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動好望角

2024-10-09 01:39:44 作者: 西嶺雪

  我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就要見到好望角了。

  那是自小學起就已經從課本上熟悉了的地方,在人類發展史上舉足輕重,在理想中遙遠而閃光,今天,我真的要親臨其境了嗎?

  因為渴望得太久,心情太緊張,我刻意將它留作我在南非旅遊的最後一站。即使已經到了開普敦,卻仍然好整以暇地游桌灣,上桌山,參觀綠點體育場,又去了海豹島和企鵝島,直拖延到歸程前一天,才終於近乎悲壯地起程,奔向好望角。

  在登角之前,又故意先在開普角停留了一下,乘纜車上至半山,再徒步爬向開普敦的標誌——山頂燈塔。

  

  這燈塔因為位於制高點上,遂成為開普敦的標誌性建築,並出現在大量的風景名信片裡。然而它卻是個錯誤,是一座被廢棄的燈塔。

  原來,這燈塔因為建得太高了,結果燈光常年被籠繞在霧氣中,遠來的航船根本看不到。於是政府只得下令在半山重修了一座新燈塔,而這座標誌則僅僅起到拍照留念的作用。

  人們講起這段佚聞時,總是不覺帶出嘲弄的口吻。但我不禁想,如果這件事發生在中國會怎麼樣?

  在我國有過很多誤打誤撞的發明,比如豆腐,比如冰瓷,比如佛跳牆。但多半停止於食物與器皿,非常民間風味,但是政府行為呢?由於政府的錯誤決定遺留下來的錯誤坐標,我們會允許它停留嗎?

  比如北京的火燒電視塔,上海的塌陷樓盤,我們能夠答應把它們作為警戒而保留下去,任人嘲笑並引以為戒嗎?

  印度的琥珀堡里躺著英侵略者的棺槨,南非比勒陀利亞的土地上立著荷蘭侵略者的先民紀念館,中國大地上呢?飽經瘡痍的中國大地會留下南京大屠殺紀念館或者火燒圓明園遺址這樣的瘡痕,但肯不肯留下侵略者的雕塑或棺冢?中國人是不願意面對傷痛的,中國人總是習慣以迴避歷史的方式來記述歷史的,可以有文字的記憶,但實體,卻一定要毀滅。

  燈塔上的風極大,我只能倚柱而立,幾次想走到護欄邊上去拍攝幾張照片,但是完全無法舉步。裙子兜頭兜臉地卷上來,按壓不住,使人極其狼狽。

  於是順著山路一路下來,山坡上看到幾隻羚羊在吃草,各色的灌木花卉漫山遍野,色彩極其明艷,我在花木間行走,一徑地走下去,看見遠處白色的沙灘,黑色的鳥群,藍色的海洋,還有突兀地伸向海面的好望角,大塊雲朵呼嘯聚集,仿佛為之助勢。

  心裡輕輕「哦」一聲說:這就是了。停下來拍了兩張照片,繼續順著小路往下走,看著在小學歷史課本上一再重複的好望角,就這樣近在眼前,心情竟是平靜到無波無浪。

  海風太強勁,吹得思緒一片空明,竟是連感動或者欣喜也沒有的,就只是平靜。

  但不管怎樣,我終於是來了,來到了這個歷史與地理的臨界點。

  左手印度洋,右手大西洋,我臨風而立,自覺就像一個翻雲覆雨的大人物,與歷史上那些萬眾矚目的大事件跨時空相逢。

  我腳下踏著的這塊海灘,便是1487年葡萄牙航海家迪亞士首次命名為「風暴角」的地方,葡萄牙歷史學家巴若斯寫道:「船員們驚異地凝望著這個隱藏了多少世紀的壯美的岬角。他們不僅發現了一個突兀的海角,而且發現了一個新的世界。」剛剛戰勝了狂風巨浪驚魂未定的迪亞士,因此將其命名為「風暴角」。

  十年之後,也就是1497年,葡萄牙航海家達·伽馬再次率船隊繞過這裡,開發了通往印度的新航線並從此將它改名為「好望角」,意思是繞過此海角就帶來了好運。在蘇伊士運河通航之前,這裡一直是歐洲通往亞洲的海上必經之地。

  風聲凜冽,使得再強勁的浪頭也變得無聲無息,天地間惟一的聲響就是咆哮的風,而浪頭是風的形狀。

  所有來到好望角的人都不會錯過那塊簡單的木牌,上面寫著:「好望角 非洲大陸最西南端 18°28'26"E,34°21'25"S 」,這是角上惟一的人工痕跡,除了經緯度及地標指向再無一字贅述。

  遊客們擁在木牌前拍照,來了一撥又一撥,我等了一會兒,始終無法等到人們散開,只得放棄。

  大西洋和印度洋的風從海面上浩浩蕩蕩地吹過來,海灘上所有的石頭都被海水修飾著,圓潤渾厚,自有一種無言的力量。雖然每一次潮起潮落,風勁風止,都會使這山峰這懸崖這海灘多一分改變,然而這島上的一草一木一石一貝都不許撿拾,當然也不可以留下任何垃圾。無論這裡曾經接納過多少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好望角千年不變,只遵循大自然的修飾與建設。

  這是南非旅遊業最讓人敬重的地方——儘可能地省略修飾,依皈本色。我們到南非看的是風景,不是文化,然而能看到這樣的風景,本身就是最值得思考和學習的文化了。

  我國所有的景區一旦開發成為熱門景點後,商業痕跡就會席捲而入,突兀的雕塑,附會的展館,刻意的象形山石,名人的題詞,巧匠修剪的花園,比比皆是,更不要說林立的商店與食肆了。倘若好望角在中國,可以想像這裡一定會立起無數個「世界上最南端的郵局」,「全世界最南端的飯店」以及「世界航海博物館」等等。

  而南非的好望角卻只以一塊標著經緯度的木牌來擊敗所有的附會。這裡曾經是異域入侵南非的大門口,是歷史人文的一個重要基點,然而偏偏是它,儘可能地淡化人文矯飾,保留著原汁原味。

  或許,是因為歷史太渾厚,反而無言。

  都說來到好望角許願是最有意義的事情之一,而我關於好望角的美好願望,只是這一個角落,可以不論經歷怎樣的歲月與風浪,都永遠保持今天這樣的平寧與純淨。

  永遠,永遠……

  新聞上說,由於南非警察的形象和口碑實在太壞了,幾乎成為肥胖、懶散、腐敗和無效率的象徵。所以政府下了一道令,要求警察減肥,否則立即下崗。然而,減肥就能改善南非警察的形象了嗎?真不知道,這究竟是受害人得出的結論,還是政府的推諉?也許,是政府覺得讓警察減肥總比教會他們正確執法要容易吧。

  警察吸人民的血,政府就割警察的肉——這也算是某種天理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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