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朝夕

2024-10-05 20:40:20 作者: 一日瑾花

  許姜南被他推得哭笑不得。轉念一想,上一世他也如此,克己復禮,不遠雷池半步。

  周時桉低聲說:「……傳言終究是傳言,只要沒有坐實,你依然是許家茶莊的大小姐,沒人敢對你不敬。但是,」周時桉頓了頓,淡聲說:「你我之間有了夫妻之實,傳言坐實……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我不想你因我,被人詬病。」

  許姜南氣他迂腐克制,卻又無可奈何,苦笑道:「我都不怕,你怕什麼?積毀銷骨的是我!」

  「不行!世道艱難,女子已萬般不易,這般人為的苦你不能再受著!」

  許姜南還想辯解,突然想到父親曾告訴她,周時桉是私生子,他的母親並無名分……

  許姜南默不作聲,她原本也是下定了決心,如今卻被他果斷地拒絕了,臉上掛不住!再堅持,她倒顯得她太上杆子了!

  許姜南心道:哎,周時桉啊周時桉,都送上門了,不曉得你到底克制什麼?瞧著吧,有你後悔的時候!

  「姜南!」

  周時桉瞧著許姜南臉色潮紅,低頭不語,喊了一聲。

  「嗯!」許姜南好不容易堆積起來的勇氣,轟然倒塌,此刻訕訕的不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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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時桉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他把許姜南的身體攬到自己面前:「姜南,等回到余川,我會去許家提親,名正言順地把你娶回周家。」

  許姜南「嗯」了一聲。

  周時桉還想說什麼,卻被敲門聲打斷!

  「三爺,大夫來了!」

  周時桉折身去開門,把大夫請進屋內……

  大夫前腳剛出宅子,江侑行、費明月他們便到了。

  周時桉在鳳凰鎮置了一處宅院,方便眾人落腳。這宅院有些年頭,牆壁上爬滿綠色的爬牆虎,風一吹,如同綠色的波浪連綿起伏。

  江侑行直奔屋內,哐哐灌了一通水,喘了口氣,說道:「人,我們給綁來了!」

  許姜南一時沒聽明白,疑惑地望著他。

  費明月忙解釋:「什麼綁來?請來,請來。」然後對許姜安說道:「我們請來的!」

  許姜南甚是費解:「請來了誰?」

  費明月看向周時桉,問道:「你沒同姜南說?」

  周時桉恍然道:「……我還沒來及。」

  周時桉看向許姜南,艱難地開口道:「……你方才不是暈到麼,我還沒來及告訴你……」

  「我們把許杏綁來了!」未等周時桉說完,江侑行便接上了話。

  費明月狠狠地瞪了江侑行一眼:「我們請來的,你到底會不會說話!」

  許姜南愣了好大一會……

  終於,許姜南怒問:「你們綁許杏做什麼?」

  費明月生怕解釋不清楚,望向周時桉:「你問時桉。」

  周時桉語塞,他何時允他們綁來許杏。他只是同意去看看許杏的現狀,聽聞,自打三姨娘去世後,許杏日子過的些許艱難。許幻章雖被鄉里鄉親尊為老爺,可是為人著實摳門,家裡連一個傭人都不肯請,里里外外的活計全讓許杏一個人做。周時桉想著,既然是許姜南的堂妹,理應有所照拂,如果境況糟糕,便舍些銀子給她。哪成想,這倆活寶把人綁了!!!!

  這讓他如何解釋,攬到自己身上,許姜南定然責怪!

  周時桉咬咬牙:「……想著你們姐妹許久未見……」

  「許杏人呢?」許姜南擔心江侑行舉止逾越,嚇到許杏,她得先確保許杏安危。

  「……廚房!」費明月答:「她說她餓了,問我有沒有吃的,我就把她放廚房了……荷葉看著呢。」

  許姜南慌不擇路地往廚房去,卻被費明月一把拽過來:「等下,去之前,我得同你說清楚。」

  許姜南著急應道:「你快說。」

  「……我們沒把她怎樣。真的,是請來的,規規矩矩請的,就是吧……」費明月欲言又止。

  許姜南著急問道:「就是什麼?你們打她了?」

  江侑行辯解:「你胡說什麼?我們幹嘛要打一個小姑娘。」

  費明月支支吾吾:「他真的是你二叔的親女兒麼?我都懷疑是不是綁錯人了……呸呸,是綁錯了人!」

  「她胳膊上的傷與我們無關。」江侑行擺手:「我得同你說清楚,你可別賴在我們身上。」

  「她腿上的傷也同我們無關。我們初見她時,她就已經受傷了。至於怎麼傷的,你需好好問問。」費明月趕緊解釋道。許姜南聽得一頭霧水,怎麼哪都是傷。這是什麼情況?

  許姜南慌不擇路地往廚房去,又回頭叮囑:「你們別過來。」

  一抹斜陽,滿地花蔭,簾外鳥語啁啾,更顯得廳堂分外寧靜。

  還沒到廚房,許姜南便聽見荷葉的聲音:「……你慢點吃,別噎著……慢點,慢點……」

  許姜南走到廚房,看見一個頭髮亂糟糟的姑娘衣衫襤褸,頭埋在碗裡,腮幫子鼓囊著,吃得滿嘴是飯渣……

  「還有嗎?」她抬頭問荷葉。

  荷葉嚇了一跳:「還吃?你都吃三碗了!你這是餓了多久!不能吃了,真的不能吃了,會撐死的……」

  「……我再吃最後一碗,最後一碗……」小姑娘眼淚汪汪地哀求著。

  「許杏!」許姜南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

  荷葉看見許姜南,像是找到救星一般:「姐姐,你可來了。你趕緊的幫我勸勸她,她都吃了三碗飯了,真的不能再吃了,我娘說過,這樣會被撐死……」

  許杏瞧了許姜南半晌:「……阿姐。」

  許姜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比四年前更瘦弱,臉頰深陷,面色蠟黃,身上的衣服還是自己四年前來鳳凰山的時候送給她的,她居然穿到現在,衣服上面還落著補丁……許姜南鼻子一酸,眼淚落下來:「你哪受傷了!」

  許杏慌忙掩飾:「沒有,沒有!」

  許姜南不由分說的捋起她的衣袖,嚇了一跳,青一塊紫一塊的,還有個傷口,應該是新的,用抹布胡亂包裹著,那麻布沾了水,濕噠噠地粘在傷口上,揭下來連著皮肉……

  許杏疼得掉眼淚:「阿姐,我自己來!」

  荷葉拿來一些創傷藥,許姜南重新幫她把傷口包好。

  「你腿上的傷在哪裡?」許姜南彎腰去瞧。

  許杏閃開,抹著淚說道:「……阿姐,別看了。」

  許姜南不依,掀開她的褲腳……

  荷葉驚呼:「你這是被誰打的?這是刀傷嗎?」

  許杏趔趄的退了幾步:「沒事的。」

  許姜南定下心神,對荷葉說:「荷葉,你去幫我請個大夫過來。」

  「阿姐,不用的。休息兩天就好了。」

  「你能休息?」許姜南反問道。

  許姜南瞧她一手的老繭,就知道她在家也沒少幹活,許家上下十幾口人吃喝拉撒,全靠她來張羅,哪能輪得讓她休息。

  許杏低下頭!

  許姜南嘆口氣,問道:「你不是要成親了麼?怎麼還這般打扮。」

  許杏苦笑,笑著笑著眼淚便出來了:「……我娘不在了!我爹那個人你是曉得的,屬貔貅的,新衣也是要花錢的,他哪捨得!」

  許杏抹了抹眼淚,握著許姜南手,垂聲問道:「阿姐,你能借我些錢麼?我想給我娘置副棺材,眼瞅著她都去世一年了,還被草蓆裹著扔在後山,我心裡難過!」

  許姜南雖然不清楚這裡面的彎彎繞繞,但是她清楚許幻章為人摳門,定然是不捨得出錢買棺材。人死都不得不到最後的尊嚴!

  許姜南點點頭:「我問你,你想嫁給趙家的那個病懨懨的少爺麼?」

  許杏哽咽道:「我不想嫁就成了?我阿爹聘禮都收了。我之前逃了一次,阿爹和三哥把我逮回來……他們怕我再逃,就把我腿打折了。」

  許姜南一聽就來氣!思索半晌,下定了決心:「我且問你,倘若現在有個法子,能讓你離開許家,不嫁給趙家少爺,你可願意?」

  許杏趕緊點點頭:「我願意!我不想嫁人。那趙家是把我當丫頭買去的,去了也是當丫頭使喚,阿姐,這樣的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過了。我想離開,去哪都成,哪怕餓死累死在外面,我也不想回鳳凰鎮,不想回許家了。你不曉得,自打我娘死了,我……一丁點盼頭也沒了……」

  說著說著,許杏便「嗚嗚嗚」地哭起來,邊哭邊說:「阿姐,你帶我走吧!」

  這話,許杏四年前也同她說過,她怯怯地問許姜南:「阿姐,你能帶我去余川麼?我也能像喜鵲那樣,洗衣做飯。我不怕累的。」

  那時的許杏也才13,比許姜南還小兩歲。

  許姜南知道她日子過的苦,但是尋思著,再苦,許幻章畢竟是親爹,吃飽穿暖總歸是沒問題。她也同許幻章提起過讓許杏去余川待上一待,等過幾年再回鳳凰鎮,不耽誤嫁人。但是,許幻章不允,現在想來,是許姜南想的太天真了!這麼一個免費勞動力,許幻章怎捨得放手。人說,虎毒不食子。這許幻章把女兒當牲畜養,還不如牲畜。

  周時桉說,這世間女子不宜!何止是不宜,簡直是舉步維艱!

  入夜初夏的微風不燥,嫩綠的荷葉掛著顆一顆晶瑩剔透的晨露,「啪嗒啪嗒」地掉在荷池中,暈起一圈圈漣漪。

  許幻章晚上回到宅子,就聽三兒子許裕簡同他抱怨:「不曉得阿杏這死丫頭一天去哪了,連飯都沒做。」

  許幻章皺眉:「興許是偷懶躲起來!你也有手有腳,幹嘛非要指望她。」

  許裕簡又道:「我找人打聽了,那孟先生去過孫家的茶鋪。只不過,孫家現在沒有鳳凰單叢的現貨,要等到這一季的暑茶。那孟先生當即就付了60%的定金。」

  許幻章不以為然:「孫大同那點茶葉,還不夠塞牙縫呢?全給了孟先生又能怎樣」

  許裕簡實在想不通,問道:「爹,你為什麼不肯賣給孟先生,現貨現銀,我們又不吃虧。」

  許幻章瞪了他一眼,恨鐵不成鋼問道:「物以稀為貴,你懂什麼?如今這鳳凰山的茶樹百分之七十是咱們許家的。價格還不是我們說的算。」

  許裕簡還是不懂,問道:「現在價格上去了,咱們有貨,為什麼不賣他呢?」

  許幻章跺跺腳:「你傻呀?如今賦稅多高,你不是不知道。一畝茶樹我要繳納2000銀元。動不動還要加派截留。我情願那茶葉爛在地里,也不想這把白花花的錢送給旁人。」

  按照許幻章同餘司令的約定,他賣的每一斤茶葉都要繳納銀元,索性,許幻章只種不收,單方面提高鳳凰單叢的價格,果然,物以稀為貴!

  許幻章有70%的茶樹,卻只採收其中的50%,每年上市的鳳凰單叢大幅度減少,於是價格便水漲船高!許幻章便賺得盆滿缽滿。

  許裕簡算是聽明白了:「爹,您的意思是,鳳凰單叢還要漲?」

  許幻章冷哼了一聲:「今年的鳳凰單叢,暑茶我只採40%。我讓他有錢未必能買到!」

  許裕簡惋惜道:「爹,你這是何必。眼下鳳凰單叢的價格已經是歷年最高。如今這世道不齊整,咱們能賺一些是一些……我擔心物極必反,到時,咱別搬著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你呀!優柔寡斷。你也知世道不太平,咱們總要為自己打算,未雨綢繆才對!你大哥已經在香港看好鋪面,等立冬採過冬茶,我們就遷去香港!」

  許裕簡恍然道:「去香港?那茶園怎麼辦?」

  許幻章敲了敲許裕簡的腦袋:「……如今鳳凰單叢這般搶手,你還擔心茶園沒人接手!」

  許裕簡恍然大悟:「爹是打算賣掉茶園?那大伯那邊怎麼辦?這茶園大伯也有份的……」

  許幻章瞪了他一眼,看傻子一般:「余川離這千里之遠,等他知曉,茶園早賣掉了!哪能輪到他來知會。」

  許裕簡不敢忤他的意,只得點點頭,違心道:「爹爹英明。」

  許幻章不想多說,叮囑他:「找到阿杏,後天就出嫁了,別這時生出事端。」

  許裕簡擔心地問道:「她不會又跑了吧!」

  許幻章不耐煩地擺擺手:「瘸著腿能跑哪去。到鎮東頭的秀兒家看看,興許在那藏著不肯回來。」

  許裕簡應了一聲,便出去尋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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