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石頭，那些樹

  吳哥景區最牛的地方在於，你可以自由地在斷壁碎石間行走，而不像參觀其他國家的古蹟那樣只能遙瞻遠眺。吳哥建築群的古廟太多了，所以儘管這是一個很熱門的旅遊景點，但是只要避開像巴戎寺這樣的大熱門，很容易就可以找到一座幽靜的古廟盡情徜徉，發思古之幽情。

  太多的傳說，太多的震撼，太多的驚奇與感動，以至於鏡頭與文字，都不足以表達所思所見之萬一，弱水三千，也只好略取一瓢爾。

  高棉的微笑

  有人說這世界上最美麗最著名也是最神秘的微笑有兩個：一個是蒙娜麗莎的微笑，另一個就是高棉的微笑。

  顯然對於大多數人來說，蒙娜麗莎的微笑更著名，然而當你置身吳哥窟時，就會覺得這說法太抬舉達文西了。那無數的鐫刻在石頭上的四面佛的笑臉，經過了日月風霜的洗禮後，依然含笑俯視眾生，那一種祥和通慧的魅力，豈是一幅收藏在博物館裡的油畫可以比擬的？

  如果說在通王城門口看到的那座頂天立地的巨大四面佛如一記重錘般，使我瞬間臣服；那麼巴戎寺（Bayon）里由四面佛組成的石林，則像是刀槍斧鋮連環擊，砸得我連感慨的力氣也沒有了，腦子中一片空明。

  這裡，就是著名的「高棉的微笑」。

  本章節來源於𝙗𝙖𝙣𝙭𝙞𝙖𝙗𝙖.𝙘𝙤𝙢

  古代的高棉人相信這裡是宇宙的中心，於是建起這座石頭山，一斧一鑿地塑造了佛的笑臉。

  我在石頭林里端詳著那些佛的面孔，有的喜悅，有的憂傷，有的已經被風沙侵襲得模糊不清，但都一例地寧靜如夜空，慈悲祥和地俯視眾生。有人說這裡有49座四面佛，也有人說是54座，我沒有去細數，也明知數不清——走在看似一模一樣的佛面石林中，太容易迷路了。而且，不論你走到哪裡，都會有一雙佛的眼睛在含笑地注視著你，即使他是在閉目養神吧，你也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是在他的俯瞰下的。

  遍眼是佛，又豈能心中無佛，而當佛的笑臉充斥了整個視野的時候，你又怎麼可能思路清楚地記路，算數？

  佛曰「放下」，而當我走在石頭林中時，不要說願望或憂慮，就連思維能力也都一併放下了。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這一刻，我倒是真做到了。

  塔布蘢，樹吃了那寺廟

  在吳哥城裡，比那些鬼斧神工的石頭堡壘更叫人驚異的，還有驚天地泣鬼神的樹木。

  那些根深枝繁的老榕樹，每一株都有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歲月，它們的根深扎在這片土地上，一邊不住地向上挺拔，直指蒼天；一邊又分出越來越多的枝杈，抱攏大地。它們以力拔山兮的氣概，無所顧忌地生長著，蔓延著，那姿態幾乎是猙獰的，傲慢的，宛如吞噬。

  其中最為顯著的是曾因拍攝《古墓麗影》而聞名於世的塔布蘢寺。樹與寺完全融為一體，無法想像當時的建造者是懷著怎樣的藝術理想去實施這樣的設計。

  他沒有砍伐那些樹，依著它們的姿態去修建寺廟，任由老榕樹攀著寺廟的山牆、禪房，肆無忌憚地張牙舞爪，直到某一天吞噬掉整座廟堂。而後自己也在千萬年後腐朽或者成為化石。

  所有建寺廟的人既然採用岩石，便都是為了奢望永恆。他們相信這廟宇與天地同在，像石頭那樣長久，千萬年不朽，所以才會用盡心機，備極雕鏤。

  然而塔布蘢的建造者卻不然，他在建造之初便已經預見了灰燼的未來——再堅硬的岩石也不是柔韌的樹木的對手，隨著那些老榕樹不斷的生長與強大，寺廟將註定被擠壓直至坍塌。

  但也許這正是建造者的意願吧？交給天地，交給大自然，交給它應有的命運，由著塔布蘢寺像恐龍一樣，在需要滅絕的時候，寂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