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只怪年少的心太柔軟
2024-10-06 01:28:53
作者: 張躲躲
宋春宇的婚禮在國際飯店舉行,場面很是奢華。宋春宇的老爸最近幾年做煤炭生意掙了錢,兒子又在國企做得順風順水,所以倍覺揚眉吐氣,一定要給兒子辦一場大氣恢弘的婚禮。新郎新娘雙方家長、親戚朋友、單位領導以及同事同學都應邀前往。
嘉賓們紛紛說著祝賀恭喜的話,什麼有情人終成眷屬,什麼事業愛情雙豐收。新郎新娘都笑呵呵地聽著,答謝著。周止諾作為伴娘,全程陪在趙雪晴的身旁,卻是笑不出來。婚禮儀式已經排練過兩次,各個環節都很熟悉,所以周止諾不免在進行過程中有些開小差兒。她沒有想別的,想的是宋春宇和趙雪晴兩人這些年分分合合的馬拉松愛情。大一那會兒色迷心竅的宋春宇很快把趙雪晴追上手,又很快拋棄,趙雪晴哭得眼睛好懸沒瞎掉。後來,兩個人和好,可是沒過多久,宋春宇又犯了好色的老毛病,倆人又分手,後來又和好。反覆了幾次,周止諾笑說趙雪晴是「千年備胎」,趙雪晴的眼淚都哭幹了,美麗的臉上好似印上了一種抹也抹不掉的哀傷。終於走到今天,扮上紅妝,踩上紅毯,在司儀的指引下大聲說出那一句「我願意」。只有周止諾最清楚,趙雪晴在戴上戒指的那一刻為何哭得那樣狼狽。
婚禮的前一天晚上,周止諾陪趙雪晴睡在酒店的標間裡,趙雪晴輾轉反側不能入睡。周止諾忍不住問:「雪晴,你覺得幸福嗎?」
「我不知道。」這是趙雪晴的答案,「你說,怎樣才算幸福呢?是嫁給一個愛我我也愛的人,還是嫁給一個終於肯跟你過安穩日子的人?你最清楚我和宋春宇這些年的分分合合,有好幾次我都以為他不會再回來了,我也不會再原諒他了,可是只要他一轉身,對我說一句『我錯了』,我的心就又軟了。難道幸福就是一次次犯賤不悔改?」
周止諾沒有回答,她轉身看趙雪晴的臉。房間沒有開燈,窗簾外面的路上有燈光隱約透進來,照得趙雪晴一雙大眼睛格外明亮。趙雪晴應該是哭了,要不然,她的臉上不會有兩條閃光的小河。
年少的心太柔軟,經不起風浪,那捧在心尖上的愛情一不小心就打碎了,不同的是,有些人願意收拾那些碎片,拼湊起來繼續愛下去,而有些人受不了瑕疵和裂痕,再不肯面對殘缺不全、面目全非的愛人。
婚宴結束時已經下午一點多了,趙雪晴被父母叫到一旁說事情,周止諾到外面大廳透口氣。宴會廳里的中央空調開得很足,所以穿著露肩禮服並不覺得冷,可是站到大廳里的時候,周止諾感受到一股寒氣,不禁狠狠打了個噴嚏,抬起頭的時候,竟然有一張面紙遞到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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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冷,披件衣服。」一件帶著體溫的西裝外套披到了周止諾單薄裸露的肩膀上。
「陸坤?你怎麼在這兒?」周止諾驚得張大嘴巴和眼睛。
陸坤倒是沒有吃驚,很鎮定地說:「我一個同事也是今天辦婚禮,我來當伴郎的。原本宋春宇約我給他當伴郎,可是我先答應了這邊,沒辦法。」
周止諾這才注意到,陸坤穿著標準的三件套,外套給她披著,他身上剩下白襯衣和黑色的馬甲、西褲,領帶稍稍鬆開了一點,莊重之外多了一點不羈的帥氣。她看得有些痴,過了一會兒才想到一句話:「你怎麼出來了,不用陪新郎嗎?」
「出來抽支煙,透透氣。」他微微笑了一下,「你不是也沒陪新娘嗎?」
「哦。是哦。」周止諾傻裡傻氣地拉了拉肩膀上披著的陸坤的外套,他的體溫透過她的肌膚滲入到血液里,格外溫暖。她縮了縮脖子,笑了一下。
「傻笑什麼?」陸坤問。
「沒什麼,我想到那次秦老師結婚,我們去當伴郎伴娘。」
周止諾說的是臨近畢業的那年夏天,建築學院裡一個跟陸坤關係很好的年輕老師結婚,要陸坤去當伴郎。可巧那個秦老師的未婚妻也是從外地剛到北京不久的,身邊一時沒有合適的伴娘人選,周止諾就跑去應急。那是周止諾第一次穿比較正式的禮服,香檳色,斜肩,平直的鎖骨上戴了一條鉑金項鍊,藍寶石的項墜是媽媽送給她的二十歲生日禮物。陸坤看著平日裡瘋玩瘋鬧的「拳至閒」變成了儀態萬方的淑女,一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周止諾也是第一次看見陸坤穿筆挺的襯衣,他個子高,肩寬腰細,平時穿休閒裝都瀟灑得一塌糊塗,一旦換上正裝,渾身上下都散發出青年男子特有的逼人英氣。周止諾湊到陸坤身旁,拽著他的袖子跟他咬耳朵:「秦老師真夠自信的,找你這麼帥的人做伴郎,也不怕你搶了他新郎的風頭!陸坤,你這樣穿好帥,我好喜歡!」陸坤嘴角撇起一抹壞壞的笑容,湊到她耳邊說:「你這麼穿露肉太多了,別的男人都看到了,我很不爽!」熱熱的氣息熏著周止諾的耳朵,好多年過去,她好像還能感受到那股濃情蜜意。
「又發呆!」
陸坤一隻手在周止諾的眼前晃了晃,周止諾這才回過神來。
「發呆怎麼了,我樂意!」
「發呆不要緊,不是冒壞水就好。」
陸坤臉上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周止諾心領神會,抬起腳假意踢他。
「去你的,冒壞水的是你吧,見色起意的淫賊!」她把胳膊伸進他的西裝袖子,袖子有點肥大,她甩啊甩的,像唱戲似的,手從寬大的袖口伸出來指著他笑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周止諾自然知道陸坤在想什麼。陸坤也確實想到了她想到的。
那天秦老師的婚禮結束,送走最後一撥客人,陸坤和周止諾已經累得人困馬乏。特別是周止諾,穿了一天高跟鞋,痛得腳丫子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肉身是勞累的,精神卻很亢奮。特別是她看到秦老師和新娘不知道耳語了什麼,新娘咯咯笑紅了臉,在他臉上狠狠掐了一把。陸坤沒注意那些細節,在發呆的周止諾胳膊上捏了一把,問:「傻妞,累壞了吧?走,我送你回宿舍吧。」
周止諾轉身看著身邊英俊帥氣的陸坤,突然依偎到他身上摟住他的腰,湊到他耳邊說:「豬頭,我們去開房吧?!」
她緊緊抱著陸坤的腰,恣意行使著話語權和主動權,全然不顧身邊人驚得雷劈一樣的表情。
「哈哈,二師兄,你怎麼臉紅了?」
「女孩子,有些話不要亂說!」陸坤攥住她那兩隻不安分的爪子,不讓她在自己的後背上亂抓。兩個人雖然戀愛了三年多,親密的舉動有過,卻還沒有徹底跨越雷池一步。有過幾次「情不自禁」,不過陸坤都很自律地適時「熄火」了,他說「入洞房」是一件大事,需要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才可以。倒是周止諾嗤嗤地笑了他很久。
「去吧去吧去吧……」周止諾被陸坤抓著還不老實,輕輕撓他的手心。
「別鬧!」陸坤紅著臉責備一句,心卻是怦怦跳得厲害。他們手牽手出了婚禮酒店,往學校的方向走。他把她推到自己右側,說:「走在樹蔭底下,別曬太陽。大熱天的容易火大。」
「我幫你滅火!」她踮著腳尖把嘴巴湊到他耳邊,故意壓低了聲音,與其說是在說話,不如說是在吹氣。那股熱熱的氣流瞬間從他的耳朵鑽到心裡,撩撥他躁動不安的神經。
「說啊陸坤,你到底去不去開房?」
「不許再胡說了!」陸坤早已經習慣了她這口沒遮攔的德行,還指望當過伴娘穿著小禮服裙的她能變得淑女些,沒想到愈演愈烈,絲毫沒有長進。他看看長長的柳絲在路邊搖來搖去,又看看身邊的姑娘五月艷陽一般明媚的笑臉,緊緊抿了抿嘴,咽了口唾沫,湊到她耳邊輕聲說:「我帶你去個地方。」
幾乎是一路小跑,陸坤拉著周止諾到了附近的一家青年假日酒店。酒店服務員看著這兩個人的裝束,尤其是周止諾的禮服裙,明顯不是平時穿的衣服,還以為他們是剛剛舉行完婚禮的小兩口,積極地向他們推薦酒店的情侶套間。陸坤的臉憋得通紅,胡亂說了聲好,掏出身份證就登記,周止諾則在一旁只顧著傻笑。
好奢華的情侶套間,日式裝修,裡面有乾淨的榻榻米和原木做的泡澡的大浴盆。
「你這頭陰險的豬!」周止諾嬉笑罵了一句,就被後面貼上來的人牢牢封住了嘴,身後的門自然就被關了個嚴嚴實實。
熱。真熱。北京的六月末,沒有開風扇也沒有開空調的朝南房間裡,被一個人高馬大的傢伙緊緊抱在懷裡擁吻是什麼感覺?蒸桑拿!汗水很快從兩個人的額頭鬢角滲出來,然後是脖頸,然後是前胸。周止諾感受到陸坤的身體在滾燙的同時有著微微潮濕的汗意,而她身上那條禮服裙裡面的絲質襯裙已經被汗水浸透,曖昧地裹住她的身體。她輕微掙扎了一下,卻被纏得更緊。漸漸地,周止諾分不清糾纏她的究竟是襯裙還是他的胳膊,或是他的雙手?因為那糾纏不是貼緊肌膚,而是隔著長裙的布料在身體外圍盲目而遲疑地進行著。有幾次,他觸及位於右側的長裙的拉鏈,顫抖了一下,又小心地避開。她的長裙材質太過輕薄,所以她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他某個部位的反應傳遞到她身上來。他似乎比她更要緊張,身子往後退了退,剛才的激情終於冷卻一點點,雙手捧住她汗津津的臉,輕輕呢喃:「一一。」
「你這個,豬頭。」
四目相對。這是他們第一次在私密的空間裡單獨相處,一通火熱纏綿的激吻之後,忽然都變得侷促起來。最初挑逗的人面紅耳赤,開了房間的人也沒把奸佞進行到底。
「好熱啊。」陸坤搶了這句話,急急忙忙去開空調。周止諾則轉身把自己鎖進洗手間,在擦得雪亮的鏡子前端詳自己艷若桃花的臉。別笑,笑得太難看了。跟你說別笑,聽見沒有?嘴巴咧得太大了沒有耳朵擋著都要到後腦勺了。不許再笑了,矜持一點兒會死啊?算了算了,笑吧,美死你吧!周止諾對著鏡子裡的小女人指手畫腳半天,終於信服了「戀愛中的人智商為零」的這一高明論斷。
不知道對著鏡子臭美了多久,周止諾聽到外面的人喊:「一一,你餓不餓?
「餓!」她慌慌張張跳出來。
空調已經把房間吹得很涼快了。陸坤剛才也熱得不行,趁周止諾躲在洗手間,他三下五除二迅速脫掉了襯衣和西褲,只穿了一條三角褲,露出兩條長長的毛乎乎的腿,正坐在榻榻米上看電視,節目是Discovery(探索頻道)的兩隻黑猩猩打架,其中一隻把另外一隻暴揍一頓,獲勝者轉身去找在旁邊看熱鬧的母猩猩……陸坤看到周止諾臉上布滿可疑的紅暈。
「剛才淨顧著陪新郎新娘敬酒,都沒怎麼吃東西,現在覺得特別餓。你餓嗎?」
「餓,快餓死啦。」周止諾捋了捋頭髮,爬上榻榻米,跪坐在他旁邊,拿遙控器胡亂換著頻道,找到一個正在播放《湯姆和傑瑞》的台,心猿意馬地看著。
「要不,叫外賣吧,外面好熱,不想出去了。」周止諾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真該死,房間裡夠涼快了,空調都二十六度了,怎麼老覺著熱呢。
「嗯,外賣好,外賣好。」陸坤拿起一旁小桌上的厚厚一疊GG彩頁,有肯德基麥當勞必勝客,也有中式快餐,也有旅店自己提供的日式壽司。
「吃哪個?」陸坤扭頭問她。
她就坐在他身邊,這樣一轉身,兩人的臉距不過十公分,熱氣撲面而來。
「呃……壽司生魚片吧,比較涼快……」
「那好。」他撥了服務台電話,點了餐,又正襟危坐。
「你說話呀!」周止諾一根指頭在他腰眼捅一下。
「你……」陸坤極不自然地抬手抓了抓耳朵,「害怕嗎?」
「啊?」周止諾愣了一下,然後很快明白過來他指的是什麼,忍不住哧哧笑了起來。
「不許笑。」陸坤帶著幾分嚴肅,把她拉到跟前,「一一,我會永遠陪著你,照顧你。」
「這算不算一個承諾?你說,你是不是愛我愛到發瘋?」周止諾緊追不放,幾秒鐘之前乍現的羞澀飛到九霄雲外,又露出張牙舞爪的小瘋子嘴臉。
「任何契約都要蓋章才生效。」陸坤基本掌握了制服周止諾的要訣,火熱的嘴唇貼上去,堵住她的嘴即可。
周止諾懷疑,空調是不是壞了。如果空調沒壞,那就是人品問題。陸坤的體溫是不是高過常人?他是不是發燒把腦子燒壞了,才會從那個愛臉紅的少年變成誘捕少女的怪叔叔?慘了,聰明的周止諾中計了,他根本就不是害羞臉紅,他是慾火焚身把臉燒紅了。可惜,由不得她分辨是非曲直了,局面大大逃出她的掌控。她分明記得自己是坐在榻榻米上的,怎麼會一閉眼的工夫漂移到了他的腿上?涼爽舒適的空調環境裡,陸坤比剛才「蒸桑拿」時囂張多了,用熱吻降服她的同時,兩隻手居然箍緊了她的腰,開始探索她肋骨的根數和裙子拉鏈的構造。
他好學,她也很有鑽研精神的。周止諾溫順地把臉靠在他的肩頭,一隻手輕輕抵著他結實的胸膛,另一隻手卻繞到他的背後抓他的脊背。不能讓他白白揩油,自己也得找補點男色。果然,陸坤的後背在周止諾輕柔地撫摸下驟然挺直繃緊,他又紅了臉,喘著粗氣說:「小壞蛋,別亂動手。」
「是你先動手的……」周止諾忍住笑,鼓著腮幫子盯著他,手卻沒停下來,食指和中指繼續在他的脊椎骨上一節一節交替攀著高峰,攀到頂峰時陡然滑下,跌停到他的腰上。
「別亂動。」他壓低了聲音說道,身子越發挺直,看她的目光帶了幾分朦朧的夢幻,抱在她腰間的雙手箍得更緊。她衣冠不整地把頭埋在他胸前,笑得花枝亂顫。
「不許笑!」他咆哮,他憤怒,卻下不了狠心把她翻身壓倒在地,憋了半天氣之後,終究被她帶得撲哧一聲笑出來。
敲門聲響起。外賣送來了。周止諾慌裡慌張整理好裙子,梳理了頭髮,跑去開門。待她托著餐盤轉身回房時,陸坤卻不見了,她喊了幾聲他的名字,他都沒有應答。
她躡手躡腳把壽司放好,打算闖進洗手間探個究竟。門居然在裡面反鎖了,裡面傳來了水聲。這個豬頭,竟然跑去洗澡了!
陸坤神清氣爽地出來時,已經換上了旅店提供的和服式浴袍。他脖子上還搭著毛巾,捏起一個飯糰塞進嘴裡,邊吃邊問周止諾:「你要不要去沖個澡?」
「你想得美!你想趁我洗澡的時候多吃嗎?我得吃飽了再去洗澡。」
陸坤瞥了周止諾一眼,撇撇嘴,開吃。她說她要多吃,他毫不懷疑她的食量。他已經充分摸清楚一個規律——女人的胃是神奇的不可思議的容器。乾巴巴的一個人,胃的體積想必大不到哪裡去,但是可以容下無窮無盡的正餐佐餐零食和甜點。從這一點來看,瘦弱的周止諾並不輸給人高馬大的陸坤。這一次的問題在於,她吃著吃著就放慢了速度,看一眼電視看一眼他,注意力明顯不在飯糰和生魚片上。
「是不是不好吃?要不我再給你點其他的?」陸坤問。
「不用,這就夠了。」周止諾齜牙壞笑,繼續心不在焉地吃。
此地無銀三百兩。這就是女人的心思。大二時陸坤被周止諾逼著選修了一門心理學,雖然女人心不是用這種泛泛而談的知識可以深入了解的,但是就眼前這個生理心理都還算正常女人來說,她肯定在動什麼歪腦筋。他順著她不斷斜視的眼睛看了一圈,終於明白她在看什麼。她在看他的浴袍——下面的開襟。
大一時某人半夜怒闖男生寢室無意間偷窺他春光的情景歷歷在目。看來她這個嗜好依舊沒改。
「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小心長針眼!」他臉一紅,嘴硬著,不由自主地把衣襟拉了一下,脖子上的毛巾啪嗒蓋下來。
「又不是沒見過!」她恢復生猛本色,乾脆趁熱打鐵,「我就差一點點沒看過了,你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啪——」陸坤嘴裡一個飯糰掉在榻榻米上。
「你小心點兒,弄髒了要交污損費的!」周止諾捏著紙巾狂擦醬油漬。
陸坤摸准了一個規律,要收拾周止諾不能採取一味的縱容和忍讓,有時候需要以惡制惡。所以,抓准這個機會,他湊到她跟前壓低聲音說了一句:「又不是血漬,不用那麼緊張。」
果然,她擦拭的動作慢了下來,耳朵有些微微發熱,低著頭猛吸了兩口氣,肩膀輕微抖了抖,再抬臉時,一副此仇不報非君子的嘴臉,咬牙切齒地說:「陸坤,今天你要是完整地出這個門,我就不是『拳至閒』!」
陸坤叉腰大笑三聲,說:「小娘子,放馬過來!」
問世間情為何物?一物降一物。與陸坤共度的第一個夜晚,周止諾切身領教了這句話的深刻含義。她看似生猛無畏的招數在陸坤面前已經抖落得差不多了,而他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潛質似乎只露出冰山一角。再繼續挑逗陸坤她只會自取其辱。做人必須見好就收。媽媽說的沒錯。周止諾乖乖吃飯糰,兩人相安無事地看電視,好像最初開房就是為了來看電視的。
吃飽喝足,周止諾決定去洗個澡。她原本想在實木的大澡盆里泡個熱水澡的,說不清為什麼,忽然有點心煩意亂。那麼,就這樣吧,從今天開始,讓兩個人的關係有個實質性的進展吧,不是說好一輩子都要在一起了嗎?從今天開始,男朋友就變成老公了吧。嗯?老公?這個稱呼好奇特。
小鹿撞壞之際,周止諾穿好浴袍,拎了電吹風站到玄關處的穿衣鏡前。浴室像個大蒸籠一樣,多待一分鐘就一身汗,澡就白洗了。幸好有這麼一個所在可以吹頭髮。周止諾一邊吹一邊扭頭看陸坤,他坐在榻榻米上老僧入定一般看電視裡轉播的斯諾克比賽。她天馬行空胡亂想著,陸坤抬手叫她:「過來,我幫你。」
「你表現這麼好?」她笑嘻嘻躥過去,坐在他身邊。只有在家裡才能享受媽媽幫忙吹頭髮的待遇,老公獻上的這種服務還真沒體驗過。
「老公。」周止諾叫了一聲。
「啊?」陸坤似乎也覺著有點異樣,一隻手挑起一縷濕答答的頭髮,稍稍側過頭看周止諾,「好好的,叫喚什麼?」
「嘿嘿,新鮮!」她閉起眼睛,享受著暖暖的電吹風拂過頭皮的感覺,「老公,你會一直對我這麼好嗎?」
「洗個澡怎麼冒出這麼多廢話。」
「說呀,你快說幾句好聽的哄哄我。」周止諾不安分地扭來扭去。
「咳咳,」陸坤清清嗓子,「不會。」
「啊?」周止諾一怔,扯動了他手中的一縷頭髮,她痛得大叫一聲。
「別亂動,」陸坤厲聲喝道,然後關了電吹風,慢慢俯身到她耳畔柔聲輕語,「我會對你越來越好。」
周止諾壞笑著轉身去捏他的臉,卻被他抓住兩隻手,動彈不得。她身子往後一掙,不妙,她的睡袍有鬆散的趨勢,她貪圖涼快洗完澡之後就沒穿那惱人的內衣。話說雖然她沒打算嚴防死守,也從來沒計劃就這麼狼狽不堪地羊入虎口。好歹也要有個纏綿吧,也要有個過渡吧。想到這裡,周止諾非常豪氣地喊了一聲:「刀下留人!」
「留人?」陸坤低低一聲乾笑,「要是我不同意呢?」
「你欺負人!」周止諾在他的吻落下來之前聲調怪異地哀嚎了一句。
「是你先欺負我的。」他一嘴多用,親吻的同時不忘還嘴。
把他推開已經不大可能,周止諾只能身體力行「半推半就」這個詞,一邊假意掙扎,一邊大著膽子把他的睡袍剝掉。她覺得自己的靈魂飛到了屋頂正在俯視自己的肉身,那沒羞沒臊的肉身在說:「二師兄,你的身材好棒。」此時此刻,她該做什麼?她能做什麼?她是不是要做些什麼?她奇怪自己還有心思想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算了,不想了,他想做什麼,她就跟著做什麼。他們有了肌膚之親,以後他是她老公,她是他老婆,一輩子都是,他承諾過的。她說不出心底那份濃濃的甜甜的往外冒的是什麼,是蜜嗎?她只想緊緊抱住他,在他年輕結實的皮膚上狠狠咬一口,留下一個永恆的牙印。
她記得他出了很多汗,腦門上有晶瑩的汗珠。她用舌尖舔了一下,是甜的。她堅信那不是錯覺,那個味道一直留在記憶里,不曾遠離。
竟然每一個細節都記得。
回憶帶來了短暫的沉默,緊接著是尷尬。周止諾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低著頭看到陸坤的鞋尖。他以前很不喜歡尖頭的時裝皮鞋,他只喜歡那種傳統的圓頭系帶子的半休閒皮鞋。看來這世界上沒有一成不變的東西,也沒有一成不變的人,過了這麼多年,陸坤的喜好也是會變的。
「你這雙鞋看起來不錯呢,世界名牌。」周止諾呆呆地冒出一句。
「是嗎?」陸坤先是一愣,然後低頭看看腳上的鞋,呵呵傻笑了一聲,「我也不知道,別人送的,我對牌子不敏感。」
「喲,不錯啊,有人送名牌皮鞋了。」周止諾這句話一出口就後悔了,這酸溜溜的語氣,這太過明顯的試探,暴露了她心裡太多想法。
陸坤沒有答話,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換了話題,說:「前兩天在咖啡館遇到你,不是說好了一起吃飯的嗎,你怎麼招呼不打就跑了?」
「臨時有急事就走了。」周止諾也不知道自己的謊話怎麼來得如此之快。
「哦,那就好,我還以為你不想看見我。」
陸坤的表情像是如釋重負,至少周止諾這樣覺得。僅僅這一絲微妙的表情,足以讓她心生漣漪。他為什麼這麼緊張?他以為她不想看見他,他是在暗示他想見她嗎?他為什麼在意她是否願意見他?周止諾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兒了,差點兒就說出一句「我很想見到你」,但她緊緊咬住舌頭才忍住沒說。
「我手機號碼沒變。你的變了吧?」
「我……我原來的手機丟了,補辦卡太麻煩,乾脆換了一個。」周止諾這個謊撒得太低級,連她自己都聽不下去了。
「QQ號,MSN都丟了?」
「沒……」周止諾被逼問得語塞,支吾了半晌,乾脆理直氣壯起來,「我就是故意不理你的,換了手機號,換了QQ和MSN,豆瓣也不去了。如果你真的想找我,怎麼都能找得到。可是你根本就沒找過我,一次都沒有!」
「是你說的,再也不想見到我。」
陸坤的臉上帶了點兒嘲諷的表情,那樣子很像是故意氣人,周止諾於是被成功氣樂了。她湊上前去用鞋跟狠狠在他的世界名牌皮鞋上面踩了一下,直看到他緊緊皺起的雙眉,她才得意地還嘴:「你是豬嗎?女人的話都要反著聽,你不懂嗎?」
「我不懂。我又不是女人,我習慣線性思維。」
陸坤臉上依舊是壞壞的表情,周止諾被氣得哭笑不得,完全忘記了橫亘在兩人中間幾年的時間空白,好像昨晚剛剛才吵過架似的,大大咧咧舉起拳頭就招呼到陸坤的身上。
「讓你線性思維,讓你線性思維,看你這次記住沒有!」
「這瘋子,下手還這麼重!」陸坤被「拳至閒」的拳頭打疼了,卻不躲閃,臉上帶著笑,任她撒潑耍賴。
「你還笑得出來!」周止諾更用力地打了幾拳,然後停住,看著陸坤的笑臉,突然很想衝上去抱住他,像從前一樣依偎在他懷裡說甜膩的話。可是,下一秒,她又敏感地察覺,陸坤臉上的笑容是有距離感的,沒有了那種叫做寵溺的東西。是啊,畢竟,他們已經分手好幾年了。她的心猛地被撕扯了一下,痛得一哆嗦。這個男人再好,也不是她的了。
甄誠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顯然,她在另一場婚禮上做伴娘,身上的酒紅色真絲斜肩魚尾禮服裙沒有一絲褶皺,鎖骨上的鑽石吊墜與耳垂上的鑽石耳釘遙相呼應,熠熠生輝。這條小美人魚挽住陸坤手臂的一瞬間,周止諾覺得剛才被撕扯的心臟徹底裂成碎片了。
「你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也不打個招呼?進去照相吧?」甄誠像是沒看見周止諾一樣,挽著陸坤手臂轉身要走,低頭卻看見了他鋥亮的黑色皮鞋上有一個小小的鞋跟印。她在小手包里掏出紙巾,彎腰俯身就去擦。她穿的是十厘米的細高跟鞋,蹲下去的時候有輕微的搖擺,陸坤很自然地伸出手去扶她。一個簡單的畫面,讓周止諾領教了什麼叫萬箭穿心。
「甄誠,很巧,一一也在這兒參加婚禮,給我老同學當伴娘。」陸坤拉起甄誠,指著周止諾說:「上次你們見過的。一一,這是我以前的同事,甄誠。」
「你好。裙子很漂亮。」周止諾胡亂應付了一句。
「你好,你的裙子也很漂亮。」甄誠禮貌微笑。
「你的項鍊也挺好看的。」
「啊?」甄誠又露出了那副呆萌的表情,然後禮貌微笑,「你的項鍊也好看,是施華洛世奇的吧,去年我也買了一條。這麼巧,咱們的眼光很一致。」
是啊,挑項鍊的眼光一致,挑男人的眼光也一致。周止諾真恨自己大腦短路,沒頭沒腦地寒暄一句,竟然引出她這麼一大串說辭。可惡的小女人,一眼就能看出項鍊的牌子,看來對品牌很有研究呢,那麼,陸坤腳上的鞋子一定是她送的。看來陸坤也不能免俗,抗拒不了白富美的誘惑。
周止諾心裡滿是小計較,這時,又有人過來叫陸坤和甄誠:「你們倆快進來呀,跟新郎新娘合影呢。」
「馬上來。」陸坤答應著,轉過頭對周止諾說,「我們先過去了,咱們改天聚吧。」
「好!」周止諾一口答應下來,下一秒又恨自己答得太快。眼看甄誠挽著陸坤的手臂已經轉身了,周止諾是那麼不情願,她迫切想找出什麼話題來把他留住。
「對了,陸坤!」周止諾的聲音之大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有事?」陸坤轉身,把手臂從甄誠的手中抽出來,走到周止諾跟前。
「那天咱們在咖啡館遇到,你,有沒有看到我的稿子?我走得匆忙,把一本稿子丟在那兒了,回去找的時候服務生說沒有看到。」周止諾當然知道陸坤不可能看到,不過是胡亂找個話題來說罷了。
「你呀。」陸坤無奈地笑,「這風風火火的性子什麼時候能改?什麼稿子,重要嗎?應該有電子檔的備份吧?」
「有備份。就是,就是覺得丟了東西,生自己的氣,希望還能找回來。」
「丟了就丟了,有備份就好辦,別跟自己過不去。以前你就這樣,一丁點兒事就鑽牛角尖懊惱半天,於事無補,到頭來還不是自己受罪?」
「努力在改,就是改不掉。」
有多久沒有聽過這一套溫柔的責備了?以前怎麼就那麼煩他的絮絮叨叨呢,現在她恨不得他再多絮叨個一千句一萬句。周止諾盯著陸坤的眼睛,拼命想再找點兒什麼話題出來,突然靈光一閃,問:「你微信號是多少?我加你。」她在隨身的小手包里掏出手機,陸坤卻憨憨地笑了一下,說:「我還沒開通微信呢,平時太忙了,沒時間玩。」
「連微信都不用,原始人啊你!」
「差不多。」陸坤笑笑,扭頭看了看等在兩步之外的甄誠,對周止諾說:「我那邊等著我去照合影呢,不跟你聊了。有事給我打電話,改天我們一起吃飯。」
周止諾一動不動地盯著甄誠挽著陸坤的手臂離開,她很想知道如果把那個賤人的胳膊砍下來再砸到她身上會有多爽——當然,實施之前她要先跟做律師的同學諮詢一下這個罪最高要判幾年。
胡思亂想了好半天,周止諾才意識到,陸坤的外套還穿在她身上。她抱緊雙臂,很用力很用力地讓陸坤的外套給自己一個溫暖的懷抱——即使這很傻。如果有人喜歡嘲笑一個愛著前男友的傻子,那他一定累死了,因為這樣的傻子太多太多,周止諾就算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