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的警察與劫匪

  還在約翰內斯堡機場，就聽來接機的CINDY說：在南非有一句話，說要是沒被搶過，就不算在南非生活過；即使只是觀光吧，要是沒被警察勒索或敲詐，也不算來過南非一趟。

  我早知道南非是世界上犯罪率最高的國家，素有「罪惡之都」的雅號，但是被搶劫與真實生活劃等號，也太誇張了吧？

  「一點不誇張。」CINDY扳著手指給我分析：首先，南非是一個貧富差距非常大的國家，這就導致了「劫富濟貧」的根本誘因；而由於槍枝合法化，幾百塊錢就可以在超市里買到，所以很多人都有槍，而持槍搶劫則變成一件極為便利的事；再則因為南非警察效率差，基本破不了什麼案，即使百年不遇地抓到了劫匪，只要沒有傷人，花兩三百塊錢就可以保釋，所以搶劫更成為一件風險係數低而利潤回報高的優差，簡直是工作首選。

  「在南非當警察很容易嗎？」我問。

  「中學畢業即可。」CINDY說，「很多警察，連填寫報案單都不會。所以即使有人報案，警察也不一定會來，即使來了也不會認真詢問，問了也不會填寫報案單，填了也不會破案，破了也不會認真裁處——所以在南非，基本上警察的作用就是用來裝飾城市的，而且，有時候還會成為犯罪的主體。在約堡還有一種藍燈假警車，就是專門打劫不明真相的居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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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INDY的話令我不禁惴惴，看著窗外，約堡街道整潔，風景秀麗，椰子，蒲葵，超過百年的大樹隨處可見，連天堂鳥和仙人掌都開得有半人高，花盤大而艷麗，美得妖異而熱烈。每一棟別墅都擁有自己獨立的花園與游泳池，當然，也有電網，狼狗，以及保安。

  南非三面環海，一面接壤，整個國家處在起伏跌宕的丘陵地帶，視野開闊，氣候怡人，植被品種超過千萬，是天然的巨型植物園。展眼望去，到處都是濃密的森林與綠地，而房屋就掩映在那滿目的濃蔭中。然而這麼美的城市，人們卻只願意宅在家裡，真是暴殮天物啊。

  CINDY說，南非的小偷倒是不多，因為技術要求太高了，黑人比較直接，不喜歡費事。他們就是覷機攔住一個人，槍頂著腦袋要錢，一個猶豫就扣動扳機。所以南非人民的警惕性特別高，一過五六點鐘就近乎宵禁了，家家關門，戶戶閉店，街道上十分冷清。除了酒吧和賭場外，居民們完全沒有散步休閒的習慣。她來到南非後，也不得不放棄在國內養成三十年的晨練習慣，只能到健身房的跑步機上去揮汗如雨。

  此時車子來到一個十字路口，這裡沒有紅綠燈，然而兩邊的司機倒是非常默契，自覺地停車等候，橫向通過兩輛車，縱向再通過兩輛，而後橫向再兩輛，如此往復，非常有規矩，絕沒有人強行占道沖行。我有些驚訝人們的彬彬有禮，CINDY說這是英國與荷蘭人留下的習俗，紳士風度的精神遺產。

  但不論怎麼說，看到印象中的蠻荒之地竟有這樣高度自覺的文明行車，不能不讓我這個來自文明古國的都市人有點自卑。中國的交通問題，占道行駛，塞車嚴重，幾乎已成痼疾。如果每個人都能這樣自覺地讓一步再行，不知道要比紅綠燈與交通警察管用多少倍。

  然而南非交通這樣文明，交通警察卻著實是令人氣憤的。CINDY說，黑人警察執勤時，最喜歡攔截的就是中國車輛，幾乎是看到黃種人開好車就要攔，然後查這查那地找麻煩，總要敲詐一筆才算完。

  我又奇怪起來，在傳統上，南非是一個具有嚴重種族歧視的國度，黑人已經是最受欺壓的人種了。現在黑人警察公然刻薄中國人，是因為他們自覺比黃種人高貴嗎？

  「那倒不是。」CINDY搖頭說，是因為中國人太喜歡破財消災，總是一被攔，就習慣性地掏出鈔票來息事寧人。久而久之，黑人嘗到了甜頭，便食髓知味，養成專敲中國人竹槓的好習慣。不敲白不敲，不攔你攔誰呢？

  歐洲人則不然。白人非常講究法律程序，如果被警察攔下來，一定會據理力爭，爭不過，就會向法庭投訴。黑人怕惹麻煩，除非為了搶劫，否則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是不會輕易攔截白人車輛的；他們有時也會欺負自己同種人，不過除非有宿仇或是確有證據，也不至於輕舉妄動。於是篩選下來，當黑人警察想起來要做點事的時候，中國人就是最好的漁獵目標了，簡直是「法定嫌疑人」兼「自動提款機」。

  CINDY告訴我，她最初來南非的時候經常被黑人攔，也總是給錢了事。但是後來有朋友提醒她，要學會走法律程序，要有保障得多。於是，她再次被警察攔的時候，就學會了為自己爭辯。那一次她的確沒什麼過錯，但黑人堅持說她踩黃線，還恐嚇她說，如果她不認罪，就要把她投進監獄。擱在以往，CINDY早就拿錢出來打發警察了。但那一天她決定捍衛自己的權力，不過也真害怕黑人會抓她坐牢，是在周末，連保釋都沒機會，真要坐了牢，得等到星期一才能開釋。於是，她平心靜氣地說：好吧，那你給我開罰單吧，我認罪。

  拿到罰單後，CINDY星期一去到交通法庭交罰款，雖然要排很長的隊，但是可以得到一個向法官投訴的機會。她詳細地講了事故的過程，委屈地說：明明前後的車都沒有被攔，我也沒有踩黃線，卻無端端把我截下來說我違規，又沒有拍照，難道就因為我是中國人？警長趕緊說：不是這樣的，你不要這樣想。立刻註銷了罰單，然後很和氣地對CINDY說：這大概是警察的失誤，你可以走了。

  ——這麼簡單？CINDY有點喜出望外。她感受到了程序的好處，從此再也不害怕黑人警察的非難了。不久之後，她的車子又一次被攔，於是理直氣壯地抗議。黑人不甘心中國女人這樣堅持，於是搜檢得特別仔細，還真被他發現了車上有一隻轉向燈不亮。CINDY無奈，於是說：那你開罰單吧，不過要寫清楚啊，我只是一隻轉向燈不亮。

  到了下周，CINDY又排了長長的隊去找法官。法官問：那麼這上面寫的是否屬實呢？CINDY說：屬實。警長說：那你還有什麼要申訴的呢？CINDY說：我只不過是一隻燈不亮，而且又是主動來交罰款的，可不可以通融些？警長說：嗯，那就罰你一半款吧。——這麼著，CINDY就省掉了一半的罰款。

  CINDY最後這樣下結論：南非的治安雖然很差，法製程序是健全的，而且有人情味。

  這三句話放在一起，乍聽上去很無稽，但細想卻著實是這樣。「彩虹之國」，不僅種族繁雜，連法治與管理也是兼容並蓄的呀。

  由於CINDY的安排緊密，且把我所有行程都安排在朝九晚五之間的鬧市區，在約堡的假期度過得無風無浪。雖然毫無意外地被交警幾次攔車詢問，但也都有驚無險，並且也沒有遇見傳說中的藍燈假警察。

  但是我們每次去一些比較高檔的商店，比如鑽石加工廠，象牙製品店之類的地方，都要提前電話預約。到達後，再通過電話告知對方開門，一進門，店員立刻關閘。這讓我非常不舒服，感覺像是進行黑市交易似的。然而CINDY說，本地的商店都是這樣的，這是為了防止搶匪打劫。

  有一次，我們剛從首飾店出來，CINDY在發動車子時，從後視鏡里看到有警車過來，低呼一聲：「有警察！」踩下油門便走。我大奇：「我們證件齊權，幹嘛要躲警察。」然而CINDY顧不得答我，只是全神貫注地換檔、加速、打轉向，左拐右轉。後邊的警車一直在追趕，我越來越怕，本來沒犯法，然而演出這樣一出警匪追之後，只怕就再也說不清了吧？

  這樣子亡命逃竄了十幾分鐘，CINDY終於成功地甩脫了警車，之後又東拐西扭地重新擇路而行，這才悠閒地回答我說：「我們的確沒犯法，可是只要被警察追上，就一定會破財。」

  CINDY告訴我，在南非，警察的身份隨時會變劫匪，而且最喜歡敲詐有錢的華人。我們剛從鑽石珠寶店出來，一定會被他們當成有錢人，所以他們驅車過來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設法敲一筆。即使找不出任何錯處，也說不定會藏毒在車上誣陷我們。之前不久，網上還有人發貼說，有個南非警察在搜包時發現一對華人夫婦帶著大量現金，就乾脆取出辣椒水對著人眼睛噴去，然後劫款逃走。

  說得這樣驚恐，我多少覺得CINDY有點言過其了。畢竟，在南非這半個月的遊歷看來，感受還是愉快的。

  然而，在我離開南非的時候，勒索終於發生了，而且還是發生在高度戒備的國際機場的安檢口上。過安檢時，儘管警笛沒響，然而警察還是要求搜檢我的行李。他們先是拿出我的鑽戒來詢三問四，但由於我發票稅條齊全，便也說不出什麼不妥來。但很顯然就這樣放我過關很不甘心，這時忽然看到我手上的象牙鐲子，立刻如獲至寶地指著說：「這個是我們的國寶，禁止帶出的，你這樣的行為是要坐牢的。除非你給我兩百美金的罰款。」

  象牙鐲子在南非境內買賣也就是一千塊人民幣左右，並不值很多錢。但是這隻鐲子是CINDY送我的禮物，雕工很精緻，我真不忍心就這樣被警察攫去。可是任我怎麼解釋，他們堅持說我違法買賣私運他們的國寶出境，且反覆地併攏雙手做出上手銬的動作來恐嚇我。又說：如果你實在沒錢，至少交一百美金也行。

  我想起CINDY說中國人總是喜歡拿錢了事所以才會被敲詐的話來，很想為我們華人爭口氣，不受威脅。可是硬扛下去，他們真的可以扣留我一些時間，至少讓我的機票作廢是不成問題，那可真是因小失大了。於是猶豫地想要交錢了事，但是手已經伸進包里的時候，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想到我的錢包里還有兩千多美金，如果被他們發現，只怕遠不止敲詐我一百美金了。急中生智，忙脫下手錶說：我只剩下不到一百塊美金，還要吃飯坐車，要不，我把這隻手錶留下吧，這是名牌表，不止兩百美金呢。

  那警察拿過表來翻覆看了看，大概他覺得一個買鑽戒的女人戴的手錶一定很昂貴吧，遂滿意地點點頭，揮手讓我過去了。終於登上回國的航班，我長舒了一口氣，想著我留在南非大陸上的手錶，很阿Q地笑了：那是一隻盜版古琦，只要一百多塊人民幣，是我在南非中國城買著玩的，居然騙過了南非海關，也算是小小的報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