訝得嘴巴張得合不上，並追著問結果如何。結果當然沒有意外，捲毛男委婉地拒絕了她的好意，答應她做好朋友。據說那個表白和拒絕的晚上，他倆在學校附近的一個燒烤店連吃帶喝到很晚，酒過三巡真就快成了哥們兒，O君把自己對他的喜歡原原本本一點兒不差地和盤托出，捲毛男對這個相貌一團模糊的女孩有了新認識。

  從那以後，O君以後的日子成了捲毛男寢室的常客，經常過去看碟、玩遊戲。那會兒O君沒買電腦，想寫個東西或者上網什麼的，直接就跑去捲毛男的寢室用他的電腦。她不討人嫌，去的時候總是帶著零食水果，跟寢室的另外幾個哥們兒稱兄道弟。原本毫不起眼的一個小姑娘，忽然之間就成了寢室最受歡迎的人。

  捲毛男那個寢室是那一層樓里最大的一間，外面有個很大的陽台，O君在陽台上養了不少花花草草，經常過去澆水除蟲，甚至幫他們打掃衛生。原本又髒又亂又臭的男生寢室在她的照料下變得整潔又清新，風信子開花的時候，甚至香飄四溢。有一次我跟朋友過去，都驚著了。

  那會兒我們對O君的做法喜憂參半，喜的是竟然有這樣執著的姑娘，用實際行動不間斷地向自己喜歡的男生發起猛攻；憂的是在這樣窮追猛打的情敵壓迫下，捲毛男那位遠在外省的女友有了非常大的危機感。因為我跟捲毛師兄關係很不錯，QQ上也有他女友，忍不住會義憤填膺地跟她八卦幾句，提醒她目前面臨的嚴峻局勢。我說：「師姐，你要有心理準備，師兄遇到了高手！」師姐信心滿滿地說：「我對他有信心。如果我們之間有人變心，那肯定是我。」

  後來有一次，一位知名教授來我們學校做講座，我老早就跑去禮堂占座位。因為在同一個學院混得比較熟，知道捲毛師兄他們一幫人也會去，我就順道占了好幾個座位。果然，捲毛師兄到了，除了他們寢室那幫形影不離的哥們兒，還有O君和另外一個女生。

  

  接著我們就看到，捲毛師兄要坐的那個位置上貌似有什麼髒東西，他是男生，粗心，沒有帶紙巾的習慣。他幾乎是非常自然地把手伸向了O君，而O君臉上出現了一個笑容，很自然地在包里拿出紙巾遞給他。那個笑容叫什麼比較合適呢？哦，對，寵溺。那個遞紙巾的小動作留給我的印象至深，以至於很多年後每次遞給別人紙巾，都會回想起來。

  不光是我，我旁邊同坐的朋友也注意到了。她捅捅我的胳膊說：「喂喂，張躲躲，你看到了嗎，那個O君啊，對待捲毛師兄啊，簡直像個賢妻良母。那個笑容啊，太嫻熟了！」

  臨近放寒假的時候，捲毛男的女友先一步回來了，到學校見捲毛男。熟絡的朋友都一起去吃飯喝酒，O君竟然也去了。是啊，她是捲毛男的「好朋友」，既然好朋友的女友來了，大家一起吃飯K歌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後來大家興致正好的時候，捲毛男的女友對他說：「我在辦出國，當一年交換生，有可能的話在美國讀研究生。你會跟我一起去的吧？」捲毛男表現得很冷靜，他寢室的幾個哥們兒也很冷靜，看樣子早就知道這回事。可見她這番話完全不是說給他們聽的。那麼，自然就是說給O君聽的。

  縱使強大如O君，突然聽到這個消息，也愣住了。很諷刺啊，既然是「好朋友」，捲毛男竟然沒有跟她提半句，可見哥們兒的待遇還是有差別的。她愣了半天，只能盯著捲毛男。捲毛男一邊給女友削蘋果一邊說：「我爸給咱們出錢，可能不太夠，我爺爺給一些。」

  氣氛尷尬了好一會兒，一個哥們兒唱了個什麼搞怪的歌，總算緩了過來。

  那晚捲毛男先走，送女友回酒店。O君說還想喝酒，問我們誰可以捨命陪君子。大家擔心她出事，好幾個人都說去。我們就找家燒烤店決定喝通宵。那晚O君喝了很多啤酒，舉杯澆愁吧，也吐露很多心事。她真的是喝多了，也不考慮旁邊還有男生在場，拉著我們兩個女生說：「你們有沒有發現，捲毛的睫毛特別好看，長長的，翹著，特別可愛。有一次在階梯教室上選修課，他坐我旁邊，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我就那麼看著他，真希望時間就這麼停下來，睡到天荒地老。」

  後來O君接著說：「捲毛對他女友真的很好，無微不至。隔著那麼遠，成天寫信、發郵件、聊QQ，那女的下線了，他還要留言。在街上看到什麼好玩的好吃的，只要能郵寄，第一時間就打包給他女友寄過去。那種好，全世界的女生都羨慕。但是我就想，他對女友這麼好，女友為他做了什麼呢？那位大小姐，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脾氣，她明知道捲毛的成績沒她好，考不上外省的重點大學，還要他一起考。明明是她自己想遠走高飛，還要說捲毛不爭氣。每次收到捲毛的小禮物，她不是高興，而是厭倦，說捲毛不務正業。捲毛沒有抱怨過，都是我無意間聽說的。我不明白，她為什麼不懂得珍惜。我愛捲毛，我願意為他付出一切，所有好吃的好玩的，我都想留給他。所有好事，我都願意讓給他。我知道我長得不漂亮，家裡也沒有錢，成績沒那麼優秀，出國留學這種事，我想都不敢想。我只想對他好，別無他求。」

  那好像是大學時代過得最混亂的一個晚上，懂了很多事，又好像什麼都搞不懂了。

  後來捲毛就和女友一起出國了，女友所在的學校是著名的留學大軍聚集地，她是作為交換生去的美國。捲毛就沒那麼順利了，在學校辦了各種手續又申請外國學校什麼的，具體的我不是太清楚，反正是砸了很多錢進去，連個獎學金都沒有，去了個三流大學學設計，其實就是專門給女友「陪讀」去了。

  我們那幫常在一起朋友也忽然一下就有了自己的事兒，各忙各的，聯繫少了。偶爾，學院開會或者有個集體活動什麼的，會看到O君。她比以前漂亮了，留了長直發，梳理得很整齊。人瘦了很多，穿衣品位上了一個檔次，有腰身，有曲線。雖然肉肉的包子臉沒有什麼改觀，但是她皮膚原本就很白，偶爾畫個淡妝，不管遠看近看，都像一個小美女了。我們會暗自惋惜一下，捲毛師兄沒有看到她這麼好看的樣子。也免不了猜測：經歷了之前的那些個周折，O君下一次愛情會是怎樣的呢？

  O君先我們畢業，沒有考研究生，到一個縣級市的重點中學做了一名中學教師。

  後來O君就和我們失去了聯繫。

  再後來，我的QQ被盜，很多朋友的號碼都丟失了，捲毛師兄和他女友的也是。剛好那時候我自己也被一堆爛事弄得焦頭爛額，所以也就沒有費心去找丟失的號碼。

  一晃好幾年過去，我在開心網上意外碰到了當年捲毛男的一個室友。那會兒他年紀最大，是寢室的老大，又是我們的師兄，我一直都叫他大哥。大哥和他女友的故事也挺美好的，但這是另一個故事了。我們趕緊重新加了QQ敘舊，自然而然就聊到了捲毛和O君。大哥打過來的幾個字把我嚇了個暈頭轉向。大哥說：「你還不知道吧，捲毛和O君結婚了。」

  大哥說，捲毛和女友在國外混了幾年，女友學業有成，他真的一直是「混」。他英語不是很好，學設計也是半路出家，他根本就沒心思學。好歹混了個大學文憑，找工作也是難事。後來女友在國外遇到了「靈魂伴侶」，跟他分手了。捲毛帶著一肚子的傷心失望回到老家，家裡幫他聯繫了一所中學當老師，沒想到竟然和O君做了同事。直到那時大家才發現，O君當年找工作，故意選了捲毛男老家的那所中學，為的就是離他近一些，哪怕不能和他在一起，在他故鄉的城市落腳也是好的。

  「你說，如果一個男人被這樣的女人痴心愛著，等著，怎麼能不感動呢？」大哥對我說。

  我不是男人，不懂男人怎麼想，但是我想，無論男女，都會被感動得痛哭流涕吧。

  後來大哥傳給我他們去參加婚禮時拍的視頻，不是專業的那一份，是他們用手機拍的，不太清楚，畫面總晃。但我看得津津有味。捲毛師兄的長髮剪短了，鼻子上多了副眼鏡，但還是很帥氣，但是看著他西裝領帶的樣子總覺得很好笑，不太容易跟當年留長髮寫書法又打籃球的帥哥聯繫起來。O君卻美得驚艷，潔白的婚紗襯著婀娜的身材，笑容比懷裡那束馬蹄蓮還要純淨。後來交換戒指念新婚誓詞的時候，捲毛說：「感謝你讓我懂得什麼是真正的幸福，你是我萬水千山走後最溫存的所在。」O君說：「感謝命運讓我等到了這一天，感謝捲毛願意陪我走完後半生。」

  我情不自禁就想到了很多年前，我們一大幫人在學校外面的燒烤店裡，喝得橫七豎八的，O君舉著酒瓶子說的那句話：「但凡我有的，只要他向我張嘴伸手，我都可以給他。我只想對他好，別無他求。」我們都以為她醉了，原來她一直很清醒。

  那個手機拍的視頻很快就看完了，最後一個鏡頭是新郎親吻新娘。在一片鬨笑聲中捲毛師兄笑著去親O君，不知是拍得不清楚還是我多心了，我好像看到，O君閉起來的眼睛上，睫毛上面挑著一顆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