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葬身

2024-10-05 20:40:04 作者: 一日瑾花

  黃泗巷祠堂是供奉黃姓祖宗的,裡面擺放著歷朝歷代祖宗的牌位,中了狀元進士的,入了朝做了官的,捐了錢修繕寺院廟堂的……如今,那牌位全被黃川扔在一旁。

  燈火通明的祠堂里,獨獨擺放著一個牌位,許姜南湊近一看,上面寫著:先室黃玉鳳之位!

  許姜南並不知黃玉鳳是誰,不敢胡亂揣摩。

  夜色並不濃重,早已過了卯時,天光乍亮,黃川立在牌位中央,虔誠地上了三炷香,一切穩妥後,黃川轉身,向許姜南鞠躬致歉:「讓許小姐受驚了。」

  許姜南只覺得此人陰晴不定,難以琢磨,不敢貿然接話,但是,依然忍不住問道:「陳家別院的火是怎麼回事?」

  黃川坦誠道:「自然是我放的。」

  許姜南不曉得他葫蘆是買的什麼藥,大驚失色:「那院子有百十口人!」

  黃川點點頭:「我自然曉得。還得謝謝你。以往那別院也就只有陳居實那個老匹夫和他的小老婆。今日為了捉你,陳家巷能出的勞力都去了,何止百口人,估摸著有上千口宿在陳家別院,等著今早審你!這會大抵是死的死,傷的傷!」

  

  許姜南捂著胸口,猛退幾步,心道:他是個瘋子。

  「是你給陳家遞的消息?」許姜南悽然問道。

  黃川沒有否認:「我何止給陳家遞了消息。我還把你的槍給了他們,沒有牢靠的物件,他們怎肯信?」

  他一早就在算計她,許姜南心駭。

  「許姑娘這麼聰明,不妨再猜猜,我還給誰遞了消息。」

  許姜南一驚:「是你告訴周時桉他們,我被沉入江中,要被用來祭祀?」

  黃川微微一笑。

  「你到底要做什麼,黃川!」許姜南越想越是駭然!

  「……我原本也只想讓他們一命抵一命,可是,」他頓住,恨意宣於眉間,「……一命難解我心頭之恨,索性讓他們全來賠命,一了百了。」他站在陰影中,偶爾抬頭的時候,能看到他眉目冷淡的側臉,透著恨意。

  黃川自懷裡掏出懷表,看了下時間,說道:「許姑娘,這回你大可代我跑警察局一趟,告訴陳探長,我要炸掉陳家的商船,陳家的酒樓,陳家的商行,放心,我做事一向公平,黃家的也跑不了。要死,大家就一起,一個都不能落下!」

  這是什麼渾話。

  許姜南驚恐得連連後退。

  「今日要你抵命的陳家人,許小姐難道不覺得他們面目可憎?」

  許姜南不語,只覺渾身冰冷,兩眼發黑。

  黃川又道:「你不去嗎,許姑娘!待會,這也是一片火海,我不想連累你。快走吧,要是陳探長速度快,興許陳家商船還能保住,裡面的人便能免受皮肉之苦!」

  「黃川,你是瘋了嗎?為什麼要這麼做?多大的仇怨能讓半個廣州城裡的人給你陪葬!」許姜南厲聲質問,只覺得虛汗淋漓,憤然卻無能為力。

  黃川並不回答,拿出一盒火柴,劃著名了,隱隱火光,照得他的臉半明半暗!

  「你可知警察局在哪?出了祠堂,一直向北,別停!」

  直到這時,許姜安才隱隱嗅到一絲酒精的味道……再看腳下,四周水滋滋的,全是酒!

  許姜南大駭,腳下早無立腳之處,她一直被逼退到祠堂外面。

  黃川笑著望著她:「快些走,興許來得及!」

  話音剛落,燃起的火柴便掉在地上,火光四起,許姜南驚駭,轉身狂跑,一直向北!

  那具燒黑的屍體大抵就是黃川,畢竟祠堂當時除了他,並無旁人。

  許姜南再次站到黃泗巷祠堂這裡,已經是兩天後。

  她渾渾噩噩地在床上躺了兩天,陳探長執意要見她,畢竟她是最後一個見過黃川大的人。

  許姜南自知躲不過,只能硬著頭皮隨著陳德辰來到祠堂詳細講述了事發當日見黃川的情況。

  「許小姐確認,那牌位上寫的是:先室黃玉鳳之位?」

  許姜南點頭:「一字不差。」

  陳德辰沉思不語。

  許姜南道:「黃玉鳳是誰?我瞧著黃川對牌位很是恭敬。」

  陳德辰不想說,想扯開話題卻被江侑行搶了先:「她與黃川青梅竹馬。卻被逼著嫁給了陳善祥。想來黃川如此瘋癲,倒是有跡可循。這麼一說,槍殺陳善祥的人必然是黃川。」

  於是,江侑行便把其中原委,前後因果如實講給許姜南。

  許姜南道:「陳善祥於黃川有奪妻之恨,殺了陳善祥就是了,也能全身而退,他何故非要魚死網破,白白丟了這麼多人的性命。」

  江侑行挑眉輕笑:「這些人當真無辜?許小姐何時變得這般天真。」

  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忘譏諷她,當真小看江侑行的怨氣了。

  許姜南苦笑:「那江堂主倒是好好說說,這些人怎麼就是罪有應得。」

  江侑行搖搖頭,兀自笑了:「眼下倒有個知情人,許小姐不妨問問陳探長,黃川去警局報案,央你去陳善祥家救黃鳳玉的時候,你倒是去了沒有。」

  陳德辰臉色一沉,說道:「自然是去了。」

  「哦!」江侑行估計抬高聲調:「那倒是辛苦陳探長了。那你且說說看,你見到黃玉鳳時,她可還是個全乎人?」

  陳德辰臉色暗沉,遲遲不語。

  江侑行長長嘆口氣:「想來時間頗久,陳探長給忘了,我倒是記得。」

  「你怎麼記得?」許姜南不解,陳家的事,他倒是門清。

  「我們行雲堂乾的就是走街串巷,買賣情報的行當,廣東誠這地界上的事,可瞞不住我們。」

  江侑行顛了顛手裡的槍,別在腰間,說道:「那黃玉鳳被陳家做成了人彘,裝在一個瓷罐子裡,要死死不得,要活活不了。」

  人彘!

  許姜南震驚不已:「為什麼?她不是陳善祥的妻子嗎?」

  江侑行大笑:「你平時挺聰明的,這會怎的這般蠢。陳善祥娶黃玉鳳本就是為了她家的釀酒秘方。但是,黃玉鳳情願被賣到煙花柳巷,也不肯交出來。陳善祥自然不會把人賣到煙花柳巷,畢竟陳家也丟不起這個人。那還能怎麼辦,不得可勁地折磨黃鳳玉。」

  「黃川知道?」

  江侑行看傻子般看著許姜南:「自然是知道。可他當時方才17,能做什麼?陳家知他倆關係,便隔一日送一個黃玉鳳身上的物件敲打黃川,沒有貼身物件了,便今日截個手指,明日割個耳朵……」

  江侑行輕描淡寫,許姜南聽得心裡直作嘔!

  「……終有一日,黃川受不住了,便把這釀酒秘方給了陳家。陳家得了這秘方,那黃玉鳳便再也沒用了,被丟了在柴房。可憐那黃玉鳳,花似的姑娘,被折磨得體無完膚,說是陳家的大少奶奶,還不如一個干髒活的老媽子。她一個孤女無所依傍,只能忍氣吞聲!」

  「陳家既然都拿到了釀酒秘方,為何還要把人做成人彘!」

  江侑行兩手一攤:「……她懷孕了。做成人彘的時候,她都有8個月身孕了,肚子把瓷盆撐的……」

  沒等江侑行說完,許姜南一口嘔了出來……

  江侑行嫌棄地只搖頭:「別吐我鞋上了,髒死了!」

  陳德辰趕緊扶著頭暈目眩許姜南坐在石凳上,埋怨道:「江堂主,你這是何必呢,事情已經過去了,眼下再去追究,已無用處。」

  「陳探長,江侑行說的可是真的。」許姜南真切切地問道。

  江侑行在一旁煽風點火:「陳探長,是你替黃玉鳳收的屍,你倒是說說,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既然黃玉鳳懷孕了,不應該好生待她……」許姜南不爭氣地問道。

  江侑行被許姜南蠢到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自然不是陳善祥的孩子。那柴房每日都去男人,有時候一晚上去好幾個男人,黃玉鳳哪知道孩子是誰的……」

  許姜南怔住了,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原來這就是孤女的下場,無所依傍,被人欺辱,死無全屍!

  江侑行看她面露淒色,正色道:「你現在知道了,陳家的每個人都不無辜。」

  許姜南懂了,雪崩之下,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如果她是黃川,難保不會走絕路。

  如今陳家傷筋動骨,氣數已盡。黃川對黃姓人還是留了情面,只燒了這座宗祠和碼頭的商船。倘若當初黃家族長能為黃玉鳳撐腰,黃玉鳳也不至於非要嫁給陳善祥,落得這般慘絕人寰的下場。

  陳德辰道:「我昨日收到黃川的絕筆信,說了事情的經過,也自證他就是殺了陳善祥兇手,縱火的主犯。可如今,人已死,活著的人還要善後。」

  陳德辰拱手道:「二位,我先走一步。江堂主,勞煩你送許小姐回周家別院,莫讓周先生擔心,告辭。」

  陳德辰走了許久,許姜南才從石凳上起身對江侑行說:「你先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江侑行冷笑一聲:「你可拉倒吧。萬一你有什麼閃失,周時桉還以為又是我使了絆子。我可說不清。」

  許姜南亦是冷笑:「那黃荷葉沒沉江吧。」

  江侑行佯裝不懂。

  許姜南直言:「我仔細一想,這鬧劇,你應該沒少出力。比如,殺陳善祥的槍,極有可能是你給黃川的。」

  江侑行一怔,隨即大笑:「你說你,該聰明的時候不聰明,該裝糊塗的時候,你倒是聰明得很。」

  許姜南自知是猜對了,說道:「這麼大陣仗,黃川一個人可應付不來,自然需要幫手,需要錢。

  許姜南又道:「他從南洋回來不過短短兩年,即便是攢了些家當,可是商行,茶樓,賭場做得風生水起,自然少不了你江堂主的照拂。」

  江侑行但笑不語。

  許姜南又道:「我只是納悶,你是一開始就知道黃川的計劃……」

  「沒有!」不等許姜南說完,江侑行打斷她的話:「我可不知他的計劃。我原本以為他只是想要陳善祥的命,告慰黃玉鳳在天之靈,這等勝造七級浮屠的好事,我肯定是要幫上一把。其餘,我一概不知。你也不知死了多少人,這屎盆子,你別往我頭上扣。」

  此時,黃川已死,死無對證。他決計不會承認。不過依照江侑行的德性,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情,他必然不會做。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在黃川那的。」

  江侑行「嘿嘿」一笑:「你那麼聰明,倒是猜猜呀!」

  許姜南看他嬉皮笑臉的樣子,恨得牙痒痒。要不是礙於體力懸殊占不到便宜,真想一巴掌呼他臉上。

  「黃川曾說,他給人遞了消息。我以為是周時桉,現在想想,他說的是你,畢竟他同周時桉並無過往,周時桉未必會信他。」

  江侑行並不否認。

  「黃荷葉呢?他既然赴死,必然會有所託,決計不會上妹妹被黃家人拿去祭祀。我記得荷葉同我說過,她還有阿娘,在哪?」

  江侑行皮笑肉不笑道:「都已安頓好,不勞許小姐費心。」

  「……你就不怕我把這一切都告訴周時桉。」

  江侑行毫無顧忌:「儘管去說,你看時桉信我,還是信你。」

  許姜南氣結,顫聲道:「廣州城死了這麼多人,即便都姓陳,也有無辜之人,他們都有妻兒老小,如今留下那些孤兒寡母,只會多出更多的黃玉鳳!」

  「然後呢?」江侑行不為所動,哼了一聲:「許姜南,收起你那泛濫的同情心,如今這世道,即便沒有這場火,依然到處災荒戰亂,到處是流離失所的孤兒,衣不果腹的孤兒寡母,到處是黃玉鳳般的孤女。管好你自己吧。」

  「江侑行!」

  「許姜南,你心眼子多得跟蜂窩似的,周時桉慣著你,我可不慣著你。你呢,安生在周時桉身邊待著,老實地去收你的茶園,做好你許家茶莊的大小姐,別讓我生厭!倘若有一天讓我知道你對周時桉生出二心。」江侑行惡狠狠地瞪著許姜安,威脅她:「我保證你比黃玉鳳的下場更慘。」

  許姜南迎著江侑行寒人的目光,硬聲道:「江侑行,倘若你知曉黃川所作所為,卻助紂為虐,你不得好死,死無葬身之地。」

  江侑行兩手一攤,漫不經心道:「承你吉言,老子人都死了,愛葬哪葬哪,掛城門我都不管。」

  「你……」

  「許小姐,快些走吧!別讓時桉等著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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