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尋覓

2024-10-05 20:39:54 作者: 一日瑾花

  陳德辰又道:「陳確先生也是從陳家巷子出來的,應該了解我的苦衷,宗族關係沾親帶故,打著骨頭連著筋,我也有顧忌。」

  陳確點頭,表示理解:「即便是黃泗巷的人看到許小姐,眼下的境況也只能隱瞞不說,以免被人聯想到陳家少爺之死。」

  

  陳德辰嘆氣:「是呀,如今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萬不能指望黃泗巷的人能提供有用的線索。」

  周時桉施禮:「陳探長,能否勞煩你給牽個線,我先見見黃家的族長。」

  陳德辰點頭:「這個倒是可以,不過,之前的族長年事已高,現在管事的是個年輕人叫黃川,經營一家茶樓。周先生要是不介意,我來約一個合適的時間。」

  周時桉依窗而立,朱窗半開,沁來絲絲涼意,陣雨聲煩,夾雜著幾個響雷,不一會,大雨如注,落在青石地上,泛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眼前的黃川約莫二十左右的年紀,著了件灰色長衫,身材修長,腰背挺直,臉龐黝黑而瘦削,下顎尖秀,兩道劍眉斜飛入鬢,其下兩隻漆黑的眼睛熠熠閃光,鼻樑骨高挺,嘴唇緊抿成一條線,帶著倔強和堅韌之色。

  他對周時桉頷首:「周先生。」

  周時桉回禮,稟退了左右,二樓茶室只剩下他們二人。

  「多有打擾,還請黃老闆擔待。」周時桉沏好一壺茶,此刻見人落座,便執著茶盞,倒入茶水,端到黃川面前。

  黃川起身接過,道了聲謝。

  周時桉道:「我聞著黃老闆身上有白及的味道,是府上有人受傷?」

  周時桉看他神色無異,解釋道:「我祖上做藥材生意,如今在上海南京也開了幾家藥鋪,對草藥略知一二。」

  黃川不慌不忙地應道:「我妹妹頑皮,昨日去河裡撈魚蝦,被水下的碎石劃到了腳背,我今早去藥鋪給她抓了些草藥。」

  周時桉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又道:「這草藥中有魚腥草,想來令妹這傷口是發炎了。」

  黃川一怔,心道:他哪是聞出來的,這明明是去藥鋪里查過他的藥方。

  黃川定了定,輕聲說道:「可不是,早上才發現傷口紅腫,便加了一味魚腥草。」

  周時桉微微一笑:「黃老闆的魚腥草用了四五天了,要麼,令妹不是昨日受傷的,要麼府上受傷的另有其人。」

  黃川鎮靜自若:「……想來是我記錯了。許是她四五天前就受了傷。瞧我這記性,茶樓太忙,我給忙忘了,還以為她是昨日受的傷。」

  黃川滴水不漏,讓人無隙可乘。

  周時桉心道:黃川年紀不大,城府倒是挺深,當真小看他了。

  事已至此,周時桉便不再試探,直入正題:「我向黃先生尋個人。」

  黃川放下茶盞,朗聲道:「周先生不必客氣,你遠道而來,有求於我,我自當盡心盡力。」

  周時桉深吸一口氣,微微皺眉:「我想找個姑娘,約莫二十歲的年紀。」說完,周時桉從懷裡掏出一張照片,正是許姜南。

  十五六歲的模樣,穿著學生裝,稚氣未脫。

  那照片應該是從哪剪下來的,小小的一張,並不方正。周時桉極為珍視,待黃川看清之後,他用帕子包起來,揣進了懷裡。

  黃川搖頭,坦然道:「未曾見過!」

  周時桉自然不信,說道:「我和這位姑娘,原本約定要去鳳凰山……我途中在上海耽誤了幾日,她先我來到廣州。怎料出了事……」

  說到這,周時桉眼底的悲涼浮現出來:「她在廣州並無熟悉之人……又孤身一人,我擔心她的安危。黃老闆,你熟悉此處,人脈又廣,倘若能幫我尋到她的消息,周某必當重謝!」

  黃川起身頷首:「周先生折煞我了,尋人是舉手之勞,既然是周先生所託,黃某必定盡心竭力不負所托。」

  這當然是推脫。

  可眼下,在別人的地界,周時桉也不能奈他何,只得再次放低姿態,低聲道:「讓黃老闆費心了,略備薄禮,還請黃老闆收下。」

  明晃晃的金條碼了一溜,放在紫檀托盤上。

  黃川怔了一下,婉拒道:「無功不受祿。」

  周時桉又道:「黃老闆,如今黃泗巷同陳家巷因為陳大少爺的死,鬧得水火不容,我聽說那陳家的萬利商行扣了你在碼頭的貨。這些,權當我送給黃老闆疏通關係之用,用來彌補黃老闆的損失。還望黃老闆不要推辭。」

  黃川回禮:「多謝,讓周先生費心了。只是,我萬萬不能收。還請周先生收回。」

  說完,黃川便施禮告辭。

  黃川走後,陳確方才推門進來,急問:「如何?」

  周時桉點頭又搖頭。

  陳確看他穩如泰山,著急道:「眼下這情景,你就別給我打馬虎眼,直說。」

  周時桉眉一挑,說道:「他自然是見過許姜南,但是他始終不願意透露許姜南行蹤,我百思不得其解。」

  陳確不明。

  周時桉深吸口氣,眉頭緊鎖:「許姜南之於他們,是陌生人。一個陌生女子,持槍受傷。按道理,應該及早送到警局,擺脫麻煩才是。他們倒好,反而把許姜南藏了起來,怪了。」

  陳確也想不明白,指著一溜的小黃魚,說道:「那你這是打算——引蛇出洞?」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我倒要看看,這個黃川到底是多有骨氣。」

  兩人正說著,江侑行敲門進來,他拄著拐著,走路不太利索。

  江自行扶他坐定,便掩門出去。

  「我手下有個姓黃的夥計,住在黃家祠堂附近。許姜南逃跑的那晚,他吃酒睡得遲,看見黃川沿著巷子撒硫磺粉。」

  「遮血腥味!」陳確驚問。

  江侑點點頭。

  周時桉心裡驀然一緊。

  陳確略有不安:「黃川是有意掩蓋許姜南行蹤,沒道理呀!」

  三人一陣沉默。

  江侑行看周時桉神色黯然,說道:「我讓手下的人盯著黃川。」

  周時桉沉思道:「還有他妹妹,一併盯緊了。」

  江侑點點頭。

  周時桉又問:「這黃家和陳家到底是有什麼宿仇?那陳家大少爺被人槍殺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確坐在一旁,嘆口氣:「宿怨已久,無非就是搶生意搶地盤。那陳家大少爺被槍殺,我也是在報紙上看到的。」

  陳家少爺本名陳善祥,他爹陳老爺子陳居實經營酒樓和酒肆作坊,陳家的「如意樓」是百年老字號,據說「如意樓」的牌匾還是乾隆親題。陳家在這廣州城內也算富甲一方。

  陳居實有一子三女,陳善祥是老大也是陳家唯一的子嗣,如今陳善祥橫死街頭,陳老爺子白髮人送黑髮人,悲痛之情難以言表,要嚴懲兇手也在情理之中。

  「那陳老爺子為什麼一口咬定兇手是黃姓人?」

  陳確道:「與其說陳老爺子一口咬定兇手是黃泗巷的人,倒不如說,那陳老爺子知道兇手是誰!只是,不能明說。」

  宗族恩怨,向來牽扯不清。

  江侑行道:「那陳善祥是個登徒子,光娶姨太太都娶了四房,外面的姘頭更是說不清。但是,並無所出。白瞎了那麼漂亮的姨太太。」

  江侑行砸吧砸吧嘴。

  陳確瞧他沒正行,點撥他:「撿要緊的說。」

  江侑行「嘿嘿」一笑:「眼下說的就是要緊的。」

  江侑行坐在周時桉旁邊,把受傷的腿翹在茶几上。

  周時桉直蹙眉,卻並沒有制止。

  江侑行更加肆無忌憚,想要把另一隻腳也翹到茶几上來。

  陳確把他的腳扒拉下去:「說話,撐什麼腳。」

  江侑行沒理陳確,瞥了一眼周時桉,但見他面色黯然,便把腳放了下來,正色道:「陳善祥娶的大太太姓黃,黃泗巷的人……」

  「既然兩姓有宿仇,為何還會通婚。」周時桉執起茶盞,慢里斯條地問道。

  江侑行低聲蹦出兩個字:「抵債!」

  廣州城有兩大姓氏,黃姓和陳姓。

  黃姓人常居黃泗巷,在城東。

  陳姓人居在陳家巷,在城南。

  兩姓人幾乎掌控了廣州城的經濟命脈,老百姓的衣食住行。

  陳姓人在城南開了「如意樓」;黃姓任在城東也有「卿海樓」,同屬百年老字號,明爭暗鬥許多年,未見分曉。

  但是,獨獨有一件事,讓陳姓人一直耿耿於懷。

  黃泗巷有家酒肆,名曰「陳釀糧」,釀的花雕酒遠近聞名,因為專供卿海樓,所以卿海樓的生意一直好於如意樓。

  陳善祥娶的大太太黃玉鳳就是「陳釀糧」黃掌柜的獨女。因為是獨女,那釀酒的秘方便傳給了黃玉鳳,陳善祥娶了黃玉鳳,自然也拿到了秘方,從此,那陳釀花雕也再也沒有出現在「卿海樓」。如意樓的生意便蒸蒸日上。

  「聽你這一說,陳善祥娶黃玉鳳的目的倒像是為了拿到釀酒秘方。」陳確說道。

  「誰說不是呢!」江侑行兩手一攤:「巧就巧在「陳釀糧」黃掌柜死的也甚至蹊蹺。」

  「怎個蹊蹺?」陳確按捺不住好奇。

  江侑行賣起關子:「……說來話長!」

  「長話短說!」陳確懟他。

  江侑行瞧他不耐煩的樣子,翻了翻白眼,又瞥一眼周時桉,面色沉著,似有怒意,趕緊正色道:「那黃掌柜去親戚家吃喜酒,沒到家,人就死在路上了,七竅流血,顯然是中毒,但是詭異的是,同他一起吃喜酒的街坊鄰居,坐在一起,喝的是同一壺酒,吃的是同樣的菜,都沒事,獨獨死了他自己。你說是不是很蹊蹺。」

  聽到這,周時桉總算開口:「有何蹊蹺,既有害人之心,方法多了去了。未必是酒菜的問題。那後來呢?」

  「後來,陳善祥就拿著借條去「陳釀糧」找黃玉鳳,說是黃老爺在祥和賭坊借了五根小金魚,賭輸了就把黃玉鳳和酒坊押給了賭坊。如今黃老爺子不在了,但是債不能賴掉,還是要還的。自古父債子償,天經地義。畢竟白紙黑字呀。借條上有黃老爺子的手印、印章還有親筆簽名。據說,還有人證,都能證明,黃老爺子確實借了祥和賭坊的錢,賴都賴不掉。」

  陳確總算理順了:「這是蓄謀已久呀,如今人死了,死無對證,還不是任由對方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你我都知其中緣由,但是有什麼法子呢?」江侑行嘆了口氣。

  「那黃玉鳳,願意嫁?」周時桉抬頭問道。

  「不嫁,只有死路一條。」江侑行自茶几上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說道:「先前,陳善祥帶她還算不錯,但是自從娶了二姨太之後沒多久,黃玉鳳就死了,據說是病死的,到底是什麼病,她一孤女,無娘家依靠,也無人追究。」

  「秘方到手了,黃玉鳳也死了。真真是斬草除根,不留後患,這陳居實是個狠人呢!」

  江侑行抿嘴一笑:「還是我們小確確是個明白人,人們都道陳善祥薄情寡義,可他一個登徒子,要不是他爹撐腰,他哪有這個膽子。陳居實定然沒少出謀劃策。」

  陳確瞪他:「你正經點。要不是你當初綁了許姑娘,哪會生出後面這些麻煩事。」

  江侑行自知理虧,訕訕道:「我是看不慣許姜南,也生出了弄死她的心思。但我也僅僅是想想,並未付諸實踐,只能算是有賊心。」

  事已至此,責怪江侑行並無用處,還不如好好用用他的人脈。

  周時桉低聲道:「我不怪你。阿行,你需幫我好好找到許姜南。她一定不能有事。我們兄弟一場,算我求你。」

  看周時桉的疲態,江侑行甚是內疚:「放心,事情因我而起,我定然讓她有個囫圇身。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不能。」周時桉低吼:「她需得好好活著,我不能讓她死。她若死了……」周時桉覺得胸口像壓一塊巨石般,喘不上氣,聲音微微顫抖:「她若死了,這烏七八糟的地方,我也不想待了。」

  蟬鳴蛙叫,夜色灰暗,月牙高高懸掛在樹梢。傍晚的宅院,四處掌燈,幽靜無聲的石子小道上一片亮堂。

  黃川閃進一間臥房,站立後,頷首道:「族長。」

  「準備妥了?」

  「一切都準備妥當。」


關閉