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橋遺夢
2024-10-09 01:38:13
作者: 西嶺雪
英國歷史學家彼得霍爾在《文明中的城市》中將文藝復興時期的佛羅倫斯與十五世紀的雅典,伊莉莎白時代的倫敦相提並論,並寫道:「那些城市的黃金歲月是珍貴而又特殊的光之窗戶,既點亮了自身,又照耀了外部的世界,但這光也只是一剎那閃過。這一瞬過後,窗戶又關上了。」
可是佛羅倫斯的這扇窗,實在太明亮太廣闊了,既便關上,那餘光也仍夠再照亮幾個世紀的。它最具體的方式,是在城市中心又開了無數個小窗戶,包括40多所博物館、美術館和60多所宮殿,以及大大小小的教堂,藝術收藏不計其數,加之從文藝復興時期存留下來的眾多建築,可以說整個城市就是一座全世界最大最豐富的人文博物館,記錄了一個人類文明史上最繁華盛大的時代。
就在我喝咖啡的市政廣場的南面,就是素有「文藝復興的藝術寶庫」之稱的烏菲茲美術館,穿過美術館長長的走廊就可以看到繞城而過的阿諾河,美麗的廊橋橫跨兩岸,連接著烏菲茲美術館和皮蒂宮。
皮蒂宮是梅帝奇家庭族住處。翡冷翠的興盛離不開梅帝奇家族。那是當地勢力最大的貴族,最富有的商人,雖然並沒有得到過教皇的任何封銜,卻是翡冷翠的無冕之王,政治、經濟的最高管理者,從十五世紀至十八世紀中葉,控制或者說是守護了翡冷翠三百年。
後來的社會主義者為了反抗梅帝奇家族的統治進行了許多年不屈不撓的戰爭,然而我卻認為梅帝奇的權力集中應是翡冷翠之幸——因為這個家族世世代代都對藝術有著近乎偏執的狂熱追求,花費了大量的精力與金錢來召集和扶持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家,波提切利、達文西、但丁、伽利略、米開朗琪羅都曾受到過梅地奇家族的保護與資助,人們在這裡聚集、切磋,形成了一個非正式的文藝沙龍,為翡冷翠創造了大量傑出的建築、雕塑與繪畫作品。
這有點像我國明清時候的「養家班」,讓伶人們生活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衣食無憂,除了學戲就心無旁鶩,於是技藝精進就成了他們惟一的追求,名伶大量地產生了。等到解放後,戲子成了演員,戲班變成學校,生旦淨墨被成批地生產出來,戲曲也就隨之式微了。
可幸的是,翡冷翠並沒有忘記梅帝奇家族為這座城市做出的貢獻,至今,本市的市徽仍然是梅帝奇家族的族徵——獅子。它將永遠守護著翡冷翠的藝術與文明。
從皮蒂宮出來,已經是黃昏時分,我再一次漫步在廊橋之上,想到這裡是但丁和他的夢中情人貝特麗絲相遇的地方,不禁悠然嘆息。也許就是因為但丁的緣故,廊橋成了戀愛的聖地,橋欄上掛滿了非常中國風的同心鎖,用以鎖住情人們生死相戀的期許。
我的相機無意中拍到了一個中年男人,透過鏡頭,看到他對著我笑,於是放下相機,還以一個友好的擺手。沒想到這下子招惹了他,那位衣冠楚楚的男士立刻走過來向我伸出手,並以義大利語問候。我只好伸手與他相握,說聲HOLLO。於是他又換了英語,問我是來旅遊還是留學,呆幾天,並邀請我去他家做客,共進晚餐。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有點緊張,忙說我晚上已經有約了,而且很快就要離開翡冷翠,沒有時間去他家吃飯。他似信非信,又問我可不可以一起喝杯咖啡。
此前一直聽說義大利男人熱情洋溢,這次我算領教了,並且因為他自從握住我的手就一直不放,以至於使我竟在這大庭大眾光天化日下害起怕來,一邊連聲SAY SORRY一邊用力抽出手來,直到匆匆下了橋再回頭,還可以看到他留戀不舍地對我頻頻點頭,仍然是帶著微笑,倒也沒有一點悻悻的樣子。
我忽然覺得無比茫然,怎能想到,我的追夢之旅,從天堂之門前開始,卻結束於廊橋的同心鎖呢?
也許這是註定的,註定了我的翡冷翠之行,只有夢,沒有夢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