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處的吳哥城

  我不是考古學家，但是對所有消失了的文明都有一種狂熱的痴迷。總覺得，一種文明發展到極致時，忽然因為天災人禍而被攔腰截斷，冥冥之中，必然有一種不為人類所窺知的神秘定律。

  比如南美洲的瑪雅文明，比如羅馬的龐貝古城，比如印度的克朱拉霍，還有柬埔寨的吳哥窟。

  早在公元九世紀時，吳哥曾是柬埔寨的首都，它在九至十五世紀曾經有過極其恢弘的時期，然而其後數百年卻忽然銷聲匿跡，直至十九世紀六十年代才在法國旅行家穆奧的畫筆下重見天日。

  一座曾經是東南亞歷史上最宏偉的都城，竟然無聲無息地湮沒了數百年，這不是很神秘嗎？

  當柬埔寨還叫真臘的時候

  查閱書籍才知道，最早將吳哥文明用文字形式記錄並流傳於世的，竟然是中國人——元朝外使周達觀。

  元成宗元貞二年（1296年），周達觀出使「真臘」（當時的柬埔寨），奉旨招諭。那正是真臘在歷史上最繁華的時期，周達觀在此居住一年多，親眼見到了吳哥城的花樣年華，並寫下了那部傳世之作《真臘風土記》——這似乎是迄今為止所發現的惟一一部當時當事之人記敘吳哥文明真實存在的著作。

  即使從這一點說，柬埔寨與中國的淵源也是深不可言的。

  不由想起玄奘的《大唐西域記》。由於印度早期文明沒有文字記錄，後來的考古學家和佛學研究者對於歷史的追溯，很多時候都是向中國書籍求取資料的。比如佛祖在鹿野苑建精舍的確切地址，以及在那爛陀傳教的情形，都是從玄奘的筆跡中查找證據。想到這些，就不由得為我們的老祖宗感到驕傲。

  只可惜，在周達觀離開後的二百年，暹羅（今泰國）發起戰爭，真臘不敵，遂於1426年被迫放棄首都吳哥，將這座石頭城丟在了密林深處。任由瘴氣與歲月給它蒙上了一層又一層神秘的面紗，就此沉睡了四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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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浪漫里想，不失為一個美麗的傳說，就好比女巫給白雪公主咬的那口紅蘋果，令公主安然入夢，等待王子一吻。

  吳哥的王子是個法國人。1861年1月，法國生物學家亨利·穆奧為了尋找稀有的熱帶動物來到這片原始叢林，請導遊帶自己走向原始叢林。然而導遊走了一段路之後說：不能再往裡去了，那是一個被魔鬼詛咒的地方，充滿了毒煙瘴氣，擅入者死。這些話非但沒有讓穆奧退卻，反而激起了他更深的好奇心，於是塞給了導遊更多的小費，請他設法帶自己深入。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導遊到底還是帶著穆奧在一個霧氣消散的晴朗日子進入了叢林，在一段並不漫長卻很曲折的跋涉之後，輝宏壯觀的吳哥古廟群出現在了化日之下，穆奧和導遊都驚呆了。

  當然，在這段歷史邂逅中，王子並沒有娶公主，而是回到法國，發表了一篇論文介紹自己的驚人發現，並手繪了許多關於吳哥窟建築與樹木的圖畫，這些圖文至今也是珍貴的文獻。而穆奧形容自己初見吳哥的心情，也正如懷春少年看到心儀的美女：「在看到這些塔尖的一剎那，我感到心在戰慄。此時，你除了懷著敬慕的心情默默的凝視外，沒有辦法再組合一個詞去讚美這建築史上奇妙的景物了。」

  此刻，我也正置身於這樣的顫慄與敬慕之中，迷失於公主睡態猶存的笑靨，耳邊響起很不搭調的中國崑曲唱段：「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似這般，都付與斷壁頹垣。」

  整個吳哥的建築由於主要是土木結構，已在歲月風沙里漸漸湮滅，只留下了石頭建築的寺廟與宮殿。周達觀筆下的那些繁花水月都已消失不見，除了遊人，再尋不到任何真實的生活氣息。

  中國的崑曲傳承迄今也有六百年了，當它和吳哥一起醒來時，王城早已面目全非——交付與斷壁頹垣的，豈止是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也還有企望永恆的佛法與寺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