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的足跡
2024-10-09 01:42:04
作者: 西嶺雪
方尖碑是埃及法老與太陽神對話的聯繫站,極高,高到雲端里去,上面刻著花鳥星辰等象形文字,每天迎接太陽的第一縷曦光,是神之子與天父的喁喁傾談。
自從埃及被羅馬所滅,懂得埃及象形文字的人已經比我國懂得甲骨文的人更少,那些密碼無可破譯,只能猜測大概內容,說的是年景與收成,法老們南征北伐的功績,上下埃及的戰爭與和平,其間又難免有誇耀與粉飾的成分——與其說是史實,不如說是願望。
第一次見到方尖碑是在它的故鄉——埃及盧克索神廟。那簡直就是一座石碑叢林,根根碑柱高聳上天,讓下界臣民仰望到脖梗酸麻,因知不可企及而心生敬畏,自然服從。那些石碑並無欄杆保護,摸上去冰冷沉默,仿佛禁錮著數千年的靈魂,等待一個開釋的瞬間。
古老的埃及人民究竟是用什麼方法去切割並打磨那些整塊的花崗岩柱並使其豎立的?科學家們有過多種猜測,但沒有人知道真正答案。
倒是法國巴黎協和廣場上的方尖碑有來有據,乃是1836年埃及總督贈送給查理五世的,碑身的內容是歌頌古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的一生功績,而底座上則記載著尖碑自埃及運來並樹起的艱難過程——他們忘了,這一切,早在三千年前埃及人民已經做到最好。
說到互贈表禮,法國人有點小器,回贈的只是一座鐘,在當時或可算作稀罕物,擱今天的眼光看起來,卻實在配不上堪為建築奇蹟的埃及碑。
現在還清楚地記得,當我在巴黎一一拜會過凱旋門、羅浮宮、艾菲爾鐵塔,來到協和仰望方尖碑時,只覺十分突兀。沒了在盧克索那種肅然的心境,也沒有走在塞納河畔的旖旎,只是覺得怔忡,甚至有一絲滑稽:巍峨的方尖碑與文藝范兒的巴黎並不相配,看起來就像是一根搭起的積木,它失去了本來的獨立的意義,在此地只是裝飾品,是巴洛克藝術或是歌特風的一種元素構成,渾忘故里。
後來去到羅馬,在西班牙廣場上再次見到水池中的方尖碑,感覺就同在法國協和廣場或英國泰晤士河岸見到的那兩座一樣糟糕,仍然只是一件別致而又不倫不類的裝飾品。
然而進入梵蒂岡,在聖彼得大教堂的廣場上再次邂逅時,卻不禁為之一震。
名列世界四大教堂之首的聖彼德大教堂兩翼建築延展如雙臂,環抱著正中央一根鋼針般刺入蒼空的無字方尖碑,似乎在跟大家說:神父與法老,擁有的是同一個天父——這裡的方尖碑被賦予了更廣闊更深刻的意義,令萬千信眾頂禮膜拜,而它當然也受得起。
忽然覺得,如果一定要離開故土,那麼這樣的地方才是它應該的去處,才不失其神聖與尊嚴。
美國是樣樣都要跟人爭的,聽說埃及送了法國一座方尖碑,便也跟著討要了一座,就立在紐約中央公園,更加成了可有可無的裝飾品。大概後來他們自己也覺得不夠大不夠莊重,於是乾脆自己動手,重建了一座全世界上最高的方尖碑——氣派是夠氣派了,但只是仿製品,又意義何在呢?
原裝真跡丟在公園裡風吹雨淋無人顧惜,翻版玩具卻高聳於首府成為標的性建築,美國人的膚淺與好大喜功在方尖碑的故事上再次展現無遺。
另外在莫斯科的勝利廣場和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埃利斯,也各有一座方尖碑,但都是仿製品,再雄偉,也不能做數。
聽說在土耳其的伊斯坦布耳也有一座,由羅馬人自埃及劫掠而來,我尚無緣看到,但是有種預感:將來某一天,我一定會與它相逢。若能不住追隨方尖碑的足跡,一一訪問它們的下落,亦足慰平生了。
遺憾的是,中國與埃及同為四大文明古國,交往甚早,卻不曾得到過這珍貴的饋贈。
如果中國也有一座方尖碑,我們會把它豎在哪裡?又以何禮物反饋埃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