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交集

2024-10-05 20:41:55 作者: 一日瑾花

  許姜南是失憶了,但是她不傻。

  面對山本,她感到一股強烈的壓迫感。那個男人眼中閃爍的欲望,就像野獸盯著獵物一般,毫不掩飾。她知道,山本對她有所圖謀,所以許姜南找了買換洗衣物的藉口,下了船。

  許姜南沒再回去,她隨便找了家店買了一身男裝,將原本的秀麗長發剪去。在天橋下,她從表演雜耍的藝人手中買了一個假髮套和絡腮鬍,喬裝完之後,許姜安成了一個身材矮小,滿臉絡腮鬍的男人。

  

  手中的一百大洋,是費明月給她的。她利用這筆錢在許家宅子的後面的巷子裡租下了一間房間,給房東說,自己是從京港過來進貨的絲綢商人。

  做完這些,許姜南去許宅周遭轉了幾圈。

  費明月告訴她:她原本是許家茶莊的大小姐,周家的三少奶奶。余川周家想和上海裕隆商會會長張似隆想結親,但是,張似隆不想女兒給人做二房,於是周家便把她扔在江中,來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許姜南聽得心驚膽戰,心有餘悸道:「想要做正房,我們離婚便可,也能找個理由把我休了,為何非要害我性命。」

  費明月憤然道:「你是獨女,周家娶你是為了許家在陽明山的地,如今周家剛拿到地,就把你休了,這要傳出去,周家在余川還有什麼威信可言。周家要里又要面,讓人戳脊梁骨的事情,斷然不會做的。」

  那就只能害她性命了。

  費明月安慰她:「我不相信時桉哥會這麼做。想來他也是身不由己,你先去上海躲躲,等周家和張家親事定了,你沒有威脅了,再回來。」

  眼下,也只能如此。

  但是許姜南卻不這麼認為。

  許姜南的世界變得一片混沌,記憶如碎片,無法拼湊出完整的畫面。但是,周時桉的名字,她似乎異常熟悉,熟悉到,每次聽到「周時桉」這三個字,許姜南就會莫名其妙地心痛一下。

  許姜南決定留在余川。

  如今的許家果然是日落西山。鋪子轉了,家僕也遣散了,進進出出的也就只有許幻敏和喜鵲兩個人。這幾日,許幻敏找了好幾個房牙來看宅子,看來是打算賣掉許宅。

  許姜南也跟蹤過周時桉幾次,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她靠近周時桉,桂兒像是察覺了一樣,四處張望,害得許姜南只能遠遠的躲著。

  三伏天的余川,燥熱難耐!院子裡的樹木也被曬得葉子枯黃,無精打采地低垂著頭。偶爾有幾聲蟬鳴,尖銳而刺耳。費啟鳴拿著蒲扇,在躺椅上乘涼,早上,周時桉差人來請他,說要在歡慶樓設宴,為他踐行,因為不日,他將去南京新政府任職。費啟鳴回掉了了,說這事不宜宣揚。他並不想因為自己的升遷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在這個敵友不分的時代,保持低調才是最重要的。

  費啟鳴總覺得,倘若那天,真在山本那裡發現許姜南,周時桉是不打算留活口的,包括他在內。這樣一想,費啟鳴脊背發涼。

  他和周時桉自小一起長大。周時桉做事圓滑,滴水不漏,善會左右逢源,但是,費啟鳴清楚,周時桉眼裡容不得沙子,做事狠絕,不留餘地。只不過他善於掩飾。所以,有的時候,費家對周時桉是既親近又害怕,周時桉就像是費家手裡的一把鋒利的刀,他能幫助費家解決許多棘手的問題,是費家的得力助手。然而,這把刀卻也可能隨時刺向費家自己。周時桉的狠辣與決絕,讓費家對他既敬又畏,既愛又怕。

  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像是一場精心編織的棋局,每個人都在暗中觀察,試探,等待合適的時機。

  書房裡,陳確憂心忡忡:「費啟鳴不來,說不宜張揚。」

  周時桉坐在書桌旁,手中摩挲著《南時》,低聲語:「沒事。我也就是探探他的口風。」周時桉抬頭問道:「山本那邊呢?」

  陳確神情凝重:「他家的商船今早起程去上海了。」

  周時桉微微點頭,他的手指在畫上輕輕滑過,繼續問道:「阿行那邊通知了嗎?」

  陳確猶豫了一下,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擔憂:「……我擔心,如果山本出了事,費啟鳴會懷疑到你。畢竟現在,我們還不能與費家交惡。」

  周時桉坐在昏暗的燈光下,漫不經心地問道:「死了一個山本,我們便會同費家交惡?」

  周時桉的聲音顯得尤為清冷。旁邊站著的陳確,聞言不禁皺起了眉頭。他明白周時桉話中的深意,但又不忍直接回應。畢竟,山本是日本人,與上海諸多商會,還有費家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若他死在這裡,無疑會引發一場風波。

  陳確遲疑道:「他畢竟是日本人……」

  周時桉卻不為所動,瞥了陳確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寒意:「活著讓他出余川已經是我的底線了。讓阿行手腳乾淨些。」

  陳確心中一凜,不再言語。

  周時桉頓了頓,語氣冷冽:「最好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陳確猶豫了一下,又道:「老爺子近來沒有去藥鋪抓藥。好似停藥了!」

  周時桉自畫裡抬起頭:「多久了。」

  陳確道:「小十天了。」

  周時桉思索片刻,也就是說,張似隆來了之後,周自醒便不再吃湯藥了。

  陳確道:「老爺子換了個西醫,好像叫趙玉書。張似隆從上海帶過來的。」

  周時桉冷哼一聲:「真是小看張似隆了,我爹最厭惡西醫。居然也讓他給說動了。」

  陳確嘆氣道:「他都能說動老爺子讓你娶二房。可不是什麼省心的主。」

  周時桉把《南時》收放到書架上,問道:「張如蘭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張如蘭那邊沒什麼動靜,自從來到余川沒出過宅子。」說罷,陳確蹙眉:「不過春翠說,那姑娘身體好像不太好,日日吃藥,沒見停過。我讓春翠今晚把藥渣拿給我,我倒要看看這姑娘生了什麼病。」

  陳確似乎想起了什麼,急聲道:「對了,剛老爺子差人過來,讓你晚上去老宅一趟,估計是娶親的事。」

  周時桉嘆口氣:「那就製造點麻煩事,讓老爺子沒心情和張似隆議親。」他嘴角微翹,眼中閃爍著挑釁的光芒。

  陳確胸有成竹:「放心,安排妥當。」話罷,又擔心地說道:「……如今多了個張似隆,徒增很多變數,你要謹慎應對。」

  午夜,月光透過古老的屋檐和窗欞,灑下斑駁的光影。庭院中,老樹濃蔭匝地,蟬鳴聲聲入耳。不一會兒,一陣輕微的響動打破了夜的寧靜,江侑行猶如一隻靈敏的豹子,翻牆而入,他的動作輕盈而矯健,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桂兒習以為常,江侑行從來沒有從正門進來過,永遠是翻牆跳窗。

  此時的江侑行汗流浹背,一頭扎進水缸里,咕嘟咕嘟的灌了來個水飽。

  桂兒趕緊從廚房找來一條毛巾,遞給江侑行。

  「謝謝!」江侑低接過毛巾,低頭開始擦拭身上的汗水,邊擦邊問:「有吃的麼?」

  「有。」桂兒趕緊道:「給你留了飯,在廚房。」

  江侑行「嗯」了一聲,轉身去了廚房,桂兒緊緊地跟在後面。江侑行一落座,桂兒就把柜子里的飯菜一股腦地拿了出來,說道:「天太熱了,我怕壞掉,給了熱了好幾遍。」

  江侑行見桂兒這般殷勤,挑眉道:「說罷,有什麼事情求我。」

  桂兒嘿嘿一笑,支吾道:「沒事,就是瞧著江爺這幾天太辛苦了。」

  江侑行聞言,低聲道:「有事就說,過期不候!」

  桂兒猶豫半晌,說道:「江爺,我總覺得三少奶奶就在咱周遭。」

  江侑行一愣,手裡夾起來的菜「啪」的一聲掉在桌上,又故作漫不經心地把菜從桌子上夾起,問道:「你看見她了。」

  桂兒搖頭,支支吾吾道:「……我聞到她的氣味了。」

  江侑行心裡一陣惡寒,轉念一想,桂兒鼻子靈得很,也是通過氣味尋到他,遂問道:「在哪裡?」

  桂兒想了想:「……不固定什麼地方。有的時候在學堂附近,有的時候在碼頭,有的時候許家宅子……」桂兒望著江侑行:「每次,三爺都在。我再想,你說三少奶奶是不是在跟蹤三爺?她既然人在余川,為什麼不回來?不找三爺?」

  江侑行慢里斯條的巴拉著碗裡的飯,問道:「你家三少奶奶身上啥氣味?」

  桂兒想了半晌:「……檀香加點苦杏仁味。原先只有檀香味,後來不知怎地,多了好些苦杏仁味。」

  江侑行蹙眉:「這些,你有告訴過三爺嗎?」

  桂兒聞言,趕緊擺手,臉上露出些許惶恐:「我哪敢。我瞧著三爺這幾日心焦得很,不敢同他亂講。要不,江爺,你同三爺說說。」

  江侑行輕笑,滿口答應:「好呀。我來同三爺說。」他頓了一頓,眼神中閃過一絲銳利,又問道:「你家三少奶奶平日裡,可有吃樹根的習慣?」

  桂兒被他這個問題問得有些發愣,他皺起眉頭,努力地回想:「吃樹根?沒有沒有。不過……」桂兒眨了眨眼,似乎想起了什麼:「有一次,我見三少奶奶在後院挖樹根……」

  江侑行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什麼樹,帶我去瞧瞧。」

  短短數月,那棵樹已如手臂般粗壯,樹根破土而出,蜿蜒盤旋在地上!

  「怎麼長這麼快。三爺剛拿來的時候,才這麼粗!」桂兒比劃著名:「這才多久,長地比我都高,比我的大腿都粗……」

  桂兒絮絮叨叨,江侑行沒有理會,借著月色,他打量著那棵樹——枝葉茂盛而翠綠,遮天蔽日,生機勃勃。

  「這是什麼樹?」江侑行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不知道。三爺也不清楚。估計三少奶奶應該知道,好幾次晚上我見她瞅著這棵樹發呆。」桂兒答道。

  江侑行從袖口裡抽出一把匕首,蹲下去,割了一截裸露在外面的樹根。

  桂兒在一旁看著,滿臉的疑惑:「江爺,這樹根有啥用?」

  江侑行抬起頭,淡淡地道:「我哪知道,回頭問下你家三少奶奶。」

  桂兒撓了撓頭,似乎更加困惑了:「你能找到三少奶奶?」

  江侑行微微一笑:「我自有法子,只要她在余川,我一定能找到她。」

  滿余川都在傳周家三少奶奶體弱多病,命不久矣,周家為延續香火,不得已要為周時桉娶二房。許幻敏不解,在碼頭鋪子堵住了周時桉的去路:「你且說說看,姜南到底怎麼了事?」

  周時桉神色凝重,他揮手屏退左右,施禮道:「姑姑,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不管我如何解釋,恐怕也難以消除你心中的疑慮……我向你保證,姜南安好,只不過,現在時機尚未成熟,我還不能讓你見她。」

  許幻敏的眉頭緊鎖,胸口起伏不定,顯然是被憤怒和擔憂所困擾。她聲音微顫,帶著一絲急切:「既然你說她安好,那我為何不能見她?」

  周時桉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掙扎,他想扶著許幻敏坐下,被她拒絕了。

  許幻敏氣得說不出話渾身顫抖:「你們周家喜歡求娶孤女,整個余川都知道。我哥原本也不希望許姜南嫁給你。只是,姜南堅持,一意孤行,任誰勸說都不行,甚至不惜毀了自己的名節……你們才成親多久?我哥才死了多久?你們周家……」

  周時桉似乎在權衡著什麼。最終,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堅定:「姑姑,明天晚上,你來周宅,我讓你見姜南。記得,一定要等天黑。」

  「明晚?」許幻敏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更多的是對周時桉的不信任。然而,在周時桉堅定的目光下,她最終選擇了沉默。她只能暫時壓抑住內心的焦慮和憤怒,等待「時機成熟」。

  在余川的這座深宅大院裡,張如蘭的生活顯得異常平靜,仿佛與世隔絕。自從她踏入這片宅邸,便未曾踏出大門一步,此刻的她站在月色下,眉頭緊鎖,憂心忡忡。

  春翠喊了一聲:「小姐,吃藥了。」

  日復一日,她都在服藥,藥香瀰漫,卻從未間斷。

  張如蘭接過湯碗,眼中卻沒有一絲溫度。疲憊和厭倦像一座無形的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突然猛地站起,手中的湯碗被狠狠地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聲在空氣中迴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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