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開朗琪羅的手
2024-10-09 01:38:10
作者: 西嶺雪
圍繞聖母百花廣場的是無數的小巷子,名牌店鱗次櫛比,是本市著名的商業圈。我找到一家咖啡館坐下來要了杯卡布奇諾,一則稍作歇息,二則也想嘗嘗著名的義大利咖啡,然而感覺平平,泡沫是咖啡的五倍之多,十分無趣。
本章節來源於𝔟𝔞𝔫𝔵𝔦𝔞𝔟𝔞.𝔠𝔬𝔪
出了咖啡館再穿過聖母百花廣場,沿著小巷子一直進去,走不到百米,便是另一個同樣著名的西尼奧列廣場,又叫作市政廳廣場。
我國的市政府建築通常都是以方正和大氣為特色,然而翡冷翠的市政廳乍看上去,卻不過是一座褚黃色的破敗的老房屋,名頭倒是響亮的,叫作維其奧宮。既然稱之為宮殿,想必曾經麗輝煌過,然而現在看上去,卻只覺年邁失修,老態龍鍾。豪華的是廣場上眾多的大理石與青銅雕塑,包括海神波塞冬噴泉,科西莫一世騎馬像,被縛的女奴雕塑,和那座聞名遐邇的大衛科波菲爾。
當我第一眼看到這「標準美男子」的雕塑時,幾乎愣住了,一時不能相信從小便從歷史、美術課本上熟知的大衛雕像就這樣突兀隨意地出現在我面前;當確定那真的是大衛雕像時,便忍不住拿出相機對著它狂拍起來。
那是由一整塊巨石雕刻而成,當時米開朗琪羅的工作速度之快讓很多人為之驚訝甚至懷疑:為什麼他不像別的匠人那樣精雕細琢,難道他不怕一下子用力過度削多了一塊石片嗎,那樣整個雕塑可就全毀了。要知道,這是大理石,可不是油畫,一旦敗筆,可是沒得修補的呀。然而米開朗琪羅說:不怕,我只是把石頭表面上多餘的東西去掉,裡面的人物自然會出來。
他的話曾被認為是狂妄,然而他說到,也做到了。大衛科波菲爾就像中國的孫悟空一樣,從石頭中躍然出世,左手握緊投石機,右手拿著一塊石頭,上身略為後傾,左腿微台,右腿落地,仿佛在找尋角度,隨時要拋出手中的石頭襲擊敵人。石像完成後,藝術家們曾經專門為它的存放問題在教堂里舉行了一次討論會,最終米開朗琪羅自己決定:雕像作為人民權利的象徵,應該放在市政廳門前的平台上。
於是,從那時到現在,市政廳門前廣場一直都是人群不斷的露天雕塑博物館。
審美追求是全人類共通的,然而審美體系中西方卻有著不小的差異。中國的繪畫和詩歌、音樂一脈相承,講究的是寫意,畫家幾乎都會吟詩作賦;而歐洲的繪畫卻與建築、醫學相結合,追求的是寫實,畫家往往同時是雕刻家。
比如米開朗琪羅,就曾經在聖斯比里托修道院裡呆了兩年,潛心研究屍體解剖與人體結構。正因為這樣,他後來的雕塑才能那般傳神與精到。其代表作《聖殤》的柔美力量,足以令觀者落淚。聖母懷抱著死去的耶酥,臉上流露出沉靜的哀傷,那張開的雙臂似乎仍想保護她死去的兒子。赤裸的耶酥無力地垂著胳膊,身上的肋骨、筋脈、血管稜層可見,手背、腳背上的釘眼訴說著無言的悲慟——這樣的細膩與逼真,如果不是有解剖刀打底子,單憑勤練畫筆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的。
巧的是,那一年的米開朗琪羅也恰恰是25歲。人們無法相信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會有這樣精湛的傑作,紛紛猜測這雕像應是出自某位大師的手筆。從沒有給自己作品署名習慣的米開朗琪羅一時氣盛,連夜悄悄在聖母的肩帶上刻下了自己的全名:米開朗琪羅*迪*路德維科*波那洛提*西莫內,足有一米之長。
這幅雕塑作品目前仍存放於梵帝岡的聖彼得大教堂。後來我終於有緣親眼目見,震撼感反而不如第一次看照片時的心動,是因為站得太遠,看不清楚的緣故吧。——然而也許,是因為我在去梵帝岡之前,先來到了翡冷翠,看到了聖母百花大教堂。
在米開朗琪羅的理念中,只有雕刻家的手才可稱為上帝之手。因為上帝創造了人類,而只有雕刻家才能重現人類在空間的形象。他在詩中寫道:任何一種美,只要他是為那些有悟性的人所看到,它就比其他任何東西都接近了天國。
他在用自己的雙手,為所有愛美的眼睛打開了一座通往天堂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