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哥的日出日落

2024-10-09 01:40:09 作者: 西嶺雪

  去柬埔寨是為了看吳哥窟,而看吳哥只能住在距離通王城六公里的暹粒,然後每天租車前往吳哥古城朝瞻。所以交通成為第一大問題。

  吳哥分為「大吳哥」和「小吳哥」,大吳哥指的是整個吳哥通王城(Angkor Thom),是高棉帝國最後的都城;而「小吳哥」則單指吳哥寺,又叫吳哥窟,是整個吳哥古蹟中最大、保存得最好的建築群,所以會成為吳哥城的代名詞,傲然挺立於柬埔寨旅遊的各種宣傳單和名信片上。

  門票是通游的,分為一天、三天、五天三種,分別是二十、四十、六十美元。我選擇了三天的套票,因為ALAN在酒店的招待券是三天,除了酒店內的各項服務外,還包含了三天的吳哥門票、司機和導遊,再說我們也想留時間去一下崩密列和越南浮村。

  很多旅遊者的筆記里都提到,吳哥的日出日落非常著名,在吳哥寺看日出,在巴肯山看日落,是行者來到吳哥必做的兩件事。

  我很怕早起,但為了這個「必做」,還是上好手機鬧鐘,一大早五點鐘就出發了。

  TUKTUK停在叢林邊上,後面的一段路要步行。天墨墨黑,無星無月,要用手電引路。一路上鮮少見人,正當我懷疑自己走錯路的時候,遠遠看到一束光和稀微的人聲,循光而去,發現護城河遙遙在望了。

  河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河堤正中最好的位子被一個旅遊團占據著,鄉鎮放電影一樣擺了五六排涼椅。其餘的散客只有靠後或靠邊站。

  還好來得及找到兩把椅子,在河堤一角安穩坐下,開始等待。

  坐在我面前的是三個歐洲老人,步履蹣跚而態度強硬,每當有人經過他們面前,三個人便一同大聲連連SAY NO,仿佛那一角河灘是他們的領地,不容侵入。

  

  一個年輕的韓國女孩誤闖禁地,被三個老人的斷喝嚇得渾身一顫,連忙示意自己只不過要在最角落處安放一個小小三角架,然而仍遭到老人嚴厲的拒絕。但女孩已經不管不顧地在最邊上的一個老人腳前蹲下來,開始安放微型三角架。她那么小心地竭力蹲低身子,似乎想用身體語言表明:我不會遮擋你們的目光的。這樣子,老人才終於不說話了。

  陸續再有後來者,便只有站著的份兒了,密麻麻排滿了整個河灘。

  天邊漸漸出現一道紅霞,吳哥的標誌性建築——吳哥寺的輪廓在晨曦中漸漸顯現,那一高四低蓮花般的塔尖在我這個角度看去,可以看得很鮮明。

  河邊這時候已經至少有上百人,然而大家都默契地沉靜著,仿佛懷揣著一個共同的秘密,彼此心照,卻不肯言說。日出之壯觀亦如佛理,不可說,一說即破。

  ——天一點點地亮了。

  我正擔心雲層太厚,日出可能看不到的時候,卻見雲層上方突然冒出了小小的一點胭紅,太陽要出來了!

  旁邊人的呼吸也都似乎變了頻率,空氣中孕育著一種無聲的騷動,卻沒有人說話,只聽得見相機快門的咔咔聲。那一點胭紅漸漸變大,露出一小塊臉兒了,半個臉都出來了,凝脂般瑩潤,翡玉般光亮,通透可喜。

  大半個太陽都出來了,黛青色的吳哥窟建築也在霞光下顯得聖潔舒展,每一座塔尖都這樣恣意而優雅,宛如盛開的蓮花瓣。終於,整個太陽掙脫雲層的牽絆,在蓮花的托舉下騰空升起,並隨著漸漸升高,臉上的羞紅也漸漸褪去,變得明黃透亮,齊整渾圓。

  這時候有當地人過來收錢,這才知道椅子不是白坐的。不過我舒服了那麼久,小費倒也給得心甘情願。

  天光大亮,我對著漸漸散去的人群拍了幾張照片,開始走進這座與中國長城、埃及金字塔並稱為世界建築七大奇蹟的古廟群盡情徜徉。

  城外到內城,需要經過一座寬闊的石橋,橋兩側的欄杆上雕著蛇神那迦的頭像。想來起初的形象必是兇狠猙獰的,凌駕於護城河上,顯然是警告妄入者將落入深淵被蛇神吞噬;如今經了風霜磨礪,則有些面目模糊,神態慈祥起來,仿佛在說著「歡迎光臨」。

  從巴戎寺到茶膠寺,不知不覺,已經是下午五點半,到了看日落的時間了。我提議去巴肯山,導遊有些不情願,ALAN也表現得可有可無。我是「蹭車」的人,難免有種「拖油瓶」的自卑感,所以一路上努力隨和,但是看落日是我最愛的節目,既然來到吳哥,怎麼肯錯過這被寓為「世界上看日落最美的地方」呢,所以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遊說ALAN,再讓他去說服司機。

  巴肯山不算太高,但石階很陡,攀爬時必須手腳並用。這是吳哥建築的傳統概念——俯首躬身的姿勢,表現了上山者的虔誠恭敬。

  原來,在公元八世紀時,巴肯山曾是高棉王朝的皇家朝聖中心,因此這古老的石階,山頂的神殿,都已有了千年的歷史——憑這,也足以讓我們心悅誠服地俯首稱臣了。

  巴肯山頂高屋建瓴地壘了七層佛殿,共有佛塔109座,除了最高一層有代表世界軸心的高塔外,下面六層共建108座小塔,分別代表了新月、上弦月、滿月、下弦月等4個月相。站在平地向上看,無論從哪個角度,都只能看到33座塔,這代表了印度神話中須彌山上眾神的數目。

  山頂上遊客很多,三五成群地各自找台階坐下,等待觀看這盛大的演出。這時候陽光還很烈,但我亦無心遮擋,坐在這眾佛峙立的山巔,不能不想起小王子的星球。

  在小王子那小小的星球上,他只要搬動他的小板凳,換到不同的方向,就可以看到不同的日落。

  這高聳的巴肯山之巔,多像是小王子的星球,只是沒有那朵令他牽繫的玫瑰花,有的,只是無數的四面佛筆直地矗立,無論走到哪個方向,都可以背倚著一樣的四面佛遙望差不多的山林,只可惜,不可能看到多一次的日落。

  極目遠眺,小吳哥與洞里薩湖依稀可見,仿佛在訴說一個古老的傳奇。

  太陽慢慢收斂光芒,變得柔和,開始漸漸下沉。我連眼睛也不敢眨地凝望著那顆巨大的相思豆一點點沉沒,終於徹底落入遙遠的河面。

  彩霞滿天,如翥如翔,我在心裡輕輕說:「謝幕了,可以鼓掌了。」

  ——我以為只是我的心裡在想,然而就在這時,山頂的人們不約而同,忽然一齊鼓起掌來,微笑地注視著夕陽落下的方向。

  那一刻,莫名感動。原來,面對神聖壯麗的大自然,人與人的心靈如此相通,不需要語言,無論膚色與國籍,自會有共同的感受與行動。

  如果說日落是一場盛大演出,那麼造物主,就是最好的指揮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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