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愛過你

  N君的前任跟她是研究生班的同學，N君是本校直升的法學院高才生，不但專業課成績一流、英語一流，而且非常聰明、能言善辯，永遠都是辯論會上的明星。沾了北方人的光，她的普通話說得特好，這在捲舌音平舌音分不清楚的南方學生中非常有優勢，所以每次辯論的時候對方還在為表達不清楚懊惱時，她已經像尖嘴八哥兒似的把風頭搶盡了。這種女生放到校園裡就成了沒人敢摘的鞭炮花—男生們覺得女生拙嘴笨腮或者偶爾撒撒嬌吵吵嘴是蠻可愛的，但是張嘴就吵架，他們招架不住。

  直到研究生二年級的時候，N君遇到了律師男，命運就改寫了。

  律師男滿足N君對男友的一切想像，夠高，夠聰明，夠有魄力，夠爺們兒—最重要的是，他們一見鍾情，第一次在辯論會過招之後一拍即合，就決定在一起。

  N君千挑萬選選中的律師男其實比她小一屆，但是年紀比她大，因為有好幾年的工作經驗。職場當然比學校鍛鍊人，幾年的職場歷練使原本就木秀於林的律師男更顯出眾，站在一幫愣頭小子中間格外引人注目。N君和律師男很快成為大家稱道的一對。

  律師男適應不了住學生宿舍，經濟條件也不錯，於是跟N君商量了一下就去學校外面不遠的地方租了一套精裝修的小公寓。

  那會兒雖然有學生情侶在外面租房，但是迫於經濟壓力，租的多是筒子樓或是簡陋的毛坯房什麼的。律師男和N君不存在這個問題，所以略顯「奢華」的居住條件讓N君的很多同學很羨慕。N君和律師男也都開朗好客，經常叫同學過來改善伙食。大家吃怕了食堂里寡淡的飯菜和湯水，周末的時候去N君那裡燉肉打牙祭，皆大歡喜。

  那段日子，N君前所未有的幸福，覺得結婚的二人世界也不過如此，房子不必大，只要溫馨即可；生活不要太忙碌，要有聚會的時間；不用太有錢，手頭不緊就好……總之，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好。只要有心愛的人，什麼遠大的夢想都細小如塵，她甚至暗笑曾經的自己，那麼好強做什麼，畫了一個大圈，還不是把一個心愛的男人當成了全世界。

  所有甜蜜的愛情在甜蜜的階段都是一樣，你儂我儂，柔情蜜意，一團泥巴捏兩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是在一方小小天地里待久了，彼此開始對對方的生活細節視而不見。

  那時候N君讀研二，律師男讀研一，N君的課比律師男少，但是她從不缺課。這是她當學生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大學四年她循規蹈矩沒有缺過課，研一一年也沒有，研二她不打算破例。但是律師男不這樣，他最先學會的就是翹課。他說：「你們老師講的還沒我講的好，他們一天律師都沒當過，怎麼可能講得好法律課？」

  N君就不服：「你要是不想學習，你來讀研究生幹嗎？」

  

  律師男說：「我上班上累了，來休息的。」

  N君就拿出最佳辯手的勁頭兒跟他爭辯：「既然來了，為什麼不好好上課呢，就算老師講的沒有實戰精彩，至少也是一門課程啊，聽聽總沒壞處吧。」

  律師男說：「聽了沒有壞處，但是也沒好處。還浪費了我的時間，總的來說就是對我有壞處。」

  兩個人能夠就「上課究竟有沒有價值」爭辯大半天，最後就是男的賭氣在電腦前玩遊戲，女的摟著課本卻看不下去生悶氣。

  有天，N君對律師男說：「我是不是應該轉變一下形象？現在太像學生了，找不到律師的存在感。」律師男只顧著盯著電腦上的遊戲說：「你是學生不就應該有個學生樣子嗎，以後工作了自然就轉型了。」

  N君說：「可是我們班上有很多人已經開始在律師事務所實習了，都穿得很職業，上課也是套裝。」

  律師男就說：「他們裝唄。」

  起初N君會被律師男逗笑，但是日子久了就開始擔心，這樣下去會不會縱容了自己的懶散，要知道從前她什麼都走在別人前頭的，現在不知不覺已經被別人反超了。

  危機感像一道陰影，悄悄蒙上了N君的心，戀情的甜蜜已經不足以抵抗它。

  愛情它是一罐沉浸其中才會覺得甜的蜜，一旦你不沉浸了，開始理智審視了，就會覺得這種甜有點兒齁嗓子，讓人不舒服。N君比律師男先一步理智了—律師男並沒有落後太多。

  N君清醒地認識到，律師男和她雖然用了很短的時間擦出了火花，可是在長期來看，他們不在同一個頻率上。N君就像那從未出過門的小馬，急匆匆滿心期待地想過河去，看看更廣闊的天地是什麼樣子。她熱情萬丈，信心滿滿，衝勁十足。而律師男，雖然年紀不算大，卻擺出一副倦鳥歸林的姿態，反覆嘮叨「社會險惡，沒你想的那麼簡單」「律師圈不像電視劇演的那樣意氣風發」「我建議你好好考個博士，在學校里教書算了」。

  N君的好鬥性就被調動起來，想跟他分個高下。律師男卻不跟她辯，只顧著玩遊戲、泡論壇。

  幾次三番這樣，N君對他失望了。當初他們認識的時候律師男不是這副懶洋洋的樣子呀，辯論賽上他整個人神采奕奕，帥得不可思議。律師男對此給予了解釋：「那會兒剛進學校嘛，學生會舉辦活動，我覺得好玩。跟你們這些小孩鬧著玩呢。」

  N君的心涼了一半。

  口才很好的N君第一次有點兒慌神，不知道如何應對這樣的變故。

  她不怕吵架，不怕分歧，因為她相信所有的矛盾都可以經過有效溝通化解掉。但是她很害怕自己珍重如眼珠的愛情建立在一個荒誕的玩笑上。鬧著玩兒？什麼是鬧著玩兒？如果辯論賽是鬧著玩兒，那麼這場戀愛算不算鬧著玩兒？他是把讀研究生當成度假，那麼與她的這場戀愛算不算度假中的一個項目？她算不算他的一個消遣？如果沒有她，他也會愛上其他女生的吧，因為他儀表堂堂閱歷豐富，想在學校里找個女友實在太容易……還是那句話，她不是怕失戀，而是怕自己珍重無比的愛情到頭來僅僅是她一廂情願的一個幻想。

  N君甚至有點兒惶惶不可終日。

  終於有一天，N君決定跟律師男詳談一次。N君很認真很認真地把自己心裡的困惑說了出來，律師男正在打遊戲，聽她這麼說之後，他慢慢熄滅煙，停下遊戲，轉過頭盯著她看，等了半天才說：「挺聰明一孩子，怎麼突然犯傻了？如果我只是為了玩，至於跟你玩嗎？我為什麼偏挑一個喜歡劍拔弩張的你跟我玩？我又不是受虐狂！」

  N君被他的胡攪蠻纏逗笑，原本的談判架勢頓時不見。她說：「你為什麼就不能正經點兒，好好跟我聊一聊？」

  律師男覺得話題沉重，嘆口氣說：「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嚴肅，不累嗎？」

  N君說：「我覺得這是一件嚴肅的事。」

  律師男說：「我不這麼覺得，我只覺得是件美好的事兒。我欣賞你的口才，你是個有想法有追求的女生，這都是我喜歡的，所以我選擇跟你在一起。我們彼此喜歡，這就夠了。你非要把事情弄得那麼嚴重幹嗎？」律師男說這話的時候盯著電腦屏幕，那是一個論壇的頁面，他在跟人掐架。

  N君說：「你能不能別看電腦了，看著我？」律師男撇嘴笑道：「寶貝兒，給我弄點兒吃的吧，我餓了。」

  N君看著他故作無辜狀的大眼睛，頓時化力氣為糨糊。他耍無賴；她就真的拿他沒辦法，因為她愛他。

  那年春節，他們兩個一起過。

  律師男的父親很早過世，母親再嫁之後很少管他，說起來他也算個苦孩子。N君原本打算帶他一起去她家過年，他說那樣不好，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去拜見岳父大人。N君理解他，他因為缺少完整家庭的溫暖，所以會有一種難以融入完整家庭的感覺。N君擔心硬拉他回去非但不能讓他過個快活的春節，反而滋生種種不便，所以就順了他的意思，兩個人一起在小窩裡過年。為此N君的爸媽沒少嘮叨她：「這死丫頭，有了男友就不回家了。」不過他們倒也高興，這閨女終於有男友了，還過得挺幸福，不用當「剩女」了。

  N君一直覺得那是他們過得非常溫馨美好的一個春節。他們把小小的公寓裝扮了一番，門口貼了紅春聯，屋子裡還擺了水仙花，掛了紅色的裝飾鞭炮，特別有氣氛。兩個人一起去逛超市，買來一大堆好吃的存在冰箱裡。原本是沒有電視的，為了看春晚他倆商量了一下，還特意去買了個大彩電。

  「越來越像個家了。」律師男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眸子裡亮晶晶的。

  N君永遠都記得。大年三十那晚，他們站在小小的陽台上看窗外的煙火。南方的春節不似北方熱鬧，但是也有煙花漫天綻放。N君和律師男相擁在一起看窗外的煙火，明亮美好的顏色在黑洞洞的天幕上炸開，映在律師男的臉上和眼裡，N君覺得，那是愛情的顏色，是最美的顏色。

  新年的煙火還未褪盡，N君和律師男開始爭吵。因為各種拜年電話。N君不明白，律師男怎麼有那麼多電話，而且很多都是女性朋友—甚至是女網友。

  律師男說：「這很正常啊，平時就是在網上閒扯，這不過年了嘛，大家打電話問候一下。」

  N君問：「你們到底都扯什麼？」

  律師男說：「什麼都有，天文地理，飲食男女，生老病死，婚喪嫁娶。」

  N君知道他又在胡說八道企圖矇混過關，但是這次她一定要較真。他喜歡泡論壇扯淡她是知道的，從前沒有干涉過，但是那些網友竟然都有律師男的手機號碼，這讓N君很震驚。她還以為他真的只是網上閒扯，原來他跟那些網友早就不只「網友」這麼簡單。那麼，她出去上課的時間，或者她不在家的時間，律師男是不是都在跟她們打電話閒扯呢？

  N君很少上論壇，覺得那是閒人聊天磨牙的地方，她忙著上課看書考試，才沒工夫瞎扯。但是律師男從不操心這個，考試前隨便看看就能過關，她又羨慕又嫉妒。可是她做不到，她佩服他的智商和情商。

  可是，可是，可是，他卻把大把的時間用來交網友，N君無法接受。

  起初，律師男接電話只是應付一下，說說拜年話就掛斷。但是他有一個近乎習慣性的動作，那就是掛斷電話之後立馬跑到電腦前打開論壇網頁和QQ。後來，律師男接電話的時間越來越長，即使N君沒有刻意去聽，也能根據他的談話大致猜出電話屬於固定的某幾個人。內容倒沒什麼敏感話題，無非是論壇里誰誰誰，用的都是ID名字。N君疑心病越來越重，開始糾纏到底是誰的電話，論壇里有那麼多事兒值得在電話里說嗎？律師男就解釋，誰跟誰掐架呢，誰跟誰想打官司找他諮詢，甚至還有人想離婚諮詢他手續。N君氣得笑出聲來：「你沒告訴那位姐妹，你是打經濟官司的律師，不是管離婚的嗎？」律師男就說：「他們要是有你這麼專業我就省心了！一般人就覺得律師什麼都懂！」N君氣不打一處來，說：「要是她再來電話，你給我，我對婚姻法有興趣，我來幫她諮詢。」當然，那個女網友沒打來。

  後來有一次，一個女網友的電話徹底讓N君氣炸了。那會兒她跟律師男正要睡覺。律師男是夜貓子，黑白顛倒是常有的事，而N君屬於即使在假期也會作息時間正常的那種人。那女網友的電話打過來，竟然質問律師男：「你為什麼不在線？」

  律師男的電話有點兒漏音，N君聽得清清楚楚，她瞬間就炸了。律師男正說著「我今天困了不上線了睡覺了」，N君一把搶過手機：「我老公睡了，你想聊什麼，我陪你。」那邊咔噠就掛斷了。律師男脾氣也立刻上來，沖N君吼：「你什麼意思？你誰呀你，憑什麼搶我電話？」

  「我是誰？你說我是誰！」N君胸口劇烈起伏。

  這時律師男電話又響起，又是那個女網友的電話。N君搶著去接，律師男更快一步過去抓過手機，狠狠往地上一摔說：「你是不是瘋了？」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N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沒想到律師男竟然會這樣跟她說話。她急了，指著他鼻子吵，「你有種再重複一遍！」

  律師男不跟她吵，穿衣服摔門出去。大正月里，外面的鞭炮聲還不時響起，律師男和N君就這樣吵得地覆天翻。

  N君第一次在那個愛的小屋裡哭得昏天黑地。她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愛得天旋地轉的兩個人，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變得形同仇敵。她從沒想過自己會變成翻看男友手機、搶接他電話的可怕「瘋女人」，可事實就像一個響亮的耳光，讓她幾乎沒有躲閃的機會，被搶男友的危機感和恥辱感兜頭而來，她想做鴕鳥躲閃一下都不行。

  律師男很晚才回來。外面很冷，N君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他的手機摔在地上，她沒撿起來。他回來之後撿起手機看了看，還能用，嬉皮笑臉說：「手機真結實啊，這麼摔都摔不壞。」

  換作平時，N君會被他的樣子逗笑，但是這次她沒笑。她叫他的名字，說：「某某某，我快不認識你了。」

  律師男依舊笑，重啟手機之後坐到她身邊說：「好像你真的很認識我似的。」

  N君呆了一下，有些暈。是啊，好像她真的很認識他似的，他們不過在一起半年—細算還不到。她一直覺得認識他很久很久了，覺得他們像老夫老妻一樣，可是他一語驚醒夢中人，她真的認識他不久。這個錯愕讓N君暫時從女網友電話事件中回過神來。

  律師男看她情緒平靜了些，擰了條熱毛巾幫她擦臉，很溫和地說：「你呀，終究還是一孩子呀。能說會道，白扯道理一套一套的，真遇到事兒，就一孩子。」

  N君最愛的就是律師男的聲音。他認真說話的時候聲音很有磁性，特別是語重心長的時候，帶給人的感覺非常可靠，讓人充滿安全感。他這一句話，N君真覺得自己是個孩子了。

  律師男一邊給她擦臉一邊說：「你一直是學生，太單純。我就是個老油條，混太久了，信口開河慣了。所以誰跟我閒扯我都無所謂，但是你卻鑽牛角尖。」

  N君急著分辯：「你竟然都不告訴她們你有女朋友！你把我當透明的！」

  律師男說：「那是因為我不在乎她們。我沒有必要讓她們介入我的私生活。我們在一起過我們的，她們愛怎麼想怎麼想。你犯得上跟一幫虛擬的ID吃醋嗎？我連她們叫什麼都不知道，對我來說她們就是ID，什麼都不是。」

  N君說：「我可以相信你的話嗎？」

  律師男說：「你看著辦。如果你願意相信，咱們就繼續過。如果你不願意相信，我也沒辦法。反正我把這兒當成咱倆的家，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過得好。你說，世界這麼大，咱們能在一起多不容易，這是我第一次跟女朋友一起過春節呢。」

  N君頓時就忘記所有不愉快，衝上去緊緊抱住他的脖子說：「你要是再氣我，我咬你！」

  這樣的吵架又經歷了幾次，都是以律師男的「化力氣為糨糊」化解的。N君雖然一次又一次原諒，心中的恨意卻越來越深。是誰說的，心上的傷害就像一枚釘在牆上的釘子，你可以把釘子取出來，但是牆上的洞會永遠存在，無論如何彌補，那個創傷都在。N君就是這樣對律師男講的。她以為會換來他的認真，他卻笑了，說：「你就是喜歡把事情說得特別複雜，動不動就上綱上線。說好聽點是太嚴肅，說難聽點兒就是小肚雞腸。你要是覺得我傷害了你，你就恨我吧。」說完就轉頭去玩遊戲，還時不時去論壇看一眼。

  一向好強的N君紅著眼睛回了學校。她努力忍著不說，覺得這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所向披靡的N君怎麼能被男友如此冷落？但是室友很友善，說：「看你都憔悴成什麼樣了，就算戀愛了，也不能丟掉自己啊。」N君瞬間就體會到「娘家人」的好處，忍不住把一肚子苦水往外倒。室友說，律師男有問題，但也不是解決不了的大問題，趁著他還沒跟那女網友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N君對他好一些，是能拉住他的心的。N君嘆氣：「我還要怎樣對他好呢？」

  這一問，室友也犯了難。

  是啊，N君確實已經改變太多，對他很好了。當年那麼多男生追求她她都拒絕了，多麼心高氣傲，現在竟然被一個律師男折磨得風度全無張嘴罵人還失聲痛哭。「唉。」室友嘆口氣說，「你們這種假裝理智的人啊，瘋狂起來還真是超越常人。」

  這一句話幾乎是點醒夢中人。N君突然開始想念從前的自己。是啊，她的夢想是什麼，不是做大律師麼，不是一早下定決心不為兒女私情所動，要找個可以比肩的同路人一起打天下嗎？一個只會耍嘴皮子泡論壇玩遊戲的不求上進的人，憑什麼做她的男友？她憑什麼為他流淚？

  N君硬起心腸決定從「愛巢」搬回寢室住，回復以往的學霸狀態。當她回去收拾行李箱的時候，律師男難過了。

  「寶貝兒，你真的要走嗎？」他失神的樣子N君簡直不敢抬頭看。她一邊往行李箱裝東西一邊說：「我回寢室住一段時間，這樣就不會干擾你打遊戲泡論壇打電話。」律師男安靜了一會兒，開始幫她收拾。N君以為他會狠命留住她，他卻沒有，而是幫她收拾。一邊動手，他一邊說：「你回去住幾天也好，每天在這兒對著我，可能很無聊，回到學校跟同學多聊聊，逛逛街，買買新衣服什麼的，沒錢了就從我這兒拿。這兒永遠都是你的家。我知道我現在的狀態不好，沒精打采，總惹你生氣，都是我不好。我也不想這樣的。」

  聽到「家」字，N君突然就很想哭。他說這兒是他們的家。她何嘗不把這裡當成家呢，這是她第一個家，這是她傾注了很大心血的家。從床單被罩窗簾到勺子杯子碗筷，都是他們一起買的。樓下的蔬菜超市是她最喜歡的地方，她曾暗下決心學會所有蔬菜的烹製方法給他做好吃的。他也曾把她炒得又咸又辣的失敗的一大盤宮保雞丁吃得乾乾淨淨，還安慰她說「寶貝兒給我做的菜永遠是最好吃的」……這一切，真的要結束嗎？

  N君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律師男默默遞過紙巾，嘆口氣說：「你呀，真的是孩子脾氣，說哭就哭，說生氣就生氣。我以為你是個很理智的人，沒想到也這麼敏感。」

  那一刻N君開始明白，即便是一見鍾情的戀人，即便是聰明絕頂的律師男，也是不懂女人心思。他不明白，女人不是敏感、瘋狂，她只是因為太在乎才變得敏感、瘋狂。她拋棄了所有理智和冷靜，天真傻氣地跟他在一起，而他厭倦她的原因，竟然是她的天真傻氣。愛情究竟跟她開了怎樣一個玩笑？

  N君越哭越傷心，最後乾脆丟開手頭的箱子，蹲在地上放任自己大哭。她在心裡對自己說：哭吧，我只允許你再這樣哭一次，以後再不為這個男人流眼淚。既然他喜歡冷靜而理智的你，你就冷靜理智給他看！

  律師男被她哭得慌了神，只好蹲在她身邊好言相勸：「別哭了好不好，別走了好不好。留下來吧，我們好好過。我不再胡鬧了。」

  N君抬頭看他，她那麼愛他，她那麼愛這份愛情，真的要放棄嗎？

  哭紅了雙眼的N君在心裡罵了自己無數遍，一抬頭，跟律師男對視，看到他的眼睛也紅彤彤的，充滿悔意和期待，她又心軟了。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強大的意念，瞬間崩塌。她聽見自己哽咽著說：「我不走了。」

  接下來過了很長一段風平浪靜的日子。律師男調整了狀態，不再沉迷遊戲和論壇，儘量按時上課。那個學期他的課不少，大半時間都在學校。N君和他雙宿雙飛，走在校園裡，二人和其他情侶別無二致。某個瞬間，N君想，吵架真的能增進感情呢，我們兩個一起經歷了最嚴峻的考驗，不會再分開了。

  N君到了研三，開始面臨找工作的問題。導師幫她聯繫了律師事務所實習，每天早出晚歸很辛苦。而研二的律師男那邊，沒了N君的陪伴，又對上課失去了興趣，除了時不時跟班上另外幾個年紀大的同學約著喝個小酒，又開始宅在家裡打遊戲、上網、看美劇。《越獄》《迷失》一季季看下來，每一天都過得雲裡霧裡。每次N君從外面回到家裡，都會看到屋子裡到處是零食袋子、菸灰、方便麵盒……N君抱著各種資料想和律師男商量實習中遇到的某個案子，而律師男總是興奮地跟她講：「我跟你說，某某劇可好看了，你快看看吧！」

  N君何嘗不想看，但是看了幾集心思就難以集中。她覺得房間太亂，需要收拾。她一想到某某案子，就很想弄個清楚明白。她的注意力集中不到電視劇上。律師男就搖頭嘆息：「這麼好看的美劇你怎麼不愛看呢？」N君說不是不愛看，是有太多其他事要做。

  幾次三番下來，律師男又覺得泡論壇比較自在。論壇上的人都在討論某劇劇情，他憑著一副好口才總能在眾多影評中贏得一片歡呼聲。N君一旁看著他像癮君子似的沉迷在網絡世界裡，心裡很不舒服。

  有天晚上，N君跟著律師事務所的「師傅」加班到很晚，回到家看到律師男又在電腦前玩，忍不住問他：「我打算去北京工作，那邊機會多，空間更大，平台更好，你覺得呢？」律師男眼皮都不抬，盯著顯示器一邊敲字一邊說：「可是北京競爭激烈，生活壓力也大呀。」

  N君的心裡突然就冒出一股無名火。以他的聰明才智，加上她的勤奮執著，在北京不愁做不出成績。他從前當律師做得挺好的，怎麼回來讀個研究生懶散到這個程度呢？她看著他在論壇里不停發帖還跟人打情罵俏，心裡的火越來越旺，蹭地衝到電腦前關了網頁。

  律師男嚇了一跳，明白過來也來了脾氣，沖她吼了一句：「你到底想幹嗎？有事兒說事兒不行嗎？你是不是瘋了？」

  「我是瘋了！我竟然幻想著跟你一起幹事業！你現在這樣子就是無可救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成天在家裡做什麼，我懶得說你而已！」N君上班累了一天，終於失控了。

  律師男也沒好臉色，滑鼠丟在一邊沖她喊：「看看你那樣子，不就實習麼，覺得很有成就感，回來就沖我吼是嗎？我是喜歡泡論壇，我就喜歡招蜂引蝶，因為她們都比你可愛。我沒想到你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一點兒都不可愛！」

  N君頓時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捅了一刀。N君從沒想過自己會被心愛的人毫不留情地奚落到這種程度，一點點最後的憐惜都沒有。從前每次爭吵之後N君都會大哭，直到那次聽他說出「你一點兒都不可愛」，她竟然哭都哭不出了。她把眼淚使勁兒憋住，告訴自己一定不能在這渾蛋面前落淚。

  律師男說出那句話之後也覺得有點兒重了，但是卻沒說道歉的話。N君的眼神像兩支冷箭盯得他很不自然，他胡亂點了根煙，抓了錢包就出了家門。

  N君一個人在房間裡待了很久，後來室友打電話給她，問她明天有沒有時間去學校參加一個社團活動。她說好，晚上回寢室住。

  掛了電話，N君打算關掉電腦回學校，卻看到律師男的QQ還處於登陸狀態，有人在給他發消息。

  說起來，N君醋罈子沒少打翻，卻從來沒有在律師男身邊扮演偵探角色，他的手機簡訊、聊天記錄她都沒有查過。雖然疑心重，但是她總對自己說「不要變成那種歇斯底里的女人」「你要信任他」。但是那個晚上，N君突然就推翻了之前所有的理智。N君深吸了一口氣，右手握著滑鼠，點了一下閃動的QQ窗口。給律師男發來消息的，正是論壇里跟他關係最密切的一個女網友。她一條條翻到前面的聊天記錄，雖然早有心理準備，N君還是被這些肉麻的情話驚得目瞪口呆。N君一條條聊天記錄翻過去，大腦一片空白，雙手冰涼。看到「我愛你」三個字，她憋了很久的眼淚突然就掉下來。她還記得律師男第一次對她說這三個字的情景，律師男緊緊抱著她，不停在她耳邊說「我愛你」。她覺得有了這句話，以後不管發生什麼她都會愛他陪伴他。直到今日她只恨自己明白得太晚，傻呆呆地把繾綣一時當成被愛一世。N君對自己說盡了狠話，生怕自己再次心軟又執迷不悟地錯下去。

  律師男很晚才回到家，N君還呆坐在電腦前，盯著那頁聊天記錄。律師男當時就蒙了，前言不搭後語開始解釋。他說他胡說八道慣了，這些網上的話沒有半句是真心。他說那個女的得了絕症，活不了幾天了，他很同情她，也就迷迷糊糊玩起網戀。

  那一刻，N君看著語無倫次的律師男，忽然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她曾經那麼崇拜他呀，覺得他像個衝鋒陷陣的英雄。到頭來不過凡夫俗子一個，謊話編不圓的時候就像一個演出失敗的小丑。她很想諷刺他幾句，卻也沒了往常伶牙俐齒的本領。

  律師男懺悔了半天，最終拉住N君的手說：「我說的都是實話。你如果不相信，可以隨便看我的聊天記錄。我只跟她這麼在網上聊聊，純粹是可憐她。其他沒什麼了。」

  N君甩開他的手說：「別碰我，我嫌你髒。」

  N君和律師男分手的事很快就在同學間傳開。關係比較好的室友同學過來安慰，N君就笑笑，告訴他們自己很快就能好。可是事實上，沒那麼快。傷得太重，連時間都無法很快給她療愈的方子。心情在高峰低谷之間轉換。N君努力把那些分裂的自己整合在一起，七拼八湊成一個全新的人。可是，律師男跟她是同一個學院的學生啊，只要有集體會議，或者有什麼活動，他就會出現，隔著人群遠遠看著她。道歉的簡訊他發了一條又一條，每次看到，N君都會心軟，她真擔心自己某天忍不住會原諒他。

  好在是畢業季，找工作的事是大事。N君努力讓自己忙起來，在律師事務所所好好實習努力表現，同時讓導師推薦，求各種熟人介紹更好的工作機會。後來導師幫她介紹了一家北京的律師事務所掛名，她終於決定離開。

  走之前，律師男也換了房子。他說換一個環境重新開始，他遊戲了兩年，需要振作精神了。他約N君一起吃飯，N君特意穿了新裙子，化了淡妝，看上去很像一個光彩奪目的女白領。N君說得很直接：「雖然見到你就會感覺很沒面子，但我還是想大度些，我原諒你，不跟你計較。」

  律師男尷尬地笑說：「是我自己作，我承認。我配不上你。你還年輕，有大把好機會，好好工作，找個更好的男朋友。」

  N君看著對面垂頭喪氣的男人，只覺得泄氣。他的神采飛揚呢，他的伶牙俐齒呢，他的胡攪蠻纏呢。為什麼她愛的那些個優點，他此刻一個都不顯露出來。他說她變得不可愛了，沒錯，她真的變了，她不想在這個已經不再愛的男人面前流露出一點可愛，她所有的美好的優點，還是留給懂得欣賞她珍惜她的人吧。只能嘆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見。」

  幾年後，N君成為優秀的律師，在京城一家律師事務所做高級合伙人，老公也是業界精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