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秘密
2024-10-05 20:42:32
作者: 一日瑾花
早上起來的時候,許姜南有點不太舒服,但是還強撐著去了會展現場。
沈雲程一直在門口等她,遠遠地看見許姜南走過來,身穿一件淺藍色的長裙,外套是一件米白色的風衣,長發被紮成馬尾垂在腦後,整個人顯得精緻又清純。
他好些年沒有見過許姜南。他曾嘗試著和許姜南成為朋友,但是她拒絕了,他也沒有強求。人和人之間的緣分很奇妙,明明是他先一步找到了結識了許姜南,也是他一步步把許姜南推向了周時桉。現在,他們卻只能是陌生人,連做朋友都略顯奢侈。如今再見許姜南,簡直是脫胎換骨,今非昔比。許姜南已經不是當初怯生生的小姑娘,仿佛經歷了無數風雨洗禮,舉手投足之間磨礪出了獨當一面的氣質。
「姜南!」沈雲程沖她招手。
許姜南小碎步似的跑過來,「我沒遲到吧,沈總!」
「很準時!」
兩人並肩走進展廳。
許姜南猶豫片刻,問道:「你怎麼知道張似隆要來?」
沈雲程道:「我看賓客名單上有他的名字,但是不清楚究竟是不是他。但是,張似隆這個名字不常見,應該不會錯。」
許姜南點點頭。
沈雲程笑問:「我要不說張似隆的名字,你是不是就不來了。」
許姜南默認。
她有好些年沒見到沈雲程,一是,她害怕沈雲程向她提起周時桉,這一世,她不知道哪裡去找周時桉,即便找到,周時桉也早已不記得她,她心裡藏著蓬勃的愛意,藏著過往,但是,她之於周時桉僅僅是個陌生人,一想到這許姜南就更加難過,雖說,生活遼闊,不要只活在愛恨里,但是,對於周時桉,她做不到放下,就只能提著心,等著盼著望著。這種孤寂冷清的感覺,她只能自己消化,也不能說給旁人聽。二是,是沈雲程把她送到了周宅,推到了周時桉身邊,他有私心,亦非周時桉的朋友,兩人之間又藏著不能同人的秘密,見面,更是尷尬,索性不見。
「山影流年」中國古建築展,主辦方負責人是沈雲程的一個朋友叫梁頌年。余川的這場古建築展也是沈雲程的知趣公司贊助的。
「梁頌年,聽著好熟悉。」許姜南想起來:「他不是設計師麼,去年他設計的藍若系列,還掀起了一陣國風潮!」
「你感興趣?」沈雲程反問。
許姜南兀自搖頭,直言道:「不感興趣。不過他設計的衣服配色大膽熱烈,很吸引人的眼球。」
「年輕人喜歡?」沈雲程又問。
許姜南輕笑:「我就是年輕人,反正我不喜歡。」
說到這,兩人都笑了。
她笑起來,嘴角翹著,眼尾稍彎一道細細的勾,掃上鬢角,勾人心魄。
沈雲程收了收心神,故作輕鬆地望向別處:「介紹個朋友給你認識。」
沈雲程衝著不遠處一個背影喊道:「梁先生。」
男人轉身,寬肩窄腰,修長高大。他穿著白色襯衫,藏青色西褲,胸前別了一枚胸針,造型別致。梁頌年掩不住的欣喜,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沈總,你可讓我好等呀!」
兩人寒暄一陣,梁頌年笑意盎然:「這位美麗的小姐看著好眼熟,咱倆是不是見過?」
余川地界,誰都知道沈雲程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主,突然帶個女伴出席公眾活動,自然是勾起了梁頌年的好奇心,他目光不由地多了些審視。
只見沈雲程一身筆挺的西裝,俊朗的面容上帶著一抹難得的溫和笑意。而他身旁的女伴,則是一襲素雅的長裙,氣質溫婉。兩人站在一起,倒讓梁頌年品出一些細水長流的意味。
許姜南直視梁頌年的目光,粲然一笑:「梁先生真是貴人多忘事,去年貴公司舉行春夏系列發布會,我也在現場。還被選為幸運觀眾上台同你合影了呢!我叫許姜南,是沈總的朋友。」
梁頌年恍然大悟:「許姜南,許小姐!那咱倆可真有緣……」
沈雲程故意輕咳一聲。
梁頌年這才注意到被他晾在一旁的沈雲程,揶揄道:「瞧我這記性,我們沈總的帶來的女伴,自然是人中翹楚。敢問許小姐在哪高就!」梁頌年又把話題扯到許姜南身上。
沈雲程輕拍了梁頌年的肩膀,低聲道:「梁先生,我們邊走邊聊,也順便給我們介紹一下。」
兩人沿著連廊先前走。
許姜南跟在後面,此時的許姜南心思都在張似隆身上。她沒見過也不認識張似隆,偌大的展廳,人潮湧動,她去哪找張似隆,這會又不能直接問梁頌年。
人一想事情,步子就慢了下來,漸漸地,許姜南同梁頌年和沈雲程就拉開了距離,落在兩人後面。
索性,她一個人踱步到古宅的展區,漫無目的地溜達著……
所謂的古宅展區,就是把歷代特色的宅子做成模型,擺出來供大家觀摩。
許姜南的目光被一處宅院吸引,倒不是說這處宅院有多特別,只是宅子後面的兩棵樹有些眼熟,好似見川和知途……
「許姜南!」
許姜南一驚,猛然回頭!
江侑行!
許姜南愣住,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好久不見!」
許姜南喉嚨發緊,口乾舌燥,腳如灌了鉛一樣沉重……
「姜南,我到處找你呢?」沈雲程從另一個展廳走過來,他覺察出許姜南的異樣,順著許姜南的驚恐的目光看過去:「張似隆?張先生。」
江侑行就是張似隆?
「沈先生,這麼巧,你也對古建築感興趣?」沈雲程把許姜南掩在身後,迎著江侑行的目光,說道:「這是我們公司的合作項目。倒是張先生,今天怎麼這麼有空。」
沈雲程曾經派人調查過張似隆,華裔,在馬來西亞有醫藥公司和橡膠園,前年開始涉足余川的房地產行業。挨著臨江的錦繡園就是張似隆公司開發的,算是余川為數不多的高端住宅。只是這人低調謹慎,沒有出席過余川的商業活動,即便是政府活動也很少見張似隆的身影。
此時,沈雲程瞧出端倪——許姜南認識張似隆,似乎,還有些怕他。
江侑行開口道:「我還想著,今天能不能見你,真是巧了,想來,余川還是太小。」他說話的時候,望向許姜南。沈雲程會意,這話,是他對許姜南說的,他們不僅認識,還熟識。
沈雲程訝異地看向許姜安,又掃了一眼張似隆:「你們認識?」
此時的許姜南已經回過神,低聲道:「他不叫張似隆,他是江侑行。周時桉的髮小。」
這下輪到沈雲程驚恐起來!
周時桉的髮小?豈不是百十歲的老人,再看江侑行,二十來歲的年紀,身形頎長挺拔,帶著一副金絲邊框的眼睛,清冷矜貴。
「沈先生,您要是不介意,我想和許小姐單獨聊聊。」江侑行說。
沈雲程看了看許姜南。
此時的許姜南早已整理好情緒,抬眼道:「沒事的,我和張似隆先生周遭轉轉,結束了我給你發微信。」
沈雲程看著許姜南篤定的表情,微笑道:「好,我在休息室等你。注意安全。」
直到沈雲程的身影消失在廊道盡頭,江侑行才亦步亦趨地靠近許姜南。
「瞅著,你這幾年過得挺好。」江侑行站到許姜南身邊,居高臨下的問道。
許姜南冷哼一聲:「是你偷了《南時》。」
江有行期期艾艾道:「這要多謝謝你,要不是你在費公館畫了一幅《南時春》,估計這會我也入土了。」
許姜南苦笑:「你還給霍文漢通風報信,出賣了我和九妹。」
江侑行笑了:「有時候你真的很聰明。但是,你知道嗎,許姜南,太聰明了未必是一件好事。有時候,人要擅長裝糊塗。」
許姜南氣結:「我明明已經燒了見川,周宅也不在了,你在哪棲身?」
江侑行答道:「燒了見川,只能說明你毀了合約。合約麼,有人毀掉,自然也有人締結。不足為奇。」
許姜南懂了,他替代自己同老婦人簽了合約,換得了生生世世,長生不死。
「那就恭喜你了,得償所願。」
「許姜南,你不是要恭喜我,是要好好謝謝我。」
許姜南不明所以。
江侑行又道:「是我把你放在孤兒院門口的,給你取了許姜南的名字,還給你留了一筆錢。」
許姜南愕然。昔日周時桉所做的一切,現在換成了江侑行。
江侑行調侃道:「要不是我,你早被你那勞什子二叔賣到川南,給人家做老婆生兒育女去了,哪能上大學,混得如今這般人模狗樣的。」
許姜南氣結,咬牙切齒道:「謝謝你!」
江侑行裝模作樣道:「別客氣,舉手之勞!」
許姜南恨恨地剜了他一眼:「你為什麼叫張似隆?」
「張似隆有個養女叫張如蘭,兩人早已苟且在一起,周時桉殺了張似隆卻放了她,但是她有身孕,一個女兒拖著孩子想要在亂世安身立命難如登天;我呢,雖然沒什麼大本事,但是易容術還能拿得出手,就且幫她裝成張似隆,穩住商會,拿到錢財傍身,也算互幫互助。」
「你沒有同周時桉去北方?」
「去了!」江侑行沉默良久說道:「……你死了之後,他謹守你的遺言,沒有回余川,一直按照同陳確的約定往北方運送物資……那年年底,雪下得特別大,我們被日本人偷襲……時桉……死了……我僥倖撿回一條命……」
恍惚中,許姜南仿佛看到了周時桉淺淺吟笑的樣子——他本來渾身是光,有那麼一瞬,突然暗淡了,成為宇宙的一粒塵埃。許姜南努力回想他全身是光的樣子,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後來許姜南發現,那是第一次見周時桉時,她眼裡的光。
不知何時,許姜南淚流滿面。
江侑行有絲動容,人世間最大的遺憾,無非是在黎明前失去,在相愛時分離,在盛世來臨前死亡……許姜南和周時桉好像每種遺憾都挨著。
想到這,江侑行反而釋然了,他這一生還這樣漫長,可是已經結束了。總有人想要等下去,可惜愛不能靠毅力。
江侑行望著許姜南,愁腸百結:「你沒有找過他麼?」
「沒有!」許姜南悵然:「他不記得我!」
人跟梧桐樹是一樣的,心空了還能勉強立著,旁人以為下個春天它就能發芽,其實它在那個春天就死了。
她把自己留在了前世余川的周宅里,現在許姜南不過一具沒有三魂七魄的皮囊罷了。
「你同你父親離開鳳凰鎮那年,在碼頭上,我們見過。兩個小乞丐,我和周時桉,你給了我和時桉兩個餅,一碗水!時桉說,他要報答你的恩情。」
許姜南全然不記得。
江侑行繼續說:「周時桉的生母是潮州名伶梅鳳溪。也是梅九妹的堂姐。他原本也不叫周時桉。同費家和周家並無半分關係。」
許姜南靜靜地聽著。她聽周時桉提過,他並非周自醒的親生兒子。
「周老爺子將親生兒子托給費家,以為是當少爺。誰料那費家吃人不吐骨頭,全當得了一個長工,得了痢疾就仍在雜房等死,連個大夫都不捨得請。死了就找人用草蓆裹著扔到了荒山上。哪成想,幾年後,周老爺子來尋親兒子,費家不想交惡,便差人把時桉從乞丐堆里扒出來,讓他冒充周自醒的親兒子。」
原來如此。
許姜南問:「他生母是名伶,怎麼會落地去當乞丐。」
「他母親生得極美,但是在亂世,美也是罪過。難保不被人惦記。被人惦記,卻沒有靠山,又無自保能力,便只能淪落風塵,任人宰割……」
許姜南沒有來由地心痛起來,怪不得,周時桉對她善作主張自毀名節嫁入周家,心生芥蒂,原來,他是害怕許姜南重蹈他生母的命運。
「生下周時桉以後,日子過得特別清苦,大概周時桉八歲的時候,有一天,梅鳳溪大半夜一把火燒了戲台戲樓……因為生父不詳,他自然也成了孤兒,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除了乞討,別無他法。」
許姜南掩面痛哭,這些,周時桉從未同她說起。
江侑行瞧著痛哭的許姜南,責怪她:「你知道麼,走到周三爺這步,時桉經歷了什麼?許姜南,你什麼都不知道。一個棄子想要在亂世立足,何其艱辛,但是因為你,他甚至願意放棄輪迴。他太傻了,你僅僅給了他一個餅一碗水,他為你付出了所有的一切。許姜南你負了他。你答應過他,要去尋他,為什麼你沒有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