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邊殺人場

2024-10-09 01:40:40 作者: 西嶺雪

  乘大巴從暹粒去金邊,清早出發,下午一點抵達,在車站一帶走了半個多小時,才選定一家GH。跟老闆打聽本地計程車價格,方知殺人場有兩處,一處是市內的關押監獄,一處是郊區的行刑所。

  由於時間關係,當天只來得及去市內這間。乘TUKTUK來到門首,方發現是一所學校,被紅色高棉徵用做臨時監獄,並在此羈押殺害了成千上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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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一間間教室都成了展覽館。

  第一展室只是些照片,是被害人的群相館。想到這些活生生的臉最終都死於暴刑,心中不禁憂戚,舉步維艱。

  走到最裡面一間,只見成排的展窗里密密地貼滿了小孩子的照片,看上去全都不超過十歲。

  那麼多無辜的眼神,或天真,或恐懼,或充滿疑問。

  看著那些天真的面龐,想到這些全是他們在臨刑前的照片,我忽然就失控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哀和委屈襲來,仿佛有形有質的氣息將的脅裹,使我顫慄。

  孩子何罪?這麼多這麼無辜的孩童年,便為了當權的一己私慾被齊刷刷斬斷了頭顱,夭斬了年華。他們有何錯?為什麼要被剝奪成長的權力,死於屠刀!

  站在那成排的櫥窗前,在那成百的孩子無辜的注視下,我再也忍不住淚水和哭聲,便在這無人的展館裡顫抖地哭泣起來,即使拼命用拳頭堵著嘴,亦仍然忍不住渾身顫慄。

  這時候有幾個遊客進來,我害怕自己哭泣的模樣被恥笑,忙忙走了出去。好一陣子才能平息顫抖。卻再也沒有勇氣重新走進去了。

  除了照片展示館外,二樓、三樓以及西廊是一間接一間不同型號的監房,有的裡面空蕩蕩只有一張鐵床,上面有鐵鉤與工具箱,照片顯示那鉤子是直接入腦的,令人不敢想像施刑的情景;有的房間則十分逼擠,雙牆對峙,只容一人站立,不可坐臥,頂端有三角架——是用來吊刑的?

  我終於未能走畢全館,只覺心臟一陣陣絞痛,雙腿不由得發軟,不得不在操場長椅上坐下來。

  院子裡有單雙槓般的鐵架,架下有水缸,乍一看像個籃球場。我聽到旁邊有兩個歐洲遊客在小聲議論,猜測那水缸是用來摁著犯人的頭去浸泡的,我不願相信,心想也許只是飲水備用缸。

  不幸的是,旁邊圖文並茂的布告欄顯示,他們是對的。而那所謂單槓,是用來施弔拷打的。

  走在這樣的地方,心情無法不沉重,儘管陽光燦爛穿過,還是不能不想起囚犯被刑訊拷打的慘叫。

  這不高的三層教學樓,數十間課室里,曾經有成千上萬的人慘死於此。而事發距今不過三十來年,他們的冤魂未遠,還有多少未能投胎的亡魂在此遊蕩哭泣?

  刑架旁有棵巨大的花樹,那便是開在佛堂里稱作占貝的白色香花,不知它們的種子何年來到。樹下便是墓碑,我不敢細看,不知道裡面長眠的究系何人,而每一座墓碑里是一個人或幾個人。

  花朵隨風跌落,只有它們或可以略為安慰那些不瞑的亡魂吧?

  但是不管怎樣,柬埔寨政府可以如此坦蕩地面對自己的歷史,並且築館以存,讓後人以此為鑑,這畢竟是一種大度的表現。

  無法想像,在中國大地上會建立一座「文革紀念館」?

  從金邊回曼谷的機票是提前訂好的,我給自己只留了兩天時間游金邊。

  第二天早晨起來,我猶豫再猶豫,延捱再延捱,逛完了皇宮逛博物館,不知不覺一天過去了,我到底沒有去成菊開那夜隆重推薦的萬人坑。

  有了吳哥陶麥寺的經歷與這裡的圖展,郊外殺人場的骨灰堆不看也罷。

  死亡已經沉重,何況還要死得如此悽厲。

  我已經無法再與亡魂做更多的交流與揣想,甚至不敢去面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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