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篇 巴黎到印度有多遠
2024-10-09 01:38:16
作者: 西嶺雪
印度是我異國游的第一站。
其實初衷是想去法國,想了好多年了,直到2007年冬才終於提到日程上來,打聽航班機票,添寫個人資料表,向雜誌社老闆苦求出具法人代碼證和企業執照,去銀行凍結資金做存款證明……足足忙了一個多月,幾乎把巴黎資料倒背如流,簡直懷疑自己比法國人民更清楚法蘭西的歷史文化了,簽證處卻通知我:除非繳納十萬元押金以證明我的信用,否則他們有權懷疑我有移民傾向。
我的信譽要用金錢來保證?這真是有點傷自尊。好歹我也算是一個寫過幾十本書的文人,還有一份收入不錯的工作,總不至於偷渡到法國刷盤子吧?出國又不是犯罪,為什麼在提供了護照、戶口本、身份證、單位證明、存款證明、還有一大堆填不完的表格之餘,還是要額外押錢來取保?
一怒之下,我決定支援第三世界了,從法簽處撤出所有資料,直接轉去了印度簽證處,並在一個星期內搞定了所有手續。這麼著,嚷嚷了一個多月的法國之旅,在上機前的一星期戲劇性地變成了印度游。直到我坐在恆河岸邊看日落的時候,還有點疑真疑幻,恍惚覺得自己應該是在塞納河的左岸。
這樣一個退而求其次的旅行起初多少是有些悻悻然的,然而整個行程下來,竟是出乎意料的順利,輕鬆,愉快。大概是因為沒有太多期望值的緣故吧,反而玩得十分盡興。
事隔多年,想起這生平第一遭的出境游,真是慶幸自己準確地選擇了印度,而沒有留在家中不住抱怨簽證處的勢利。事實上,兩年後我到底去了法國,雖然也很愉快,但並不覺得比印度之行更加豐富多彩。畢竟歐洲文明大同小異,比起印度的原始神秘,那種刺激要弱得多。無論是從色彩、氣味這些直覺感官上,還是從歷史、宗教這些文化傳承上,在我看來,印度游都遠比歐洲游要來得深刻、強烈。
或許是文明發展到了一定程度,歷史的印跡也就更多地封印於標誌性建築,而與現實生活的聯繫卻被切斷了。人們在追逐先進炫惑的物質文明的同時,往往會離古老的傳統文化背道而馳,骨子裡的民族性因為天下大同的現代生活而漸漸消失殆盡。
然而印度卻不同,它常常被一些人形容為「落後」。然而這落後卻有助於歷史的傳承,印度人的生活跟歷史是息息相關的,他們就生活在歷史中,走在歷史的長廊里載歌載舞——這並不是說他們的生活停滯於古代,不是的,印度的計算機技術在全世界也是名列前茅的,他們熟練地使用著英語和印地語兩種語言,信息資訊都極度發達,亦步亦趨地追隨著時尚。但同時,他們的信仰、著裝、飲食、生活方式,又恭謹虔誠地遵循著傳統,讓你輕易穿越回兩千年前的印度。
這真是一次奇妙的旅行,我甚至為這次旅遊專門寫了一本書《步步蓮花》。斷斷續續地寫了五年,五年中,每一次新的旅遊又補充了許多在路上的感覺,我把那些感覺一併融入這部小說中,但所選的地點始終如一,在印度。也正是因為在《步步蓮花》里寫了太多,所以在這本書中,我收入的關於印度的遊記篇幅很短,以免得讓我的讀者覺得重複。
小說的最後一段寫道:「我所求的一切,佛祖只會給我更多。我將再也不會因為自己的無人憐愛而哀泣,因為我已經知道,誰才是那個得到佛祖垂憐的孩子。」
這本書出版後,我開始繼續旅行,然而接下來的第一步都印證了那個書名:步步蓮花。我就在一路蓮花的指引下,因緣巧合去到了一個從前聽也沒聽說過的地方——西雙版納勐罕的曼聽寺,並在其間皈依與禪修,還讀完了寺內所有的藏書……
如今想來,一切都是這次陰差陽錯的印度行種下的因。
但印度帶給我的還不只是這些,不只是宗教的刺激,由此衍生的作品,而是對我之後的生活態度與思維方式都產生了莫大的影響。我的旅行熱情從此一發不可收拾,每年無論多忙,都一定要抽出時間來旅遊——換言之,這之後所有的行程,都可以看作是第一次的延續,是印度行給我的啟示與禮物。
其實,人生也是一場旅程,婚姻也是一次觀光,究竟有何不同呢?少年時,我們對夢中的白馬王子往往抱著許多完美的幻想,並為此付出無數努力、眼淚、追求,以及窮盡心機展現自己最美好一面的患得患失。然而結局,往往不能如我們所願。於是有些人傷心欲絕,有些人孤獨終老,有些人一蹶不振,還有些人,為自己的沉淪找理由說:我這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然而,我們真的知道什麼才是巫山嗎?
有句電影流行語: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斷臂山。不妨套用一下: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巫山,滄海。但是,多少初戀能夠成功?多少美夢能夠如願?有多少海誓山盟可以堅持到天荒地老?
生活中,很多的選擇都是退而求其次的,但重要的是選擇而不是放棄。只要你選擇,掌握,珍惜,並且用你打算給予初選同樣的熱誠與更多的小心去呵護它,珍惜它,那就仍是一次完美旅程,甚至可能比預期的更加快樂。而那巫山滄海,則留在永恆記憶里,充實無盡的餘生。
印度離巴黎有多遠?只在一轉念間;幸福離現實有多遠?同樣,只在放手與握手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