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柬埔寨被騙
2024-10-09 01:40:06
作者: 西嶺雪
從泰國到柬埔寨的交通非常方便,有車也有船,不必專門跑到哪個碼頭或車站,就跟去水上市場一樣,在酒店樓下的景點售票處交了錢,第二天早晨七點起來,下樓等巴士來接就好了。
中午時到達邊境。出入境的手續也都很簡單,不過是一張表格接一張表格,排隊過去,人也不多,百十來個,三五輛車而已。這樣平淡地告別了曼谷——不,泰國——踏入另一個國度,幾乎有點失重感。
柬埔寨的邊檢大廳亦極簡陋,規模尚不如我國高速路邊加油站的汽車商店。小小亭子間同我家客廳一般大小,窗口有告示牌,分中英柬日各種語言,中文內容是:「如果看到有侵犯虐待兒童行為,請打報警電話。」
居然要在邊檢處特地明文告示,這只能說明一點:在柬埔寨境內,虐兒罪惡極其普遍!
我忍不住一陣心悸。然而一轉眼看到旁邊的供桌上坐著的居然是彌勒佛,佛身上還貼著中文紙符:恭喜發財。不由又覺得莞爾。
換乘巴士又走了一段路,到達暹粒時,已經是黃昏時分。
巴士站停滿了當地稱為TUKTUK的三輪摩托車,兜攬客人前往酒店。帶隊告訴我們,三輪車夫大多不懂英語,所以讓我們告訴他各自要去哪裡,再由他一一替我們安排車子。
在來柬之前,ALAN已經受某單位之邀,要來柬埔寨參加會議。對方且為他安排了本地最大最豪華的阿曼薩拉酒店的三天接待;而我則提前在書上看到,本地有家很大的廉價旅館叫星期天,店主是中國人,遂決定前往投宿。
帶隊替我們找了一輛TUKTUK,說好兩美元,先送我們去阿曼薩拉。本來想看看能不能蹭住ALAN的豪華套,或者等他安頓好,再陪我一起去找旅館,然而三輪車夫不願等,說他認識那家星期天,會送我去的。而阿曼薩拉的經理說邀請函上只有ALAN一個人,如果我也住進去的話,每晚加收50美元,且不含餐費與酒店美容服務。
於是我決定獨自跟著三輪車夫上路了,奔往傳說中的星期天。
這時候已經是夜裡七點多,天完全黑下來,暹粒的街巷裡沒幾盞路燈,有也不亮,只能在叢林小路間遠遠看到一點燈光,在這陌生的國度里,我一個人在找路,心裡不由得害怕起來。
半路上司機停下來問路,我雖然聽不懂,也猜到他並不知道星期天在哪裡,也不知道任何一家中國旅館所在地,甚至不懂英語,剛才只是因為不願意等候,才隨口扯謊說什麼都知道的。
我越想越怕,此時已經不再堅持找什麼星期天酒店了,想起本地最著名的鬧市區叫作「老市場」,估計一定會有廉價旅店,於是就簡單地向司機重複著「OLD MARKET!OLD MARKET!」總算司機對這個詞似乎是明白的,如釋重負地一邊使勁點頭一邊大聲重複著:「OK! OLD MARKET!」
車子拐了個彎,經過一段小樹林後,又重新駛上一條主道,看到了星星點點的燈光。我忽然看到前方有個中文招牌「興安客棧」,背井離鄉之際,忽然重逢漢字倍覺親切,連忙讓司機停下來,大聲向路邊正在吃宵夜的人問這裡是否中國旅館。
一個年輕女孩子迎上來,用中文問我:「什麼事?」我問她附近是否有家SUNDAY GH?她說這裡就是,改了名字而已,又說每晚八美元,有洗手間,沒有空調。
儘管我覺得這裡就是星期天未免巧得離譜,但是大半夜地找旅館已經讓我心力交瘁,遂決定先住下來再說。
結帳時,司機堅持要四美元,理由是他先後送我和ALAN兩個人找旅館,而且走了這麼遠的路。我很生氣,跟他說提前說好送兩個人到兩個地方合計兩美元,而且他騙了我,並沒有將我送到指定的星期天客棧,現在反而向我要求雙倍車資,太不合理了。
然而說也白說,司機不知是真聽不懂還是假不懂,只管羅羅嗦嗦用本地話重複著自己的理由,賴在那裡不肯走。我氣得鼓脹,但明知吵不過,也不過是廢話幾句泄泄憤而已,最後還是付了四美元車資。
放下行李洗了澡,走出去找餐廳。夜已深,路上行人稀少,不敢走遠,看到路邊有家看上去挺整潔的餐廳招牌寫著全店統一價,每道菜一塊五美元,這倒好,省得還價。便進去點了一份雞肉麵,胡亂吃了,只覺茴香味好濃,別的也不覺怎樣了。
回到房間,準備熄燈入睡,才發現燈滅之後還是一閃一閃的。我本想不理,卻無法成眠。只得起身去找服務員。一個小男孩上來修了半天,最後乾脆幫我換房間。
然而重新睡下,卻發現這一間的燈亦是閃的,我幾乎抓狂,不知道上帝在同我開什麼玩笑,只好再次下樓找人。仍是那個小男孩上來了,他不會英語,但聽我喊上帝也不由笑起來,遂幫我再換了一間雙床房。我擔心換房會加價,遂再三確認,他答說這層樓都是七美元一晚的。我這才知道剛才開房時,那個會說中文的女孩子表面上說給我優惠,其實反而要了高價,想來她說這裡就是改了名字的星期天肯定也是假的了。
但我也無心掰謊,到了此境,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縱然宰割也沒多少油水,不過是這樣。
吳哥第一夜,就這樣倦極而眠,居然也睡著了。
這天之後,就算開始了我在柬埔寨的上當之旅。
後來想想,初到貴境的三輪車夫和旅館女招待,就好比柬埔寨為我上的民風民情第一課,用最形象的比喻來提醒我要時刻小心受騙。然而我天性遲鈍,與其說是把人往好處想,不如說是懶得動腦筋去判斷提防,因此幾天下來,無論坐三輪車還是買礦泉水,幾乎沒有一天不需要在正常開銷外額外加點學費的。
不要說小攤小販了,既使在當地最大的商場LUCKY MALL里,我明明看到一家咖啡店招牌上畫著支巨大的冰激淋,旁邊是一杯熱咖啡,一隻小麵包,旁邊標著價錢。但當我真的付款之後,店員卻只拿來一支冰激淋。我問他咖啡與麵包呢?他說那個要額外收費的。我指著招牌說這上面明明是三樣啊。店員說:那只是說我們家提供這麼三種產品,但價錢只是買冰激淋的。
我氣結,因為本意其實是想喝咖啡的,現在變成買櫝還珠了。只好另外付錢買了杯咖啡,結果那滋味真是比水還淡,喝得我欲哭無淚啊。
諸如此類的「誤會」每天都會發生,而且不論怎么小心都防不勝防。好在,從頭到尾也都只是小打小鬧的錢財損失,但有時候也真的挺傷心。
比如在興安旅館遇到的那個說中文的女孩子,名字叫伊玲,二十多歲,因為說得一口流利中文,態度又熱情,於是我每天進進出出都會同她聊兩句,從外面買了小吃或水果回來,也都會請她一起吃,聊會兒天。
伊玲很健談,但是滿口謊話,而有些謊話是完全沒有必要的,比如她說本地人去吳哥窟也要買門票,收費比外國人還高;又說當地習俗傳統而保守,女孩子在婚前絕對不可以失身,所以她還從沒有談過戀愛……她的有些謊話顯得很小兒科,也沒什麼目的,俯拾即得,隨口道來。
後來我想這大概是做慣了生意後的本能,為了撒謊而撒謊,不害怕別人拆穿,或者拆穿了也不會覺得窘。所以第一次見面,當我問起星期天旅館怎麼走時,她會很本能而即興地回答這裡就是了,明知這謊話維持不久也無所謂,反正成功了就會多一單生意,拆穿了也沒什麼損失。
即使如此,因為她會說中文的緣故,我依然對她覺得親切,也依然視她為朋友。但是有天晚上,為了一件小事,我真是傷心了。
那天從女王宮回來,我有點頭疼,就想找個髮廊洗頭。本地「馬殺雞」跟泰國一樣有名而且遍地皆是,我本想隨意找一家的,但正遇見伊玲在打羽毛球,熱心地問我去哪裡,我就隨口回答要洗頭,並問她哪家乾洗和按摩的技術比較好。她立刻指向旁邊的一間髮廊說,這家最好的,我經常在這裡洗的,只要一千瑞爾。
的確不貴。於是我走進去安穩坐下,然而老闆娘卻示意我往後面水喉處來。我問:不是乾洗嗎?她搖頭擺手地表示聽不懂英文。我想也許她們的規矩是先淋濕了再洗吧,就沒有追問,依著她的指點躺在了洗頭椅上。
她把我的頭髮在水中浸濕,加上洗髮水隨便揉洗了幾把,最多三分鐘吧,跟我說洗完了。
我於是重新坐回椅子上,她卻伸出手來要我結帳——原來這就是全部過程的乾洗加按摩了!
我氣極,叫來伊玲說這算什麼乾洗啊?伊玲說:我們這裡洗頭就是這樣的啊,不然要怎樣?我更氣:你是本地人,滿街的招牌上都寫著MASSAGE,你會不知道什麼叫按摩?
伊玲聳聳肩說:我真的不知道,我們本地人洗頭都這樣的,我從沒聽說過什麼乾洗。
從沒聽說?我明明昨天還在對面街上洗過頭。但我已經不想再同她們吵,只好拿出一千柬幣來走開。然而這還不算完,老闆娘拉住我比比劃劃,說要六千元。
什麼?洗五分鐘頭需要六千瑞爾,而且別說按摩,就連吹乾都沒有,這還是柬埔寨嗎?
我簡直無法相信這樣赤裸裸的掠奪。這次受騙,比這幾天的任何一次挨宰都讓我難過。可能是因為對伊玲太信任的緣故吧。雖然明知道她一直在賺我的錢,但沒想到會這樣離譜。人性中,怎麼會一點點善意不存?
氣到極至,反而無語。我把六千瑞爾放在桌子上,轉身便走。
身後傳來伊玲和她女伴的笑聲,我轉過身,認真地說了句: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她們的笑聲更響了。
我自己也知道,我的反擊多麼蒼白啊。她們哪裡會為「信任」而糾結。這幾天來,我對柬埔寨人最大的感受就是:他們簡直一句真話也沒有。貧窮與邪惡,真的是不可分的嗎?
而他們,甚至算不上貧窮。不知道是旅遊改變了柬埔寨人的品性,還是他們的人性本來如此?
後來,我在網上看到一句話,說如果沒有被騙過,就不算真正去過柬埔寨。
在柬埔寨,最稀缺的就是真誠與信任。而他們似乎也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